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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黄沙白骨拥长城

    日头下的沙场,枯草荒芜,鞭子下去,扬起千颗砂石,万里尘埃,黄蒙蒙的一片。

    书颜穿了一身雪白的男装,她在军营从不穿女装,青丝全部束起,以防扰乱自己的视线。她跳跃着,躲过白振理的马鞭,向后退去,恰巧退到了兵器架旁,顺手抄起一把红缨长枪。她迅速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手持长枪,飞跃着企图进攻。白振理也继续进攻,一挥马鞭,打到了书颜的左臂。雪白的绫绸在鞭下立刻破了,露出里面猩红的鞭痕,周围的众人一惊,只有白佑暗笑不语。

    书颜愤懑,不理手臂上的灼灼伤痛,只一味地进攻,忽而想到了那夜未央宫前与献恭的战斗,那是个有月的午夜。

    书颜冷笑一声,盯准了长鞭向自己投来的瞬间,用长枪正面迎击。不出所料的,长枪与长鞭被纠缠在了一起,书颜在白振理惊愕的眼神下轻哼一声,迅速将长枪向自己的身后挑去,企图学着献恭那般抽出对手的武器。但白振理到底是男孩子,不是李书颜,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马鞭。书颜一个使劲,没站稳的白振理被逼着向前走,又踩在没有荒草的细小石子上。须臾过后他终于放开了手中的长鞭,自己也重重地向前摔在了地上。

    书颜用长枪将他的马鞭挥到身后的地上,看着眼前的白振理,自鸣得意。

    白振理从地上爬起,对书颜笑道,“公主武艺高强,振理自愧不如。”

    “你也不差啊!”书颜道,她方才赢了白振理,心里头高兴,说甚么都是好话。

    书颜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弯月刀,那是自己之前被白振理打落在地的刀,此刻映着日头,闪着刺眼的光。

    书颜笑道,“能将我的刀也打了!”

    “是公主让着在下。”白振理道。

    “现在知道你差了多少吧?”白佑上前道,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再添新伤。

    白振理是白佑的长子,今年十五。只因白佑自己常常与燕王征战,无空调教小儿,故而两个儿子都由他们的母亲抚养,他们是在雍州的厌次郡长大的,那里水秀山青,不像燕国,黄埃枯草,刀光剑影。但对白佑来说,燕国才是战场男儿该成长的地方。林修能是射箭神手,颇有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之能,燕国公主李书颜是编伍之人,刀枪棍棒样样拿手,曾与匈人铁骑硬拼,最后传为燕北佳话。而自己的儿子,眉清目秀,知文通理,他母亲把他养得太好了,但是是按着书香之子养的。白佑知道,若是他长在渔阳兰陵一地,便定能考个功名得个好前程,只可惜他是燕国人,又出身武将之家,所以白佑不想让他走诗书之路。所幸上天仁慈,白振理这孩子学武也快,没多长时间就能与书颜过两招了,虽然没赢,却也没死,白佑已经很欣慰了。

    白佑拾起书颜身后的马鞭,那马鞭蜿蜒在地上,宛如一条小小的沙地小蛇。

    白佑缠绕着马鞭,对振理道,“你伤了公主,还不快道歉。”

    振理被父亲这么一说才想起书颜手臂上的口子,忙不迭地跑向书颜,道,“在下伤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想了想复而又道,“还请公主不要跑开,待在下取了药来,为公主擦上。”

    书颜拾起地上的弯月刀,心疼地检查着上面的缺口——这把刀是献恭送的。书颜道,“没甚么大碍,不过是鞭子轻轻一抽罢了!死不了人的!不必那般麻烦了,我自己回去上药就成!”

    “那怎么行?”振理道,“公主身份尊贵,万万不可马虎!”

    “沙场刀枪无眼,我被伤了也怨不了你。”书颜道,“更何况在燕国我是公主,但在这军营里,我同你是一样的!”

    “伤哪儿了?”燕王的声音突然出现,吓了书颜和振理一跳。

    “只胳膊而已。”书颜笑道,“鞭子的伤,不碍事!”

    燕王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扫过振理,落在书颜的胳膊上,鞭痕的口子猩红猩红的。燕王知道书颜从小是伤到大的,这点小伤根本不会怎样,但看着许久不见女儿,想到她在天京无病无灾的日子,一回来就伤了,不禁心疼起来,一丝愠气飘在了他的脸上。

    振理一看不禁暗想大事不好,根本就不应该同书颜比试。书颜上前解围道,“父王说过赛场如战场,刀枪无眼,死伤自负。父王也说过,无论是赛场还是战场,都要拼尽全力,才能不负自己,不负军中手足。振理哥哥用尽功夫同我比试,虽然最后余力不足,输与了我,但这样不才是军中的好男儿吗?伤了我更是说明了他拼尽全力啊!望父王理解!”

    “王爷。”白佑上前道,“犬子无心之失,伤了公主,但他已经知错,不如罚他烈炎下曝晒三日,再罚俸三月。”

    书颜一听,不禁暗想这父亲好厉害,罚俸不足挂齿,但曝晒三日,不得退层皮啊,便又上前劝道,“父王,若是振理哥哥因为同我比试伤了我而受罚,那此后燕国的军中就再也没人敢来同我比试了!”思忖片刻又道,“别说我,就是寻常的两人,也不敢比试了!”

    燕王细想一番,书颜说的有理,赛场受伤这种事,本来就是周瑜打黄盖的事,根本就不能杀伐决断,立刻又觉察自己是不是太过紧张了,便迅速一扫愠气,对书颜笑道,“我还甚么都没说呢,你怎么那么多话?我方才有说甚么吗?”

    书颜莞尔一笑,朝振理投去一个倏然的眼神,调皮笑道,“我还以为父王心疼女儿呢!想来是女儿多心了!”

    燕王微微一笑,示意书颜赶紧回他的营帐,忽而又回头对着白佑道,“白佑呐!你这儿子了不得!好好教着,是棵好苗子!能把我女儿的武器打落的人,屈指可数!”

    白佑颔首笑道,“谨遵王爷教训!”

    燕王的目光落在振理的身上,振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立刻作揖颔首。燕王笑着微微点头,道,“我去给颜儿上药了。”

    一进自己的军帐,燕王就看见书颜露着左胳膊坐在自己的红木椅上,查看着自己的伤。

    “调皮!”燕王轻轻呵斥道。

    书颜一笑,跳下位子,让父王上座,燕王却不坐,把她按回了红木椅,自己在桌子下头找出了一个小锦盒。

    书颜打开一看,里头全是各色的药。这时修能打了盆水来,轻轻绞干了帕子,想帮书颜擦拭伤口。书颜却道,“我自己来。”

    燕王看了看修能,轻轻道,“你先下去吧。”

    “是。”修能颔首道。

    燕王从书颜的手中夺过帕子,细细地擦拭,那口子上的血迹已经变色,变成了土地般的棕色,长条型,与书颜的雪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点儿都不疼。”书颜嘻笑道,今日父王的火太过无名,明明只是白振理无心的小伤口,却引得父王如此大怒,不禁奇怪,便直说伤口不疼企图平息父王的火。

    “留了疤可怎么办?”燕王突然忧虑道。

    “女儿从小那么多伤口,没有一个是留疤的。”书颜骄傲道。

    燕王擦拭完伤口,却瞧见书颜腰间的匕首,问道,“你今日怎么穿了这衣服?”

    书颜一怔,问道,“难道该穿女装么?军营里头哪儿有穿女装的呀?我在天京倒是常常穿女装!”

    燕王从锦盒中挑出一个小金瓶,将里头的粉细细地撒在伤口上,边撒还边轻轻吹,等撒完药了才轻轻道,“这么好的衣服,是太后赏的吧?”

    “是!”书颜高兴道,“母后欢喜我!”

    “这么好的衣服,穿破了不可惜吗?”燕王问道。

    书颜一想也是,太后赏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如今只在军营里头穿几次就破了,白芷和青葙偏偏又不在身边,没人来缝补衣裳了。

    “你呀!”燕王埋怨道,“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书颜嬉笑,企图扯开话题,便道,“父王,我们接下来回燕京还是去燕北?”

    “你想去哪儿?”燕王反问。

    “和父王在一起!”书颜道。

    “那你猜猜。”燕王笑道。

    “燕北。”书颜道,“女儿听说燕北战事未平。”

    燕王微笑点头,复而又问道,“那你再来猜猜父王的打算?”

    书颜思忖片刻,方才道,“了却燕北战事,收复凉州,淇水,交趾,将战线推到外面去,在那儿再设一个燕门关。”

    “太后告诉你这些的?”燕王听后点头问道。

    “自然不是。”书颜道,“母后从不和我说国事,这个是女儿自个儿猜的。”

    “猜得不错。”燕王道,“那你再猜猜,这外线在哪儿?”

    书颜的目光头上军帐中挂着了地图,各种信息在脑中飞快转换,最后书颜道,“淇水?”

    淇水是燕北以北的天堑之水,昔年初代燕王就是将西夏赶到了淇水之北,并以淇水为界。淇水以南为大周国界,淇水以北为荒蛮夷地。

    “你可曾知道,”燕王道,他走向书颜看着的那张地图,指着最上边的砂砾之处,问道,“这里有甚么?“

    书颜疑惑地摇摇头。

    “是古长城。”燕王道,“是九州为西夏所蹂躏之前的先朝所建的古长城。”

    “父王…”书颜轻喃道,书颜知道那些古长城。古长城是防御北方铁骑最有效的防御工事,先朝为西夏所灭的原因也是长年积弱,无力修复古长城,才导致古长城年久失修而出现裂口。古长城之口,西夏之楔,九州之灾。

    “您不会是想要收复古长城吧?!”书颜惊问道。

    “是。”燕王静静道。

    “父王…”书颜低语道。

    “燕地在我手上失去的太多了。”燕王道。

    “但又不是父王的错!”书颜立即道,“兴帝忌惮父王的废立之权和燕国的百万虎狼之师,所以才会对燕地的存亡不理不睬!父王!颜儿的四个哥哥可都是战死的!父王对兴帝已是仁至义尽!护其嫡孙保其皇位!”

    “颜儿,”燕王道,“那古长城本来就是九州的地界,本该就是要拿回来的。”

    书颜呆呆地望着那副羊皮地图,那片看着甚么都没有的北边有着先民们用血与骨筑砌的古长城。

    书颜道,“古长城对九州来说已是流失百年,必定破败不堪。父王,即便如今的燕国有能力推战线至此,若是不能复筑古长城,便是功亏一篑,白白负了那么多人命!”

    “我知道。”燕王道,“所以我们还得修筑古长城。”

    “修筑古长城?”书颜问道,“秦皇扫六合,筑长城,修灵渠,建皇陵,起阿房,北击匈奴,南征百越,正是因为此般的暴民之隶才使得关河空锁,无力应对六国余孽,二世而亡!推战线,修长城,此般大事,不是燕国一国能承受得住的,势必要动用九州之力,对此父王有把握成功吗?”

    “我当然知道不是燕国一国就能做成,我还知道这不是一人一马,一时一刻就能做成的。”燕王道,“我死了,还有你和恭儿,你不是要辅佐恭儿吗?那你就辅佐他完成这个就行了!外战在缓不在急!”

    书颜方想到献恭,献恭是承景亲弟,太后庶子。献恭作为燕王,向太后讨些人与物,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但是,一想到献恭肩膀上的担子竟然如此之重,不禁心疼起来。

    “修古长城是祸在一代,福在百世。”燕王道,“此般的古长城一建,只需少量的兵力把守,就可抵御匈人和西夏的千军万马。你想想,匈人的铁骑一出现,我们就能放出狼烟烽火,守城军队就能迅速出动。古长城又高,他们爬不上,即便凭借数量之势爬上了,也会迅速被赶到的燕军所灭。”

    书颜静静地听着,她知道修古长城是利大于弊,但未免这项工程太大,不是一人一时便能做成的,而且献恭的存在是关键。书颜的目光瞥向自己的父王,他盘算这个计划多久了?她之前一直以为父王只想推到淇水,没想到却有如此的青云之志。难道在太后提议让献恭过继入嗣的时候就开始盘算了吗?还是太后不遗余力地将九州的物资送到燕国的时候?

    “母后知道吗?”书颜问道,“她可知道这事?”

    “知道。”燕王道。

    “所以母后才会如此大方?”书颜问道。

    “是。”燕王答道,“太后是聪明人,她知道这件事的利害。”

    “怪不得。”书颜暗想,怪不得母后那时候说百越议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缘故!母后知道,真正的战场在北边!

    “那恭儿呢?”书颜又问道。

    “应该也知道一点吧!”燕王道,“即便太后不与他说,我同他的信中也提过古长城,太后如此大方,我又这么急招你回来。这些事加在一起,相信他也能猜到。”

    “父王。”书颜见父王和母后都了解并同意此事,便只能作揖颔首道,“既然父王母后主意已定,决心已下,那女儿便愿意为大周而战,推战线至古关,重修长城!父王也一定要知道,此等封疆大计一旦开始,就绝无盘桓回转之地了!”

    “好!”燕王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伤口还疼么?”

    书颜立刻嬉笑起来,道,“不疼!”

    燕王亦高兴地看着女儿,暗想这才是自己征战沙场的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