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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圣碎时代7

    “先生,您是否需要鲜花?”她将篮子里余下的鲜花递了过来,我却仍无动于衷,只是感到惊奇与怪异,我竟被她发觉了我的存在,我不得不怀疑她是否真的失明了。

    见我没有反应,她便又说道:“若您不愿回答,或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许我能帮忙。”

    我犹豫了好一会,才下了决定的说道:“抱歉,我的行为多少有些冒昧,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才跟过来的,那些修女们总让我对你多加留意和关切。”

    “啊,是你,我听说过你。”反应过来的惜光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格外美丽和友善,像春天里最明媚和煦的太阳。

    “养母们常对我提起你,她们说有位性情古怪的年轻人,总是表现得神神秘秘,是教会里的常客,喜好打听一些奇怪的事,时常四处寻人交谈,就连牧师讲的那些无聊故事,他都能耐着性子听上一整天。”

    她很会说话,似我这般无所事事的状态,也能被她以这种方式赞扬,这多少有点出人意料,我内心羞愧难当,很有些不好意思,也只是打着哈哈的说道:“如你遇到什么麻烦,只要有我在场,我会帮你的。”

    “非常感谢!有你这位充满正义感之人同行,我想我会很安全的,若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些鲜花。”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很想收下,它们看上去美极了,闻着也很香,可我不能要,等哪天有钱了,我会来买的,我会一次性买光你所有的鲜花。”

    “呵呵,看来他们说得没错,你是个怪人,不过现在看来,你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那么我也就不再勉强,祝愿你能拥有很多很多的圣碎,只是到时候别忘了来买我的鲜花。”惜光止不住的笑着说道。

    要知道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谈话,却能做到像老朋友那般自然,这很难得,大约是她真能感受到我毫无恶意吧。

    我就这么成了惜光身边陪伴她回家的人,我们一路上都在谈论一些关于人或事的话题,就连走过那条令她提心吊胆的街道时,那里的阴霾也仿佛被驱散,这大约是她第一次放慢脚步,步态轻松的走过那条街。

    “实不相瞒,养母们正值更年期,最近我总被她们唠叨,她们话里话外,总少不了关于教会的一些规矩,她们总教导我,告诉我身为一名女性,应当如何去做才对,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过熬过这阵子大概就好了。对了,最近她们收养了几只小猫,一只橘黄色,一只狸花色,还有一只黑得像煤球,那三只小猫生性顽皮,快把教会翻个底朝天了,直到现在还没取名字呢,你说应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你认为一位双眼失明的人,就该郁郁寡欢,怨天尤人么?不,生活无法将我打倒,我不需要太阳,因为我心底里有光,我早已能够坦然接受任何在人生路上可能遇到的险境,从容应对那些突如其来的恶意,因为在心底里,我早已将世间最阴暗丑陋的画面推演过无数遍,所以,我想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我都能顽强的站起来。不知你是否留意过路旁那些被车轮反复碾压的杂草,它们无论弯曲成什么样子,最后都能萌发出新叶,你是否见过马儿身上的伤痕,不管它们被抽打成什么样子,最终都能痊愈,那些伤痕反倒令它们奋勇前行。我想,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那么一切苦难,我都能忍受。”

    “我需要的,绝不是他人的怜悯,而是一如既往的一视同仁。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存下足够多的圣碎,在这条街道开一间花房,我想让那些终日酗酒的人,也能清醒片刻嗅一嗅花香,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鲜花开遍天涯,我希望自己身处哪里,哪里便有美丽的鲜花和光。”

    “可我不希望这世上还会出现像我这般出身卑微,而又生活困苦的人了。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对么?我想你能理解的,你呢,是否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其实我更想听听你的故事。”

    有时候话匣子一旦打开,似乎就很难收住了,我没想到与惜光的第一次接触,便和她聊了那么多,以至于送她回教会时,她还表现得依依不舍,大约是因她也很久没有如此与人无所不谈的交谈过了吧,这点连老修女们都倍感惊讶,她们说惜光往日里十天的话,都没今天加起来多。

    我听她说了许多,她也从我这知晓了许多,但关于那些阴暗的一面,我仍有所保留。原本我本想告诉她,这世上除了太阳和鲜花外,更多的实际上是丑陋与污秽,那些增生的影子,不断撩拨着人性的底线,从而衍生出种种罪恶,但我惊讶的发现,她早就洞悉了这些丑恶与罪孽。

    我随即又释然了,心想,对于一位失明的人来说,总是要过早的比同龄人成熟的,在那不应接触和了解到邪恶与阴暗的年纪,她不得不过早经受风霜雪雨的侵袭与世间百态的交割。

    我越发的敬佩惜光,她那积极的生活态度令我自叹不如,不由得感慨万千,以至于到了夜晚,我不知怎么了,始终睡不着,好像脑袋里有某种矛盾的意识在抗争,使我无法做到昏昏欲睡。

    我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我想做某些从来不敢去做的尝试,于是我放缓呼吸,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最终我彻底睁开双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跃跃欲试的,奋力地抽出藏在地下室里的那口暗红色的大箱子,吹开上面积累的灰尘,接着我把手按在箱子上,感受箱体凸起的纹路,心底里情绪激烈的翻涌着,却终究没有十足的勇气将它打开,我害怕扑面而来的回忆将我吞噬。

    即便是看上那口箱子一眼,都仿佛能从那道狭窄的缝隙里,望见溢出来的猩红血液,它哪怕只是紧闭着,便足以令我心跳加速,头皮发麻。我不得不屏住呼吸,将箱子又给推回去,就像试图远离一具被隐藏起来的惊怖的尸体,我宁愿它就此蒙尘下去,永远不再打开,或许我更应找地方挖个坑,把它掩埋,好让它在土壤里整个腐烂掉。

    有些记忆总是深刻的令人难忘,尤其是那些深深根植于记忆深处里的,充满罪恶的恶劣记忆,那些记忆终日喋喋不休,犹如同纠缠不息的魔咒,它足以使一个健全人的精神崩溃,变成疯子。即便保留了理智,也将终日被脑袋里不断回响的声音摧残,从而无法将自己救赎或原谅。

    这次尝试仍以失败告终,时至今日,我仍无法消解心底里的罪恶,我所憎恶的并非箱子里的凶器,而是犯下严重过错与罪行的自己,我无法取得原谅!

    因为我曾用箱子里那把沉重的老古董猎枪,杀死了自己的生母!

    这该是多么大的罪恶啊!即便接受千次万次洗礼,也无法驱散我身体里的罪恶,我是个罪大恶极之人,若是被他们,被那些居民知晓了这回事,那么他们一定会厌恶的将我驱逐,就像我当初被迫离开那座小镇,被送入疯人院那样,到时候我不得不搬离这座城市。

    在这被罪恶感包围的困境下,我又惊又惧,只觉得全身都冰冷得发抖,好似被收割灵魂的死神把镰刀架到了脖子上,我不敢看自己透过金属反射出的人影,唯恐从中发现自己已变成嗜血的魔。

    我忘记这一晚上自己是如何能从悲痛中睡着的,总而言之,当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保罗格维奇就在跟前站着,他的体型在我面前,实在像一座小山,他看着我说:“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你怎么睡在地板上,昨晚上你做了些什么?我听说你和教会的卖花女相谈甚欢,如果她能让你高兴的话,我倒希望你能多结交几个朋友。”

    我站起身,脑袋仍感到有些迷糊,大罗便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应该振作起来,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我记得你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我知道那是一场意外,没人会怪你的,你应该走出过去的阴影。甚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不错的工作,这份工作原本我是打算留给侄子的,但你显然是更合适的人选,我相信你能胜任。”

    我问他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大罗听到我的话,表情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我竟然没有选择当场拒绝。但他很快就回过神,高兴的说:“看来你想通了,你放心,这份工作很适合你,至少你现在,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工作内容相当简单,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巡夜者这么个差事,这也算相当古老的职业了,并且,由于时常是在夜间出行,会让许多人觉得神秘和高尚。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可听过很多关于巡夜者的故事,有时听了以后,半夜害怕的睡不着觉。”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巡夜者,戴着高高尖尖的帽子,提着古老的油灯,外加一支石楠木的手杖。他们通常在夜里的街头巷尾游荡,活像个幽灵,有时候透过窗户,能看见他们顶着尖帽子不紧不慢的走在午夜里的街头。

    关于他们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毕竟是个守夜的差事,自然很有可能接触到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种种诡秘事物,于是便有了他们拿手杖敲打过路幽灵,以及指引亡灵回到墓园的传闻,在更早些的时候,巡夜者更是由教会派遣的神职人员担任,据说他们可以在灾厄萌芽之初,将其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