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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海棠花底东风恶

    “胡婉妃。你可知罪?”

    天牢中,坐在枯草上的婉妃抬起头,她脱簪素衣,没有了胭脂水粉,却仍然是梨花容颜。她看了舒良娣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舒良娣,皇太孙回来了吗?”

    舒良娣听罢冷笑不言语,只命人打开牢房,轻轻步入。

    胡婉妃起身跪在舒良娣的面前,泪水蜿蜒而下。

    “舒良娣,我自知手段没你高明。我也承认我不该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皇上只有一个,那便是你儿子,皇太后也只有一个,那便是你。”

    舒良娣低头看着她的明眸,杏眼含露,再加上面若秋月的容颜,回眸一笑百媚生,她用这张脸牢牢地抓住了先皇的心,这是何等美艳的女子。

    “我自知难逃一死,请良娣放了我的如意,他才刚会走路。他甚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何等无辜。”舒良娣面若冰霜道,“只是没你这一出,他还是李家的王,现在…我放他一条命,你背后的人也不会放的。”舒良娣目光凛冽,摇头叹道。

    “胡。婉。妃。”胡婉妃一字一句地吐出自己的封号;她开始回忆起来,她的目光变得清亮,将回忆从苦涩的后宫生活中剥离出来,沉浸在自己辉煌的荣耀中,感慨万千。“我能从宫女一步步爬到妃,斗败了羽昭仪,梅贵嫔,同你合掌六宫大权,还为先皇诞下皇子,真是好长的路啊。”

    “我本不是宫女,是当年齐王献给先皇的六位家人子之一。我是里头容颜最丽的,其余五位资质平平,被先皇后派出去嫁人了。但家人子的生活并不容易,我为羽昭仪所害,污蔑我偷了她一枚皇上赏的玉佩,被贬为宫人。奈何我容颜丽质难自弃…与先帝有缘…”

    “婉姨娘确实容颜姣姣,如临水照花。”舒良娣低头继续倾听。

    “被先皇临幸,”胡婉妃一丝苦笑道,“说到底这还有些许那个害我的羽昭仪的功劳呢,一朝越级初封美人,然后贵嫔,淑媛,昭仪,最后诞下如意后封妃。”

    “很长的路啊。”外面的阳光从牢房的天窗射进来,照在舒良娣脸上,舒良娣抬手遮日。

    “是啊。哪里比得上良娣,一步登为太子正妃。”胡婉妃苦笑,抬头望向良娣,眼中是无尽的羡慕和不甘。“一步成正妃,然后是皇后,怕是难于上青天的蜀州栈道都没那么登天。”

    胡婉妃复而继续道,“我父亲是齐王的一位门客,祖上是当年和圣祖一起开创天下的将军,可惜子孙无德,家道中落。母亲是渔阳郡太守郑家的二小姐…好想回一次渔阳,还想看看那里水秀山青,带如意一起看看。”

    “还有呢。”舒良娣不让她伤感回忆。

    “我有一位长姐,胡离鸾,她在天京,姐夫是郎中令董醇。”胡婉妃泪水落下,啪嗒啪嗒地落在窂中的枯草上。

    “胡韵令,你还有欺瞒的吗?”见胡婉妃不说话了,舒良娣最后问道。

    “有。”胡婉妃缓缓站起身,直面舒良娣正言道,“我见先皇痛失太子,寄希望于太孙身上,但太孙不得志,屡屡惹先皇生气。这时如意出生了,我便起了李代桃僵的不忠之心。我谋害先皇,暗争皇权,通敌叛国,伤我大周江山,废我九州社稷,请良娣赐罪。”

    外头的晨光流转在胡婉妃的身上,却显得这带雨的梨花容颜更加清丽。

    “这三条,条条都是死罪啊。”舒良娣按住自己的心,用无比沉静的声音说道。

    “还有一事,请良娣务必听我一言。”胡婉妃忽而重重地跪下,跪在扎人的枯草上,双膝前的裙摆被染上了嘤嘤红点,“请良娣饶如意一命,为如意赐姓。”

    “赐姓?”良娣疑惑道,“异姓不封王,无功不封侯。赐了姓便不能封王了,你可想好了?”

    “封王?”胡婉妃苦笑,“良娣真会说笑,命都没了,还要甚么王?或许是我家如意无福,做不了王,连个闲散的宗室子弟的命都没有。”

    “赐姓简单。姓郑如何?你母家。”良娣道。

    “谢良娣。”胡婉妃颔首谢恩。

    “冬芽。”舒良娣唤道。

    “在。”一名侍女进来,手上捧着笔墨,呈到胡婉妃跟前。后面的宫女鱼贯而入,设案铺纸,提笔蘸墨,众人将小小的牢房挤得满满的。

    “写吧。”

    胡婉妃深吸一口气,跪在案前,提笔后行云流水到:臣妾胡氏,不矜上德,六行无备,谋害天子,暗争皇权,朋扇朝党,通敌叛国,安得面天下人?但求一死以明正典刑,为周大计。

    楚州的墨香盘旋在小小的牢房中。

    在众侍女撤去后,舒良娣唤来了天牢的牢头,道,“这里有毒酒一杯,白绫一条,匕首一把,我留你一个尊严。”

    盘子里三样东西,样样不是简单的。胡婉妃径直走到了牢头前,取了毒酒。

    晶莹明澈的酒在水晶杯中闪着金光,“这是琥珀鸩的毒,琥珀鸩是齐国的禽鸟。”舒良娣说道。

    “谢良娣让我死得毫无痛苦。”胡婉妃说罢便掩面饮下。

    “冬芽,把胡氏的认罪书收好,燕王来了,势必要看的。”舒良娣想快些走出牢房,但她的裙尾沾上了不少枯草,她走在前,好让宫女们帮她处理掉裙上的枯草。

    “是,奴婢遵旨。”冬芽颔首道,“舒将军和世子在外面求见。”

    “在天牢外面?”

    “是。”

    “一定是有甚么不得了的事情,哥哥亲自来。”舒良娣暗自说道。

    正说着,前面两个身影徐徐靠近。

    “哥哥说的没错,确实是齐王和那个郎中令。”舒良娣对大个儿的那个身影说道,“人拿了吗?”

    “郎中令跑了,可家人亲眷都被末将扣下了。”舒将军舒显恭恭敬敬道。

    “好。即扣了他家人亲眷,也不怕他闹到天上去。”舒良娣转身侧向那个瘦小的身影,问道,“恭儿,你怎么在这儿?”

    “母亲。”献恭作揖后,一脸高兴道,“燕王到天京城外了。”

    “这么快。”舒良娣听后不由大喜,喜过后又不免忧虑一番。

    “是!燕王接到您的密旨,率了一小队人日夜兼程地赶过来了,只是燕国的大军还没有到!”

    “不要紧。”舒良娣神色稍缓,道,“燕王既然敢只身前来,就不怕他的大军不来。”思忖后又道,“我在东宫正殿见他。你去城外亲自迎他。哥哥,可以准备发丧了。”

    “是。”二人作揖颔首道。

    大周自圣祖始国祚仅一百余载,传帝八代。昔年九州为蛮族西夏所蹂-躏,西夏末年,西夏哀帝昏庸无能,宦臣弄权,导致民不聊生,九州百废。大周开国皇帝周孝圣祖受天命为民聚义,创立帝业,而他的弟弟李成蹊一直陪伴左右,走南闯北,创下一个大周江山。待天下已定,九州归一后,被封为了燕王,封地在九州北面的燕国。如今的燕王李思慎便是这位李成蹊的后代。

    燕王李思慎步履矫健,神采奕奕,带着一队人马飞一般地走入东宫,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已年逾五十。

    献恭在燕王前头小步快走,“燕王请。”他低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燕王被请进了东宫正殿,其余的随从被留在正殿外的院里。

    燕王身后一位白衣少年抬脚就要进,献恭手快,拦住了他。

    “让他进来。”燕王沉稳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舒良娣从椅子上起身,对献恭使了一下眼色,献恭只得放行,白衣少年自觉胜利,轻蔑地向献恭瞥了一眼,悦然进殿。

    舒良娣站立在殿内,惴惴不安,仔细端详着这位可以说是他皇兄的燕王。阳光从燕王身后的正门涌进,燕王的脸在阴影下昏暗不明,但可以看见岁月和沙场在他的脸上留下的痕迹,煤灰色的头发已经稀疏,用一根白玉搔头绾成高高的发髻,髥须斑白,不怒而威,身着一身戎甲,这种戎甲在天京不常见。身后的少年手持一把长剑,剑柄上系着长长的红流苏,腰间一把匕首,身后一根马鞭,风度翩翩。

    “请燕王恕舒湘月死罪。”舒良娣一见面就跪下说道。

    “良娣这是做甚么。”燕王被吓到了,赶忙扶起良娣道,“良娣快快请起,你是皇太孙的母亲,未来的太后,怎可跪我,要我恕罪?”

    “有燕王这样一句话,湘月死而无憾了。”舒良娣起身掩面而泣道,“湘月冒用上谕,只求燕王来京为湘月和皇太孙做主。”

    “皇叔…真的吗?”燕王的语气平和道。

    “是。”舒良娣拭泪道,“先皇为婉妃胡氏所害。湘月愚钝,不曾有所发觉,等胡氏奸计败露已经过去三天了。好在如今胡氏已经伏法,却不想认罪画押后被她找了见机,自裁了。是湘月的不是。”

    “我与皇叔同年,我得天佑尚在人世,皇叔却丢下我先走了!昔年思帝的封疆大典上我们叔侄何等风光,可是现在!哎!”燕王说道伤心处,不禁痛哭起来。

    “燕王莫伤心,好在胡氏也随了先皇去了,到了地府也有她好受的。”舒良娣安慰道。

    燕王的神色稍稍好转,又颇感歉然,道,“既然已经画押了,就无所谓人怎样了。那些个宫女内监,还在吗?”

    “在。湘月知道皇叔会问这些,早已命御林军押了来,此刻人已在东宫院内,燕王即可召见。”舒良娣不卑不亢道,“燕王请坐。冬芽,上茶。”

    “传。”燕王道。

    “恭儿,传。”

    “是。”献恭颔首道。

    不一会儿一群宫女内监被带到殿内,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个个在啜泣,低头不敢看上面的良娣和燕王。

    “恭儿,你先下去吧。”

    “是。”

    “谁是水烟宫的掌事内监?”燕王接过冬芽的茶,开口问道。

    “回良娣燕王,掌事内监已在窂中自裁。”一位老妇人说,看岁数像是宫里头的嬷嬷。

    “那你是谁?”茶杯开合的声音清脆悦耳。

    “奴婢是水烟宫掌事姑姑。奴婢叩见良娣,叩见燕王,求良娣和燕王饶奴婢一死。”这位掌事姑姑向良娣燕王扣头说道,言辞恳切,寄予了她最后的希望。

    “说,你所犯何罪?”银针般的的茶叶在杯子里沉浮,这是青州平陵郡出产的雨前青茗,由平陵郡郡守上供,入口清爽,还有一丝甜味。每年的清明雨前,由采茶妹上山采茶,只采半寸长的嫩叶。

    “胡婉妃谋害先皇,秘不发丧,企图立十六皇子李如意为帝。”掌事姑姑说道。

    燕王眉头微蹙,道,“这是胡氏的罪,你的呢?”

    “奴婢…奴婢…是同谋…”掌事姑姑结巴道。此话一出便是死罪难逃。“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服侍婉妃,婉妃的命令,奴婢不敢不从啊!请燕王明查!”

    “这里,可有皇叔的贴身内监?”燕王不理睬那个掌事姑姑的求饶,问道。

    “奴才小卓子,是先皇的贴身近侍。奴才的师父是张公公,先皇被婉妃娘娘害死时,我师父和其他一干人等被胡婉妃扔进了井里。”人群中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道。

    “是这样的。”舒良娣在一旁补充道,“湘月到时,确实是在水烟宫的后井中发现了几具溺毙的尸体,死状凄惨,不忍细看。”

    “溺毙的都是皇叔的人?”

    “是。”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在燕王的威严下,小卓子战战兢兢地不敢回话。

    “这还用问?怕死呗!”燕王身后的白衣少年插嘴道,他的欢快给殿内注入了一点生气,但很快归于平静。

    “婉妃是用了甚么手段杀害了先皇?”燕王瞥了一眼身后的白衣少年后问道。

    “回燕王,出事前几日先皇身体就有所不适,每日饮的鹿血的量也在增加,后来又服用了庸王敬献的人参丸,听说那人参丸是庸王从蓬莱国求来的,一共才三盒,统统献给了先皇。”小卓子回道。

    “蓬莱国是先秦时期秦庄王赐给女娲后人的地方,那里的人个个长寿,从那里求药似乎也没有甚么不妥啊。”舒良娣颔首道。

    “庸王为何会敬献人参丸给皇叔?”燕王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转身向良娣问道。

    “燕王有所不知,庸王不满自己的封地过小,想求先皇将庸国边上的泗水郡赐给他。为讨先皇欢心,寻了好些个奇珍敬献呢,先皇每日饮的鹿血的金钱银斑鹿,也是他敬献的。”舒良娣娓娓道来。

    燕王听罢后感到不快,转头对着跪在下面的小卓子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先皇服下药后,婉妃偏偏要和先皇饮酒,想必问题就是出在那酒上了。”

    “那酒还有剩吗?”

    “回燕王,没有找到。”

    “那人参丸呢?”

    “人参丸有。湘月事发后搜过了婉妃的水烟宫,宫中的所有吃食和药材都找了太医院的太医查过了,都没有甚么异样。那人参丸也在里头,也是没有问题的。”舒良娣颔首道,“就只有先皇喝的酒没了。”

    “酒没了就是死无对证了。”燕王思虑道。

    “好在胡婉妃已伏法,签下了认罪书。”舒良娣说道。

    “好。把他们都带下去吧,交给大理寺处理。”燕王扬手,舒良娣立刻示意把他们带下去。献恭带侍卫上来,抓了人就下去了,被拉走时还在大声喊饶命。

    “良娣,皇叔现在在何处?”在众人消失在视线中后,燕王问道。

    舒良娣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道,“已被秘密停灵在景山寿皇殿。”

    “还未发丧?”

    “燕王一到,即可发丧。”

    “我会先为皇叔上柱香的,今晚就发丧。皇长孙回来了吗?”燕王又问道。

    “回来了。”舒良娣脸露慰色,浅笑道,“昨日一直为先皇守灵,今早才肯回去休息。”

    “好!好一个孝孙儿!”燕王倍感欣慰,忽又严肃道,“只是良娣,如今皇太孙才是大周之根本,不可过度伤心劳累,本末倒置啊!”

    “燕王教训的是。”舒良娣低眉颔首。

    “这东西你可知道?”燕王忽而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小的挂件,问道。

    那挂件不过一指大小,一掌便可拿住,是由黑色的玄武岩雕成,形状似虎兕,又有些像貔貅,上面有一条条金色的细纹,在燕王的指尖闪闪发光。

    “虎符?!”舒良娣心中微微一动。

    “是。”燕王捻须道,“是我燕国大军的虎符。今日我只带了三分之一的燕军,燕然那儿实在是走不开,还请良娣谅解。”

    “燕王这是哪儿的话?!”舒良娣喜极而泣,道,“湘月都明白,但就这三分之一,也足够救湘月母子了!请受湘月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燕王见舒良娣又向自己跪拜,连忙起身,笑道,“如今我将这虎符借给你,燕北军就是良娣的了。我带来的燕北军虽然没有封狼居胥之功,却也有久战沙场之勇啊。”

    “燕王的燕北军对湘月母子犹如是雪中送炭,他日长孙登基,必与燕王共商天下大事,同治九州社稷!”舒良娣接过虎符说道,这虎符冰冰的,触脂生凉,又沉甸甸的,似有千斤。

    “良娣说甚么共商同治的,我已迢迢暮年,只求北方匈人不再进犯,岂敢盘桓希冀?!”燕王拿起桌上的茶,又呷了一口,笑着回绝道。

    “父王别这么说,您要千岁呢!”燕王身后的白衣少年又插嘴说道。

    舒良娣方才发现这位少年是燕王的公子而非护卫。

    “这位是燕世子?”

    “我姓花,名木兰。”白衣少年露出一丝俏皮的笑,道。

    “良娣面前要好好说话!”燕王道。

    “原来是公主!”舒良娣愣住片刻,明白后立刻笑道。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小女书颜,向良娣请安,愿良娣长乐未央。”白衣少年走到良娣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

    “快快请起。”舒良娣温和道,“怎么穿了身武装,差点儿连我也骗到了!过来让我细瞧瞧儿。”

    舒良娣拉着书颜的手,细细地端详着这个和献恭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她确实是个女孩子,鸭蛋脸儿,白得像月光下的积雪,明眸善睐,顾盼神飞,青丝被一顶青玉莲花冠高高束起,一身白色,显得一股英气。

    “公主生得那样的俊,我看着欢喜。”良娣含笑道,“我现下有了一个不情之请。我膝下无女,只有两儿。长孙登基后,我想收公主为义女,封个帝姬,这样公主就是承景的妹妹了。”舒良娣说完,用恳求的眼光看向燕王。

    “万万不可。”燕王睁大了双眼,连连摆手笑道,“颜儿这丫头从小顽劣,我燕系李家虽比不上九重城的辉煌大气,也比不上良娣的书香之府,但也能称得上是钟鸣鼎食之家,不想这女儿甚么圣人之训都没学会,只会刀枪棍棒,混迹于编伍之间。我是为良娣着想啊,不让她破了九重城的风水啊!”

    舒良娣噗嗤笑道,“听你父王在这儿瞎说呢,九重城的风水其实你个小小的丫头能破的了的?我呀,偏就见了你欢喜,就封你个帝姬做我义女,那你就是承景的妹妹了。封号便用‘菀青’二字如何?菀青菀青,‘菀彼青青’,可好?”

    “好是好。”书颜明眸笑道,“只是我不过是父王的庶女,原先只是个郡主而已,昔年沐先皇皇恩破格封了公主,如今再让我做帝姬?使不得使不得!”

    “有甚么使不得的?你做了我义女就是帝姬,没人再敢提你是庶女的事。这么好的事儿,别人家的公主郡主打了灯笼都找不到,你不要?”舒良娣拍了拍书颜的手,循循善诱道。

    “要。”书颜见良娣执意如此,不好违拗,答应道,“但我听惯了仆人们叫我公主,还是叫我公主吧。一来显尊卑,二来让小女有所戒律。以后就叫菀青公主吧!”

    “傻丫头,谢恩呐!”燕王见女儿答应了,便急急地命令道。

    “谢良娣!”书颜朗声叫道。

    “要!用!大!礼!”燕王恨铁不成钢,一字一句笑道。

    书颜跪下郑重地行了三次大礼,方才回道,“臣女李书颜谢舒良娣赏赐,愿良娣长乐未央。”

    “这次燕王怎么没带世子来?”舒良娣收了女儿,格外高兴,道,“世子来了可以一块儿领赏。”

    “哎。”燕王长叹一口气,指着良娣眼前的书颜,凄凉道,“我门衰祚薄,命中无子,统共就剩了这么一个女儿,假充养子罢了。”

    “为了替皇上戍守边疆,防匈人犯我大周,我的四个哥哥都已经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书颜看到父亲叹气,也跟着悲伤起来。

    难怪穿了男装…良娣心中暗想。

    燕王忽而起身向舒良娣跪下,身后的书颜也跟着一同跪下。

    “燕王怎么突然跪下了?!”舒良娣看到这一幕惊道,赶忙示意冬芽扶起燕王。

    “臣李思慎恳请良娣做主,为我过继一子。”燕王朗声恳求道,“我曾有四个儿子,却通通战死,燕系李氏一脉将无人继承,这是小事,然而燕国无人守,北疆就无人防,匈人铁骑即可长驱直入,实乃大周之患呐!”

    “燕王快快请起。”舒良娣扶起燕王,思忖半刻说道,“这也不是甚么难事,我倒有一人,不知可不可用。”

    “谁?”燕王重新落座,问道。书颜起身又站在了二人面前。

    “我的幼子,李献恭。”

    “良娣的儿子我怎么可以要?”燕王听闻后大惊失色,面前的书颜倒抽一口冷气。“不成不成!”

    “燕王且听我一言。”舒良娣陈言道,“献恭是我庶子,虽是庶子,却行事谨慎细致,文韬武略,将来一定能成大器。只是这孩子有命无运,没有托生在我肚子里,落不得一个好结果。好在现下好了,燕王要一世子,恭儿缺一个正统的身份,这不正好吗?”

    “可是…”燕王迟疑道。

    “不瞒您说。“舒良娣面色忧虑,道,“我长子有仁有德,才却不如幼子。这实际不是甚么大事,但在朝堂上这样的场面难保没有诸王臣子会起二心,拥我幼子。我怎肯让这种乱政之祸发生?如今好了,过继给燕王,一不怕朝中二心,二不怕燕王会苛待我幼子。”

    燕王看到舒良娣如此恳切,心想也未尝不可,继而问道,“良娣所说的世子,可是刚才领我们进城的那位戎甲少年,我看着岁数和小女差不多。”

    “正是。两人应该差不了多少...”舒良娣温婉地笑着,看向书颜。

    “辛卯年。”书颜道。

    “比你小一岁,是你的弟弟。先皇在时,曾施皇恩封了世子,只是还没有封地。”舒良娣惋惜道。

    “这位少年眉宇间一股英气,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良娣若是肯割爱,那我便要了。”燕王的眼睛已经笑成了两弯月牙,高兴道。

    “正是呢。”舒良娣盘算道,“恭儿去了燕国,也能继续为他哥哥效忠,燕国是北疆匈人南下必经之地,不可大意,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死灰复燃的西夏。”

    燕王听后频频点头道,“良娣虽是女子,久在宫闱,却知天下大事。如今西夏贼心不死,还妄想着他们当年称霸九州的旧事,全然忘了我大周开国皇帝孝圣祖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虽是这样,西夏却也不得不防啊。”

    “说了这会儿子话,我好闷呐!”二人面前的书颜忽然打断他们,满面愁容地抱怨道。

    “这丫头!”燕王指着自己的女儿不好意思地笑道,“那臣恳请良娣让我先去寿皇殿,为皇兄守灵上香。”

    “我也去!”书颜忽然有了兴致,叫道。

    “你不能去。”燕王立刻掩住笑容,厉声道,“我以燕王身份去,你以甚么?”

    “菀青长帝姬啊!”书颜聪明,快口回道。

    “还是不能!你一个小辈,又是女子!”燕王瞠目,书颜忽而不说话了,微微嘟起嘴,木木地站在殿中。

    “不如先去见见你承景哥哥,他若是醒了八成是在画画。”舒良娣上来打圆场,提议道。

    “去参见皇长孙吧。”燕王也同意。

    “为甚么?”书颜的小孩子脾气上来了,歪头嘟嘴道,“我偏不要。”

    “你不懂,”燕王自觉太严厉,立刻收住怒气,换成笑脸,道,“如今还只是皇长孙,你是良娣的长帝姬,你们可以行平礼,日后登基了成了皇帝,你就要行大礼了!”

    果然是小孩子,书颜一听就笑了,歪着脑袋打着算盘。“好!”这一声好又长又亮。

    “燕王不去见见皇长孙吗?”舒良娣问道。

    “不。我是燕王,有废立之权,若登基前见皇长孙,甚是不妥,恐遭人非议。”燕王摆手,又看向书颜,假意生气道,“你替我去!”

    “是!”

    “燕王思虑周全。”舒良娣颔首道。

    “父王,那我见完皇长孙,可以去天京逛逛吗?”书颜想了想,明眸流转,用低低的语气试探性地问燕王。

    “天京?街上?这有甚么好玩的?!”

    “你不懂!”书颜语气娇糯,撒娇道,“这是我第一次进天京,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地方,我要好好逛逛呢!燕京哪有那么多好玩儿的呀?!”书颜方才骑马进宫的时候就粗略看过了天京的样子,今日算开眼了,书颜震惊,竟不知天下还有比自己的燕京还大还热闹的地方。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多找些人跟着你。”燕王思虑道。

    “我虽是女孩子,可父王您常说我舞枪弄棒的,我会舞枪弄棒,我还怕甚么呀?!”书颜冲燕王调皮地眨了一下眼,道。

    “我不是怕你!我是怕天京!你说说你刚见完皇长孙就乱了他的天京,像话吗?!”燕王问道。

    “不是甚么难事,也不必派太多人,恭儿跟着就行了,长公主的恭儿弟弟。”舒良娣又上来打圆场。

    “好!”

    “哎呀!良娣!”燕王笑道,“一日上树能千回!千万别把我这女儿娇惯了!”

    “女儿就是要娇惯才好呢!”舒良娣笑道。

    三人说着,一同出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