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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风正悬帆驶无疆

    次日清晨,太阳刚从远处海面露出一条弧线,硇洲岛东侧海面上,一千多艘各种船只散乱停泊着,一眼望不到头,蔚为壮观。外围是少许披着铁甲的战船,有军士在船上巡逻瞭望,既要防着元军战船偷袭,也要防着有船逃走。

    一艘恢宏巨舟泊在硇洲岛不远处,巍如山岳,锦帆鹢首,一面龙纛悬挂在船首,这船名曰神舟,是皇帝的御用宝船。当年徽宗皇帝派使节出使高丽,为了彰显大宋威严,让能工巧匠们制造出了神舟,船体巨大,甲板上起三层高楼,精美奢华,曾引得高丽全城百姓到港口观看。后来再打造的神舟就主要用于皇家出行,已彰显气势。

    此时。有三艘五千料大海船排成一线,缓慢从神舟旁驶过,与神舟伟岸的身量相比,颇为渺小,尽管五千料货船已经是当世最大的海运船,长长的船桨有节奏的划着水,小心避开其他船只,货船似乎装满了货物,甲板上也堆满了货,被油布覆盖着,看不真切,吃水很深,已经到达船舷下方的大竹捆处。海船为了抵御海上风浪造成的横向摇摆,会在船舷两侧绑缚大竹捆,也用于判断船的吃水深度。

    船只到达战船附近时,有个水手拿出两面小旗,朝着战船挥舞,一套动作干净利落,对面战船上有军士也拿出小旗,做了回应。货船继续前行,到达战船旁时,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令牌,高高举起,好让战船上的军士看清楚。军士又把小旗子挥舞一下,三条货船就缓缓的划过战船。

    “升首帆!”船老大高声喊着,一群水手开始忙碌,船首有桅杆被竖立起来,一面竹篾帆缓慢升起。

    “收浆,升尾帆!”不一会儿,声音又响起。

    “换大舵!”,船尾舵被铰链缓缓升起,然后被水手从舵杆上抽出来,一个更大的舵又被插入舵杆,然后被滑索送入水中。

    “升主帆”!“升野狐帆”!船正中的主帆缓缓升起,硕大的一面竹篾帆被海风吹的鼓荡着,主帆上又升起十张小布帆。此时大尾舵深深置入海水中,所有船帆吃饱了风,尖尖的船头劈开海浪,快速行驶起来。

    中间那艘货船的船老大看了一眼太阳,太阳已经跳出海面,一片金光洒在海面上,有海鸟在迎着太阳飞翔。又看了看前后的货船,相距不远不近,又朝掌舵的水手喊了一嗓子:“刘三,把舵稳着些,里面的官爷若是吐得七荤八素的,仔细你的皮!”,舵手讨好的笑了笑,“您就放心吧,老大,我的手艺,您晓得的”。

    一扭身,船老大掀开甲板上的船舱盖板,猫腰进了船首的船舱,一进舱,立马换成了奉承的笑脸,一躬身,朝舱里的人说道:“几位大人,船已经离开岛十余里了,现在船速也提起来了,这仓里气闷了一点,大人可要上甲板上透透气?”

    “有劳行首了,那我们就上去看看。你先上去,我们稍后就上去。”一位面白无须,看不出年纪的人回了一句,有转身朝身后之人说道:“殿帅,我们就上去看看?”

    义安与苏刘义皆做寻常人士打扮,只是苏刘义腰间挂了一柄佩剑。

    “官家,”苏刘义见船老大上了甲板,转身对赵窉说道:“可要上甲板看看风景?”

    “好啊!”赵窉颇为兴奋,正在舱室内四处张望。他没坐过这样的海船。船舱上宽约三丈,舱底宽约一丈,深有约两丈多,只是前后较窄,不到一丈。“殿帅,这舱底木板上有个木头活塞,是清洗舱室时排水用的吗?”

    “官家英明,这确实是排水用的,运送不同的货物时,要清理舱室的,水就从这里排出去。”

    “船上像这样的舱有多少个呢?”

    “好叫官家知道,这是五千料大船,有十三个水密舱,官家所在的舱是小舱,船腹的是大仓”。

    赵窉又敲了敲舱壁,发出厚重的沉闷声音,“这舱壁也很厚啊。”

    “官家,这舱壁有四寸厚,用大块杉板制成的,所以厚,但在木材中确算是轻的,且纹理直,结疤少,做舱壁和壳板最是合适。”

    “哦”,赵窉赞叹了一声,“那这船壳板也是同样厚的吗?”

    ”官家,这壳板没有那么厚,但确是由三层杉板榫接而成,每层板厚约二寸,所以加在一起还是比舱壁要厚实一些的,且板与板之间有长铁钉卯钉加固,板缝之间又用桐油灰捻料和麻丝抹了,如此船身才能牢靠经得住大浪击打”。

    赵窉感到自己很无知,小瞧了大宋的造船技术,又用脚跺了跺地板,“殿帅,这龙骨要用什么木头啊”。

    “官家”,苏刘义很高兴,皇帝不是在玩闹,而是真的想了解海船构造,就更加耐心的回答,“这龙骨是用上好的松木制成,松木纹理直,粗壮,且于海中久而不朽,最适合做龙骨,龙骨是船的骨架,船的所有部件都靠龙骨才能连接。且龙骨是三段松木榫接而成,首柱,龙骨,尾骨,如此才能做出弧形船架。”

    赵窉频频点头,对船很满意,又对苏刘义的解答很满意。“殿帅我们上甲板看看?”又转头朝后方说道“柳娘?你上去吗?”

    柳娘一身短打劲装,包了头巾,腰间系了围巾,里面的四把短刀似有似无。“官家,奉太后旨意,官家去哪里,我都要随侍的”。

    “嘻嘻,那有劳柳娘了”。说话的是虫儿。

    甲板上,赵窉四处看船的结构,船老大陪在后面,小心解释作答,柳娘紧跟着赵窉,虫儿和瑞福在船舷处看风景,眼睛时不时看向赵窉。苏刘义和义安在船头小声的聊着什么。

    “押班,可否与我交个底,太后为何执意要官家去见右相?竟和二位相公掰扯了那么久,毫不退让?太后从未如此过吧。”

    小皇帝昨日主动提出要去安抚文天祥,二位相公猛然醒悟过来,这才是太后真正的目的。

    陆秀夫段然否了赵窉的意见,只说官家年幼,元军在海上往来不断,官家不可以身试险

    张世杰简直就是愤怒了,感觉被太后耍了,但也只能以不安全为理由,否决了赵窉的想法。

    太后依然是期期艾艾的样子,说着右相如何艰难的话,赵窉就转圜了一下,说去崖山看看行宫建的如何了,再派人从崖山去潮州看看,探个路,依然走海路,如果路途顺遂,就去潮州。

    两边都僵持着,苏刘义提出个折中的方案,皇帝不坐神舟去,目标太大,只用三艘货船,皇帝不露身份,从御营水军中挑选六百名百战悍卒,随驾保护,自己挂帅,路上如果遇到元军,也不恋战,即刻返回。依然还是先到崖山,是否再去潮州,由他来决定。

    太后又命义安为安抚总管,柳娘随驾,保护皇帝安全。至此,两边各退一步,达成一致,连夜安排了米粮,军械,药物等抚军物资,又点齐了军士,再选出合适的货船,林林总总,一晚上不得闲。

    “殿帅莫要多心,官家想出来转转而已,顽童心性罢了,殿帅尽心护好官家周全,就是大功一件。”

    苏刘义心中有疑惑,确也不好再多问,或许太后对去崖山有了犹疑?

    此时,船速飞快,海风拂面,暑气尽散。赵窉依然在向船老大问询海船的事情。

    “行首好厉害,还去过真腊,南海一线,您都熟悉吧?”

    “好叫小贵人知道”,船老大有些骄傲,去崖山的海路一向安全,确有六百悍卒护卫,必是朝廷重臣,还是秘密前往。“小人就是以跑海贸为生的,由北向南,倭国,高丽,占城,真腊,爪哇,小人都是去过的,最远,出了满剌加海峡,和天竺人也交往过的。”

    赵窉心里想了想,满剌加海峡?就是马六甲海峡啊。这船能去印度?

    “这船能经得起飓风大浪吗?”

    赵窉有些狐疑。

    船老大面露得色,很自豪的说道:“小贵人有所不知,此船乃是泉州船坞精心打造的,江河里的漕运纲船虽然比我这船大,但不中用,不能走海路的,跑江河的纲船船底是平的,平底船载货多,江里风浪小,无甚大碍。但是到得海上就劈不开浪,走不动,海浪大些个,就有倾覆的危险。”

    看到小贵人听得津津有味,又继续说道:“咱这海船,就不一样了,大小看龙骨,海中船只纵向受力就是靠龙骨支撑,此船龙骨有二十余丈,已是海船的极限,若再长些,龙骨受力不均匀,就会断裂。海船上要横,下要刃,小贵人且看这船底”,说着指向船底,“船底像刀刃,才能劈开海浪前行”。“再看这尾舵,我这船的尾舵比纲船的大很多,且舵上面还可以加两个副舵,有此舵,可以抗击海上横风,船舷两侧还有竹捆抵消横向摇摆,船底还有两条减摇龙骨,可以抵消海中横向水流,我这帆也是竹篾利帆,比布帆更能吃风力。若遇到大海浪,还可以在船两侧抛游碇,把船坠在水中,抗击风浪。”

    一番话让赵窉对大宋的造船工艺十分震惊,自金人南侵以来,大宋只能躲在江南委曲求全。海贸就成了大宋赋税的重要来源,海船打造技术也日益成熟。

    “行首,如你这般说,那官家的神舟比你的船可是大多了,与你的船相比,还不如吗?”

    船老大一拱手,更加得意,“小贵人,说句不怕得罪官家的话,那神舟看起来高大威武,气势辉煌,其实是个样子货,骗骗倭国,高丽的棒槌还是可以的,近海走一走也是可以的,尽显我大宋威严,走远洋就不行了,那甲板上的高楼最是招惹海风,风浪大一些,就头重脚轻的,走不稳了,”

    赵窉怔了怔,赵昰遇飓风落水,是否是这个原因呢?

    赵窉不再多问,只是在船上看着海面风景,思索着船老大对船的介绍。

    一路没有大的风浪,也没有遇到元军袭扰船只,傍晚十分,船到崖山,“官家,我家小儿在崖山督建行宫建造呢,今晚可以上崖山住宿,我会连夜派船去潮州与右相联系,官家好生在崖山住着,且等右相回复消息如何?”苏刘义一路小心谨慎,此时才放下心来。

    “旦凭殿帅安排,有劳殿帅了!”

    三艘船在崖门,与守军又是一顿旗语交流,后亮了令牌,船缓缓开进崖门,船在狭长水道里缓慢前行,两边百米高峭壁高耸,以尽日落,水道内更显得阴暗压抑。

    崖山,赵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