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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

    如沚所承诺了的,她在十分钟之后准时回来了。

    游枫朝沚挥了挥手,然后装作满不在乎地问:“你把她杀了吗?”

    沚弯曲食指和中指,在游枫的额头上敲了一下,耸耸肩,说:“当然没有,不过我暂时封锁了她的御灵,她一时半会没有能力追上来啦。”

    游枫点点头,带着些试探意味地用手背碰了碰沚的手背。沚毫不犹豫地反手扣住了游枫的手,扭过头,对游枫玩味地一笑,游枫感觉自己心里悬着的东西,突然落地。他赶紧握紧了沚的手,好像只有这样,他才感受到自己活着。

    “我们就穿成这样去吃晚餐吗?”游枫笑着问。

    “当然。”沚在游枫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位置已经订好了。”

    餐馆依然是高规格的。虽然沚通过“催眠”确实得到了很多非法收入和人脉,但曾经以秘师身份积攒下来的钱也绝对不少。沚和游枫手挽着手,像主角一样,旁若无人地、光茫万丈地走入为他们二人专门筹备的包房。无数的路人的目光投向他们,无数的侍者的目光投向他们,无数的夕阳的光投向他们,他们手牵着,他们就是无限的风景。

    “有时候来这种地方,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悲伤。那么多厨师、服务员围着你一个人转,就好像我陷入了一个专为我准备的虚假世界。而既然是虚假的,那就没有意义。”

    游枫看向沚,小心地问:“以前你都是一个人吗。”

    沚用一只手撑着头,无所谓地说:“是啊,早就习惯了。”

    游枫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头深情地看向沚:“那我是不是应该很荣幸。”

    沚抓着游枫的手,同样笑着说:“不,应该是我很荣幸。”

    沚想了想,又问:“你说,还有多少浪漫的事是我们没做过的?”

    游枫想当然地说:“这样啊。还能做的事很多嘛。一起去看海,在沙滩边晒太阳或者堆沙子。一起去登山,在凌晨清新的空气下拥抱第一束阳光。一起去朝圣,去去什么巴黎圣母院埃拂尔铁塔,和前世的爱情重逢一番……”

    沚慢慢地听入迷。她的意识慢慢地飞离了身体。她悲哀地想,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多遗憾没有完成。海,沚当然看过,巴黎圣母院这些景点她也早就去领略过。沚环游过世界,多偏僻的景点都去过,多奇异的景观都见过。

    但,过往漫长的岁月里,沚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没有爱人陪伴的旅行,最终,是无意义的。

    沚想着,对自己苦笑着。晶莹的、璀灿的、动人的泪珠,随着沚的一次眨眼,不受控制地流出。沚也不知道自己的泪水为何流下,她好像悲伤,好像因为回忆着孤独的时光而悲伤,但却不是,让现在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片虚无——空白得痛苦。

    “沚。”游枫用双手握住沚戴眷钻戒的左手,“没关系的,我们还有时间。今天我们已经把最重要的最浪漫的事做了,剩下的细枝末节,我们慢慢来嘛。”

    “啊,是啊。明天一早就飞去印度尼西亚看海,不对,凌晨先爬上富士山顶看日出。中午飞往巴西,在飞机上午餐,然后去亚马逊森林探险。晚上再飞去美国的阿拉斯加,先去最豪华的酒店共进晚餐,再去赌场里面一掷千金,玩到收场。”

    “好啊。我有个朋友也喜欢在那儿赌钱,他还给我介绍了好几家好的餐馆,到时候我们去试试。早晨看完海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租一个豪华一点的游艇,游艇里面一定要配有KTV,才有那种疯狂的感觉。去森林之前一定要记得带……沚,你……”

    游枫一直在说,沚的泪一直在流。

    “亲爱的‘衽’先生。我已经没有明天了。”

    “啊?”游枫突然呆滞,然后莫大的悲伤像疾风骤雨般攻击着游枫的身体。他感觉眼前似乎一片昏黑,沚在视野里若隐若现,几乎消失。他感觉他的生命体征每一寸每一寸地变得冰冷,变得僵硬。在巨大的崩溃下他的内心开始本能地安慰他:应该是个玩笑吧;应该还有一天吧;沚不是很擅长调情吗,说点这种话不也很正常吗。所以,沚,你快笑起来吧,快打趣着说这只是一个玩笑,快说我们还有明天,我们应该还有整整一天,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你的泪水一直在流啊。

    游枫的悲伤终于冲垮了理智的洪堤。他不受控制地哭起来,旁若无人地哭起来。游枫很想嘶吼,但他此刻嗓子是空洞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偶尔的一点呜咽从他的喉咙中摩擦出来。泪水填满了游枫的眼睛,泪水滚滚而下。游枫哭得那么悲伤那么纯粹,像刚失去妈妈的孩子。

    “别哭了,”沚拿纸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跟你讲个好消息,我们的结婚照洗出来了,随时都可以去拿。不过暂时没时间啦,来,先看电子版吧。”

    游枫知道这不是他要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他两三下擦干了脸上的泪,强忍住泛起的悲伤。他本来想演出一幅淡然的样子,但他做不到,他最后的面部表情介乎扭曲和平静之间,一幅便秘的模样。

    “你看,第一幅。拍得很有水平嘛。这个背影的渲染还是不错的。不过果然我还是不适合演这种纯洁烂漫的女高中生,悲伤得太假了。但你表现得很有张加嘛,还是说你本来就适合这种角色?啧啧,这个校服穿的真有感觉,要是有机会,一定要这么玩一把。”

    “第二幅就是本色出演啦。我果然还是适合这种角色。这套戏服和给我画的妆是真的好好看,啧,有机会真想打扮成那样出去走一圈,肯定回头率爆表。你也演得有黑帮太子的那种感觉。你说,秘师团体是不是就像一伙黑帮啊。个个走在街上都是霸气四射的。”

    “第三幅我不是很喜欢。主要是我的妆太素了,拍出来不够惊艳,我不喜欢。而且你也不适合画浓妆啦,怪异,感觉不像你。不过无所谓啦,有点不同风格的也不错。”

    第四幅——啊,我们的婚纱照。让我看看他们拍了哪些画面——有求婚的,虽然严格意义而言不算求婚啦;有接吻的;嗯,我就喜欢这种,结婚照没有接吻没意思;有我们牵手的,在樱花树下果然怎么拍都很意境啊。”

    沚仿佛波澜不惊,声音微微颤抖。

    游枫泣不成声,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泪。

    “好啦。”沚伸手,拍了拍游枫的脸,“记录下来没有,可别忘了。”

    游枫用力地点了点头。

    “行。”沚自嘲似的笑了笑,郑重其事地推开椅子,向游枫伸出手,“时间差不多了——”

    “尊敬的游枫先生,把怀表还给我吧。”

    “不,”游枫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抽动的哭腔:“沚,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好吗?你答应我活下去好吗?你一定有办法活下去吧,你一定有办法吧!沚,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与契约无关。所以我求求你,为了我活下去好吗?哪怕再多活一天,可以吗?”

    沚抽回了被游枫握住的手,轻轻地、认真地、不同于以往的深情而悲伤地说:“我也爱你。”然后让打了一个响指,秘术十七·金束,凭空出现的金绳把游枫紧紧地捆在了椅子上。

    “游枫先生,作为秘师,还看淡不了生死吗?”

    沚在游枫的哭声中,走到包房的老式唱片机旁边。她上下挑选了一番,最后选择了一首德彪西的《月光》。伴随着优雅唯美的音乐声,沚走到了游枫面前,慢慢慢慢爬上游枫的身体,用小腿夹住了游枫的大腿,然后凑到游枫耳根,轻轻说:“以这个姿势开始,就以这个姿势结束吧。”

    沚捧起游枫的脸,又一次深深地吻向游枫。二人这个吻吻得热烈,吻得疯狂,充满了血的腥味和泪的苦涩。这一吻,仿佛地久、天长,而这一吻,名为“诀别”。

    在接吻的过程中,沚一如之前那样抚摸着游枫的胸膛,然后在接吻结束的那一刹——

    沚拿走了放在游枫衬衫口袋里的怀表。

    “沚!……”

    沚对游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发动“催眠”,让游枫短时间内失去了语言功能。沚起身,玉立于游枫面前,她以她一贯的充满魅力和诱惑的语调说:“嘛,接下来,就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最终谢幕,作为观众,只能委屈你安静一下喽。”

    平静的《月光》来到第二乐章,沚跟着旋律起舞,然后自顾自地开始唱:

    “爱过很多人,

    也被很多人爱过。

    没能好好地爱一个人,

    也没能被一个人好好爱过。

    这么长的人生,

    却只是世界的过客。

    那么多风景只属于我。

    那么多悲伤只属于我。

    我像一把随手洒下的羽毛,

    我破碎,我坠落。”

    沚的全身开始泛血,她洁白的婚纱逐渐被鲜血染红,被鲜血染重。这种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的疼痛,沚却像没有察觉,她只是接着唱:

    “这个世界是不是只剩下了我。

    寻不到爱情,拨种眷折磨。

    这个世界忽冷忽热,不敢

    也推敲不起因果。

    我的人生不过是泼墨。

    我生长,我冷漠。”

    沚的婚纱已经被血浸透了。于是沚干脆撕下了婚纱,赤身裸体地站在游枫面前。这时,游枫注意到沚的身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并且伤口还在不断扩大,不断增多。这是何等的痛苦,但她只是笑着,一如往常地笑着,专注地盯着游枫。

    “最后的时间让你爱我,

    给垂暮的我最后一点阔绰。

    我想啮肉吮血,

    只为证明我还活着。

    让亘古的大地上只剩你我,

    接吻之后别过,

    任由这个世界枯落。

    我欢呼,我哀默。”

    沚的身体化为一点点莹光,逐渐消散,最后,游枫在昏迷之前,听到沚说:“那么别了,亲爱的游枫,等你恢复了‘记录’,你自然能得到我的催眠,至于那一页的标题,就叫‘记一个不会再来了的女人’吧。而我有关秘术的所有领悟,以及‘心摄’和‘幻灵’,就当作礼物送给你喽。”

    “永别了,我最后的唯一的爱人。”

    《月光》还在奏鸣着,游枫承受着消化着让有关秘术的记忆。他昏迷了,他头痛欲裂。然后,最后一滴眼泪,无意识地流下。

    三月二十六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