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槐
望天山的西面是长老住处，共有五间古色古香的庭院，屋型一致，院内风格却各不相同。
左手第一间的院子里架了不少老旧木桩，上面坑坑洼洼，裂痕密布，磨损得厉害。隔壁那间草青苔绿，角落里架着几间窝棚，疏于打理，看起来荒废许久。右手第一间的院子别具一格，最为精致，开着色彩斑斓的兰花，香气四溢，美中不足的是……盛开的只有少数，大多都已枯死。隔壁院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院门禁闭，不像有人居住。
而当中的院子里长着一颗歪脖子老槐，枝繁叶茂，几乎盖住了整座院子。
五间庭院围绕老槐而筑，背靠流溪，意境深远。
槐树下，两位老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对坐而饮，相谈甚欢。高壮那位花辫子抢眼，光看背影就能认出是那位凶神恶煞的五长老洪相。对坐的老人看起来要比五长老苍老许多，头顶光滑，一丝不挂，点了不少岁斑，长寿眉和下巴上的灰白胡须却是旺盛，厚长及地。
此时的洪相完全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语气温和，笑声爽朗，像个邻家老大爷。能让不可一世的五长老如此温顺的人物，身份自然不会简单，就是不知道是剩余三位长老中的哪一位。
兄弟二人不敢打扰，带着洪福站在院门外的小路上恭敬等候。
不多时，洪相起身朝院门口走来，每踏出一步，气势便长一分，待到三人跟前时，脸上笑容不再，盛气凌人。
“洪云（风），见过五长老。”
洪福赶紧学着兄弟二人，弯腰恭敬行礼，不敢抬头。
“你们俩跟我来。”
洪相冷冷看了少年一眼，越过而去。风云俩不敢耽搁，提醒了树下老人的身份后匆匆跟上，留下少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进来吧。”
洪福略做迟疑，还是乖乖踏进了院门。
“洪福见过大长老！”
“见过，当然见过。”
大长老洪睿扶须点头，老人的眼睛很小，笑起来好似细缝。
“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你一面。”
少年紧张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坐吧，不必拘谨。”
洪睿提起茶壶为倒了杯茶，少年坐下，双手接过，不忘道谢，仰头一饮而尽。
望着空空如也的杯子，洪睿笑眯起眼，询问道：“如何？”
“好喝！”
洪福轻咬嘴中残留，淡淡花香萦绕唇齿，回味无穷。
“这是什么茶？”
“槐花茶。”
老人抬手指了指上方，洪福抬头，只觉这老槐比在远处看时还要高大茂盛，躯干粗壮龙钟，枝条曲奇，树皮粗糙斑驳，年岁绝对不低。树下长了些鲜嫩的花草，娇艳欲滴，含苞待放，只是与这棵遮天蔽日的老槐相比，显得过于娇小柔弱，病恹恹的，似乎随时都会被山风吹散。
“开花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少年忍不住开始幻想头顶上方坠满鲜花，蜂飞蝶舞的美丽画面。
“美不胜收！”洪睿抚须长笑，随即叹息道：“可惜啊，此后...怕是见不到了。”
“为什么？”
少年惊讶，已然开始惋惜。
“这颗槐树是我父亲在我出生时亲手种下，与我同岁，能够存活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外在虽然繁茂，内里早已枯朽，怕是熬不过今年初雪。”
洪福不知道大长老高龄几何，更不敢贸然询问，只得仰头观察老槐，并未看出什么破败迹象，只觉枝繁叶茂，遮挡住了阳光，微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不过大长老既然这么说，自然不会骗他，见老人有些感伤，少年笨拙地安慰道：“老槐活了这么久，就算没有挺过去，也是寿终正寝，您不必伤心。”
“伤心是有，更多的是担心。”洪睿摇头，看着簇拥在树根旁的可怜花骨朵儿，叹息道：“没有老槐，它们的日子可就难喽~一场暴雨，一阵强风，甚至一次曝晒都有可能毁了这块小小净土。”
少年挠头，觉得这位大长老多愁善感，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老槐意义特殊，行将朽木，难免伤感，可还要操心花草死活，过犹不及。便问道：
“老槐得了风吹日晒，霜打雨淋，这些个花草为何不可？”
洪睿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少年，有些诧异。
少年好似没有注意到老人的目光，继续道：“欲达高峰必忍其痛。要想在这望天山生存，就必须要适应山上的环境不是吗？”
洪睿笑了笑，淡淡道：“若能成熟绽放，风雨不过尔尔，可在那之前，这些个花骨朵儿可禁不住摧残。”
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转身遥望左边院子里的斑斓，突然赞叹道：“洪兰长老院子里的兰花倒是开得鲜艳！大长老为何不将这些花骨朵儿移到那边去，或许三长老有培养的法子。”
洪睿没看那兰花，而是紧盯少年，摇头道：“老三的法子是以多养少，牺牲大部分，成全少部分，为我不喜。”
“不喜？”洪福惊讶，转过身来直视老人的眼睛，诧异道：“恕小子愚笨，看不出您与三长老之间的差别。”
“哦？”
洪睿眯眼，再次提壶为少年续了一杯。洪福也不客气，仰头饮尽，接着道：“老槐遮风挡雨不假，可同时也抢了阳光，夺了养分，明面上护住了娇嫩，可最后成全的不过是自己。敢问大长老，簇拥在老槐身边，这些花草何时才能绽放？何时才能无惧风雨？”
洪睿愣住，低头陷入沉思，一同愣住的还有少年自己！他后知后觉，本想好心安慰，让大长老不要为老槐的枯朽而伤心，可话说出口突然就变了味道，自己都有点听不太明白，那种是己非己的感觉再次萦绕心头，让他很是难受。
见大长老脸色难看，洪福心中忐忑，赶紧道歉道：“大长老，我是胡言乱语，您不必当真。”
洪睿回过神来，像是打了个盹，感叹道：“你说得没错，是我这个糟老头子执着了。”
说着，老人拿起木拐，费力地站起身。少年赶紧上前搀扶，恰巧又是一阵凉风吹过，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长老的个头比少年还要矮些，胳膊也比看起来要纤细，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再贴切不过，少年甚至有种单手就能将老人架起来的错觉。
洪睿轻轻拍了拍少年手背，突然问道：“娃儿，你可有心愿？”
“有！我想习武。”
洪福没有犹豫，说得斩钉截铁。
“哦！习武为何？”
洪睿笑眯眯地接着询问。
“我要去找洪旗，弄清楚自己的来历，还要保护小黑，还有....一些人。”
少年没有具体说是谁，但他下意识伸出指头掰了掰，已经超过了一手之数。
“善！”
洪睿满意点头，“去找老五吧，他会为你安排。闲暇之余，可去竹楼翻阅藏书。”
少年长舒一口气，弯腰告退。大长老看起来慈眉善目，却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在他身边并不自在。
目送少年离去，洪睿收起笑容，自嘲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个娃娃来点醒，当真是老了。”
说着，老人伸出干瘦如枝的手掌按在老槐糙裂的树皮上，唏嘘道：“老家伙，咱们呐～不用再熬了……咳咳～”
话说出口，老人的精气神瞬间大跌，更显老态。与此同时，一叶枯黄缓缓飘落，盘旋于翠绿之中，最终落在石桌上，少年喝过的茶杯旁。
“又是一年凉秋至，人老树黄岁悠悠～”
“大哥。”
洪相不知何时出现在洪睿身旁，伸手将他扶住。随着气机的涌入，老人脸色明显好转，可他却轻轻推开了洪相。
“无妨。”
洪相也不勉强，犹豫道：“大哥，果真要留下他？”
“那娃娃本质不坏，好好引导便是。”
“可他有问题，恐成祸害，应当防患于未然。”
洪相皱眉，对洪福警惕甚浓。
洪睿看着少年喝过的茶杯，杯中白嫩花瓣与杯外的枯黄树叶形成鲜明对比。
“有问题就解决，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可是...”
洪睿摆手，拄拐咳嗽着往屋中走去，背影佝偻。
左手第一间的院子里架了不少老旧木桩，上面坑坑洼洼，裂痕密布，磨损得厉害。隔壁那间草青苔绿，角落里架着几间窝棚，疏于打理，看起来荒废许久。右手第一间的院子别具一格，最为精致，开着色彩斑斓的兰花，香气四溢，美中不足的是……盛开的只有少数，大多都已枯死。隔壁院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院门禁闭，不像有人居住。
而当中的院子里长着一颗歪脖子老槐，枝繁叶茂，几乎盖住了整座院子。
五间庭院围绕老槐而筑，背靠流溪，意境深远。
槐树下，两位老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对坐而饮，相谈甚欢。高壮那位花辫子抢眼，光看背影就能认出是那位凶神恶煞的五长老洪相。对坐的老人看起来要比五长老苍老许多，头顶光滑，一丝不挂，点了不少岁斑，长寿眉和下巴上的灰白胡须却是旺盛，厚长及地。
此时的洪相完全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语气温和，笑声爽朗，像个邻家老大爷。能让不可一世的五长老如此温顺的人物，身份自然不会简单，就是不知道是剩余三位长老中的哪一位。
兄弟二人不敢打扰，带着洪福站在院门外的小路上恭敬等候。
不多时，洪相起身朝院门口走来，每踏出一步，气势便长一分，待到三人跟前时，脸上笑容不再，盛气凌人。
“洪云（风），见过五长老。”
洪福赶紧学着兄弟二人，弯腰恭敬行礼，不敢抬头。
“你们俩跟我来。”
洪相冷冷看了少年一眼，越过而去。风云俩不敢耽搁，提醒了树下老人的身份后匆匆跟上，留下少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进来吧。”
洪福略做迟疑，还是乖乖踏进了院门。
“洪福见过大长老！”
“见过，当然见过。”
大长老洪睿扶须点头，老人的眼睛很小，笑起来好似细缝。
“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你一面。”
少年紧张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坐吧，不必拘谨。”
洪睿提起茶壶为倒了杯茶，少年坐下，双手接过，不忘道谢，仰头一饮而尽。
望着空空如也的杯子，洪睿笑眯起眼，询问道：“如何？”
“好喝！”
洪福轻咬嘴中残留，淡淡花香萦绕唇齿，回味无穷。
“这是什么茶？”
“槐花茶。”
老人抬手指了指上方，洪福抬头，只觉这老槐比在远处看时还要高大茂盛，躯干粗壮龙钟，枝条曲奇，树皮粗糙斑驳，年岁绝对不低。树下长了些鲜嫩的花草，娇艳欲滴，含苞待放，只是与这棵遮天蔽日的老槐相比，显得过于娇小柔弱，病恹恹的，似乎随时都会被山风吹散。
“开花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少年忍不住开始幻想头顶上方坠满鲜花，蜂飞蝶舞的美丽画面。
“美不胜收！”洪睿抚须长笑，随即叹息道：“可惜啊，此后...怕是见不到了。”
“为什么？”
少年惊讶，已然开始惋惜。
“这颗槐树是我父亲在我出生时亲手种下，与我同岁，能够存活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外在虽然繁茂，内里早已枯朽，怕是熬不过今年初雪。”
洪福不知道大长老高龄几何，更不敢贸然询问，只得仰头观察老槐，并未看出什么破败迹象，只觉枝繁叶茂，遮挡住了阳光，微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不过大长老既然这么说，自然不会骗他，见老人有些感伤，少年笨拙地安慰道：“老槐活了这么久，就算没有挺过去，也是寿终正寝，您不必伤心。”
“伤心是有，更多的是担心。”洪睿摇头，看着簇拥在树根旁的可怜花骨朵儿，叹息道：“没有老槐，它们的日子可就难喽~一场暴雨，一阵强风，甚至一次曝晒都有可能毁了这块小小净土。”
少年挠头，觉得这位大长老多愁善感，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老槐意义特殊，行将朽木，难免伤感，可还要操心花草死活，过犹不及。便问道：
“老槐得了风吹日晒，霜打雨淋，这些个花草为何不可？”
洪睿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少年，有些诧异。
少年好似没有注意到老人的目光，继续道：“欲达高峰必忍其痛。要想在这望天山生存，就必须要适应山上的环境不是吗？”
洪睿笑了笑，淡淡道：“若能成熟绽放，风雨不过尔尔，可在那之前，这些个花骨朵儿可禁不住摧残。”
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转身遥望左边院子里的斑斓，突然赞叹道：“洪兰长老院子里的兰花倒是开得鲜艳！大长老为何不将这些花骨朵儿移到那边去，或许三长老有培养的法子。”
洪睿没看那兰花，而是紧盯少年，摇头道：“老三的法子是以多养少，牺牲大部分，成全少部分，为我不喜。”
“不喜？”洪福惊讶，转过身来直视老人的眼睛，诧异道：“恕小子愚笨，看不出您与三长老之间的差别。”
“哦？”
洪睿眯眼，再次提壶为少年续了一杯。洪福也不客气，仰头饮尽，接着道：“老槐遮风挡雨不假，可同时也抢了阳光，夺了养分，明面上护住了娇嫩，可最后成全的不过是自己。敢问大长老，簇拥在老槐身边，这些花草何时才能绽放？何时才能无惧风雨？”
洪睿愣住，低头陷入沉思，一同愣住的还有少年自己！他后知后觉，本想好心安慰，让大长老不要为老槐的枯朽而伤心，可话说出口突然就变了味道，自己都有点听不太明白，那种是己非己的感觉再次萦绕心头，让他很是难受。
见大长老脸色难看，洪福心中忐忑，赶紧道歉道：“大长老，我是胡言乱语，您不必当真。”
洪睿回过神来，像是打了个盹，感叹道：“你说得没错，是我这个糟老头子执着了。”
说着，老人拿起木拐，费力地站起身。少年赶紧上前搀扶，恰巧又是一阵凉风吹过，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长老的个头比少年还要矮些，胳膊也比看起来要纤细，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再贴切不过，少年甚至有种单手就能将老人架起来的错觉。
洪睿轻轻拍了拍少年手背，突然问道：“娃儿，你可有心愿？”
“有！我想习武。”
洪福没有犹豫，说得斩钉截铁。
“哦！习武为何？”
洪睿笑眯眯地接着询问。
“我要去找洪旗，弄清楚自己的来历，还要保护小黑，还有....一些人。”
少年没有具体说是谁，但他下意识伸出指头掰了掰，已经超过了一手之数。
“善！”
洪睿满意点头，“去找老五吧，他会为你安排。闲暇之余，可去竹楼翻阅藏书。”
少年长舒一口气，弯腰告退。大长老看起来慈眉善目，却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在他身边并不自在。
目送少年离去，洪睿收起笑容，自嘲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个娃娃来点醒，当真是老了。”
说着，老人伸出干瘦如枝的手掌按在老槐糙裂的树皮上，唏嘘道：“老家伙，咱们呐～不用再熬了……咳咳～”
话说出口，老人的精气神瞬间大跌，更显老态。与此同时，一叶枯黄缓缓飘落，盘旋于翠绿之中，最终落在石桌上，少年喝过的茶杯旁。
“又是一年凉秋至，人老树黄岁悠悠～”
“大哥。”
洪相不知何时出现在洪睿身旁，伸手将他扶住。随着气机的涌入，老人脸色明显好转，可他却轻轻推开了洪相。
“无妨。”
洪相也不勉强，犹豫道：“大哥，果真要留下他？”
“那娃娃本质不坏，好好引导便是。”
“可他有问题，恐成祸害，应当防患于未然。”
洪相皱眉，对洪福警惕甚浓。
洪睿看着少年喝过的茶杯，杯中白嫩花瓣与杯外的枯黄树叶形成鲜明对比。
“有问题就解决，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可是...”
洪睿摆手，拄拐咳嗽着往屋中走去，背影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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