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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帝患疾

    魏晋的服饰,重宽袍长袖,褒衣博带,又秉承东汉的繁华、奢丽。

    古装穿起来,繁琐,司马炽真不习惯。

    好在冬苮的手脚麻利,很快就将司马炽收拾整齐。

    穿好正衣,她又拎来一套狐裘,要给他套上。

    因为要见客,怕他觉得失仪。边穿边解释道,“缪中庶子兄弟都不是外人。阿郎还在病着,穿暖点,别再冻着。”

    “我省的。”司马炽含笑回答。任她施为。

    冬苮脸上微红,不再言语,仔细给他穿好。

    阿郎的脾气,这几日,好似更好了些。往日这些话,可听不到他说出口。

    心里想着,甜丝丝的。

    这是一位好姑娘!

    司马炽心里也在感叹。

    并不是,只几日,司马炽就对她有了感情。而是藏在原身记忆里的浓烈回忆。

    在记忆里,冬苮的存在,恰似一团微光。照亮原身原身黑暗的人生。

    司马炽吸收了原身的记忆,对原身的感官有些复杂。不再是单单一个历史名字和一串历史记载。

    这是一个很悲惨的人!

    悲惨的过去,即将悲惨的未来。

    司马炽要接受自己就是司马炽的既成事实。

    过去无法改变,但那未来,司马炽不接受。

    他也不允许,这样的女子,再如历史般遭遇。原身不能改变,他要改变!

    打开门,一股清冷空气迎面扑来。

    张口就被灌了一口凉气,司马炽没忍住,呛地咳起来。

    冬苮连忙抚上他的后背,又给他把狐裘紧了紧。

    慌忙间,两人的手触碰。司马炽反手将小一号的手握住,暖和细腻。看到她飞红扑面,也没有松开。

    女子的娇羞,这一刻,人间最美好。

    司马炽满脸笑意。

    娇羞轻轻打了他一下后背。但没有挣扎,反而靠他更近些。

    “乖冬苮,等孤王回来。”

    司马炽温声说道。

    “嗯。”软软的鼻音,乖巧的回应。但反握他的手更紧,靠的更近。

    多年的相依为命,虽已不在意到底以哪种方式陪伴他,但骤然得到如此直接主动表态,她也更加欢喜。

    司马炽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在她恋恋不舍的眼神下松开手,走出温柔乡。

    将近正厅,有些安静。并没有听到话语声。

    司马炽有些奇怪。

    按理说,王延现在应该在替他招呼缪氏兄弟。

    王延除了私亲是王舅,官面上也是王友,这是理应之职责。

    缪氏兄弟,一个是太弟中庶子,一个曾是太弟左卫率。

    虽说一个隶属豫章王体系,一个隶属东宫体系,但三人毫无疑问,都算是司马炽的臣属、亲近心腹。

    这自然也不是三人初识。司马炽穿来这几日,缪氏兄弟已然拜见数回。

    久经宦海的三人,就算没话找话,敷衍,也不该出现这种冷场没话说的场面。

    是什么让三人沉默无言?

    司马炽心中的疑虑顿时升级。那个浅浅浮现的念头,又浮出来。

    他加快并加重脚步。

    入了厅,三人已离席起身。

    除了王延,两个三四十许年纪的中年人,就是缪氏兄弟。

    司马炽一眼扫过,将三人神情姿态尽收眼底。

    看情况,果然,三人是没有多交谈。

    厅内,气氛冷淡。

    缪氏兄弟神色确实焦虑,带着些不安。王延则心神不宁,情绪不稳显得更严重。

    他们已经说了事情?

    司马炽马上否定:应该不会。

    如果确切是足够影响重大的事情,缪氏兄弟不会越过自己这个正主,先跟王延说。王延的身份,还不够。

    而且如果王延得知,肯定早就坐不住,找他告知了。

    也正是没有说,王延才胡思乱想。致使三人在厅中冷场。

    司马炽心下不由感叹,这个舅舅管家还可以,但这心态,其他事情就很难托付了。

    他按下心思,率先打起招呼,笑容满面,“宣则兄,休祖兄,今日怎来得如此早?”

    宣则是缪播的字,休祖是缪胤。

    “殿下!”

    二人似乎才想起要拜见,急忙见礼。

    司马炽摆摆手,招呼他们坐下。

    缪播还耐得住,回席坐好。缪胤有点急,还没坐下,又要站起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看看兄长,又看看司马炽,似乎要催促兄长快说些什么。

    “宣则,休祖兄何做此态?”

    一旁侍女给司马炽端上一杯酪浆。于是端起,抿了口,朝缪播笑问。

    唔,味道还是很奇怪。

    皱眉看了眼酪浆,轻轻放下。再看了看三人席上,也都有一杯。

    这是一种奶制品。

    自东汉以来,北地中原受胡风影响很大,食肉饮酪,本是胡人习惯,目前则十分盛行中原。

    酪,更是如今显贵之家,待客常备饮品,居“五饮”之上。根据口味,有甜乳、酸乳,根据需要,还有干酪、漉酪等,可以长久保存。

    缪播看缪胤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沉声道,“殿下,确实是有大事要禀!”

    说完,没继续。

    司马炽眉目一扫,朝守在席前伺候的侍女们道,“尔等且先下去!”

    又对王延说道,“阿舅,劳烦汝守在门外,莫让人靠近!”

    王延“诺”了一声,赶紧驱赶侍女、门卫、门婢等闲杂人。

    等人走完,又见王延守好门。缪播探起身,离得近些,方才小声说道,“殿下,夜里,帝患急疾!”

    司马炽看他突然离得近,眼皮子有点跳,忍着没反应。

    若不是记忆里知道他兄弟二人与司马炽亲厚,还真怕他下一刻掏出一把刀,把自己刺了。

    然后就听到他的话,顿时瞳孔睁大。

    司马越下手了?

    真的这么巧?

    心中突起的念头,成了真?

    连忙追问,“可真?”

    说完,司马炽立马觉得是废话,缪播的为人稳重他知道,更何况,两兄弟这么早急匆匆赶来,肯定是得了确信儿。

    又连忙换句问道,“消息从何得来?得了何疾?”

    “是家父告知。”

    缪播朝外看了看。干脆起身,离得更近些,越发小声。

    “家父昨夜当值,临近夜禁时下值。据家父言,下值时,刚好碰到巡视宫禁的高右卫,错肩而过时,却听高右卫偷偷说了句,帝患急疾。”

    “只此一句,高右卫便匆匆离开。家父初以为幻言幻听,到家便招我言语此事。”

    “家父岁老,尚怕听错。一再回想,但还是确定,高右卫是说了此言。”

    “我觉此事重大,与休祖议论。但时已夜禁,无奈,捱到一早销禁,才与休祖赶紧过来,告知殿下。”

    “至于何疾,尚不知晓!”

    缪播很快将事情原委细说道明。

    其父缪悦,官光禄大夫。而光禄大夫,掌论议应对,属皇帝近侧重臣,多是对重臣、老臣的加官虚职。

    真是司马越出手了?

    司马炽细细思量。

    是与不是,司马衷已年近五十,突患急症,也不是好现象。

    司马炽的记忆里,对这个痴愚的皇帝兄长并没有太多感情。阴暗的心思里,甚至还有恨意。

    司马炽自己本身对这个历史人物的生死,最多也就还未真实见面的可惜和见证历史的感慨罢了。

    至于泛起圣母心,逞英雄救驾,可就免了。

    比起这,他更关心其他。

    他蹙眉问道,“汝方言高右卫,是高少傅之子,右卫将军高韬高子远么?”

    缪播点点头,“殿下,确是他。”

    这是一个关键人物。但在司马炽的记忆里,对此人没多大印象。

    右卫将军是禁卫军统帅之一,与左卫将军并立。负责宫禁宿卫,权任很重。

    之前的司马炽却没多关注,只能说明他的权力敏感度并不高。

    哪怕明哲保身,不接触,但至少要熟悉掌握每个重要职位上所坐何人,何背景吧?

    司马炽继续问道,“是高少傅之意?”

    缪播摇摇头,“难说!”

    高少傅,乃太弟少傅高光。东宫三少之一,也就是司马炽名义上的老师。

    司马越迎帝还洛阳后,朝政自然跟着重组。

    原身这个皇太弟,是在长安,河间王司马颙授意册封的。

    也许是为了安抚人心,也许是还没到时机,归洛阳后,掌权的司马越并没有对原身出手。

    反而为东宫重选傅训,以高光为少傅。

    当时,这对于原身可是及时雨,让很大一部分人退却,打消了蠢蠢之念。

    高光是一个权重老臣,官声极佳。出于陈留高氏,也就是东汉三国前期,袁绍外甥高干那一族。

    高光之父高柔,是司马懿的铁杆支持者,在曹魏多次任三公,后官至太尉。

    这是两朝公卿之家!

    司马炽见缪播没有否定又没有肯定,“宣则,何出此言?”

    “臣家与少傅、右卫,素日并无深交。右卫突找家父,告知如此秘事,看似奇怪突兀,然细想之下,实则……”

    见司马炽盯着他,方才把话说透,“以臣之见,右卫此举,当为殿下而来。”

    司马炽点点头。缪氏兄弟与他亲厚,众所周知。不管从私交,还是官职隶属,高韬把缪氏兄弟当作他的人,并不奇怪。

    但司马炽自家知自家事儿。若说缪氏兄弟全然站队他,目前他还不敢打这个包票。

    缪播继续道,“至于是否高少傅暗使其子。臣无法判断。高公清正老臣也,性高洁严整,虽为殿下东宫少傅,然如此秘事……”

    缪播并未言尽,再次停话,但司马炽听出他的意思。

    像高光这种老臣重臣,没必要参与这等事情之中。他只有一个效忠对象——皇帝。

    况且,这些年王乱杀得大家都怕了。谁敢轻易托付站队?

    只要这种老臣不站队,不管谁上位,都还要用他们。

    所以,缪播虽说“无法判断”,但此番言论,其实已倾向表明只是高韬的个人意思。

    见司马炽沉思不语,缪播继续道,“臣还听闻,右卫父子情多不睦。”

    “哦,何言?”司马炽疑问道。

    缪播回答道,“此事尚牵扯到其父子一旧案。”

    “少傅之父高元侯,任前朝廷尉二十又三年,显于治法,并以此为家业。少傅深得家传,以明练刑理,性高洁严整为著,亦两任廷尉。”

    “然高右卫名声不类父祖。少傅任廷尉时,有司奏右卫贪贿货赇。”

    “后便有人借此,讽少傅家风不正,教子无状,不可再为廷尉。少傅为此事上奏请罪。至此之后,深以此为憾,并深恶右卫。”

    司马炽明了。

    这是一个坑爹的!

    照此看来,确实很可能是高韬个人投机。

    看到帝患疾,已经想到借此站队么?

    欢迎!热烈欢迎啊!

    虽不能争取到高光这样的重臣,但没关系,右卫将军这个职位,足以让司马炽心动。

    况且,父子心连心,老的能不顾小的?有小的,老的还会远?

    司马炽心中已有打算,后续要接触下这个高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