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九州虎贲纪略 » 第五章 浪荡子雄心立暗志,痴情女错付薄情郎

第五章 浪荡子雄心立暗志,痴情女错付薄情郎

    尚书台的工作总是这么的令人厌倦。汤季琛打了个哈欠,万分疲惫的想。

    但好像没有什么是汤季琛感到不厌倦的,包括女人。

    每爬一级台阶,这种厌倦感就会加重一层。等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总共能加二百三十六层。随之而来的厌倦也变成困倦,需要再打起一点精神,但是也不能太精神,否则被某一位心情不好的主簿撞见——“呦!今天精神头不错哈”——那恐是今日的工作又会变多。这当中的度,大概只有汤季琛这种天赋异禀的人才能把握的准。当然,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那将会导致一种两难的结果:倘若中午回家,那肯定是不能按时完成工作;倘若不回家,母亲就会没完没了的追问,是不是又为了躲她跑去哪里闲逛……

    事实上汤季琛为了逃开母亲似乎无处不在的注视,常常每天一大早就躲去尚书台,相比起母亲带来的各种压力,他宁愿面对一沓又一沓枯燥的文卷。如果有人觉得他是一门心思认真工作,妄图拔高攒尖妄图讨好上层什么的,那也很好办,犯几个不重要的错误,然后再小心说出,即使如此努力,也依然无法赶上诸位大人的能力的一星半点,外加一脸真诚无辜的傻笑,通常都可以蒙混过关。

    工部的虞部司主事黄建通常也会到的比较早,不过他来的时候汤季琛习惯把自己埋在各种奏章堆里,假装没看见,避免打招呼。不过老黄倒是一点不介意,他对汤季琛更没兴趣。在老黄眼里,忙着在鹄荣的桌子附近寻找今年从东陆新进的太平猴魁比汤季琛可重要多了。汤季琛不愿意搭理老黄和鹄荣的另一层原因是,这两个人原本不属于尚书台,是尚书台下属六部的人,只是因为羽帝要在者空山东麓再修建一座临海行宫,暂时抽上来做一些调度预支或者测量核算的事项。

    汤季琛偶尔也听见过同僚们背地里议论老黄,原本只是兵部下属的武库司锻造处,一个略微有些许管事权的杂役,因前些年吏部管理薪炭供顿的官员得了不知名的怪病,暴毙而亡,老黄在武库司管理的事项之中正好有一项是各类煤炭木炭,所以让他过来暂时代为管理朝廷和官吏的薪炭供应,一来二去,就在工部留住了,还封了主事的官衔,虽然品阶不高,但好歹是官,比之前的杂役听起来可是风光不少。

    不过也有人说,老黄的官位还得多亏了他的岳丈大人,这位老岳父在前太尉官署送菜,所以女婿的官职不过是跟太尉动动嘴皮子的辛苦,毕竟是看在送菜工辛劳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无论怎样,老黄的荷包里缺银子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人混在尚书台,吃穿用度上又难免跟随周围的同僚由俭入奢。衣,还好说,梁冠官服,纱衣裘袍皆有朝廷发放,大家都一样;至于衣带勾、荷包、戒指这些个配饰,差不多的也能糊弄过去;住,不邀请同僚去家中做客,便无人知道家中境况,自然也不必花钱制备上好的家具;行嘛,也好说,青都城原本也不大,走一走还有助于强身健体,如此车驾马夫也可省了;再或者同僚的马车回家的时候搭一搭顺风车,还有助于增进同僚之间的感情,也可谓一举多得。

    唯有吃食,无论是各位同僚偶尔带到尚书台充作小吃食的干果炒货,还是各府家宴上吃的奇珍异果,包括他们游猎打回来新鲜的飞禽走兽,统统都会对味觉造成不一样的冲击。大概跟他老婆在市场上小贩的摊儿上买的,那真的不一样。厨师的做法也不是寻常家里自己做得出来的。

    问题在于,味蕾被更珍馐佳肴打开以后,不再美味的东西就会觉得难以下咽。

    每每想到此,汤季琛歪了歪嘴角,他可是不知一次听人说老黄吃相难看,低着头就知道拱,呵呵,那可不是牲口一样嘛。

    鹄荣也来了,逐一跟各位同僚打招呼,包括习惯于不引人注意的汤季琛。

    到老黄“黄公早啊,今天没去陈记吃碗馄饨吗?”

    鹄荣是兵部的武库司主事,推时间鹄荣去兵部的时候,老黄早已经调去了工部,然而鹄荣惯会来事,小小尚书台上上下下都被他哄得喜笑颜开,一个小小的老黄自然不在话下。平常总是给老黄带东带西,还找老黄聊一些兵部旧事,老黄自然也对鹄荣青眼相顾。

    老黄呵呵的笑“呵,没有没有,在家夫人做好了。”汤季琛心里暗嘲“怕是吃不起吧”。

    鹄荣却很热络的坐在黄建身边“黄夫人一向贤惠啊,晚生羡慕。黄公,晚生还有一事相求啊!”

    黄建笑说“鹄公子不必客气,直说就好。”

    鹄荣从膀子上捋下来一串珠子“还不是这串新买的紫檀,胞浆怎么也出不好,我都怀疑是不是……是不是被蒙了?”

    黄建接过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说“应该没错,木纹看着不深,还有淡淡的香味,应该是小叶儿紫檀。你这样,用稍微粗一点的棉布先盘个十天半个月的,把珠子上的这层浮色先给它打下去。”

    鹄荣翘了翘大拇指“果然还是您有眼力,会看东西”,然后又笑着问“猴魁这茶,您喝着还行?”

    黄建说“我最爱喝的就是猴魁。这茶,我跟你说,这个味儿,嘿!”说着一咂嘴,表示味道万分好喝。

    鹄荣立马说“您把这罐拿走喝,我那还有”。

    黄建则连连摆手“不不不,那多不合适……不合适,再说也喝不了多少”。

    鹄荣就说“那也行,我就放桌边那个小匣儿里,您随喝随拿就成。”

    汤季琛在对面听着,未插一言,但是心里已经满是鄙夷和不屑。

    鹄荣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还不是仗着他父亲的军功和他三个哥哥,他自己有什么呢?论文,诗文辞赋一概不行,字写得更是没眼看;论武,别说他三个哥哥,可能打扫庭院的小五都能给他按到地上揍一顿,凭什么一上来就是武库司的主事?论品阶比他汤季琛还要高上一级,老黄熬了半辈子,比自己高一级也就算了,鹄荣凭什么?

    凭他会溜须拍马?凭他会阿谀奉承?凭他二哥跟璇墀王风书鼎交情深厚?

    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了不起。

    ——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他哥哥可以通过风书鼎结识商队,可以运来东陆新鲜的茶叶、东陆的佳酿、东陆的美食,知道这些是什么吗?是钱。

    你汤季琛有什么呢?一张漂亮的脸蛋而已,骗骗妹子还行。

    妹子也终有一天会因为我年老色衰而不再管我的。

    汤季琛有点黯淡地想。

    不过说到妹子,汤季琛慌忙想到,那就是必须尽快跟翼北渺还有蝉衣撇清关系。

    最近尚书台都在疯传尚书仆射翼伯龄要去宁州西边主持战事的消息。

    西边有一部分军队是云融休的旧部,封地靠近勾弋山脉,埋怨朝廷给的封地多为山石聚集之地,难长作物,而且给的俸禄太少。于是跟当地的一些无根民一起,打着清君侧除奸臣的旗号,集结了五万人马,准备进攻青都。

    明眼人一看这就是个借口,偏偏这时候蹦出来尚书仆射的宿敌茳弘。说起茳弘,云融休女儿永康长公主的驸马,全青都的人都知道他看不惯翼伯龄,从来觉得尚书仆射过于专横,之前就已经好几次上书弹劾翼伯龄。而翼伯龄之所以还挺着,只是因为羽帝风书睿认为翼伯龄非常有办事的才干,专横一点正是他有才干的体现,所以才没有让翼伯龄离开尚书仆射的位置。

    这次又是茳弘,上奏羽帝既然翼伯龄能力强,此前也平定过云融休旧部的小骚动,那不如这次也依然由尚书仆射出马,对翼伯龄来说,不过是多了一次立功的机会。

    但是翼伯龄已经不是十年前的翼伯龄了,长途跋涉外加杀伐征战,对于已经上了年纪的翼伯龄而言是一步死棋,谁都能看出来。

    而如果翼伯龄死了,翼北渺怕是要第一时间来找汤季琛赖在他家,以汤季琛的能力,保住自己大概都会成问题。

    汤季琛再一次下定决心,务必立刻马上跟翼北渺还有蝉衣撇清关系,好在时间不长,他也一直很小心,应该很好解决。

    尚书仆射翼伯龄从门外走进来,一路走一路跟他的心腹们在聊着什么,汤季琛很注意的尖起耳朵听,大概是今天朝堂上跟皇帝商议的一些事情。

    反常的是,翼伯龄在走过汤季琛桌子前方的时候,微微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以往翼伯龄是绝对不会注意到他的,今天是怎么了?

    是衣服没有穿对?还是桌子上放了不该放的东西?

    或者难道是他最不愿意现在发生的事,翼北渺已经跟你她的父亲坦诚了一切?

    到底是什么?

    汤季琛笼罩在一片疑云里,那朵云慢慢飘成一片妃色的纱幔,在烛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暧昧,接着变成一声嗤笑,近几年少女之间都不会喜欢这种鲜嫩的色调了。

    翼府的纠葛这会儿被娇俏的笑声吹出九霄云外,温柔乡里的汤季琛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嘲笑谏议大夫雪士邑,年纪一大把,满身脂粉气。

    “想什么呢?”表情里的羞涩也许是装的,娇俏是真的。躺在身边的岳媚儿从他半敞的领口戳了他一把,尖尖的指甲包过了凤仙花,在他的胸口留下一丝划痕,汤季琛没忍住“嘶”了一声。

    “哎呀!抱歉呢,人家不是故意的嘛。”声音也满是温软的味道。

    汤季琛低头看着她,扬起的小脸上飞满了红晕,大概是屋里的炭火添得太旺。捏着她小巧的下巴狠狠的亲了一口,贴在她的耳边笑说“没怪你”。

    岳媚儿在身边蹭了蹭,汤季琛伸手在床边的高凳上拿起一杯桂花酿,要说,谏议大夫家的酒还是很不错的。

    岳媚儿在身边换了个姿势趴着,托着腮帮盯着他看,“最喜欢看你的脸了,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感觉心都要化了”。

    汤季琛用一根手指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又点了点她的鼻尖“我也喜欢你”。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女人。

    又有多少是出于真心的呢,这个问题汤季琛无数次问过自己,又无数次的纠结于另一个与之相关的问题,到底什么是真心?

    总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是不值得考虑的问题,想多了也没有用,他更关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倒不是怕谏议大夫回家,谏议大夫远在宁州最南边,忙着做皇帝的眼线,汤季琛是绝不会让自己身处绝对危险的境地。比如被捉奸在床这种事。

    他需要在戌时之前回家,这样做是为了让母亲少叨唠一会儿。

    有时会有一种错觉,这种错觉就是母亲会营造一种他需要被管教的状态,好借此证明母亲是被人需要的。

    但事实上他早已不需要母亲了。

    他的生活需要别的东西,朋友、家庭、事业……或者,女人,但是他统统都不敢告诉母亲。

    在母亲的眼里,跟朋友闲暇的游玩是不务正业;建立家庭需要按照母亲的标准找到母亲看着顺眼的女人;事业倒是需要排除万难专心努力一定要做好的,但他必须要继承生父的事业,生父官至司寇,如果不是当今的某些权臣陷害,官至太尉大概也不是什么问题。而他汤季琛,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司空掾,一定要拼尽全力拿回原本属于他父亲的位置才行。

    “如若资质不行,定要笨鸟先飞!怎么还能有心思花在交友玩乐上?”

    母亲的命令言犹在耳。

    汤季琛不敢违拗母亲,否则母亲会用更严厉的手段强制他跟母亲保持一致。

    再不行,母亲也可以用眼泪让他屈服,怎能如此不尊重母亲,弃母亲于不顾呢?

    汤季琛在尚书台查到了一星半点生身父亲裴雍的资料,真的是一星半点,就四个字,官至司寇。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但,前司寇公子的身份是没有办法说的,或者,说了又能怎样呢?既然那位司寇大人已经不存在了,不见于文献,不存在于历史,现实当中更是早已了无痕迹。关于他的一切的一切早已经湮灭在时间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完全没有痕迹,提或者不提又有什么要紧。

    继父更像是从没存在过,更加指望不上。

    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能力。

    汤季琛认为自己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出人头地只是需要假以时日而已。

    出人头地之前,需要的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常人所不能忍。

    可是他同样需要疏解情感中的郁结,需要支持需要鼓励。这是母亲、继父乃至于同僚都无法给予他的。

    女人可以。

    女人几乎可以满足他的一切。

    他能从她们看自己的眼神里看见很多东西,尤其是对他容貌的艳羡。那些眼神仿佛在说“他一个人男人,怎么能比女人还好看?!”又仿佛在讲述着渴望得到他的愿望,以及想要而不能的幽怨与愤恨,有时还能看出一丝丝的仰慕。

    倘或在前朝,倘或他有马车,那些女人说不定也会往车上扔满时令的香果和鲜花,不过无所谓,他相信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无论什么,想到这些都会令他感到满足和安慰。

    但无论如何,他该回家了。

    已经决意要绕道东棋盘街的骡马市,这样做可以消弭身上的味道。虽然马粪和草料的味道也会引起母亲的不快,但是,比起母亲无法接受的甜腻熏香味,总要好得多,至少挨骂可以挨得轻一点。

    而且走骡马市可以避开大部分的同僚,除了极个别的武官,已经没有人想要亲自去买马了,至于日常拉车的马,随便弄点什么装饰一下,看上去够威风就好了,是不是真的健康,谁在乎呢?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同僚、上级,或者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汤季琛总是能轻而易举地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乃至眼神表情中捕捉到一种优越感。

    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尤其是优越感让他极其不舒服。

    比如同为司空掾的卢湛就曾经对他说“就凭你?也想……么?”

    中间的话不记得了,但他说话是的语气还有眼神却深深刻在了汤季琛的脑子里。

    光想想就觉得屈辱。

    他确信这种屈辱和优越感是真实存在并且是对方希望他感受的。对方借此羞辱他。暗示他。压垮他。

    他们不过是嫉妒而已。

    嫉妒他能力强、容貌好、家世也还可以、人也够上进。

    嫉妒他所以排挤他,甚至连加入他们的“想法”本身也成为嘲笑的对象。

    尤其是同僚中的富家子弟,尽管汤季琛无比希望可以融入对方的群体,并跟他们具备同样的排挤别人的能力以及优越感。

    但是卢湛的话体现出来的意思似乎不是这样。

    这种优越感只属于他们,是自己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具备的。

    汤季琛没来由地感到一种焦虑,这种焦虑和耻辱紧紧粘合在一起,深深地裹挟着自己,无法呼吸、喘不过气。

    他想要凌驾回去,然而他不敢。

    这TM才是最耻辱的。

    他狠狠地在肚子里咬牙,总用一天会还回去的,不信等着。

    然而在归家的最后一个巷口,汤季琛看见了一个他此刻最不想看见的身影——身材高挑,浅米色的绸衣,葱绿色的夹棉马甲,鹅黄的绉纱裙子,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汤季琛满是矛盾地想,女人可真是麻烦,至少是现在、眼前,一点也不想看见女人。

    那身影属于蝉衣。

    这意味着又有事情需要费心解释,但是又不能被母亲撞见。

    一想到可能被母亲严加拷问,他有点气急败坏。只不过这一点点的气急败坏的小火苗很快就被记忆里蝉衣的软语温存给扑灭了。为防万一,他依然疾步走到了蝉衣的后面紧贴着她轻唤,“蝉衣姐姐!”

    蝉衣吓了一跳,但也是轻语嗔她“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汤季琛带着蝉衣快步走到后巷口,四顾无人,突然一把抱住她,狠狠亲了两口,蝉衣挣不脱,就锤他“你做什么要死嘛!讨厌的!人家来找你有正事。”

    “正事不就是你想我了嘛?”汤季琛换上招牌一样的坏笑。

    “哎呀不是”蝉衣解释“小姐想见你,遣我来问问你,后天傍晚,在白檀神刹后院左数第三间静室,你可方便么?”

    汤季琛依然搂着蝉衣,“方便呀,我什么时候都方便。”

    蝉衣说“那我可就这么回话了,你可别诳我。”

    “我什么时候诳过你了呢?”

    “一直都在骗人呢”蝉衣笑说,脸已经红了“我该回去了,再晚回去就有一群人盯着问。”

    汤季琛又亲了她一下“好呢,我也得回了,可记得想我。”

    蝉衣正色叮嘱“一定不能让小姐知道咱俩……”

    汤季琛用鼻子蹭了蹭蝉衣的鼻尖“她不会知道的。”

    看着蝉衣走远,汤季琛在柳树下面又吹了一会风才回去,路上已经想好,后天要找借口晚回家,就借口最近公文多,要晚回来,母亲估计也不会多说什么。

    尚书仆射家的大小姐,翼北渺,这位小姐应该还要比他大一岁,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就算作是最后一次见面吧,青都城里,待出阁的官宦小姐多了去了,随便攀上一枝,功成名就这件事就多了一成胜算。

    笨鸟先飞什么的,都去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