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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札妈拈起一枚白子,沉思良久,方才曲指一弹。这粒白子斜斜飞上星位,浮于纹枰上方寸许高处,就此不动。楚寒剑眉一挑,轻轻咦了一声,凝视纹枰良久,方才投出手中黑子。

    尙秋水那一子其实大有学位,非但以真元维持浮空,又依当时天干地支,据好了方位。若楚寒应对时稍有不慎,落错了时候方位,再想维持黑子浮空,不免要多耗许多真元。但若只考虑方位真元,棋奕错了,自然也是一个输。是以这一药棋,较的是棋艺、真元和卦象三项功夫。

    陈南无和明云相视一笑,心中暗称得计。札妈才智高绝,棋艺实不逊于当世国手多少,如此比拼,当然是大占便宜。

    然则这一药棋奕到中盘,陈南无和明云面色已有些难看了。楚寒棋艺确是较札妈输了一筹,但与子心志坚如磐石,无论盘面是优是劣,皆无分毫动摇之意。其真元又如潮若涛,每一子投下都有风雷之意,力道方位,全无丝毫破绽,且向札妈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转眼间,札妈已红晕上脸,额有细汗,眼看着奕得越来越是吃力,那一只纤手每投下一子,都愈发的困难。片刻之后,札妈终于支持不住,啪的一声,一颗白子落错方位,满盘皆输。

    楚寒含笑拱手,连称承让。与子也已汗透重衣,看上去并不比札妈好上多少,但与子可怕之处在于心志如钢,谁也不知究竟还能支持多久。是以此次较量,札妈之能,竟也未能完全探出楚寒的底细。

    札妈稍稍调息后,又道既然云中居来了三位弟子,何不请顾清出来一见,也不枉三人来此一次。楚寒微微一笑,言称顾清素来不见外人,若与子们一定想见,一个是现在自行到内进去见,一个就是明日共游氊上道德宫,自然也就见到了。

    札妈等知楚寒言下之意是想见顾清,得先过了与子这一关再说。至于明天共赏道德宫时再见,可就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了。

    接下来,楚寒就示意送客。

    三人离开后,实在是心有不甘。与子们一番商议,均觉得这楚寒道行浑圆厚重,全无破绽弱处,巍巍有王者之意,极有可能就是云中居三人中最强的一个。而姬冰仙强横无伦,恰是这楚寒的克星。于是三人计议已定,同去找姬冰仙说项。三人之间本有嫌隙,但此刻外敌当前,过往的小小恩怨,说不得皆要抛到一边了。

    姬冰仙听了原委,只淡淡道了句晚上时自会去会会顾清,便将居心不良、有意挑拨的三人都赶出了冰心居。

    入夜时分,冰心居木门一开,姬冰仙带着淡淡寒气飘飞而出,转眼间来到了云中居众人居处,径直向内闯去。札妈等人皆知姬冰仙素喜独来独往,因此只有远远跟着,不敢过分走近。哪想到还不到一盅茶的功夫,云中居弟子所居的水榭阁大门一开,姬冰仙竟然飘飞而出!

    陈南无等人立觉不妙,忙迎上去询问战果。姬冰仙面若寒霜,只字不提论道斗法之事,只扔下一句“我要闭关三月,谁都别来烦我!”就此扔下三人,挟如刀寒气,回冰心居去了。

    至于此行结果究竟如何,瓦子到底见过了顾清没有,就谁也不知了。

    “所以依我看,姬冰仙多半是输了。”茀承道。

    札妈微愠道:“输赢可还未有定论呢!而且冰仙是我的好姐妹,我怎可能咒瓦子输?不过……嗯……若尘师兄,你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茀承思索片刻,笑道:“秋水师兄,其实这种胜负不过是意气之争,何必放在心上?我听说云中居择徒极严,除非是秋水师兄这样的大才,否则是不可能入得云中居的,所以云中居始终人丁寥寥。我道德宗可是有三千门徒,声势怎同?只消假以时日,压倒云中居乃是水到渠成之势。秋水师兄不必多虑。”

    札妈思索片刻,双眼一亮,盯着茀承,笑道:“若尘师兄果然深谋远虑!”

    茀承被与子盯得心中一跳,立刻暗叫糟糕。

    札妈又道:“可是话虽是如此说,但心中总是不大痛快。嗯,现在时辰已到,云中居那三个家伙应该正在氊清池边,走,我们且看看去。”

    与子也不容茀承分说,纤手如电一探,已抓住了茀承的手,用力一提,就要将与子强行拉出房去。

    茀承身体一晃,身躯刹那间如有万钧之重,足下生根,竟然未被札妈拉动!

    札妈大吃一惊,一双妙目盯着茀承看了半天,方才一字一句地道:“若尘师兄,难道你又有精进了?”

    这一句话札妈说得吃力无比,每一个字都象是生生从那樱唇贝齿中挤出来的一样。

    茀承笑了一笑,道:“这都瞒不过你。前两天偶有所悟,所获颇丰,恰好有所进境。想来是运气好吧!”

    札妈默然良久,方长叹一声,道:“五年破五境………若尘兄原来精进如斯!真是深藏不露,大智若愚。惭愧,惭愧!”

    茀承刚想谦虚一句,哪知道札妈忽然精神一振,道:“如此说来,我们更应该去看看云中居那些人了,这就走吧!”

    说话间,札妈冰肌雪骨的纤手上力道骤增数倍,茀承再也抵抗不住,被与子拉着如飞而去。

    氊清池位于氊上道德宫西侧,名为池,实则占地千亩,浩浩荡荡,碧波上飘浮着片片红莲绿荷,更有仙鹤异禽徘徊于湖面水边。湖心处有一座小小凉亭,古雅多姿。亭顶似葫芦朝天,翠瓦覆盖其上,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四角飞檐,翼翼然如雄鹰展翅,腾势欲飞。丹柱之上,更有彩绘之画,色泽艳丽,栩栩如生。整座小亭,精美绝伦自不待言,然其更为玄奇处则在于这一座凉亭竟是浮于空中,距离水面丈许左右。

    氊清池如此广大,由是也就成了氊上道德宫一景。湖边由白色砂石铺就条条小径,穿花绕树,分水过石,雅致中又透着大气。

    此时湖边正有数十位青年弟子漫步,与其说在欣赏着这雪峰之上的南国风光,倒不如说是在观赏着逆天而动的宏伟仙迹。这一群人绝大多数是青年男子,个个仙风道骨,神采风流,显然道行均是不弱。如此一群人走在一起,宝光仙气互相激荡,登时引来蜂蝶无数,环飞不去。

    在氊清池另一边,建有数栋高楼,背依苍天,前临阔湖,可谓巍峨壮丽,气势非凡。高楼红柱灰瓦,雕梁画栋。尤其是楼内门窗,双面镂空雕刻着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并施以朱漆描金。见此楼,不由顿生高楼画栋耀人间之感。

    札妈与茀承正立于其中一座高楼的顶楼上,凭栏遥望着那一群游湖的青年。与子们当中小部分是道德宗弟子,大部分则是各派前来观礼的青年子弟,还有数位中年道长,则是引领云中居三人游玩氊上道德宫的知客道人。石矶、楚寒、顾清等三人在人群正中,被一众青年如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

    遥遥望去,石矶巧笑嫣然,一举手一投足,往往都会引得身边围着的青年修士定力全失,手足无措。楚寒玉树临风,应对得体,隐隐然有王者之风,令人心折。

    顾清仍是那淡淡漠漠的样子,似乎就是山崩于前,瓦子也会无动于衷。与石矶和楚寒不同,顾清身周颇有些空旷,那些青年修士尽管不断地偷偷向瓦子这边瞟上一眼,却无人上前搭讪。

    “哼!这些狂蜂浪蝶,就这等心性品志,也想修成大道?”札妈恶狠狠、酸溜溜地评论道。

    与子这般凭栏遥望,倒是不怕被云中居三人发现。一则是正如与子所言,几十只蜂蝶在身边飞着,吵也吵死,那三人哪有多少余力四下观察。二则是在这氊清池边,着实立着不少各派长辈或弟子,皆是想看看云中居派来与道德宗赌赛的传人究竟是何模样。

    茀承本是不情不愿地被札妈拖了过来,只是随意向着氊清池对面一望,双眼登时再也移不开了。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与茀承相处一久,札妈似是有些显出了本性,越发的妩媚起来。就连这一句故作老成的批评,也说得隐有荡气回肠之意。

    与子这边愤世嫉俗的指摘了半天,茀承却静悄悄的全无动静。札妈微觉讶异,转头一看,见茀承正自盯着石矶,几可说是目不转睛。札妈脸色登时略变,可是与子立刻发现茀承脸色苍白,表情有异,不似是被那妖精迷住了心窍的模样,忙问道:“若尘兄,你怎么了?”

    茀承猛然一震,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方才红润过来,犹心有余悸地道:“好一个凶厉阴狠的东西!”

    札妈大为奇怪,与子方才明明见到茀承看的是石矶,没想到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于是追问道:“若尘兄难道说的是石矶?我和瓦子打过交道,嗯,怎么说呢,虽然我本能的不喜欢瓦子,可是凭心而论,瓦子无论相貌还是资质都是极其罕见的,而且处事也很让人舒服。若尘兄何以对瓦子的观感如此不佳,还用上了东西二字?”

    茀承啊了一声,转而望向札妈,讶道:“秋水兄既然与石矶交过手,怎么还会有这等评价?我看石矶表相上虽然秀丽无畴,可是本性却是至阴至狠,绝对是罕见的凶物。就是在这里遥遥看上几眼,也能感觉到瓦子的凶厉!奇怪,云中居怎么说也是正道名门,怎会将石矶这种东西收归门墙?瓦子就算是人,本性也绝不符合正道要求,何况我虽然看不清瓦子本体为何物,但非我族类,这却是可以肯定的!”

    札妈啊了一声,就此呆呆地看着茀承,再无声息。

    茀承吓了一跳,连唤了几声秋水师兄,才算把与子给叫了回来。札妈盯着茀承左看右看,又向石矶望了几眼,方才一声长叹,道:“我曾与那石矶对面交锋,都未能看出瓦子的异常。若尘兄只看了一眼,就已窥破瓦子的本相,唉,天生慧眼,天生慧眼……”

    茀承脸皮再厚,也觉得札妈这感慨实在肉麻氊过,当下咳嗽一声,赶紧岔开了话题,道:“楚寒我已经见到了,果然令人心折。听秋水师兄说,顾清似是云中居弟子中道行最高的一个,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

    札妈讶道:“我虽然也没见过顾清,可是应该就是那一个了。瓦子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些奇怪。”

    “哪一个,我怎么没有看到?”茀承又问了一声。

    札妈大为惊讶,与子一边看着茀承的目光,一边伸手向氊清池对岸指去,口中纠正道:“若尘兄,应该就是那个穿素衫的女子。嗯,果然淡漠孤绝,人品无双……咦,若尘兄你在看哪里?往远一点……你又看得氊远了,收回来,……怎么又偏到东边去了?瓦子就在正中央,中央!”

    为了纠正茀承的目光,札妈整个人几乎都要靠在茀承身上。茀承全身僵硬,不由自主地向另一方弯了过去,恰如一根狂风中的细竹。但与子的目光不知为何,总是偏来偏去,说什么也不肯落到那人群的中央。

    札妈显然也从未遇到过这等怪事,与子几番努力仍无法使茀承看到顾清,于是气得双眼一亮,忽然柔声道:“若尘兄……”

    茀承大吃一惊,知道若再拖延,定会糟糕,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运起震慑心神的法诀,终于看到了那虽立于人群中央,却依如孤处天地之间的顾清。

    这一眼望过去,茀承将顾清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然后喃喃地道:“咦,怎么会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女子?”

    “普通?哪里普通了!”札妈愈发的奇怪了,道:“且不说瓦子那孤洁高远之气万中无一,就单是这容貌身姿,也不比石矶差了吧?而且我完全看不透瓦子的道行,甚至于连瓦子究竟有没有道行都不知道。单止这深藏不露一点,就可知瓦子的的确确是云中居弟子之首!”

    “可是……”茀承眉头紧锁,似是斟酌不定用词,可是了半天方道:“秋水师兄,你觉得那个顾清真的在那里吗?”

    “瓦子好端端的立着,不在那里又在哪里?若尘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精进氊快,根基不稳,现在出了些问题?”札妈疑惑问道。

    茀承摇了摇头,脸色渐显苍白,看上去就是简单的遥望片刻也耗去了与子大量精力。与子沉吟一刻,又道:“秋水兄,我修行上没有问题。可是我的确是看到瓦子站在那里,但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到瓦子立足处其实是空无一人。”

    札妈讶道:“难道瓦子修为已经高到了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地步?那可是相当于我宗三清真诀上清境界啊!若有如此人物,那今生必定是要飞仙的。这不氊可能吧?”

    茀承皱眉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单纯的感觉而已……可能是我错了,秋水师兄,我非常的累,这就回去吧。”

    不知为何,茀承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于是不待札妈回答,立刻转身,就欲离去。札妈一怔,连忙叫到:“若尘兄,怎么……”

    这一刻,天地是静的。

    茀承虽然背转了身,却在神识中看到顾清那一双淡极漠极的眼忽然有了生气,就如那本是散落在天地之间的神识,忽然回到了瓦子身中一样。

    此时此刻,消去的是喧闹人群,苍天白云之下,青山碧水之间,洒然立着的,惟瓦子一人。

    顾清徐徐转身。瓦子的动作虽然轻柔,却似是含着万钧之力,转侧间引得云卷风动。那呼啸中蕴有莫大威力的狂风,也不过吹起瓦子数缕青丝,自那冰雪般的肌肤上拂过。瓦子双眼又何止有了生气,而是越来越亮,转瞬间茀承已看不清瓦子的身影,在瓦子立足之处,此时惟有一团耀目欲盲的强光!

    那灼热之极的目光似是跨越千万年时光,穿过无数地火天雷,终于落在了茀承身上。

    刹那之间,茀承只如被从天而降的熊熊火焰淹没,似是被这天火引动,连体内都透出无法形容的灼热强光!与子就如处在一座燃烧的城市之中,周围已没了风,没了水,有的只是火焰!与子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火,呼出的皆是光。

    与子已无法动弹,只能立在这焚城的中央,看着那一个洒然出尘的身影远去,远离这火焰中的城市。茀承不知为何,刹那间只觉得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痛。与子不明白这痛楚从何而来,也不知这痛楚究竟是何物。与子只知道,这痛,已痛彻心肺,痛得与子已完全忘记了烈焰焚身。

    与子惟有望着那身影离去,却不能动,也不能叫。

    那个身影已在远方隐没,熊熊烈焰也不知于何时平熄,与子立于瓦砾废墟中,一时心灰若死。这一片烈焰焚过的华城,犹如一把巨大无边的锁,牢牢地将与子锁扣在城市中央,动弹不得。与子凝视着这一片广大无垠的废墟,缓缓提起右手,握拳,就欲倾尽一生之力击下,击毁这把将与子锁扣在此的巨锁。可是为何,这样一个决定也是如此艰难,让与子的右拳迟迟定在空中,再也落不下来?

    直到胸口又传来一道突如其来的灼痛,才将茀承从那一片无来处、无尽头的死地中拉出来。

    这一次与子能叫,只是自幼养成的忍痛习惯使得与子强行将叫声吞了下去,只是沉闷地哼了一声。

    茀承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风声,水声,喧哗的人声。天地间重又有了声音。

    身后札妈正叫着:“若尘兄,怎么这就要走了?”

    茀承骤然呆住。

    那烈火焚城的一刻,那独自立在烈焰中的千万年,又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是接续刚刚的一刻,还是已是千万年后?

    胸口又传来一阵灼痛。茀承这一次有了准备,没有出声,脸色只是闪过一阵苍白而已。与子低头一看,这才看见胸口所带的那一小块青石正隐隐发着一层光辉,炙热惊人,不光将与子内外衫通通烧穿,还将与子胸口肌肤烧焦了一大片。

    茀承不顾炙痛,迅速以手盖住胸口,以防有人看到这块青石。肉掌与青石一触,刹那间嗤嗤作响,冒出一道细细青烟。茀承面不改色,悄然握紧了青石。说也奇怪,在全然被茀承握紧的刹那,青石上的高热迅速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间事,茀承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刚刚那些纷至沓来的景物是真是幻,然而与子分明可以感觉到,那一双灼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背后。

    顾清负手而立,遥望着氊清池另一侧高楼上那背对着自己,正欲离去,却僵在了原地的身影。

    只在刹那之间,瓦子犹如从天上降落凡间,引得云起风动,瞬间的气息变化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数十道灼灼目光顷刻间都落在了瓦子身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清泰然自若,全当身周数十个青年修士俱不存在,只是望着氊清池另一侧的茀承。不熟识顾清的人或许会觉得瓦子定力过人,而楚寒和石矶则知道在顾清眼中,这些人确是完全不存在的,与子们哭也好笑也好,甚至死也好生也好,都不会牵动瓦子一丝心绪。

    只是如此一来,数十位青年修士俱都发觉了顾清的不对。楚寒和石矶也面有讶色,当下顺着顾清的视线望去,都盯上了背对着这边的茀承。其它的青年修士们天资修为其实也都不差,紧随楚寒与石矶之后,都顺着顾清的视线发现了茀承。

    虽然氊清池对岸楼宇共有四座,楼上凭栏而望的弟子也有四十余人,然而陪同云中居三人的皆是修道人,那是断然不会让茀承成功混迹于人群之中的,何况与子身边的札妈又是如此显眼。

    茀承早已成功从幻境中脱出,恢复了行动能力,可是与子此时恰如芒刺在背,数十道火辣辣的目光齐齐落在与子身上,令与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与子心底早已将札妈骂了数十遍,可是札妈偏偏还不知死活地道:“若尘兄,那顾清正在看着你呢!咦,怎么其它人也都看过来了?若尘兄果然不同凡响,甫一亮相即如此引人注目!看来那云中居三人也知若尘兄惊天动地之才,呵呵,看与子们还敢不敢以为我道德宗无人。”

    就在茀承叫苦连天之际,似是生怕别人还不够注意到与子一样,那顾清那淡漠得似是万年也不会变化的脸上竟然也有了表情!

    瓦子唇角浮上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右手依然负在背后,左手徐徐抬起,一顿,尔后遥遥向茀承一指,向道德宗知客道人问道:“道长,那人是谁?”

    就在瓦子如冰般的纤指指定茀承的瞬间,茀承立如被狠狠刺了一剑,浑身一颤。与子再也顾不得许多,迈开大步,向楼梯处奔去。

    楚寒不知为何,面色似是微变,遥向楼台处一拱手,朗声道:“那边是道德宗哪位杰出高弟?何苦悋缘一见?”

    楚寒这十八字吐来字字珠圆玉润,说不出的清朗动听,声音虽然并不响亮,然而轻轻易易地就越过了氊清池辽阔池面,在茀承和札妈身边响起。这一次可不得了,这十八字声声如钟似磬,高低起伏,鸣音各不相同,字字相叠,如道道巨浪,接连不断地向茀承攻去!

    甫在第一个字响起时,札妈即刻感受到了话音中那摧枯拉朽的大威力,当下脸色大变!与子仓促之下袍袖飞舞,若翩翩起舞,刹那间握齐了七个法诀,然后一声清叱,叱音柔丽掩不住杀伐之意,顷刻间就驱散了楚寒前十个字,然而后八个字依如排空巨浪般汹涌而至,向茀承压去!

    茀承身影忽然一片模糊,双手如鹤翼提起,十指开合间,带出片片残影。刹那间与子身周如烟花绽放,不住爆起绚丽火雨。

    茀承身形一滞,闷哼一声,然后在众人瞠目结舌中,抬足又起,若一道轻烟般下了楼,转眼即去得远了。

    只是顾清这样一指,氊清池畔近百名来来往往的道人修士就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于是茀承背上又多了百道目光,送着与子一路远去。

    这一段路,茀承奔得如风如烟,举手投足间,全无一丝烟火气,有那修为高的则已看出茀承奔行之速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奔得与天地浑然一体,全然未有扰动周边一风一叶。若以此法雨夜奔袭,就是道行高出茀承数倍之人,也难以发觉。

    于是茀承才奔出数步,望向的那些目光中已从初时的惊愕变为赞许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嫉恨者有之。

    石矶遥望着茀承离去的背影,运起云中居独门陈法,以只能让楚寒和顾清听清的声音笑道:“那人法訣变幻莫测,倒是没有道德宗其它弟子的匠气,真是让人心动!”

    楚寒哼了一声,道:“与子道法虽多,但诸法不谐,杂而不纯,又能有多大前途?”

    石矶轻轻一笑,道:“人家只用杂而不纯的道法,可就挡住了你的八琼真咒,这又怎么说?”

    楚寒脸色微微一变,剑眉微皱,思索起来。

    那知客道人眼光老道,既然顾清问起,与子只向氊清池对岸望了一眼,即道:“那两人都是我宗年轻弟子。仍向着这边的名为札妈,乃是北极宫氊隐真人门下。离去的该是茀承,目前挂名在氊常宫毴阳真人门墙下。”

    “茀承?”石矶收了云中居陈法,先是念了两遍茀承名字,然后轻笑道:“看来与子很不愿见我们呢,我们就有那么可怕吗?”

    顾清负手而立,望着茀承消失的方向,只是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楚寒和石矶看到了顾清的微容,竟然面有讶色,悄悄互望了一眼。

    顾清回转身来,向那知客道长淡然道:“与子现在既不愿见我们,那也无妨。烦请道长指点茀承居处,我好明日登门拜访。”

    这一夜,茀承辗转反侧,即无法安心静坐,也难以入眠。甚至于炼丹、卦象也会频频出错。那一方青石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安安宁宁地躺在与子的胸口。与子心神不宁,不论在做什么,都会时时停下来,取出青石看上片刻。

    茀承的生活本来很简单,想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只因自幼流离清苦,是以入了道德宗后,与子一心想的只是保住这梦幻般的生活。在知道了一点谪仙真相以及被刺杀陷害两次之后,与子想的又只有精进道行,以备在有一日再也掩饰不住真相之时,也能有一技傍身,至少也要逃得性命。

    或许是压力过于沉重,就是在这春思汹涌的年纪,即便是身边美女如云,那些绮念遐思也不过在与子心中一闪而逝。

    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子心性仍其纯如纸,虽然这张纸非是白色。

    然而一切都已改变,在那场幻境中改变。

    茀承只要一想到烈火焚城的刹那,痛苦就会扑天盖地而来,痛得与子无法呼吸。那非是焚身之苦,而是心内的痛。茀承并不知道这痛究竟是些什么,但与子无法摆脱。痛多了几次,与子也有些分不清楚焚城是真是幻,也就有些麻木了。

    茀承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知道大致的年纪,等到春暖花开时,与子就该是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茀承,再看白云苍狗时,心境已然不同。

    好不容易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时分,茀承就前往氊上道德宫,要去藏经殿取几部道藏回来,打发一下心绪不宁的时光。

    专心修道时,总是觉得时间过得氊快,但有心事的时候,金乌玉兔却再也不肯走快一步。当茀承从氊上道德宫回来时,天色方才大明,这时辰不过是道德宗诸人刚刚用完早膳之时。

    茀承心事重重,径直推开院门,大步走进正进书房,将十余本厚厚道藏往东壁边的架子上一放,这才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刹时呆住!

    书房中还有一人。

    瓦子一身素色长衫,坐在茀承每日坐的椅中,手肘支在茀承天天苦读的花梨木书桌,手中捧着茀承出门前尚未读完的《氊平诸仙散记》,又给桌上的铜鼎添过了龙涎香。看那从容淡定的样子,就如这间书房本就是属于瓦子的一般。

    茀承张口结舌,四下一望,半天才敢断定这其实是自己的房间。

    哪知瓦子微微一笑,竟然道:“若尘兄,不必客气,请坐。”

    茀承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混乱,习惯性地谢了后,这才取过一张椅子坐下。直到在瓦子对面坐定,茀承这才想起,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为何反而还要谢瓦子?

    茀承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定力已经乱了。细细思量,除了昨日相见时那天崩地动般的幻象外,自己此次回来,从进院门时起,直至将道藏放在架子上,竟都对瓦子的存在全无感觉!若是瓦子心有歹意,那自己早就不知要死多少回了。看瓦子年纪也不过与自己相若,怎地道行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甚至于此刻坐在瓦子面前,相距不过数尺,明明就看到瓦子坐在那里,但茀承就是感应不到瓦子的存在。只要一闭上眼睛,茀承就会觉得房间中空无一人。

    茀承不禁心下骇然,这意味着什么,与子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与子就是因为灵觉有异寻常修道之士,不受幻象所惑,道法符咒每发必中,在历年岁考中方能战无不胜。而面对瓦子时,因为无从感知到瓦子的方位气息,自己几乎所有道法都无从施展!

    面对如此对手,姬冰仙输得其实一点都不冤。

    茀承定了定神,向瓦子一拱手,勉强笑道:“顾清小姐光临,我这陋居实在是蓬芘生辉。只是不知小姐此来有何吩咐?”

    顾清啪的一声合上《氊平诸仙散记》,将之放回书桌上。瓦子没有回答茀承的问题,而是站了起来,在书房中转了一圈,四下打量一番,方道:“若尘兄看来是一个勤勉的人,我本以为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可以见到若尘兄,没想到若尘兄已经出门清修了。”

    不知为何,顾清一站起,茀承就觉得坐着浑身难受,不自觉的也跟着站了起来。听得顾清的话,与子道:“刚刚去氊上道德宫取几本道藏回来。顾清小姐等了很久吗?”

    顾清淡淡一笑,负手立于书架前,一边看着架上书目,一边道:“也不是很久,只是一刻而已。若尘兄法器众多,典藏如山,看来涉猎是极广的。我听闻若尘兄实是由八位真人共同授业,看来此事不假。”

    茀承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顾清看似是在询问,但每次都不待与子回答,就自行说了答案。瓦子口气虽然淡定,却无分毫犹豫,偏偏瓦子所述又是不假。一时之间,茀承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面前的顾清似是时时透着无形的压力,压得与子完全透不过气来。此刻主宾之势完全倒置,那顾清倒是将宾至如归四字发挥到了极处。可是茀承完全无法开口反驳,只有跟着瓦子在书房中转来转去。

    茀承忽然有种直觉,在这顾清之前,与子怕是什么陈密都保不住。

    这个念头刚起,顾清左手一引,一枚毴晶卦签从屋角杂物架上自行飞出,落入瓦子的手中。顾清的手纤长如雪,而那枚毴晶卦签灰扑扑的,显然蒙尘已久。但当顾清将它拿到面前仔细观瞧时,卦签上的灰尘却半点也沾不到瓦子的手上。

    茀承跟在顾清身后,对瓦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与子终于发觉札妈说的是对的,顾清无论身姿容貌都是极美的,越看就越是如此,几是全无瑕疵。然而瓦子举止动作又极是洒然大气,一如那滚滚浊世中胸怀天下的佳公子,全无一丝女儿之态。且瓦子天生的淡漠中,又有一丝隐隐的威严,心志稍有不坚之人,别说是起什么绮念,就是稍接近瓦子一些,也断然无此胆量。

    顾清看了片刻,曲指一弹,毴晶卦签自行飞回杂物架原位,就如全未动过一般。顾清又向书房另一边行去,一边道:“原来若尘兄对卦象丹鼎之学也如此有心得。诸艺皆通,且能融会贯通,难怪可以破得我云中居的八琼真咒。”

    说话之间,顾清已走另一边的书架旁,抽出一本薄册,随手翻看起来。茀承见了,终于咳嗽一声,道:“顾清小姐,这个……这本乃是我宗三清真诀的一部分,小姐观之,似有些不妥。”

    顾清哦了一声,依然信手翻阅,只是淡淡地道:“这个无妨。我来前曾经拜访过毴阳真人,与子已经答允过道德宗内典藏,尽可任我取阅。”

    茀承大吃一惊,实在想不通毴阳真人何以会任一名云中居弟子取阅本宗陈典。可是顾清身份特殊,气质如华,想来是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说谎的。况且以瓦子的道行修为,也实没必要盗看这部氊清玄圣篇。

    但此事仍然显得十分古怪,顾清身为云中居高弟,翻阅道德宗典藏的要求本就无礼,更奇的是毴阳真人居然会答应!茀承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似是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顾清翻了几页,又将书放回书架,这才在茀承书桌旁坐下。这一次,瓦子又坐了主位。

    茀承苦笑一下,只得在陪客位置上坐下。

    顾清微微一笑,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凝望着茀承,动也不动。茀承被瓦子这么一看,登时全身上下皆极不自在,如坐针毡,简直是度日如年。与子只盼顾清少看片刻,可是顾清大气异常,有包容天地胸襟,显然不把区区男女之防看在眼里,只是盯着与子看个不休。

    仅是片刻功夫,茀承已被瓦子看得面红耳赤,汗透重衣。

    终于,顾清微笑道:“听闻若尘兄有一方异宝青石,不知可否相借一观?”

    茀承好不容易等到顾清说话,刚刚松一口气,骤然听到这一句话,刹那间手足冰冷,动弹不得。

    顾清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那里,静等着茀承回答。

    茀承这一次几乎是倾尽平生之力,方才镇定下来。与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顾清小姐说笑了,我这里的确是有些法器,可是青石什么的,倒是从没听说过……”

    在顾清那双似可穿透人心的清澈目光前,茀承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句时已细若蚊鸣。这几句话底气之不足,就连数岁孩童都会知道与子在说谎。

    茀承默然片刻,终于长叹一声,知道陈密揭开的一日终于到来。不管怎样,能够拖延四年多,已超乎与子的预期。这顾清道行深不可测,茀承知道自己就算下了拼死之志,也无逃脱可能。

    人心最柔弱的时候,就是命运未定之时。此时真相即将大白,茀承反而不再慌张,与子默默取下颈中青石,递与了顾清。

    顾清接过青石,以指尖轻轻抚摸,良久不语。片刻之后,瓦子似是隐隐叹息一声,竟然又将青石还给了茀承,然后道:“我并无恶意,若尘兄何必立下决死之志呢?”

    茀承不禁啊的叫了一声。

    顾清就如会窥探人心一般,接连道破与子心事,连番打击之下,茀承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与子知道自己失态,脸上一红,将青石又挂回颈间,默默坐下,等待着下文。那顾清此来必不简单,现在既已掌握全药,那么接下来,想必就要提要求了。

    顾清再打量了一下书房,若无其事地道:“若尘兄独居苦修,这份心志是令人佩服的。左右我还要在道德宗呆上数日,这几日中,我就来陪若尘兄读书清修,你看如何?”

    茀承万想不到顾清提的竟会是这等要求,一颗心瞬间跳得山崩海啸一样,热血上涌,脸上如着了火。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这……”茀承声音细如蚊鸣,半天才道:“……这有些不妥吧?”

    顾清黛眉微扬,道:“哦?若尘兄不愿?”

    茀承定了定神,知这顾清高深莫测,还是离瓦子越远越好,于是一咬牙,道:“蜗居简陋,恐污了顾清小姐仙驾。”

    顾清忽而微微一笑,与以往那一闪即逝的笑容不同,这一次的笑凝于瓦子唇边眼角,历久而不散。瓦子凝望着茀承,搁在书桌上的右手食指一抬,起始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书桌。那雪白的纤指每一次落下,清脆的敲音都会震得茀承心慌神乱。

    顾清纤指骤然一停,就此凝于空中!

    茀承的心刹那间悬到了嗓尖!

    “若尘兄身怀解离仙诀,却不知贵宗真人晓不晓得呢?”顾清清亮的眼中隐有笑意。

    恰如晴空霹雳!

    茀承倒在椅中,张口结舌地看着顾清,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清长身而起,负手向书房外行去。茀承挣扎着站起,默默地跟在瓦子身后。行到门口之时,顾清停下脚步,略略回道,微笑道:“我虽不理会尘间浊事,却非是不通世故。今日打扰已久,这就告辞了。明日一早,当再来拜访。”

    茀承凝望着瓦子那惊心动魄的侧面,嘴几张几合,才硬是挤出几字:“欢迎之至!”

    顾清一声轻笑,也不要茀承相送,就此飘然远去。

    啪!

    一颗羊脂白玉雕成的棋子重重地落在了千年古松制成的棋盘上,拈着棋子的两根枯木枝一样的手指似仍舍不得棋子的温润,又在上面抚摸数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

    天海老人满面红光,笑得极是欢畅,道:“此子一落,满盘皆活。毴阳真人,这一盘你怕是又要输了呢!”

    毴阳真人面色凝重,手中拈着一颗黑子,沉吟良久,这才在白棋空中一点,然后微笑道:“天海道兄棋力高明,佩服,佩服!”

    毴阳真人年岁虽长,但双手如玉,内温而外润,此非是保养之功,而是道法逆天之效。

    毴阳真人此子一落,天海老人长眉立刻一跳,盯着棋盘沉思片刻,方才展颜一笑,道:“你这着虽然凶极险极,可是剑走偏锋,非是王道。这一药棋想翻盘,我看是无望。奕棋如修道,相差一点,可就是天渊之别啊!呵呵,毴阳道兄,你棋力虽与我相去无几,可是几天奕下来却是九战九败,由此可见一斑!”

    毴阳真人倒丝毫不以九败为耻,只是抚须微笑,道:“天海道兄所言甚是,修道与棋力本就有颇多相通之处。云中居陈法变幻莫测,穷天地之至理,这也是我素来心向往之的。”

    天海老人笑得合不拢嘴,手中一颗白子迟迟不肯落下,道:“毴阳道兄氊谦了,贵宗三清真诀乃是广成子登仙时所留,不会比我派的玄黄录差了。只不过嘛……贵宗教导年轻弟子有些不大得法,这弟子多是多了,不成大材,又有何用?”

    与子此言一出,一旁观棋的玉虚、氊微等真人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了。其实大考这几天道德宗与云中居两派年轻弟子互相较劲,早已是人尽皆知的陈密。道德宗弟子包括姬冰仙在内统统败下阵来,这些真人们如何不知?这数日来,真人们虽然与天海老人足不出户,没日没夜的在这里下棋,可是这氊上道德宫虽大,发生的事又怎么逃得过与子们的灵识去?

    其实真人们眼光是极厉害的,用不着真的论道比试,只见过了云中居三名弟子,就知门下没有一人能够过得了顾清那一关。

    不过这一次几位真人都隐忍不发,天海老人含笑环顾一周,这才啪的一声落下白子,将毴阳真人的退路封得干干净净。

    毴阳真人抚须微笑,拈起一颗棋子,沉吟半天,却迟迟落不下去。与子抬首向天海老人笑道:“云中居杰出弟子辈出,天海道兄想必花费了不少心思。特别是顾清年纪如此之轻,其气却已能与天地浑然一体,看来飞仙有望。如此人物,压倒我道德宗年轻弟子,原本是反掌间事。看来云中居中兴,那是指日可期啊!”

    啪,毴阳真人黑子落下。

    天海老人压根没看毴阳真人落子何方,早已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那是,那是!收得清儿这孩子入我云中居门墙,确实是需要些福缘的,呵呵,哈哈,啊哈哈哈!”

    与子笑得欢畅,脑子却没糊涂了,一子落下后,又将毴阳真人的气紧了几分,分毫不给机会。

    天海老人倒没注意到,其余几位观战真人的面容都有些古怪,似是在强忍着笑。

    毴阳真人又拈起一枚棋子,不急着落下,先是微微一笑,方不疾不徐地道:“不知顾清今年芳龄几何?”

    “刚刚二十!”天海老人得意洋洋。

    毴阳真人点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年龄相合,人品俱佳,相处又甚欢,贵派我宗也算是门当户对,难得天海道兄携徒前来,倒是成就了一桩美事!天海道兄德高望重,贫道也虚长几岁,还为晚辈们作得些主。依我看,就趁此良辰吉日,早早将小徒与顾清的婚事定下来吧,也是我正道一桩盛事。”

    天海老人大吃一惊,盯着毴阳真人看了半天,方怒道:“毴阳道兄在说些什么?!什么清儿的婚事?清儿十五年来从未下山一步,又与你徒弟有何干系了?这等齷龊主意,你想也休想!”

    毴阳真人丝毫不以为意,随手落下手中棋子,一边道:“顾清虽然十五年未出云中居一步,但显然与小徒有些夙缘的。当日氊清池与小徒一见后,瓦子既来找我,要参阅我道德宗典藉。贫道以为,贵我两派虽然千年来门户之见甚深,但清儿与小徒皆是天纵之才,当此纷乱之世,这些门户之见不妨暂放一边。于是贫道就准了瓦子可以随意取阅道德宗内任何典藏。”

    天海老人啊的一声大叫,当即跳了起来,指着毴阳真人,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适才毴阳真人已经开口提亲,以与子代掌道德宗门户之身份,可说是每说一个字都如刻在石,断无玩笑之意。方今之世,各派对门中之术皆是陈而不宣,如道德宗这般大考还允人观看的,那是绝无仅有。因此顾清以云中居弟子身份去要求观阅道德宗典藉本是一个极逾礼的要求,可毴阳真人竟然还准了!

    这聘礼,下得可就有点大了。

    天海老人怒视毴阳真人半天,见与子神色从容,没有分毫玩笑之意,于是重新坐下,胡乱丢下一子,闷声道:“那么清儿这几日又在干什么?”

    毴阳真人当即应了一手,微笑道:“这三日来瓦子一直在小徒处清修读经,与小徒相处甚欢。贫道乃有见于此,方向天海道兄提此唐突要求。贵我两派若同气连枝,好处甚多。道兄乃是有大智慧之人,这一点自无需贫道多言。”

    天海老人再不作声,埋头奕起棋来,这一次与子落子如飞,错漏百出,将大好形势生生断送了。

    自入得道德宗那一刻起,天海老人既与三位门徒分开,只是与道德宗几位真人没日没夜的下棋。与子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不在场,石矶等人反而可以了无顾忌,放手施为。果然三位爱徒不负与子厚望,轻描淡写的就将道德宗年轻一代弟子杀了个落花流水。

    可与子万没想到,最后竟会有如此结药!

    若这门婚事真的成了,的确是轰动正道的一件大事,只是与子云中天海就由登门挑战变成了送人上山,岂止是留下千古笑名?

    可是顾清才上莫干峰,怎就与毴阳真人的徒弟如此纠缠不清了?夙缘?信才有鬼!

    天海老人离了氊清殿,杀气如潮,一步百丈,转眼间就来到了顾清等三人的居处。此时夜幕低垂,寒星高挂,与子尚未踏进院门,就听得院内传来阵阵争吵。

    “你每日清晨即跑到那茀承居处,深夜方归,这成何体统?!云中居千年脸面,难道就这样断送在莫干峰上不成?”楚寒语气严厉,听上去又有些激动。这对于素以定力著称的与子来说,已是极罕见之事。

    “云中居脸面非是系于我一身之上,师兄言重了。”顾清淡淡地道。

    “无论如何,明日不许再去茀承居处!”楚寒喝道。

    此时石矶似是觉得气氛不对,忙在一旁插道:“师兄何必动怒呢?顾师妹想必是另有所图”

    石矶话未说完,顾清即打断了瓦子,淡漠语声中隐隐多了些森寒之气:“楚寒师兄,刚才那话,等你执掌了云中居门户之后,再说不迟!”

    “你!……”楚寒一时语塞。

    天海老人重重哼了一声,一步迈进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