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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杜康楼

    对面的阮明已然是听得入迷,苻洪的贤明他也曾听闻,但各为其主,怎是此时便能一走了之的,又是满饮后轻叹一声:

    “仲雨,此事说来简单,虽说明公早已忘却旧日之誓,但我等已然入局,如今邺城局势波诡云谲,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我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抽身的,况且,明公与石闵已是貌合神离,为了权之一物,已是各怀鬼胎,想来不日便会引发宫门争斗,又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又不知道等二人篡逆之事若成了,又该如何瓜分权势?二人明争暗斗之下,你我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先生自然看得清楚,只是这等局势可有破解之法?若是大帅败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等还不如早早向大帅请辞,投我大兄去”

    “仲雨想的简单了,虽说明公御使我等十数万乞活军全依仗我等为臂膀,但人心思定,南城的兄弟姐妹们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我二人即便侥幸逃脱,又置那十数万兄弟姐妹于何地呢?况且,明公这几年,也将南城的兄弟姐妹分而治之,一番分化,颇有战力的青壮的都已充入后赵军队,只剩妻儿老小妇孺家眷安然居于南城,这些事情我想来便是犯难,须谋而后定,谋而后定啊!”

    邓克还未开口,亲兵在门口说酒家店主求见,二人对视一眼,这酒家可不是随便找了便进来喝酒的,为了这等绝密谈话不泄露,这酒家,自然是找的曾经也是身为乞活流民兄弟开设的酒家。本二人谈话不会有人来打扰,此时却来求见,定然是有急事禀报,阮明递了个眼神,邓克直接对门外说了声:

    “让他进来”

    酒店主四旬年纪,从略显臃肿的身材上看出早已脱离了流民生活,甚至生活富足,手中端着从隔壁买来的炙羊肉,笑眯眯的放在桌面上后才向二人施礼开口说道:

    “阮先生,邓二哥,这是刚从胡人摊贩上买来的炙羊肉,拿来给二位下酒,稍后再给二位上些我家婆娘自己蒸的羊肉馒头。”

    邓克听得这熟悉的称呼哈哈大笑,一指那店主说道:

    “张五,你看看你这肚子,早些年你从老家永石郡逃难出来投奔我等的时候,瘦的都快不成人形了,这才过了几日好日子,竟然胖成这样”

    名叫张五的店主只是讪笑,却看着有话想说,阮明看着这乞活军中曾经的斥候,如今一副商贾的模样,虽说是还在刺探情报,是他与邓克的眼睛,但现在已是隐隐有些力不从心了,不由得心中叹气,面上却带着笑望向他,开口说道

    “张五,你虽已是这般年龄,但斥候的职能还没忘干净吧?想来定然是有事,无事是不能随便进来的,不能是真的为了给我二人上份这胡人的炙羊肉。”

    “嘿嘿!跟以前一样,俺们的心事都瞒不过阮先生的眼睛。”

    “哈哈!自说来吧,找我二人何事啊?”

    张五挠挠头,胸中的千言万语又因为没啥文化不会措辞,只是涨红了脸,半晌,像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才嗫喏着,苍蝇一样的声音开口

    “二哥,先生,您二人刚才谈话的内容俺听到了一些,前几日俺在恩忠里,吉阳里,永平里以及城外安置咱们兄弟的村落走了一遭,您二人说的大事,或是邺城内外这些个大事小事,在军中的兄弟们俺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但咱们散落在邺城内外的兄弟们,现在虽说不是都生活富足安居乐业,但好在有个稳定的家,让俺来跟您二位汇报他们的想法”

    说到这儿又是脸涨得通红,跪在地上双手握着拳头,双眼通红,眼泪好像要掉落,阮明看他这样已然猜中几分,而邓克则是双眉紧颦,等待着张五接下来的话。

    “兄弟...兄弟们累了,他们之中有的人温饱,有的人穷困,但跟以前流民一般的日子比,除了安定,也没什么别的了,故乡,故乡是回不去了,后赵朝廷还是拿我们当做猪狗,但俺们已经很满足了,在这冀州,咱们从河西之地来的,除了路上死在这黑暗的世道上的,能活着留在冀州的,谁也不想再陷入那种流离失所的生活了,哪怕是做猪狗,也只想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的小家里当猪狗,不说别人,就说赵福,您二位还记得吧!当初含着眼泪在路上死了老婆,又将儿女换了别人的儿女煮熟吃掉,后来加入咱们乞活军,天天抱着必死的决心跟着邓大哥邓二哥去砍人,去抢大户的钱粮,曾经铁一般汉子啊,现在生活安定了,又娶了老婆,生了儿女,这么多年了,他都没再吃过肉,看见肉就吐的好像要连肝胆一起吐出来,做梦梦见自己的儿女也在锅里变成了一堆白花花的烂肉,醒来就是嚎啕大哭,曾经杀人的好大汉子,现在呢,小的前几日见到他,他也老了,佝偻着腰还没以前一半高,他对我说,他跑不动了,也不怕死,就想着死在家里,死到婆娘,儿女身边,好多老兄弟都差不多这么想,有的生活好些了,送孩子读书上学,盼望着孩子能做官,做有学问的人,穷困的兄弟们也是有了盼头,只想着能从地里一点点的刨食吃,想着慢慢把日子过好,冀州这十数万兄弟俺不能全代表他们,但邺城内外的兄弟们,是真的不想再当逃亡路上的猪狗了,哪怕是被圈养,也只想当家养的猪狗,哪怕是死于屠刀下,也不想再因为没有粮食,吃...吃死人的尸体和自家的儿女了,俺一想到,一想到当初俺也吃过兄弟们的尸体,俺爹娘的尸体无人收敛,也不知道是被人吃了,还是被野狗吃了,羯人内斗也好,杀俺也好,夺俺钱财也好,俺们也不想反抗了,俺...俺再也不想过当乞活贼的日子了,这就是俺们的命,这个世道,老天爷不开眼,这就是俺的命啊!”

    说到这儿,曾经杀敌无数的乞活军骑兵斥候校尉,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痛哭失声,阮明一言不发,仰头喝酒,邓克则目眦欲裂,起身一脚将张五踹翻在地,门口的亲卫也是乞活出身,看到这一幕,悄悄带上房门,出门警戒去了,只见邓克愤而出声:

    “张五阿!张五你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等乱世,你们的眼睛只在这邺城内外吗?这外面已经乱成什么样了你们知道吗?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想在羯人的屠刀底下苟延残喘了吗?还不想去雍州,雍州再往西就是咱们的家,家乡都不想回了,不回家,就想在这儿被人家当做猪狗一样宰杀?也是曾经杀了无数前赵的匈奴和后赵的羯奴的好汉子,你当初提着刀夺钱夺量的胆量呢?你们的骨气呢?叫狗吃了吗?”

    说罢还是不解气,将哭成烂泥一般的张五一把拎起来,举起醋钵一般大的拳头就要照着他的头面打去,此时,阮明冷冷的说了一声:

    “够了!仲雨,放开他罢”

    邓克恨恨的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松手放开张五,张五瘫软在地上用极小的声音说:

    “又有什么分别呢?往日里是做官的还做官,往日里做生意的还是做生意,往日里辛苦从地里刨食的还是从土里刨食,不管是在冀州,还是回到了河西,不过死在这里,埋在那里,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的声音不大,但屋内的三人都听到了,取暖的小碳炉中,劣质的炭火发出一声噼啪的轻响,张五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质问二人的话语在不大的阁楼中响过,犹如同一把刀子一样扎在阮明邓克二人心里,是阿!二人允文允武都有才能,还都是二三等世家或清贵文人出身,即便离开邺城,也是有广阔的天地供二人施展才华,但这些底层的百姓呢?叫他们抛弃掉现在可能贫困,但是还算安定的日子,跟他们一起还带着家眷老小,重新过上打打杀杀,漂泊不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日子,任谁也不可能再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