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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司机的女儿》上

    白老七的后老伴大家都叫她石婶,她的女儿名叫石小翠。石小翠的父亲活着时,是一个绿皮火车的司机。

    一九九五年小翠九岁,上三年级,从这一年起,小翠除了能给家里人洗衣做饭之外,又学会写信了,也从那时候开始,石小翠的使命就是替母亲给父亲写信。由于母亲识字不多,在这之前从来没有给父亲写过信,而父亲虽然每年在家的时间至少有两三个月,但这中间往往四五个月不着家。虽然如此,但父亲几乎每个月至少会给石婶还有石小翠写上两三封信,母女二人不给父亲写信的原因,一是因为石婶识字不多,最重要的是因为小翠的父亲是个绿皮火车司机,几乎成天在火车上,就算写了,也很难收到。但从三年级开始,石小翠就开始给父亲写信了,有时候是母亲要她写的,有时候是她自己写的。

    石小翠写的第一封信并没有邮出去,而是父亲回来后才看到的,父亲一看信的内容就夸奖小翠写得好,还说这孩子文采不错,好好练练儿,以后没准能成为一代大作家。有了父亲的夸奖,小翠一连高兴了好几天,以后每次再写信的时候,小翠都会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将一件简单而又无聊的事情,变得生动起来。

    信是按照母亲的意思写的,母亲和父亲夫妻之间会聊些什么呢?母亲有时说得直接明了,有时也会含糊其词,小翠也学会猜测母亲要说的,并把它们详尽于纸上。母亲要说的不外乎是告诉父亲家里的近况,也问父亲工作怎么样了,在火车上的生活怎么样?父亲的来信上也每次都会详尽地告诉母亲他在火车上的见闻,沿途的风光,以及他在全国各地的生活。反正是那些鸡零狗碎的事,重重复复说上几遍母亲也不觉得厌烦,因为母亲和小翠一样,对父亲的工作和生活充满了遐想和向往,或者说得准确点,是有点嫉妒,她是高堡台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家族妇妇,父亲则是一个风风光光的火车司机,他们一比较,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在信中,父亲对母亲是毕恭毕敬的,用别人的话说,母亲在父亲心里如同神一般,被他供养着。母亲说父亲说得太夸张了,但小翠却认为父亲说得对。而每次下笔前,母亲也会不止一次提醒小翠,称呼父亲要用敬语,用您称呼对方,用语要有礼貌,该有的礼仪不能少,这样体现了小翠对父亲的敬爱和尊重。可小翠不喜欢这样,小翠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写,整天毕恭毕敬的有啥意思,而小翠偏要写一些让父亲刮目相看的句子,就像父亲在信里说的,每次拿着小翠写的信上了火车,看着小翠写的那些句子,本来在火车里打瞌睡的他,顿时就精神起来。母亲看出小翠的心思,生怕小翠说一些无礼的话,写完了又要小翠对着读一遍,她觉得没问题后才装信封,要是有问题她又让小翠重写,仿佛父亲是一个不能得罪的领导。

    小翠想在火车上工作的父亲一定很寂寞,所以他才会在火车开车前的间隙给妈妈和小翠写信,而且信写得很长,把旅途的细枝末节都一一告诉小翠母女两个,如果他不是火车司机,小翠一定觉得他一定是旅行家。他经常在文末这么说:火车快要开了,就这样吧,下次再聊。小翠似乎听到结尾还回荡着火车出站时的鸣笛声。

    小翠写的每封信都没有寄出去过,因为父亲一直在火车上,地址不固定,所以都会攒起来,等父亲回来时,一并交给他看,而父亲在家的时候又从来不看这些信,只有走了上了火车,才会一封封地拆开这些信。

    小翠母女却可以经常收到父亲的来信。每次父亲休假走后,母亲还有小翠就开始焦急地等着父亲的来信,她期待邮递员从屋外经过时高喊母亲的名字,就像干旱已久的大地期待天空下雨。母亲打开信,先是闻闻信纸,像闻钱的味道一样陶醉。母亲对小翠说你闻到了吗?那是火车的味道,她甚至能听见一列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母亲坐过火车,她知道火车的味道和火车的呼啸声。闻过后母亲把信递给小翠,让小翠也闻闻,小翠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墨水味,闻过后让小翠读。父亲很照顾母亲与女儿,信里几乎没出现过生僻字。小翠喜欢父亲的字,他是用钢笔写的正楷,字很飘逸洒脱,那字轻盈得仿佛是浮在纸面上的。只是有时他写得急写得快,楷书就被他得有有些潦草了,小翠读得不太顺畅。读完后小翠就拿他的信当习纸,用铅笔轻轻地模仿他的字,慢慢地小翠的字也有了他的痕迹。

    母亲和父亲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父亲五岁时他亲生父亲意外去世。他的母亲就是小翠的奶奶,带着五岁的父亲改嫁给了同样带着七岁女儿的小翠爷爷,虽然爷爷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但爷爷却从来没有排斥过父亲,石婶也对父亲如同亲弟弟一样。父亲十七岁后就去了一个部队当兵,退伍后被安排到了西南铁路局成为一名火车司机。在八十年代封闭贫困的农村,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当年父亲当兵也是轰动全村的,全村的人敲锣打鼓欢送他,逢年过节村主任都给小翠爷爷家送来军属礼品,小翠母亲也跟着沾光。甚至现在小翠家的客厅的墙上仍然挂着父亲当兵时拍的照片,照片上的父亲穿一身绿色的有军人标志的制服和一顶闪亮的军帽,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男人看见了肃然起敬,女人看到了都夸他是村里最英俊的。照片里的帽子母亲也有一顶,是父亲送给母亲的,母亲偶尔戴在头上,学着军人发号施令的呼叫声,和小翠玩游戏似的。至于父亲与母亲是何是结得婚,又为什么年长两岁的母亲嫁给了工作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父亲,小翠就不知道了。只听镇子上的人说,这是缘份。

    那时父亲在小翠们心里的形象是高大的。和外人说起父亲,小翠都带有炫耀的口吻跟他们说父亲是开火车的。那时的火车是绿皮火车,一路走一路冒着浓浓的烟雾,父亲告诉小翠那是因为火车是烧煤的,那烟雾是因为烧煤引起的,他目睹过煤被一铲铲地送到锅炉里烧。父亲工作的这辆绿皮火车每天在各各城市之间来回穿梭。从父亲的信中小翠了解到他的工作非常繁忙,休假少,但母亲总让小翠在信中表露出他无比期待父亲能回来的意思。父亲每次回到距离重庆几千里之外的高堡台,总会带回过一些不同地方的特产,比如贵州的茅台酒、云南的普洱茶、宁夏的枸杞子。而给母亲和小翠买的新衣服又几乎是经常性的礼物了,十岁那个,父亲给母亲带回来的就是一条漂亮的裙子。母亲穿上后仿佛年轻了十年,优雅地走起来时她多像城里的姑娘,如同丑小鸭变成了天鹅。但这条父亲买给小翠母亲的裙子,小翠母亲却一直没敢穿出去,因为它太过鲜艳和潮流,它一直藏在衣柜里,但只要自己单独在家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换上照着镜子偷偷欣赏着。

    每次父亲要回来前,母亲都会交待小翠在信中告诉父亲说,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让他下次不要破费了。当然这封信仍然没有发出去,但父亲下次回来前会看到。而每一次父亲要走的时候,母亲又会给他准备好各种东北的土特产给同事带回去。

    有一回父亲给家里每个人都带回了一件特别的礼物,这是一只小黑狗,父亲说是他在重庆的同事家里养的大狗下了一窝崽儿,他特意要了一只给小翠带回来陪着她玩,但这条小黑狗却成了母亲天天不离手的宠儿。

    此后两年,父亲给家里的信一直写着,小翠的信也一直攒着。但到了十一岁的时候,小翠的父亲就再也没有给他们写过信了,也没有再回来亲手接过小翠给他写的信。那次,小翠跟着妈妈第一次坐上了远程的火车,一连转了三次车,坐了好几千里的绿皮车才终于到达了小翠父亲工作的地方——重庆,然而在那里,小翠最后见到父亲已经是在追悼会上,小翠的父亲成了一名因为救火牺牲的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