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发于情，止于礼
“杀人啦，杀人啦！”襦衫青年马钱早在陈烨冲进去的瞬间就转身奔向门口，趁着陈烨与麻子脸缠斗间冲出了正屋。
三两步越过院子，试图取下缠在门上的铁锁。
持刀少年眼看着追不上，直接抬手一把将斩骨刀掷出，却被对方侧身躲过，本欲飞入对方背心的尖刀却只划过其右手后锃地一声钉在门板上，两根手指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襦衫青年马钱口中发出惨叫，在最后一刻拉开大门冲了出去。
“杀人啦，铁匠杀人啦！”他抱着右手，一边冲向人群一边大叫着。
陈烨本想去追，却听见榻上一声响动，他连忙转身看向床榻上那道已经溅满鲜血的赤裸胴体。
女子抬手，满脸血污的陈烨扔掉人头抓过她的手掌，“我带你去找大夫！”
“……”女子口中发出呓语，陈烨根本无法分辨那嘶哑的声音所表达的意思。
他凑近去听，却再也听不到下文，她彻底死去了。
陈烨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恨不得拿起斩骨刀，将地上地三具尸体一寸一寸的剐了，而那个逃跑的马钱，陈烨更是欲要饮其血，啖其肉，烹其骨，祭其颅！
“就在里面，他就在里面！都是他干的，他枉为人子，觊觎兄嫂，我等撞见便要杀人灭口！”门外，马钱夹杂着惨叫的声音传来，他竟反咬一口，带着看戏众人回来欲要指认陈烨入室强暴杀人！
陈烨悚然起身，得跑！
我杀了人！
马钱是县令之子！
会被倒打一耙！
会被抓！
我得让他偿命，我现在不能被抓！
陈烨瞬间想通其中利害，转身翻出正屋，回头再看一眼榻上之人，一头冲进后门，从后门隐入夜色之中，一跃扎入江水，顺着江流游鱼般不见了踪影。
“他畏罪潜逃了！”马钱带着众人刚好看见这一幕，大声吼道，仿佛事实真的是这样。
……
天空一道惊雷落下，倾盆大雨紧随其后，陈烨不知道自己游了多远，他不敢停下，害怕一停下就会被人抓住。
他奋力地划着水，喘息声淹没在江面雨夜之中。
他不能停下，心中全是愤怒身体却逐渐冰凉——再不上岸，十四岁少年恐怕只有沉入江水当一只水鬼这一个下场。
不，绝不！我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陈烨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中都被灌注了铅液，每一次动作都重逾千斤。
忽的，陈烨只觉得水流有所异动，一道大浪裹挟着将他送到岸边。
他仰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自己应该是能活下来了，他回头也没有看见有捕快官兵追来，于是他游到岸边，提心吊胆地慢慢爬上去。
这里的江边没有堤岸，满是圆润的卵石以及泥沙，陈烨喘着粗气走出水面，左右看看想找到熟悉的东西，却只能瞧见漫天的雨。
隐约间，他看见树林里似乎有房影，犹豫了一下陈烨还是向那边走去，这似乎是一户人家，竹篱笆围绕着两所搭建在石墩上的木屋，剩下一方立着一座草棚子，雨水敲打着瓦砾与草盖发出低沉的声音，少年逐渐停住脚步。
这应该是山里的山民，南县周围有不少村落，村落之间零星分布着一些山民，一般靠打猎与种地为生。
陈烨不想惊扰对方，他悄悄地翻进院子，在大雨的遮挡下摸进侧方草棚，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是木制架子上堆放着不少干草，一股明显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也不知是堆在下面的草烂了还是别的什么。
陈烨也不挑剔，这种时候有个能避雨的地方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暗道一声抱歉，心想自己只躲过这场雨就悄悄离开，一边脱下滴水的衣物使劲拧了几下后铺在有些发潮的泥巴地面上躺在上面。
他蜷缩着身体，本想打起精神随时准备逃走，却被寒冷与饥饿冲击着意志，紧绷的心弦又松开一些，少年闭上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南县学塾，男孩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蓝天，身穿长衫的先生手里拿着书在学堂中来回转悠，停在了男孩身边。
啪地一声，厚重的书落在男孩头顶，“陈烨，你说说，怎么解释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七岁的男孩站起身，茫然无措地看着先生，不知道怎么回答。
“先生，我知道，”后桌少年直接站起身，“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意思是如果用恩惠来报答仇恨，那么该用什么来报答恩惠呢？”
“很好，”先生点点头，手中书册再一次落在男孩头顶，“陈烨，记住了吗？”
“记住了。”男孩小声说道。
“那你接着说，下一句是什么？”先生继续问道。
男孩头更低了些，显然也不清楚。
先生再次看向男孩身后的少年，少年继续开口：“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先生一边点头，一边卡着点头的时机将手中书册在男孩头顶轻轻地敲打。
“回去抄二十遍，有问题吗？”先生问道。
男孩不敢反驳，只好快速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再一次，书册落在男孩的头顶，先生说，坐下吧。
学堂里响起众稚童欢乐的笑声，男孩也只得跟着笑了起来。
下午，学塾刚下学，男孩就起身向外而去却被先生一把拉住。
先生说，把二十遍抄完了再回。
男孩还是不敢反抗，只好又坐回位置，拿出草纸铺在桌上，举着毫笔一字一句地开始写起来。
学堂很快就变得空旷，只剩下男孩以及被先生指派来看守男孩的少年。
“李哥，抄完了。”男孩将纸递给身后的少年，少年接过抄满经典的纸，很认真地看了一遍。
“好，我会告诉先生的。”少年将草纸还给男孩，认真地说道。
男孩眉眼终于伸展开来，收拾好东西走出学堂。
“小烨，你有没有看见李文？”门口，身穿淡青色长裙的少女见男孩从学塾内飞奔出来，开口问道。
“在里面，唐姐你进去就能看见啦，他还在看书呢！”男孩说道。
“不用不用。”女孩说道。
“为啥不自己送进去嘞？”男孩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少女说道，“小烨你先回去吧。”
阳光下的学塾门口，青裙少女怀里抱着布包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男孩忽然想起子曰过的话“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他觉得这样很好，可能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男孩决定以后自己一定要娶这样一个女孩当媳妇儿。
当陈烨醒过来的时候，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但依旧氤氲环绕看不清远山近水。
少年坐起身，伸手揉起被青石地板硌得生疼的后脑，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原来是梦啊。
哦对了，我杀人了……
少年抬起双手，仿佛能看见其上淋漓的鲜血。
少年的身体忽然忍不住颤抖起来，少年终究只是少年，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看见了世间污浊，第一次挥刀，又第一次恐惧着挥刀的自己。
但是下一刻少年将双手握紧，因为他并不后悔，一想到他在那扇门外所听到的，看见的，他只觉得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没能将女子死前受到的所有痛苦百倍千倍奉还！
还剩一个，还剩一个家伙！
少年咬着牙，在脑海中将人间所有的痛苦都在那个家伙身上施展一遍——最可恶的家伙！
李文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者，最有可能的就是马钱这个畜生，借同窗之谊偷袭，才有可能让李文毫无防备！
一边深呼吸以平复心中怒气，陈烨一边抬头看向门口，这才发现茅草屋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门槛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素白衣衫的女孩，她站在门槛外，细细的打量着近乎赤裸的少年。
陈烨下意识将长裤套上，捡起短衫站起身来，女孩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
陈烨也打量起对方来，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身纯白衣衫，纯白的短靴，除了乌黑长发外就连束发髻的带子都是纯色白纱材质。
低头看了眼自己那一身还带着水汽的粗布衣服，少年顿时自惭形秽。
“对不起，我这就走。”少年也不去纠结，只恨自己意志薄弱居然就此熟睡。
女孩双手托腮，明亮的眼睛似乎睁大了几分，她开口问道：“你能看见我？”
少年顿时汗毛耸立。
三两步越过院子，试图取下缠在门上的铁锁。
持刀少年眼看着追不上，直接抬手一把将斩骨刀掷出，却被对方侧身躲过，本欲飞入对方背心的尖刀却只划过其右手后锃地一声钉在门板上，两根手指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襦衫青年马钱口中发出惨叫，在最后一刻拉开大门冲了出去。
“杀人啦，铁匠杀人啦！”他抱着右手，一边冲向人群一边大叫着。
陈烨本想去追，却听见榻上一声响动，他连忙转身看向床榻上那道已经溅满鲜血的赤裸胴体。
女子抬手，满脸血污的陈烨扔掉人头抓过她的手掌，“我带你去找大夫！”
“……”女子口中发出呓语，陈烨根本无法分辨那嘶哑的声音所表达的意思。
他凑近去听，却再也听不到下文，她彻底死去了。
陈烨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恨不得拿起斩骨刀，将地上地三具尸体一寸一寸的剐了，而那个逃跑的马钱，陈烨更是欲要饮其血，啖其肉，烹其骨，祭其颅！
“就在里面，他就在里面！都是他干的，他枉为人子，觊觎兄嫂，我等撞见便要杀人灭口！”门外，马钱夹杂着惨叫的声音传来，他竟反咬一口，带着看戏众人回来欲要指认陈烨入室强暴杀人！
陈烨悚然起身，得跑！
我杀了人！
马钱是县令之子！
会被倒打一耙！
会被抓！
我得让他偿命，我现在不能被抓！
陈烨瞬间想通其中利害，转身翻出正屋，回头再看一眼榻上之人，一头冲进后门，从后门隐入夜色之中，一跃扎入江水，顺着江流游鱼般不见了踪影。
“他畏罪潜逃了！”马钱带着众人刚好看见这一幕，大声吼道，仿佛事实真的是这样。
……
天空一道惊雷落下，倾盆大雨紧随其后，陈烨不知道自己游了多远，他不敢停下，害怕一停下就会被人抓住。
他奋力地划着水，喘息声淹没在江面雨夜之中。
他不能停下，心中全是愤怒身体却逐渐冰凉——再不上岸，十四岁少年恐怕只有沉入江水当一只水鬼这一个下场。
不，绝不！我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陈烨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中都被灌注了铅液，每一次动作都重逾千斤。
忽的，陈烨只觉得水流有所异动，一道大浪裹挟着将他送到岸边。
他仰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自己应该是能活下来了，他回头也没有看见有捕快官兵追来，于是他游到岸边，提心吊胆地慢慢爬上去。
这里的江边没有堤岸，满是圆润的卵石以及泥沙，陈烨喘着粗气走出水面，左右看看想找到熟悉的东西，却只能瞧见漫天的雨。
隐约间，他看见树林里似乎有房影，犹豫了一下陈烨还是向那边走去，这似乎是一户人家，竹篱笆围绕着两所搭建在石墩上的木屋，剩下一方立着一座草棚子，雨水敲打着瓦砾与草盖发出低沉的声音，少年逐渐停住脚步。
这应该是山里的山民，南县周围有不少村落，村落之间零星分布着一些山民，一般靠打猎与种地为生。
陈烨不想惊扰对方，他悄悄地翻进院子，在大雨的遮挡下摸进侧方草棚，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是木制架子上堆放着不少干草，一股明显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也不知是堆在下面的草烂了还是别的什么。
陈烨也不挑剔，这种时候有个能避雨的地方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暗道一声抱歉，心想自己只躲过这场雨就悄悄离开，一边脱下滴水的衣物使劲拧了几下后铺在有些发潮的泥巴地面上躺在上面。
他蜷缩着身体，本想打起精神随时准备逃走，却被寒冷与饥饿冲击着意志，紧绷的心弦又松开一些，少年闭上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南县学塾，男孩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蓝天，身穿长衫的先生手里拿着书在学堂中来回转悠，停在了男孩身边。
啪地一声，厚重的书落在男孩头顶，“陈烨，你说说，怎么解释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七岁的男孩站起身，茫然无措地看着先生，不知道怎么回答。
“先生，我知道，”后桌少年直接站起身，“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意思是如果用恩惠来报答仇恨，那么该用什么来报答恩惠呢？”
“很好，”先生点点头，手中书册再一次落在男孩头顶，“陈烨，记住了吗？”
“记住了。”男孩小声说道。
“那你接着说，下一句是什么？”先生继续问道。
男孩头更低了些，显然也不清楚。
先生再次看向男孩身后的少年，少年继续开口：“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先生一边点头，一边卡着点头的时机将手中书册在男孩头顶轻轻地敲打。
“回去抄二十遍，有问题吗？”先生问道。
男孩不敢反驳，只好快速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再一次，书册落在男孩的头顶，先生说，坐下吧。
学堂里响起众稚童欢乐的笑声，男孩也只得跟着笑了起来。
下午，学塾刚下学，男孩就起身向外而去却被先生一把拉住。
先生说，把二十遍抄完了再回。
男孩还是不敢反抗，只好又坐回位置，拿出草纸铺在桌上，举着毫笔一字一句地开始写起来。
学堂很快就变得空旷，只剩下男孩以及被先生指派来看守男孩的少年。
“李哥，抄完了。”男孩将纸递给身后的少年，少年接过抄满经典的纸，很认真地看了一遍。
“好，我会告诉先生的。”少年将草纸还给男孩，认真地说道。
男孩眉眼终于伸展开来，收拾好东西走出学堂。
“小烨，你有没有看见李文？”门口，身穿淡青色长裙的少女见男孩从学塾内飞奔出来，开口问道。
“在里面，唐姐你进去就能看见啦，他还在看书呢！”男孩说道。
“不用不用。”女孩说道。
“为啥不自己送进去嘞？”男孩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少女说道，“小烨你先回去吧。”
阳光下的学塾门口，青裙少女怀里抱着布包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男孩忽然想起子曰过的话“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他觉得这样很好，可能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男孩决定以后自己一定要娶这样一个女孩当媳妇儿。
当陈烨醒过来的时候，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但依旧氤氲环绕看不清远山近水。
少年坐起身，伸手揉起被青石地板硌得生疼的后脑，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原来是梦啊。
哦对了，我杀人了……
少年抬起双手，仿佛能看见其上淋漓的鲜血。
少年的身体忽然忍不住颤抖起来，少年终究只是少年，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看见了世间污浊，第一次挥刀，又第一次恐惧着挥刀的自己。
但是下一刻少年将双手握紧，因为他并不后悔，一想到他在那扇门外所听到的，看见的，他只觉得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没能将女子死前受到的所有痛苦百倍千倍奉还！
还剩一个，还剩一个家伙！
少年咬着牙，在脑海中将人间所有的痛苦都在那个家伙身上施展一遍——最可恶的家伙！
李文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者，最有可能的就是马钱这个畜生，借同窗之谊偷袭，才有可能让李文毫无防备！
一边深呼吸以平复心中怒气，陈烨一边抬头看向门口，这才发现茅草屋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门槛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素白衣衫的女孩，她站在门槛外，细细的打量着近乎赤裸的少年。
陈烨下意识将长裤套上，捡起短衫站起身来，女孩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
陈烨也打量起对方来，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身纯白衣衫，纯白的短靴，除了乌黑长发外就连束发髻的带子都是纯色白纱材质。
低头看了眼自己那一身还带着水汽的粗布衣服，少年顿时自惭形秽。
“对不起，我这就走。”少年也不去纠结，只恨自己意志薄弱居然就此熟睡。
女孩双手托腮，明亮的眼睛似乎睁大了几分，她开口问道：“你能看见我？”
少年顿时汗毛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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