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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真相

    听罢老父亲的担忧,傅宣也跟着一叹,“刘庆孙去江南,孩儿确实没料到。太傅任二裴,倒是迟早的事儿。那些朝臣,孩儿也都想到。”

    “就是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一直琢磨不透。观之,时而行事莽撞,时而又稳妥,宁愿错过机会。”

    说着,他正色道,“阿耶担忧的是!”

    “太傅掌权后,为避前面诸王后路,已变得瞻前顾后,多谋少断,方至今日窘迫境地。如今境况,他不管继续留在在朝堂,还是想移镇地方,都已失了先机。”

    “留,朝臣和陛下必然步步紧逼!直到最后,图穷匕见。”

    “走,则为逃,意味着自泄威势!若想再捡起来,除非携平定并州、蜀中等大胜,那时屠戮不从,再定鼎朝政!”

    “不过,我父子身在局中,除非能脱局而去,不然则必须奋力自救!”

    傅祗抬头,定神看着儿子,俄而笑道,“老物不及佳儿也!”

    傅宣陪着父亲笑了笑。

    他再次开口道,“此前我观刘舆兄弟,以弟刘琨为优,耻于兄刘舆。今日却不料,小觑了天下人!”

    “佳儿何出此言?”

    “能看清局势者,已万中挑一。能看清且敢去做者,更甚于万一!刘舆敢单骑出府,远赴江南平叛,以昔日观之为人,怕是对此行极其自负,自己必得胜利!”

    傅宣赞叹道。

    “以往,孩儿只看得上其弟刘越石。刘越石为人有雄爽之气。并州一行,有龙入渊虎归林之势,必有一番成就。”

    “只观上次那文书,便能感受一二!”

    “哦?”傅祗惊了一声,细细端详儿子神情,是真心赞叹。

    他疑惑道:“并州有刘渊匈奴贼为祸,又闻近年接连发生蝗虫干旱,天灾不断。东燕王亦为祸并州不浅。”

    “刘琨此去,无兵无粮。为父还恐其能否平安抵达晋阳。会不会半途被杀。不曾想吾儿竟如此评鉴!”

    傅宣笑道,“雄豪从来能为人之所难为,是所以为雄豪也!”

    “刘越石曾单骑往冀州,说服温司徒让位范阳王。又单骑驰幽州,说服王浚借出八百鲜卑精兵。”

    “故此,范阳王及太傅之势,方能复振!”

    “此非雄豪乎!”

    “坊间多有言其与其兄,为佞臣,攀附太傅。宣独不以为然!”

    “宣每念之,不禁心生神往钦佩之感。此生,也有此愿!保境安民,力挽狂澜。”

    傅祗摇摇头,打断儿子的感慨,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刘越石此去并州,西有刘渊匈奴贼,北有鲜卑拓跋部,东有幽州王浚,南亦有太行相阻隔。”

    “西、北皆异族,茹毛饮血,如狼似虎。此二害!”

    “幽州王浚,官宦之家,世受皇恩,却不听调不听宣,俨然有割据幽州,划地为王之势,殊为可恨!此三害!”

    “刘越石,难!难!难!”

    傅宣眉头扬起,“阿耶太看得起王浚此獠!太原王氏,也谈不上世受皇恩。”

    “王浚之父王沈,受曹魏高贵乡公所托大事,却临危卖主,致使高贵乡公贵为帝胄,当街被杀!”

    “故老天罚他无子,王浚为其私出,至死不认。今王浚有反晋之心,上承下效,一丘之貉也!”

    “同出一族之王浑王济父子,刘渊此贼之恩公!倘其父子今尚在,不知该用何面目见世人!”

    “太原王氏,儿观之,已休矣!”

    傅祗见儿子突然义愤填膺,摇头苦笑,心中有些郁闷。他知道儿子读史,很钦佩高贵乡公。

    只是,我傅氏可也是自汉、魏而至晋,出仕三姓,绵延不绝。

    这可真是指着和尚骂秃子!

    不过,也确实没有做过王氏这种,两代都背主害主之事。

    他又想到贾充。

    王沈、贾充皆为高贵乡公之事中,脱颖而出,后来,都一路成为此朝开国功勋,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然,到了如今,两人后嗣皆祸乱朝野。

    这真的是因果循环的报应吗?

    想着,傅祗低声道,“曹魏旧事,吾儿慎言!”

    他转口道,“说到王夷甫,吾儿且莫与他发生牵扯!”

    说着,他神情极为认真。

    傅宣闻言,纳闷起来,“阿耶,此言何故?”

    傅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道,“吾儿刚评鉴过刘氏兄弟,汝且再说说琅琊王氏诸兄弟。”

    傅宣笑了起来,“阿耶,此事可难不倒我。这几日辗转吏曹,琅琊王氏这等大族高门,我已摸清。”

    他徐徐说道,“王氏此代,司徒王元公,已于前年,终于郏县。如今以王夷甫身居司空,引领家族兄弟。其胞弟王澄,乃放达之辈,比之其兄,更令人不齿。若朝堂任其居高位,天下之难也!”

    “另一支,王敦、王导、王旷、王廙、王彬等从祖兄弟,为王元公、王夷甫提携,皆有名声。”

    “王敦为武帝婿,然性情自我残暴。昔日听闻其在石崇家,任其杀婢,而无动于衷。他日若执掌一方,怕为一祸种。”

    “王导、王旷、王廙、王彬四人,听闻皆居下邳,随琅琊王。王导现为琅琊王军司马,王旷原为丹阳太守而为陈敏所逐。王廙为濮阳太守,王彬做过阿耶掾属下吏,皆自去职。”

    “此三子,听闻以王导最为优异。”

    “如今,王夷甫与太傅关系颇深,族中子弟又各有名声。若王夷甫借太傅之手,为兄弟谋权夺利,怕其势一飞冲天,难以抑制。”

    说着,傅宣突然卡壳。他喃喃自语。

    “琅琊王镇守下邳,下邳近江南,王氏子弟多在下邳。莫非为王夷甫安排?王氏欲图江南?”

    “太傅看出,遂派刘舆此去……”

    “原来如此!”傅宣恍然大悟道。

    “不愧是老狐狸,已找好退路!”

    他转向傅祗说道,“阿耶,汝让我小心王夷甫,便是看出此中玄妙么?”

    傅祗目瞪口呆。儿子说的是啥?

    冷静了一下,傅祗摇摇头道,“吾儿想多了,王夷甫怎么可能会想那么远?”

    “吾之前让你小心他,是怀疑之前周穆诸葛玫二人之事,是他传出的。”

    “他想利用太傅……”

    说到一半,他看到儿子表情。

    傅宣此时一脸尴尬,目瞪口呆。

    “阿郎,莫不是汝!”

    傅祗突然叫道。

    傅宣点点头,“阿耶,是我!传出周穆二人之事的,是我!”

    “不,应该说,最开始是我!后来的风,就不是我吹的了。”

    闻言,傅祗沉默良久。

    “汝如何得知那等秘辛?”

    傅宣答道,“猜的!”

    “我遣人暗中监视周府、清河王府、太傅府。河间王死后,周穆动作突然密集起来。后来,新年那次太傅府晚宴,二人是府中最晚出来,而且面色狼狈,相互埋怨。”

    “所以,我结合清河王与陛下争位失败后,周穆的表现,就猜测他的动机。”

    傅祗道,“若错了呢?”

    傅宣淡淡一笑,“错了便错了!本来传的就是风闻而已。”

    傅祗默然不语。他突然发现,自己竟完全不了解儿子。

    而后,他叹道,“阿郎,此非君子所为!今日我谋他人,他日亦有他人谋我。”

    “阿耶,我知道!”

    傅宣看着老父亲,拉起他的手。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让老父亲伤了心。

    他语气幽幽,“可我们非君子,而是官,居朝堂之上。”

    后续的话,他没有再说出。“为天下,为百姓,有时不得不做一些……”

    说了也只是借口。

    归根到底,还是他心有不甘。

    江山倾颓,若不重整朝政,朝野上下,野心家频出,乱世将更甚。

    若不是他看到陛下的心志,他不会做出这些事。

    其实大家都不想承认。但陛下与太傅之争,何尝不是新的王乱?

    若想断绝,就得让其中一人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