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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司天监夸父观星阙,寸灵台鲛人殒黎明

    中州天启城。

    池立军拎着奥登哈维的大布袋往起掂了掂,离地不过两寸又原地放下,一脸嫌弃:“你这一兜子的破铜烂铁都是啥玩意?!”

    奥登哈维不太开心,自己的宝贝被叫做“破铜烂铁”和“啥玩意”,换谁大约也开心不起来。

    不过今晚晴天,没有月亮的干扰,是观察星象的好天气。只是屋外的栏杆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天气依然寒凉。

    奥登哈维特意披上了殇州带过来的羊皮袄子,然而手却要露在羊皮袄的外头画图写字,奥登下意识的哈了口气搓搓手,池立军捏着奥登哈维的手指“这文化人是不一样哈,这细皮嫩肉的……”奥登哈维不理他,抽出手一把抄起他的宝贝布袋,跨在肩上。

    池立军一溜小跑跟上他。这哥们是鲛族,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花了大价钱把鱼尾换成了腿,来天启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发大财。”

    实际上池立军就是个贩骆驼的,那些来天启运货的驼队,长途跋涉,骆驼死的死病的病,所以需要骆驼贩子帮着填补。池立军大约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奥登跟他租一个房东的房子,临街一楼的三间房和整个后院住着池立军和他的骆驼还有两个管骆驼的兽医兼伙计,二楼住奥登哈维和他的各种宝贝。

    池立军不做生意的时候就来找奥登串门,说是要多跟奥登学学观星,文化人好赚钱,但是奥登总怀疑他实际上是想顺走几件“破铜烂铁”好拿出去换酒钱。

    不过池立军也不是一无是处,偶尔会遇到夸父的商队带特产,驼鹿肉干啊马奶酒啊,就专门都留给奥登,所以奥登基本上不讨厌这个有点嘴碎的邻居。说起嘴碎,那是真能叨叨,奥登还记得见到池立军的第一天,哥们揣着手在奥登房间外探头探脑“嘿!听说你见过皇上?”

    奥登纳闷“我脸上刻着字‘我见过皇上’吗?为啥谁见我都这么问啊?刚才房东也是问这句。”

    池立军一声“嗐”,也不用奥登邀请,推门就进“谁不知道啊?皇帝三月初三去打猎,带回城一个小夸父,城里都传遍啦~”

    奥登更纳闷“这是啥稀奇事儿吗?天启城不是经常有夸父商队啥的吗?”

    池立军又一声“嗐”,接着说“夸父不稀奇,稀奇的是夸父,还让皇帝打猎的时候遇着了?咋就那么巧?”

    奥登说“就是遇到了,还不行了?”

    池立军拿出一根手指晃晃,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天启近两年流行一句童谣‘夸父显现,荒墟辰变’你没听到过?而且你这个夸父,还是个占星师!”

    奥登纠正他“观星师,我只是观测……”

    池立军再次晃晃手指“你认为的并不重要,事实是啥样就是啥样。”

    奥登只好把想说的话和脑袋一起缩下去。

    不过眼下小夸父挎着袋子在前面大步流星,池立军的小短腿跟起来有点费力,外加鲛人怕冷,穿了厚厚的棉裤更加跟不上奥登。“你等等我嘿,这小天,真TM的凉快!”奥登就不会抱怨天气糟糕,这里比殇州,气候要友好得多。冷是冷了一点,但是起码不用担心会在这个季节生冻疮。

    之前手背和耳朵生的冻疮也是在中州治好的。

    奥登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挺强的,一年多的时间,适应了中州的饮食、中州的衣着、学会了中州官话、也渐渐跟中州的朋友们打成一片。

    刚来的时候司天监的人都好嫌弃他。

    因为他跟大家不一样,尽管作为一个夸父身材瘦小,但是跟人类站在一起,还是高出了两个脑袋。而且自己的相貌跟他们也不太一样,比如眼间距要比人族宽出许多。更难受的是气味不一样,因为路上实在太饿所以吃了一块羊油饼,结果所有从自己面前经过的人都捂着鼻子。

    所以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

    就算手里攥着皇帝亲笔手书的荐帖,也依然没有人准备带着他一起工作。

    那一瞬间的奥登有点窘迫,站在那手足无措,又因为高,就缩着肩胛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缩进腔子消失掉才好。

    贺天魁的出现简直算得上是拯救了他。奥登甚至不记得这个瘦小的男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对着他说“嘿,大个子,你跟我走吧,我缺一个干力气活的家伙。”

    奥登眨了眨眼睛,跟着贺天魁穿出正厅,从后门进到一个院子,再沿着右手边的一个穿廊走到尽头,穿过一个圆形的月亮门,走进一个小四合院。

    贺天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你是奥登哈维?”

    奥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但是眼睛里有点胆怯在闪烁,有一点不安的点点头。

    贺天魁说“你是跟皇帝一起进城的吧,我刚碰见他身边的小太监,提到你了。”贺天魁抽了抽鼻子说“他们蛮族刚来的时候跟你身上的味道一样,不过我喜欢这种味道,加一点小葱味道会更棒!”

    奥登猜他在说的应该是羊油饼。

    贺天魁继续自说自话似的“但是他们现在不喜欢了,大多数的华族天生厌恶这种羊肉的腥膻味,蛮族也适应了中州的饭食,很少吃这一类的食物了。所以你还是有必要调整一下你的吃饭习惯。不过没关系,旬休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山里玩,在那里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不用担心熏着别人。不过眼下嘛……”

    贺天魁打量了一下奥登的长袍,用手在衣襟处捏了捏“里面填的是羊毛?你穿这个太扎眼了,而且再过个十来天,天气会变热,再穿这个你会上火的。所以,我们还是先去找个裁缝给你做两身衣裳吧。哎~对了,你叫什么呀?”又拍了拍脑袋“看我这个记性,奥登哈维,啊……这在夸父语里是什么意思啊?哈哈,就是有点太长了,以后我就叫你奥登好吗?”

    贺天魁差不多就拿他当亲弟弟一样,生活中很照顾他,但是一旦事情跟星象或者物候观测记录相关联,贺天魁就会变得很严肃,有时更是会很严厉的骂他。更生气的时候,就会拿算筹敲他的指关节,但是其实并不疼。

    奥登不怕疼,对于错误的懊恼就够他难受好一阵了。

    奥登到了寸灵台,把记录的本子放在台子上用石头压好,防止突如其来的风把本子给吹跑了,又一次哈了口气搓搓手,从大包里拿出窥管,在想要仔细看清楚某一片星空的时候会用得到。

    首先要在星空中找到天璇和天枢,像是一柄汤勺的边,并且很亮,很容易找到。沿着天璇和天枢的直线一直往下就是北辰。北辰垂直画一条线和地平线交接的点,那里就是正北方。

    中州对于星宿的划分以及命名跟殇州都不太一样,所以奥登习惯一边寻找星辰的位置,一边轻轻的说出它们的名称,巩固记忆。

    最开始奥登也不理解为什么要自己去记忆和描摹星辰图,书上明明有前人画好的。贺天魁有一次狠狠地对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个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偷懒的主意,必须要自己看自己想自己做判断,通过别人的眼睛得不出来你自己的结论。”

    奥登惊呆了,这个小个子的男人似乎有透视思想的能力,之前那一点点偷懒的念头也被吓得抛到了九霄云外。

    工具包里有一块鲛绡纱①,奥登特意把它装在一个兔皮袋子里,兔皮是他在山里用捕兔网捕到的,还加了棉布的里衬。起初见到鲛绡纱这种布料的时候他以为这又是河洛的新制品,在中州待久了才发现,河洛的制作工艺精湛多是在金属木质这些器具上,纺织品还是依靠华族自己的工艺制作,但是纺织品中的精品,比如鲛绡纱,就只有鲛人可以制作,而且因为产量低,价格极其昂贵。

    自己手里就这一块,是皇帝赫连煦送的,一尺见方,丢了或者坏了就没了,所以奥登倍感珍惜。

    奥登把鲛绡纱从袋子里拿出来,摹在天空的背景板上。鲛绡纱的上面用赭黄色打好一寸见方的棋盘格,这种黄色也是皇帝特意准许司天监使用的,因为是皇家的专用色。但是漆黑的夜空中如果用别的颜色会完全看不见格子。几处赭黄格子的交点上标了圆点的标记,用于做参照标。奥登把其中一点跟北辰叠在一起,记住天璇和天枢的位置,再把这个脑子里的印象用碳棒画在本子里对应的格子上。

    鲛人插着袖子在一旁闲逛,嘴里叼了根草棒也依然在叨叨“明明就是一堆破铜烂铁,还不让人说,天天对着看你们也不烦啊,这堆玩意儿拆吧拆吧都买不了一头骆驼……”

    奥登没听见池立军在说啥,只是专心在想“九州十二主星的说法似乎并不准确。”

    但是前人的观测结果,并不是说否定就能否定的。

    “不论任何时候,也不管是不是跟工作有关,说话要有依据。”贺天魁说“这是我师父经漠峡告诉我的,我现在告诉你”。

    更何况,要怎样证明,错的是古人,不是自己呢?

    必须非此即彼?还是都有错的?或者原本对的被当做错误,而原本错误的却被认为正确,导致错上加错?

    必须要严谨。

    没有谁是可以独立存在的。星星也是一样。

    不过近一年的观察,有一点奥登是可以确定的。

    星星的位置不会变。

    观测塔上有一台青铜指针的日晷,奥登总是拿指针当参照物用,把身体弯到跟指针同高,从指针的一侧向地平线的方向看过去,地平线和星空交接的地方,同样的星星在同一段时间会经过同样的地方。

    轻微的偏差发生在季节交替的时间,如果发现某一颗星星找不到了,就往它附近找一下,不会偏太远,按照奥登的观察,通常是往东偏离一到两个寸格的位置,不会偏太多。

    很多星星奥登喜欢在心里给它们连上线,连起来就变成了老星祭师讲给奥登的故事里那些英雄、神仙,或者是奇珍异兽。

    “你知道鲸落不?”鲛人不知道啥时候蹲在奥登的本子边上,随手翻那些记录。

    “不知道啊,啥是鲸落?”

    “死去的鲸鱼在大海养活了大量依靠腐烂尸体存活的小鱼啊啥的,就那么聚成一堆儿,跟你画的这些星星一样。”的确有些星星喜欢扎堆,池立军的话让奥登想起来在殇州时看到的,羊皮古卷里记载的鲸落。奥登想,所以中州才会管那这些扎堆的星星叫星落吧。

    “你别乱跑啊,跑丢了我可不管你。寸灵台大着呢,没多远还有条河,你可别掉下去。”奥登叮嘱完这句,又专心看他的星星。

    如果按年计算,沿着太阳走过的路线会有十二个星落。

    在太阳和地平线的交点,则会有十个星落循环的出现。

    奥登觉得,仅仅是觉得,这也许跟上古历法《颛顼历》提到的十天干和十二地支有一些关系,但可能是时间太过于久远,《颛顼历》的记载看不到这些数字来源。东陆现行的《泰元历》也只是在《颛顼历》的基础上加上了九州十二主星,并认为每个州会有对应的星阙。

    星象观测的时间总是过得很迅速,天色开始慢慢泛白的时候,奥登进行了最后一步测算,他拿出罗盘,对照了一下相对位置。如果自己的测量和绘制没出现太大的差错,过几天太阳会跟大角星落重叠,春天才算正式到来。

    星星们,如果有办法,白天应该也可以观测到。

    奥登坚信自己可以想得出办法。

    东方开始慢慢泛白,霞光开始慢慢渲染云层。

    “有点想念殇州的老祭司了”奥登心想“也不知道他在殇州过得怎么样,也许依然爱喝酒,喝到鼻尖红红的”想到这奥登不由自主地笑了,他问鲛人“你知道我的名字是谁取得吗?是我们夸父最厉害的祭司,我的名字在夸父族语的意思是‘真诚’,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没有人回答他,夸父回头,池立军攥着奥登的羊皮袄下摆一动不动,甚至由于某种原因发不出来声音。池立军的另一只手指着某个地方,奥登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寸灵台巨大的浑天仪上挂着一个人,像是被风干了一样,地上有一摊暗黑色的液体,像是血。

    池立军哑着嗓子说“那不是血,那是鲛人的油,他们把他的油抽干了……”

    ①鲛绡纱:维持鲛人的设定,把鲛绡分为了鲛绡纱、鲛绡缎等。高级一点的鲛绡更为透气,但颜色比较单一,通常只有白色、黄色、浅蓝色等,透气性更好,价格也更贵;华族可以仿,颜色更绚丽,但透气性能不好,因而更便宜。真实世界,鲛绡只是丝绸的别称,并且绡、纱、缎等都属于丝织品的同级的子分类。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