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圣火熊熊
晴天，天上没有云朵，地上没有沙暴。
是个挖坑的好天气。
戈壁上挖好了一个足够容纳七八个尸体的坑
何玉龙拿着铲子，站在一个耸起的土包上，远远地望着那个大坑。
他很满意自己挖坑的手艺，也很满意他花了三个时辰挖的坑。
毕竟他行走戈壁这么多年，已不知为多少死去的同伴挖过坑。
信仰火教的人死去后，他们的遗体都要投入火焰中。他们相信只有遗体被火焰净化后，人的魂灵才能彻底脱离肉体的桎梏，去往阿胡拉所在的天界接受审判。
七名护卫的尸体正整齐地排列在坑中的干柴上。
马匪们撇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荒原里。
只有英勇和光荣的战士才配得上被圣火净化。
马匪的行径可远远称不上英勇和光荣。
所以他们的遗体只能被戈壁滩上的野兽所分食，他们的魂灵只能永远在这大地上徘徊游荡。
这便是给他们的惩罚。
他看着上升的日头，心里估算着时间，待到正午时分，他便要亲自点燃火坑，火化弟兄的尸体。
执掌净化之火的人向来都是一群人中最为尊贵的那个。
这事向来容不得半点马虎，也绝不能被亵渎，这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责任。
他向来对这事很是骄傲。
他骄傲的眼睛突然看见了书娘，她匆匆赶来，秀美的脸庞染着焦急的神情。
她急切道：“兄长，为何史二的尸体不在那个火坑里？”
何玉龙的眉毛皱了起来：“史二？他不是我们的弟兄，而是袭击我们的马匪，所以他不配与伟大的战士们共同被圣火净化。”
史二正是那个逃跑的哨兵，方才的战斗中，他随着马匪大部队一同向护卫们冲锋，被何玉龙一刀砍下了马。
“兄长，史二三年前便已加入了我们的商队，若他是马匪的探子，为何今日才引得马匪来犯？况且兄长素不曾亏待了他，一定是那拨马匪以他家中亲眷性命威胁，他才做下这等背叛之举，虽是有罪，但也实属无奈啊。”书娘苦苦哀求道，那个比他还小上一岁的小伙子史三，向来活泼机灵，聪明伶俐，前几日还与她谈笑风生，想不到今日就已成了荒原上任豺狼分食的无名尸体，三年来的朝夕相处，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看着他的尸体被野兽分食，灵魂永远徘徊在大地上。
“兄长，念在史二做了我们商队这么多年哨卫的份上，求求你可怜可怜他吧。”泪珠已从书娘眼角滑落，绯红秀美的脸颊沾泪，更显得娇媚非常，任谁见了这等美丽少女流泪的模样，都该怜惜她，从而答应她的请求。
可何玉龙不会，眼泪早已不会使他动摇分毫，他只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自己最宝贝的妹妹随自己行走戈壁多年，竟还是这样的天真愚善，且顽固执拗。
他的脸僵住了，流露出一种凄徨的表情：“你可怜他，那谁来可怜我？那小子往我的葡萄酒里下了药啊！若不是阿胡拉保佑我清醒的早，只怕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言毕，转身疾步走向火坑。
书娘赶忙拉住兄长的衣袖，何玉龙冷哼一声，甩手挣脱了书娘。
她呆呆地站立在日头下，没有再说话。
…………
日过晌午，正是一天中太阳最高的时刻。
信仰火教的护卫们围在何玉龙身边，聚集在火坑旁，与他们旅途中曾经的同伴作最后的告别。
“灵蕴西方天火出，肉身冥渊狱中塑。焚我残躯光明火，喜乐悲愁归尘土。”何玉龙带领众人念诵起火教超度逝者的经文，亲自将火把扔进了火坑中，不带半点忧喜。
他已念过许多次，就和挖坑一样。
从第一次的悲不自胜，到现在的波澜不惊。
因为他已明白死或许是一种解脱，他出生入死的朋友，他值得尊敬的敌人，都已摆脱了肉体的樊笼去往了天界，只有他还要在人间界这个冥渊地狱中受苦。
书娘和杨倚凡坐在一旁，离火坑很远。
杨倚凡并不信仰火教，他没有兴趣加入火化仪式。
书娘还未到二十岁，所以她并没有资格参与火化仪式，以往，她都会静静坐在一旁，低头默念《圣火经》上的经文，可这一次，她的眼睛却凝在了那个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火坑里。
火焰随着诵经声而跳动，在火焰中，书娘看到了一个迷离的世界，那个世界的中心是一团永恒燃烧的活火，永远传播着光明与温暖，那里的春天永不结束，鲜花永不凋零，那个世界美丽得不切实际，正如火坑里燃烧着的尸体一样狂乱扭曲。
火永远是人心中最热烈和神奇的信仰。
他纯粹且热烈，能净化这世界上一切的污秽与邪恶。
他伟大且无私，愿意将光明和力量赋予一切愿意靠近，追随他的生灵。
腐朽衰坏的肉体在火焰中，正迸发出神奇的能量与光芒，纵使生前卑微如蝼蚁，死后却灿烂若流星，可正如流星一样，终是逃不过分裂崩解，燃烧殆尽的命运，当熊熊火焰升腾到最高点的那一刻，他们会化作余烬的飞灰，随风飘散，和珏州的沙尘，土地永远融合在一起。
原来他们死后远比生前光明绚烂得多。
他们的魂灵去了哪儿，真的是去往《圣火经》中所述说的，阿胡拉所在的，那永远光明太平的天界了么？
可那光明的，太平的天界真的存在吗？
是脱胎于抽水烟抽昏头了的祭司的呓语世界？
还是诞生在凛冽寒风中快要冻死的贫民在弥留之际的一场虚空大梦？
是不是根本没有天界的存在？
所以那些魂灵，是和这火焰里飞出的余烬一样，随风飘逝，终归寂灭？
这些问题放到以前，书娘一定会坚定地认同火教祭司僧侣们的说辞。
因为《圣火经》里的火教祭司永远信仰坚定且狂热。
为了光明而公正的世界，为了人类的幸福与公正，他们甚至可以燃烧自己，只为了让更多的生灵能乘着在他们身上燃起的圣火去往天界。
他们为了崇高的信仰，永远艰苦地忍耐寒冷与苦难，勇敢地抗争不公与邪恶！
可她现在并不确定，因为觉得祭司们已经变了。
那些先驱的使徒们已经死去，现在只留下一群脑满肠肥，抽水烟上瘾的家伙。
他们只是打着阿胡拉的旗号兜售希望的骗子罢了。
和那些打着治病救人旗号，兜售“灵丹妙药”的江湖庸医其实没有区别。
火教的祭司会变，火教的信徒会变，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会变。
所以她现在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杨老板，你可知道人死后会去往哪里吗？”凝视火坑许久的书娘，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杨倚凡沉默不语，像是认真思索了很久。
最后他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燃烧的火焰里，猩红的世界中，杨倚凡星眸平静如水，书娘突然意识到，杨倚凡眼中的自己，或许和阿胡拉眼中的自己没什么两样。
是个挖坑的好天气。
戈壁上挖好了一个足够容纳七八个尸体的坑
何玉龙拿着铲子，站在一个耸起的土包上，远远地望着那个大坑。
他很满意自己挖坑的手艺，也很满意他花了三个时辰挖的坑。
毕竟他行走戈壁这么多年，已不知为多少死去的同伴挖过坑。
信仰火教的人死去后，他们的遗体都要投入火焰中。他们相信只有遗体被火焰净化后，人的魂灵才能彻底脱离肉体的桎梏，去往阿胡拉所在的天界接受审判。
七名护卫的尸体正整齐地排列在坑中的干柴上。
马匪们撇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荒原里。
只有英勇和光荣的战士才配得上被圣火净化。
马匪的行径可远远称不上英勇和光荣。
所以他们的遗体只能被戈壁滩上的野兽所分食，他们的魂灵只能永远在这大地上徘徊游荡。
这便是给他们的惩罚。
他看着上升的日头，心里估算着时间，待到正午时分，他便要亲自点燃火坑，火化弟兄的尸体。
执掌净化之火的人向来都是一群人中最为尊贵的那个。
这事向来容不得半点马虎，也绝不能被亵渎，这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责任。
他向来对这事很是骄傲。
他骄傲的眼睛突然看见了书娘，她匆匆赶来，秀美的脸庞染着焦急的神情。
她急切道：“兄长，为何史二的尸体不在那个火坑里？”
何玉龙的眉毛皱了起来：“史二？他不是我们的弟兄，而是袭击我们的马匪，所以他不配与伟大的战士们共同被圣火净化。”
史二正是那个逃跑的哨兵，方才的战斗中，他随着马匪大部队一同向护卫们冲锋，被何玉龙一刀砍下了马。
“兄长，史二三年前便已加入了我们的商队，若他是马匪的探子，为何今日才引得马匪来犯？况且兄长素不曾亏待了他，一定是那拨马匪以他家中亲眷性命威胁，他才做下这等背叛之举，虽是有罪，但也实属无奈啊。”书娘苦苦哀求道，那个比他还小上一岁的小伙子史三，向来活泼机灵，聪明伶俐，前几日还与她谈笑风生，想不到今日就已成了荒原上任豺狼分食的无名尸体，三年来的朝夕相处，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看着他的尸体被野兽分食，灵魂永远徘徊在大地上。
“兄长，念在史二做了我们商队这么多年哨卫的份上，求求你可怜可怜他吧。”泪珠已从书娘眼角滑落，绯红秀美的脸颊沾泪，更显得娇媚非常，任谁见了这等美丽少女流泪的模样，都该怜惜她，从而答应她的请求。
可何玉龙不会，眼泪早已不会使他动摇分毫，他只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自己最宝贝的妹妹随自己行走戈壁多年，竟还是这样的天真愚善，且顽固执拗。
他的脸僵住了，流露出一种凄徨的表情：“你可怜他，那谁来可怜我？那小子往我的葡萄酒里下了药啊！若不是阿胡拉保佑我清醒的早，只怕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言毕，转身疾步走向火坑。
书娘赶忙拉住兄长的衣袖，何玉龙冷哼一声，甩手挣脱了书娘。
她呆呆地站立在日头下，没有再说话。
…………
日过晌午，正是一天中太阳最高的时刻。
信仰火教的护卫们围在何玉龙身边，聚集在火坑旁，与他们旅途中曾经的同伴作最后的告别。
“灵蕴西方天火出，肉身冥渊狱中塑。焚我残躯光明火，喜乐悲愁归尘土。”何玉龙带领众人念诵起火教超度逝者的经文，亲自将火把扔进了火坑中，不带半点忧喜。
他已念过许多次，就和挖坑一样。
从第一次的悲不自胜，到现在的波澜不惊。
因为他已明白死或许是一种解脱，他出生入死的朋友，他值得尊敬的敌人，都已摆脱了肉体的樊笼去往了天界，只有他还要在人间界这个冥渊地狱中受苦。
书娘和杨倚凡坐在一旁，离火坑很远。
杨倚凡并不信仰火教，他没有兴趣加入火化仪式。
书娘还未到二十岁，所以她并没有资格参与火化仪式，以往，她都会静静坐在一旁，低头默念《圣火经》上的经文，可这一次，她的眼睛却凝在了那个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火坑里。
火焰随着诵经声而跳动，在火焰中，书娘看到了一个迷离的世界，那个世界的中心是一团永恒燃烧的活火，永远传播着光明与温暖，那里的春天永不结束，鲜花永不凋零，那个世界美丽得不切实际，正如火坑里燃烧着的尸体一样狂乱扭曲。
火永远是人心中最热烈和神奇的信仰。
他纯粹且热烈，能净化这世界上一切的污秽与邪恶。
他伟大且无私，愿意将光明和力量赋予一切愿意靠近，追随他的生灵。
腐朽衰坏的肉体在火焰中，正迸发出神奇的能量与光芒，纵使生前卑微如蝼蚁，死后却灿烂若流星，可正如流星一样，终是逃不过分裂崩解，燃烧殆尽的命运，当熊熊火焰升腾到最高点的那一刻，他们会化作余烬的飞灰，随风飘散，和珏州的沙尘，土地永远融合在一起。
原来他们死后远比生前光明绚烂得多。
他们的魂灵去了哪儿，真的是去往《圣火经》中所述说的，阿胡拉所在的，那永远光明太平的天界了么？
可那光明的，太平的天界真的存在吗？
是脱胎于抽水烟抽昏头了的祭司的呓语世界？
还是诞生在凛冽寒风中快要冻死的贫民在弥留之际的一场虚空大梦？
是不是根本没有天界的存在？
所以那些魂灵，是和这火焰里飞出的余烬一样，随风飘逝，终归寂灭？
这些问题放到以前，书娘一定会坚定地认同火教祭司僧侣们的说辞。
因为《圣火经》里的火教祭司永远信仰坚定且狂热。
为了光明而公正的世界，为了人类的幸福与公正，他们甚至可以燃烧自己，只为了让更多的生灵能乘着在他们身上燃起的圣火去往天界。
他们为了崇高的信仰，永远艰苦地忍耐寒冷与苦难，勇敢地抗争不公与邪恶！
可她现在并不确定，因为觉得祭司们已经变了。
那些先驱的使徒们已经死去，现在只留下一群脑满肠肥，抽水烟上瘾的家伙。
他们只是打着阿胡拉的旗号兜售希望的骗子罢了。
和那些打着治病救人旗号，兜售“灵丹妙药”的江湖庸医其实没有区别。
火教的祭司会变，火教的信徒会变，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会变。
所以她现在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杨老板，你可知道人死后会去往哪里吗？”凝视火坑许久的书娘，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杨倚凡沉默不语，像是认真思索了很久。
最后他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燃烧的火焰里，猩红的世界中，杨倚凡星眸平静如水，书娘突然意识到，杨倚凡眼中的自己，或许和阿胡拉眼中的自己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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