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见我请先飞升 » 056 同一轮明月,同一场大雨

056 同一轮明月,同一场大雨

    简陌骑着霜雪在溶溶的月光里如同仙子一般远去了。

    孙固躺在竹林边的池岸,望着那轮皎皎明月,心里扑腾腾跳着。

    爱情的滋味让他沉醉。

    韦柯也躺在自家的深宅大院里,望着天上的明月,心里满是孤寂与清冷。

    再过几年她就要被人称作半老徐娘了,可她还从未体会过爱情的滋味。

    有一位劫前大儒曾说,一个品德境遇完美的人,往往会在爱情这里出现一个缺口,她觉得说的就是她自己。

    她容貌端丽,知书识礼,心地善良,又生在富贵之家,可即便如此,她也遇不到一个能走进她内心的人。

    每每当她从书籍中读到那些关于爱情的描述时,内心都无比向往,当她在爱情之中又一无所得时,便又怀疑其真实性。

    可今天,当她见到那一对人儿时,她知道,这世间真的存在无比美好的爱情。

    在她心目中,最美好的爱情不是相敬如宾,而是两个人相处起来和谐自然,就像你是我的手,我也是你的眼。

    她看到孙固和简陌的眼神中无一刻不在流露着爱意,无一刻不在告诉对方,你就是我的唯一,无一刻不在告诉所有人,他们就是彼此的唯一。

    她的心中起了很多情愫,尤以羡慕与嫉妒为最。

    简陌一路都处在恍惚之中,她脑子里乱成一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放任霜雪驮着她前行,好在霜雪极其聪明,识得回沈府的路。

    她坐在沈府大院的鱼池旁,鱼池对面是一座高大的假山,假山内部有着迷宫一样的崎岖小道。

    刚回富州那会儿,她和孙固两个人就在那些小道里钻来蹿去,玩上一整天都不会累。

    有时他们还会爬到假山的顶上,从上面高高地抛下鱼食,那些鱼儿争相涌来,巨大的嘴巴在水面上一张一合的。

    她想着过去两个人的种种,发现孙固虽然寡言少语,这些年却一直都坚定地陪在自己身旁。

    如今他们真的做到了心有灵犀,能感受到对方内心最真的想法和最深的渴望。

    “我当然也想马上就做你的内掌柜。”简陌痴痴地想。

    当她意识到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时,脸颊却不由得发起烫来。

    “不会很久的。”简陌在心里说。

    “三年吧,三年的期限到来时,我就让那颗小树长大,挂满一百片叶子。”

    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满月,觉得她纯洁而静美,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刚刚两个人在竹林下、池水边的美好情景。

    她将手放到了之前他放过的位置,并学着他使了一下力。

    这回她没有发出惊叫,只是心却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说:“今晚月色真好,小树需要再长出一片新叶。”

    简陌的笔在信笺上欢快地走动起来。

    数里之外的一间陋室里,楚秀的笔尖已经悬在画纸前许久了。

    他心中有一副画已酝酿多日,只因没有把握能画出完美的样子,便一直没有动笔。

    今日,当他无意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内心的情感如沉寂万年的火山突然蓬勃喷发,他觉得时机到了。

    他匆匆赶回家,找来最好的画纸,研开最好的墨,握起最得心应手的笔。

    可当他提笔沾墨欲下笔时,一切陡然又停滞了。

    他心生了恐惧。

    他怕自己无法一气呵成他心中那最美的一道风景,那道风景容不得重画一遍,容不得有所涂改,更容不得有任何一丝瑕疵。

    不然他都会觉得那是一种亵渎。

    他几番搁笔提笔,几番进进出出,眼中愁苦,心中焦灼。

    此时他又一次站在了画纸前,他已不记得今天自己重复了多少次这种行为。

    他的目光投在洁白的画纸上,笔锋距离画纸也只有一毫。

    思量许久,他依然没有勇气在画纸上落笔,过往那种挥毫泼墨的神采已经彻底远离了他。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并不擅长绘画,自己手里握着的只是一截树枝。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接着听到门外传来人摔到的声音。

    他搁下笔跑出去,看到他瘦弱的老母亲躺在地上呻吟。

    他赶紧扶起母亲,关切地问:“母亲,您不是躺下休息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母亲忍着痛说:“秀儿,娘看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就想着到灶房给你煮点什么,可生了火才发现家里什么也没了,我想着去鸡窝里看看有没有鸡蛋,一不小心绊了一跤。”

    楚秀心疼地说:“娘,您先去休息,秀儿自己来。”

    他把他娘扶进屋里躺下,重新回到门外,这才发现月如玉盘,将门前的一切都照得分明。

    他感慨地想,我太执迷了,已经忽略了一切美好的东西,如此又怎能画出心中的美好呢?

    他放下杂念,索性不再去想绘画的事,抬头认真看起了明月。

    不知怎的,他看着看着,竟从那月亮里看出一张美人的面孔来。

    他心颤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想起母亲说起她刚刚生了火,便急急去灶房查看。

    刚行至灶房门口,便看见灶膛里燃烧着的熊熊火光,那些火光又红又旺,拼命地伸出火舌舔着灶口。

    楚秀身上传来一阵战栗。

    他转身就回到房内,提笔沾墨,不带一丝犹疑地在画纸上挥毫起来。

    他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画就了他心中的那道风景。

    看着眼前的画作,他忍不住赞叹:“美,完美,我楚秀真是个天才!”

    他搁下笔,不待进一步欣赏自己的天才之作,余光瞥见窗外闪耀着红光,仿若红日初升投射在大地上的光芒。

    紧跟着又有鸣锣声和嘈杂的叫喊声响起,他模糊辨认出那些人喊的是:“走水了!走水了!”

    “哪里走水了?”黄文才从梦中惊醒,长长的口涎流过嘴角挂在下巴颏上。

    他心里一肚子气,因为自己追求韦柯的事,他刚被黄胜筠责骂过。

    晚上黄秋实赴宴归来,又将他带着一帮人去闹事的事说给了黄胜筠听。

    黄胜筠气恼之下,便罚他在屋内读书写字,还说没有完成课业就不许出门,本来这个点他应该正和一帮狐朋狗友喝花酒的。

    书上的那些字在他眼里就像天人踩下的脚印,别说背诵,就是认都认不全。

    他看了一会儿困意顿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酣睡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身处在云雾缥缈之处,一群美女嬉笑环绕在他身旁,虽肥瘦不一,却个个容态婉娈,妩媚宜人。

    有的呷着美酒来喂他,有的衔着红果递到他嘴旁,还有的将一双柔荑在他脖颈间游来游去……

    他一伸手触到了一位美人白皙的玉臂,只觉一阵细滑柔腻传遍全身,令他一阵酥麻,心驰神往……

    而那被触碰的美人却娇笑一声,从他面前爬出了几尺远,停跪在那里回眸对着他媚笑。

    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全都被摄了去,忙忙吞咽下口水,刚做好前扑的姿势,一个奇丑无比满脸胡子简直就是楚秀翻版的大汉急急朝他们冲来。

    边冲边喊:“快跑啊,走水了,走水了……”

    一群美人迅速作鸟兽散,顷刻间便只剩了他和大汉四目相对。

    他恼火地问:“哪里走水了!哪里走水了?”

    他一气急败坏,便醒了过来。

    回想起刚刚的美梦,他心中多有留恋和懊恼,抓起桌上的书本狠狠掷到了地上。

    打开门,月光如水如雾般笼住了他。

    他抬头望着那盘圆月,面露贪痴地问:“美人们,你们是在月儿上吗?让我好好看看你们。”

    话音未落,明洁的夜空无端飘出一团黑云,将明月遮了个严严实实。

    黄文才愣住了,半晌才愤愤骂道:“好你个月亮,连你也不待见老子!”

    躺在池边的孙固看着夜空中渐渐增多的乌云,心头忽然动了一下。

    没了明月,一切便黯淡了许多,那些星星时隐时没,似要在天落雨前发出最后的光。

    微风起了,吹得竹叶窸窣作响,那响声来到孙固耳边,皆尽显得温柔。

    他陡然坐起,恍惚中似有所得。

    池子里的一条鱼跃出水面,留下一圈涟漪便又消失了踪迹。

    “我懂了。”

    他急急穿过竹林回到卧房,摊开画纸,研开墨,挥笔便作起画来。

    他一直有感于苏子的那幅竹海星空图,一直想将它复刻出来,但无论他多么努力,过去这些日子他都没法做到。

    有时他画着画着一切便都走了样。

    这无关乎他画技的巧拙,实是那画中的意境太过于凌厉。

    他握笔时,时时都感到有一种力量在那画纸和墨水间,令他的笔要么重如千钧,要么运行阻滞。

    他往往刚开了头,便大汗淋漓,意失神疲;

    若是他再继续坚持画下去,那扇像是充满神秘力量的大门便会展开,紧跟着他的额心便会生出一阵阵扯痛,浑身的经脉好似都在被那一点拉扯,体内的血液好似都将灌注那一点,直至自己的额头被撑破。

    而此刻,他运笔如风,看不出丝毫的阻滞,如同楚秀刚刚作画时一样,他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已经人笔画合一。

    当他收笔之时,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人们忘我地做一件事时,总会忽略掉时间的流逝。

    他看着属于自己的竹海星空图,陶醉地笑了,全然没有留意到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

    大雨落在空寂的庭院里,也落在韦柯的心头。

    她望着整个暗沉的庭院,和庭院中因雨雾而模糊不可辨的景物,长长叹了一口气。

    “刚刚还是明月当空,月华如水,可一眨眼间就大雨滂沱了,世间的一切看似变换无端,其实上天早就定好了的,人什么也改变不了。既然改变不了,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韦柯如是想,便回到屋中关上门,准备歇息了。

    已经歇息在床的简陌却没有睡着,大雨打在屋檐又滴落到石板上的声音让她格外清醒。

    屋内没有掌灯,她躺在一片漆黑之中,张着明亮的眼。

    薄被下的她不着一缕,一只手一直放在自己的胸前,明明他们才刚刚分开,可她已经开始想他了。

    她觉得自己的想念就像大雨,汹涌而不知何时能够止歇。

    大雨浇灭了楚秀家灶房的大火,火灭时虽然灶房已经毁坏殆尽,好歹保住了他那两间陋室。

    楚秀安慰好受惊的老母,径直走到了大雨里。

    雨水如瀑一瞬间将他淋了个通透,他反而觉得血更热了些,心跳更猛烈了些。

    他仰起头,看着那些连成线又汇成一片的大雨自晦暗的天幕落下,突然狂笑起来:

    “老天爷,你果然是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