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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猫的人》上

    001

    我的朋友老李最近只要一睡着了就来回在几个梦境中挣扎:

    第一个梦是老李发现正自己站在经营快五年的孔雀养殖场旁边那座烂尾楼下,然后听到不知道那里儿传出来的报时钟声。

    这个时钟就一直在那里响着,老李一直数着,但每次只要一数到十五,就一定会错乱……

    然后老李就开始在梦中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最终他发现自己仍然在那座烂尾楼下,这时候他虽没再听到钟声,但却感觉到一只白猫从他头顶“飞”了过去,老李目光追随着那白猫,看它轻巧地落在不远处老槐树的树干上。

    停在树上的白猫,白亮的小脑瓜上有一络儿纯黑色的额毛。此时,老李开始晃动着脑袋,冲着白猫喵喵喵地叫了起来,白猫看也不看树下的老李,抖了一下白毛又从老槐树树干跳下来,毫不停留地跑进了烂尾楼里……

    这个梦,老李会一直做到醒!

    第二个梦是老李梦到了自己在烂尾楼下与自己的媳妇突然就吵了起来。

    至于吵架的理由,老李在梦醒后却如何都想不清楚了,但总觉得跟钱有关。

    吵着吵着,他媳妇就朝着那栋烂尾楼的方向跑去。他紧随着媳妇在后面追。

    他在后面追,他媳妇在前面跑……

    老李梦见自己手里正提着半袋子孔雀饲料,一边追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究竟念叨的是什么,老李醒后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他在念叨的时候,那只白猫就隔着马路看着他俩儿吵架。

    老李媳妇声音大,老李声音小,俩人你来我往,吵得热闹,吵得小白猫都有些不耐烦了。

    然后小白猫“喵”的一声就突然跳到了他媳妇儿的肩上,似乎跟那些无所事事的邻居一样,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媳妇儿跟那只小白猫一样都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三个梦是老李终于走进了烂尾楼里,老李看到了那只小白猫就在那里。

    小白猫并不怕人,它在烂尾楼里跳来跳去,边跳边“喵喵儿”叫着。老李走上前去,想把它抱起来,但小白猫却并没有理他。

    老李试着去摸它,它却转过了身去,向着烂尾楼更深的方向去了。

    老李顺着那个方向走去,很快就来到了烂尾楼的最顶层。

    那里突然又出现了有好多只小猫,有一样雪白的小白猫、也有全身黑透的小黑猫,还有可爱的小橘猫……得有上百只或是几百只。它们用头轻撞着对方的头,用鼻子贴着对方的鼻子。

    在梦里,老李却感觉越来越困了,然后他就睡着了。

    然后他又意思到自己应该是已经醒过来了,但又不相信自己已经醒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又坐在了孔雀场大门外的那个岗亭里。

    我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过来了?老李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自己,直到他从睡梦中彻底醒过来……

    有时候整个晚上,老李只做一个梦,有时候几个梦反反复复地做,又有时候几个梦间穿插着侵入老李的梦乡之中。

    老李有时候明明知道这是在做梦,但身体就突然魇住了,老李也努力地想挣扎出来……

    老李有时候在梦中,猛然咬自己胳膊一口,因为他听说:做梦的人感觉不到疼痛。但老李梦醒后会告诉我们大家,他真的在梦中感觉到了疼痛。

    老李经常怀疑:难道他根本不在梦里?!

    我也试图解释给他:人的疼痛是由大脑神经中枢控制的,你在梦中做出咬自己的动作,大脑中枢神经会同时给你发出疼痛的感觉,这个很正常。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么讲,有没有科学依据。但我这么讲的时候,完全是凭自己过分发达的想象力。

    我也真想如老李那样,做上一个梦:在梦里咬上一口,看一下是否真的有那种感觉。但我的梦实在不给力,到今儿为止,我不仅没有做成这个梦儿,甚至我连晚上做过什么梦都不记得。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自己根本就没做过梦。

    002

    我第一次发觉老李有点不正常,是在2022年四月第一个周末的下午四点多钟。

    老李本来是两口子的。他们两口子跟我一样都是外地人,但他们运气比我好,早在我来这里当保安前就在这里开着一家孔雀养殖场,最多时养了上千只孔雀。前几年这里搞开发,开发商要他们搬家,但价格一直谈不拢,最后开发商也不谈了,就等着他们的租赁合同到期。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老李两口子钱一分没收到,反而等到了楼烂尾的消息。这一下子整整三五年都一直在赔钱,陷入了所有钉子户那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最后老李媳妇实在等不起就自己一个人回老家了,只留下老李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剩下的几十只孔雀。

    面对着一片烂尾楼的荒凉景象,老李也日益衰老,心情也变得时好时坏起来。前两年有时候还会来我这里喝上几瓶啤酒撸上几串烤肉,喝多了就会想起媳妇,嘴里露出对她的思念和牵挂。最近一年也几乎不来我这里了,我估计主要是经济原因。对于他的坚持,绝大多数人,包括我其实是以一种看笑话心态的,有人觉得他现在是现在骑虎难下了,有人觉得老李继续坚守孔雀养殖场已经成了一种执念。

    对老李,我曾经是羡慕忌妒恨,现在是三分同情中带着七分兴灾乐祸的心理。但大家现在都是一条破船的天涯沦落人,平时却不好表现得太过

    那天,看到老李的时候,我手里正提着一个红彤彤的大水桶,从烧烤店里走出来。看到老李,就跟他说了一句:下午好。然后也不管老李有没有听到,就转身回到了店里。我的烧烤店,无论天气炎热还是寒冷,都不关门。夏天挂一个串珠帘子,冬天则是一个棉布帘子。我还考虑到绝大多数客人喜欢在外面撸串,所以特意在外面墙上挂了一个大的电视机,每天如果没有客人就放着国际新闻,每天播到美国今天又增加了多少新冠患者数字的时候,路过的人都免不了看一眼或听一耳朵,这样我的店就引起别人的注意,也能多招揽些客人。

    那一天,老李穿着一件蓝格的外套,一条深绿色的迷彩服裤子,一双回力鞋,脸上的胡子刮了,头发也不算长,看起来还算干净。他的皮肤虽然粗糙,黑黄中透着苍白,再配上淡淡油腻的黄色牙齿,给人一种不是很舒服的感觉。

    因为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按照他的习惯,我想他应该会直接绕过我的小店,径直向他孔雀场大门外的岗亭走去。岗亭外面放着一把没有扶手的老式转椅。不管春夏秋冬,老李大多数时候都喜欢呆在外面。即使是在数九寒冬下着大雪那次,除了给孔雀喂食,白天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孔雀场里呆过太久。

    而这次,老李却在离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他就回来了。

    老李沙哑着嗓子说道:“我的小白不见了,它是一只额头上长着一串黑毛的白猫!”

    我知道这只猫,我不止一次见过老李媳妇抱着这只猫来我的店里撸串儿。

    甚至刚刚过完没几天的上个月中,我还见过老李提到的那只猫!那天,它从我烧烤店的树干上一跃而下,落在了房顶上。

    “我听说有人见过白猫,有人说白猫曾经从那栋楼里出来过,也有人说亲眼看它进去了。可我找了几次,都没有发现!”老李指着那栋建筑,一脸的担忧。

    “我听说一到晚上,那栋楼里就会聚集大量的流浪猫和宠物,对吧?”我对那栋楼很感兴趣,就问老李。

    老李唏嘘一声,向后退几步,望着熟悉的大楼,说:“嗯……可真不少。”

    “我白天上过那楼找过,但白天什么也没有。”老李眼睛和眉毛皱在一起,忙不迭地问。“我晚上九点后……再上去看看?”

    “不行!我可亲眼看到过,当年施工的时候,就有一个讨债的从这个地方,就……就是从楼顶那个地方跳下来的!”我连连摇头,告诉老李千万不要乱来。虽然我一边开着烧烤店的同时还是开发商留在这里唯一的保安。但我也只敢呆在楼外面不时的往楼那个方向漂一眼,至于楼里,我却根本不敢进的。我在这里快五年了,可是从建楼到停工这三年,我从来不敢在夜里那怕看一眼这座楼。

    其实,三年前这里还有五个保安,大家转流值着白班还有夜班,但后来那四个保安都辞职走了,无论老板给他们涨多少工资,他们也不愿意留下来。至于我,因为开了一家烧烤店,所以就仍然兼着给开发商看看场子。但我几乎从来不进围栏以里,更别给我提夜班这事儿。为这个我跟开发商不仅“炸儿”了一次。

    虽然最后老板在楼里楼外都装上了摄像头,但我还是不敢在晚上看摄像头。

    其实就我觉得,这里有没有保安,尤其是晚上的安全要比白天还要好得多。

    老李被我这么一劝阻,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栋烂尾楼一直看。最后引得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虽然是艳阳高照,但这座建筑却显得很安静,就像一棵被野草团团围住的竹标下,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