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我后悔了
固山位于皇城西北八百里。
两地之间隔着千重山万道水，可孙鲁启程的消息，还是当夜就送到了皇城。
直通皇宫的大道上，此时有一个老人正缓慢地走着。
西天的弦月，将他的身影投映在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一只黑猫一直躲在他的身影里，亦步亦趋。
老人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大道前方不远处的宫门，又仰起头看向月亮和星空。
如钩的明月让他觉得寒冷，明月下方还挂着一颗闪亮的星，似乎在眨着眼说着话。
“你怪我吗？”老者喃喃自语。
他说完落寞地垂下头，踽踽而行。
赭红色的皇宫大门缓缓打开了，侍卫们屏声静气地分列两旁，直到那老者和黑猫走出老远，也没敢瞥上一眼。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
萧帝正在伏案作画，挺拔魁梧的身躯和那刀削一般轮廓分明的脸，让人觉着他手拿毛笔是一件很滑稽的事。
——他更应该握着一把刀。
老者缓步而入，黑猫似有胆怯，在门槛处停了下来，安静地卧到了阴影里。
“皇帝。”他就这么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老师。”皇帝面上带着笑意，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
这位被破例封侯、陪伴过四朝皇帝的老太监，便是孙鲁口中的段友，中岩大陆至强的修道者。
段友来到桌案旁，看到皇帝正在画一幅畜牧图。
这幅图皇帝天天画，但从未画就，往往刚落一笔就将画纸揉成一团。
今夜也不例外，皇帝在勾出一匹马的鬃毛后，再也没有画下去的欲望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说：“老师，难得你来一趟，你坐，我们说说话。”
段友在锦凳上落座，入宫前的那种落寞依然亘在胸间。
皇帝看出了些端倪，便问他：
“老师，刚刚听您在老远的地方就咳嗽不止，您这身体还好吧？”
“皇帝知道的，就是些老毛病。”
“老毛病，呵呵。”皇帝冷笑一声，撇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黑猫，眼神中迸发出一丝杀气。
对于至强的修道者，哪怕再细微的杀气他们也能瞬间捕捉。
段友尴尬地笑笑，说：“皇帝，何必跟一只畜生置气呢。”
皇帝也笑了，“我可不敢说它是畜生”。
“小黑它本来就是个畜生。”段友也望向门口那团阴影，与皇帝满眼杀气不同，他眼里有着无限的温柔。
他感慨地说：“不过啊，和畜生待久了，也就待出感情来了。小黑陪了我三十年了，对我来说，他就像家人一样，所以……”
“老师，我都懂的，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皇帝解释道。
“我已经一百六十岁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无所谓了。”
“老师可不要这样说，我们还有很多未竟的功业呢，况且老师一旦入了圣，可还有三百多年的光景呢。”
段友笑笑，他明白这不过是皇帝的安慰之辞。
修道之路何其艰难，单单拥有道根的人就是万中无一，而能“入道”者又是十去其九。
放眼当今天下，中岩大陆的宗师不过区区三十之数，能入圣者，千年来唯苏子一人耳。
段友摇摇头，说道：“入圣不奢望了，我卡在这个关头快一百年了。再说了，人都有这么一天，即便大先生也已经四百又八十了。”
“是啊，大先生入圣已经三百年了，算算他在中岩大陆的光景，也就剩最后二十年了。”
皇帝的面容带着几分悲戚，“朕，也就剩二十年的光景了，只怕萧家的宏图大业，在我这里是无法实现了。”
段友听到皇帝说起宏图大业，便从袖中掏出一方木匣放到桌上，轻轻揭开。
一粒黄豆大小、晶莹剔透的珠子躺在里面。
“这是卫侯府中老管家的元晶。”段友说。
皇帝面露肃容，“元晶”处于人体的额心，是修道的根基，元晶被剜，便意味着这人殒命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昨天下午。”
“在哪里？”
“破天峡谷。”
皇帝不说话了。
段友长叹息一声，像是在对皇帝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下，卫侯一门，死绝了……”
皇帝蹙着眉，面容坚毅地说：“老师，你知道，有些事我不得不为。”
段友摇摇头，“谁死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又想到了那个孩子，想到了晴月！”
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自我解嘲地接着道：
“孙鲁小儿启程回富州了，还捎了个小乞丐，八岁上下。可笑我还激动了一回，派人去查那乞丐的底细，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人是我让杀的，元晶是我让挖的，尸体也是我让烧的，他哪里还有活的道理？”
段友看上去情绪很低落，这是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时才会有的怅然。
沉默了一阵，他才又再次开口道：
“皇帝，为了萧家的宏图大业，为了践行我当年的誓言，但凡你开了口的，我从不异议，可答应你杀那孩子，我……咳咳咳咳咳……后悔了……”
两地之间隔着千重山万道水，可孙鲁启程的消息，还是当夜就送到了皇城。
直通皇宫的大道上，此时有一个老人正缓慢地走着。
西天的弦月，将他的身影投映在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一只黑猫一直躲在他的身影里，亦步亦趋。
老人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大道前方不远处的宫门，又仰起头看向月亮和星空。
如钩的明月让他觉得寒冷，明月下方还挂着一颗闪亮的星，似乎在眨着眼说着话。
“你怪我吗？”老者喃喃自语。
他说完落寞地垂下头，踽踽而行。
赭红色的皇宫大门缓缓打开了，侍卫们屏声静气地分列两旁，直到那老者和黑猫走出老远，也没敢瞥上一眼。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
萧帝正在伏案作画，挺拔魁梧的身躯和那刀削一般轮廓分明的脸，让人觉着他手拿毛笔是一件很滑稽的事。
——他更应该握着一把刀。
老者缓步而入，黑猫似有胆怯，在门槛处停了下来，安静地卧到了阴影里。
“皇帝。”他就这么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老师。”皇帝面上带着笑意，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
这位被破例封侯、陪伴过四朝皇帝的老太监，便是孙鲁口中的段友，中岩大陆至强的修道者。
段友来到桌案旁，看到皇帝正在画一幅畜牧图。
这幅图皇帝天天画，但从未画就，往往刚落一笔就将画纸揉成一团。
今夜也不例外，皇帝在勾出一匹马的鬃毛后，再也没有画下去的欲望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说：“老师，难得你来一趟，你坐，我们说说话。”
段友在锦凳上落座，入宫前的那种落寞依然亘在胸间。
皇帝看出了些端倪，便问他：
“老师，刚刚听您在老远的地方就咳嗽不止，您这身体还好吧？”
“皇帝知道的，就是些老毛病。”
“老毛病，呵呵。”皇帝冷笑一声，撇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黑猫，眼神中迸发出一丝杀气。
对于至强的修道者，哪怕再细微的杀气他们也能瞬间捕捉。
段友尴尬地笑笑，说：“皇帝，何必跟一只畜生置气呢。”
皇帝也笑了，“我可不敢说它是畜生”。
“小黑它本来就是个畜生。”段友也望向门口那团阴影，与皇帝满眼杀气不同，他眼里有着无限的温柔。
他感慨地说：“不过啊，和畜生待久了，也就待出感情来了。小黑陪了我三十年了，对我来说，他就像家人一样，所以……”
“老师，我都懂的，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皇帝解释道。
“我已经一百六十岁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无所谓了。”
“老师可不要这样说，我们还有很多未竟的功业呢，况且老师一旦入了圣，可还有三百多年的光景呢。”
段友笑笑，他明白这不过是皇帝的安慰之辞。
修道之路何其艰难，单单拥有道根的人就是万中无一，而能“入道”者又是十去其九。
放眼当今天下，中岩大陆的宗师不过区区三十之数，能入圣者，千年来唯苏子一人耳。
段友摇摇头，说道：“入圣不奢望了，我卡在这个关头快一百年了。再说了，人都有这么一天，即便大先生也已经四百又八十了。”
“是啊，大先生入圣已经三百年了，算算他在中岩大陆的光景，也就剩最后二十年了。”
皇帝的面容带着几分悲戚，“朕，也就剩二十年的光景了，只怕萧家的宏图大业，在我这里是无法实现了。”
段友听到皇帝说起宏图大业，便从袖中掏出一方木匣放到桌上，轻轻揭开。
一粒黄豆大小、晶莹剔透的珠子躺在里面。
“这是卫侯府中老管家的元晶。”段友说。
皇帝面露肃容，“元晶”处于人体的额心，是修道的根基，元晶被剜，便意味着这人殒命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昨天下午。”
“在哪里？”
“破天峡谷。”
皇帝不说话了。
段友长叹息一声，像是在对皇帝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下，卫侯一门，死绝了……”
皇帝蹙着眉，面容坚毅地说：“老师，你知道，有些事我不得不为。”
段友摇摇头，“谁死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又想到了那个孩子，想到了晴月！”
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自我解嘲地接着道：
“孙鲁小儿启程回富州了，还捎了个小乞丐，八岁上下。可笑我还激动了一回，派人去查那乞丐的底细，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人是我让杀的，元晶是我让挖的，尸体也是我让烧的，他哪里还有活的道理？”
段友看上去情绪很低落，这是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时才会有的怅然。
沉默了一阵，他才又再次开口道：
“皇帝，为了萧家的宏图大业，为了践行我当年的誓言，但凡你开了口的，我从不异议，可答应你杀那孩子，我……咳咳咳咳咳……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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