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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麦田怪客15

    命运是难测的,我不得不在太阳落山前收拾好沮丧的情绪,时间现在对我而言非常宝贵,容不得我再去多想分毫。诚然,我仍不确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去做,但我知道发呆没用,与其在这与坏心情周旋,倒不如将一切不幸抛之脑后,竭尽所能的去做点什么,于是我起身往回走,打算像一条失魂落魄的影子那样一路走回去,我抬头看了眼太阳,庆幸这时候的阳光不再炙热,我想它大概也在同情我的遭遇才有所收敛。

    回去的路上,我落下的每个脚印都是沉重的,我甚至留意起自己的呼吸,以及眨眼的次数与频率,那些曾被我忽略的琐碎,如今竟显得弥足珍贵。中途我原地驻足,望向田里的稻草人,它们在阴影中直勾勾的面向我,模糊身影背对着绯红的阳光,连带着身上残破衣物,摆出一个个冷漠至极的十字形状,就好似萧瑟在田野里的一块块墓碑那样残酷。它们会同情我么?它们会怜悯我么?还是会无情的嘲笑我?我想都不会,它们只是用干草编织成的人形造物,它们没有感情,没有生命,不会思考,也无从痛苦,我真羡慕它们,羡慕它们没有感情,羡慕它们没有生命,羡慕它们从来不会思考,也无从痛苦。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路走回去,整条路上竟然寂静无人,只有路边低矮野草迎风摆动,而那群丑陋的苍蝇则誓不罢休的要一路尾随我,它们在我头顶上空盘旋,我为此感到厌烦,便加快了脚步。回到农舍,我与众人匆忙的打了个照面,有气无力的声称自己累了,便转头躲回了屋里,汤米问我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说我并不饿,他说今晚上吃火腿,我说谢谢,我不饿。我的确不饿,人在悲伤的时候,总会丧失食欲,我蜷缩在床上,感受到一阵困意,这是应该的,我早该困顿了,于是我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意识交给睡梦来打理。

    我一直认为,梦境是生命的第二故乡,现实无法寄托希望,梦境却从未令人失望,即便它是虚幻。我突然回想起在斯佩波恩教堂的那段经历,想起了梦魇狂人在梦中意识消亡的最后一刻所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呐喊,他高喊着:“不!不!别让我醒来,别让我醒来!我要做梦,我要做梦!让我一直做下去!”

    我想,他在现实中一定是个过得很不如意的人,否则他不会如此厌恶和恐惧现实,也不会将那些对现实的抱怨与恶意带到梦境,并在梦里肆意妄为。遗憾的是,他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的梦境身份已被彻底抹杀,他大概是史上唯一一个被剥夺了做梦权利的人,这样也好,他应该回归现实好好反省。

    我还能做梦,这是目前我唯一可以慰藉的一件事,我意识到做梦是造物主赐予的一项权利,造物主从未阻止我们幻想,甚至它鼓励这种行为,它允许我们想象,允许做梦的自由,在穷困潦倒、病入膏肓、悲痛欲绝之际,至少我们还能在梦里寻求安慰,这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当然,前提是我们做的皆是美梦,而非可怕的噩梦。

    不知不觉,我的呼吸放缓,陷入沉睡。

    在梦里,高博莱的面孔与形象依旧挥之不散,他几乎成了我梦里的常客,我已不记得这是第一次梦见他了,仿佛他的灵魂已在我梦境中寄居,好在他并非每次都对我表现出仇恨的恶意,有时他甚至像个知己,像个老朋友那般与我侃侃而谈,我们就这么随意地找个地方坐下,谈话的地点可以是路边的台阶,也可以是墓园里的多瘤树底下,总而言之,我在梦里有过几次与他促膝长谈的经历。他很奇怪,时而感伤自己失去了儿子,时而又以炫耀的口吻向我一一列举他这些年来所创造的一项项伟大成就,有时他甚至还会埋怨我毁掉了他的计划,有时他又表现出一片释然,但大多时候,高博莱是疯狂的,好在我已经渐渐习惯了他那多变且阴沉的古怪性情,如今再从梦中见到他,已不再如最初那般惊惧。

    我与高博莱在梦中的会面,通常是以他的一个眼神或者自顾自的碎碎念开始。他时常披头散发,在我面前急促的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的对我表现出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他总是会说些什么,一会说“对对,就是这样,这是失眼诅咒的配方”,一会又说“唉,瞧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我真愚蠢,白白浪费了才华,我的儿子,我的格里斯,你还好么”,有时候又会突然站定,像是一下子清醒了似的望着我,对我说“噢,你来了,你来了,我们真该好好聊聊”。

    高博莱在我梦境中,似乎成了某种具象化的符号,他自死去的那天起,便一直活在我的梦里,他成了我梦境里的常客,同时也是个不速之客,他是外来的入侵者,我曾尝试过将他赶出我的梦,可那根本无济于事,我没法杀死他,因为本质上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而这次我又在梦里见到了高博莱。

    黄昏血暮的背景下回响起遥远且沉闷的钟声,我站在一片种满多瘤树的墓园,站在一片枯萎到杂草丛中,站在几块墓碑的中心。高博莱从一块耸立的墓碑后方探出苍白的头颅,他脸色阴沉的盯着我,整个人苍老的就像一块被无数刻刀镌刻出来的木像,随后他嗬嗬的笑起来,笑声仿似一头弓着脊背立在树梢上的秃脖兀鹫那般邪恶,他脸上皱纹颤抖着,带动着周身上下一同颤抖,他五根干枯手指摇晃着一瓶药剂,并得意的说药剂开始奏效了。

    可是突然间,一道玻璃砰然破碎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什么物体被打破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出,旋即便是乌鸦冲开天幕的一声刺耳高亢的嘶鸣。高博莱受到了惊吓,他整个人如同应激的猫那样猛地悚然而立,脸色像在一瞬间被刷上了一层白色油漆那般的惨白,白的犹如墓园中游荡的鬼魂,他诚惶诚恐的手扒着墓碑,环顾四周来回张望,扫动着目光并且似是在寻找着什么,紧接着,一团黑色的飞虫涌入,蜂拥而至,将高博莱整个笼罩。

    那是一群黑色的飞蛾,它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人惊惧的错乱曲线,高博莱在它们的围攻中仓皇逃窜,并发出一道道惊呼声,直至彻底在墓园中消散。

    天空骤然暗下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隐约间我望见一片昏沉的微光在远处发亮,那是一团离奇的火焰,此刻它正以某种诡异的姿态燃烧,黑蓝色交杂的火焰中浮动着猩红色的粘稠滴露,那是鲜血。我在警惕之余慢步向它走去,乌鸦与飞虫也紧跟着向它涌去,我走近了它,发现是盏再普通不过的油灯,这是我在梦里第二次见到同一盏灯,它看上去几乎古老的快要不成样子了,我无法形容它具体的形象,因为这很难形容,何况,在我越发接近它的时候,它便已经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飞虫与乌鸦所包裹,火光也随之幻灭,瞬间消失无踪。

    摇晃,再摇晃。

    火光再度出现,但这次它开始在高空中摇曳,它在震颤摇曳之余笔直的升上高空,身躯不断膨胀,最后竟在乌云与雷电的簇拥下化作一轮太阳。

    它成为了一轮不断滴血的妖魔化的太阳,并缓缓睁开一双巨大的眼,它浮现出了一副神秘且诡异的面孔。

    那副面孔近似于人的五官,却显得死气沉沉,就像木偶的脸孔,像面具的脸孔,唯独不像活人,似乎是仿造的人的五官。

    它僵硬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副无法理解的怪异笑容,这笑容难以被模仿,这笑容使人望之胆寒,它的笑容能勾起人心中最纯粹的恐慌,使人不自觉的颤栗。

    它悬在天上,身体散发出灼焰,不断地滴着血,似笑非笑的眼神肆无忌惮的直勾勾的望着我,看上去比高博莱的面孔还要可怕得多,我发誓,它是我所见过最诡异的事物,诡异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取代了太阳,也亵渎了太阳。

    我觉得它根本是在藐视这个世界,在玩弄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