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之日
亮…好亮啊…
乌丸仰面躺着，明亮的白光打在身上，他微微眯着眼，光从眼皮间张开的缝隙间穿入，模模糊糊看见一片纯白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的身体起伏着，好像飘在一条河上，水波一样的东西拖着他的四肢。他随波逐流，可身体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寒意。
亮…太亮了…
不对！
乌丸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白光，天旋地转的感觉突然从背后传来，周遭的空间向前翻转九十度，乌丸被推着，一下从躺着变成站着。
重力感传来，乌丸向前迈步，身后好像水波一般的透明结界啵地一声与他脱离，他跳下，像跳下一节台阶般落到地面。
地面是坚硬的，乌丸轻轻跺了跺脚，纯白大地的真实性不容置疑，他抬起头极目远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那么整洁干净。这片世界无边无际，仿佛从始至终只有他这一个生命抵达过。
乌丸看着前方，空气中连阵风都没有，他抿住嘴，眼中显出一丝不安。
“孤独至死吗…”他喃喃道，接着叹了口气。
白色从他脚下起始向着远方延伸，仿佛无穷无尽的清冷雪原一般，地面与天空连成一片，雪白的地平线上看不见一颗黑点。
乌丸仰头看向头顶的白色苍穹，白光打在他的脸上，他举起手挡着光，白光无处不在。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站了一会，接着缓缓躺下。
孤单在他心底升起，他翻过身，用手枕着头面朝大地。白光照不到这里，乌丸得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小黑暗，他看着地面，闭上眼。
“我没有准备好…”乌丸轻声说道。
黑暗像纱布般蒙着他的心，时间在这里好像无穷无尽，他可以趴在这里，他可以一直一直一直趴在这里，也许直到他准备好，也许直到他接受一切，也许直到他的意识消散。
乌丸躺着，他闭上眼。
一声轻响突然响起，乌丸睁开眼，熟悉的白光射入，他揉了揉眼，接着撑住地面支起上身。
我睡着了？不对，我刚闭眼。
轻响又响起。乌丸站起，他环顾四周，四周和刚才别无二致，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光与平地，没什么看起来能发声的东西，他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轻响更大了，这次乌丸听清了。轻响时断时续，听起来就好像一个人正在用无线电呼叫。乌丸听着，他顺着声音猛地左转右转，可眼前除了白光别无他物。
在哪？在哪？
声响着，确有其事。
乌丸瞪大着眼，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身子猛转着，腿像打结一样缠起来，双手为了平衡不断地挥着，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快溺死的人在水里挣扎着。
“呼叫…呼…叫…”
乌丸猛地转过身，一个铁箱摆在他眼前，铁箱锈迹斑斑，勉强可以辨出其上有一个模糊的海嘉德标志。一台黑色的对讲机正闪着红灯立在箱子上。
“叫…呼…叫…叫…”对讲机信号不是很好，杂音大过人声。乌丸看着箱子，小心走到跟前，他犹豫了会，接着拿起对讲机，轻轻拨动了一下天线。
“黑猫一号呼叫控制中心，”无线电声音骤然变大，红灯由闪烁转为常量，“控制中心听到请回答…”
乌丸愣了神，他的嘴怔怔地微微张开，对讲机里的声音停了停，接着又重新响起。
“黑猫一号呼叫…”
“黑猫一号，这里是幻塔控制中心，”无线电的灯闪了闪，“请讲…”
“控制中心，发电厂的自动消防系统已经瘫痪，大火正从地下设施向着幻塔底座扩散，火情已经无法控制，我的小队成员正向着旧城区北的法院大楼前进，请求紧急撤离，完毕。”
“收到，T-419运输艇正在前往法院大楼，不过黑猫领队，信标显示你依然在发电厂内部，艾达之子在这个区域的防空炮火很猛，渡鸦号等不了多久，完毕。”
“不用等我，我正在前往反应堆舱间，虽然原能辐射已经在扩散，但抑制程序似乎没起作用，必须得有人过去手动重启，完毕。”
“一号…这九死一生…”
“总有人得去做，”男人笑了笑，无线电里传出一阵粗犷的笑声，“一号通话完毕。”
无线电咔一声，通信终止了。乌丸看着手中的无线电，他沉默着把机器放回铁箱上。
“黑猫小队…”乌丸低着头，他咬紧牙关，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一声钢铁摩擦的锐响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乌丸猛地回过头，一扇白色的铁门凭空出现在他眼前，门的两侧没有墙，门框就这么孤零零地竖在这无尽白色空间的中央。门立着，好像一尊纪念碑。
乌丸看着门，铁门好像被火烤过一样，门板上留着焦黑的烧痕。乌丸迈开步，他缓缓走到门前，接着伸出手握住门把。
他用力转动把手，门吱呀一声打开。乌丸瞪大了眼。
周遭的景色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发生改变，随着他的进入，好像结界一样的东西在门框处像水潭一样波动了一下，紧接着炙热的空气与热流瞬间涌进他的气管与毛孔。
这是一间类似设备室的中型舱室，看墙上的装横应该是在某种电厂之类的工业设施内部。烈火正在其中肆虐。来不及仔细观察，一股呛人的浓烟扑面而来，乌丸猛地弯下腰，刺耳的警报声就着红光好像在他耳边拼命响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与浓烟笼罩在房间内，他捂住口鼻蹲下，在一片火海中瞪大了眼左顾右盼着。
墙边，一个人正坐在那，那人身上套着一件老式的全封闭原能防护服，他低着头背靠着墙一动不动，考虑到当前情况，他应该不是在睡觉。乌丸快步跑到其身旁，他摸了摸男人的脖颈，男人斜过身子倒下——他已经死了。
一把步枪平放在男人腿上，男人的腹部有三个黑色的弹孔，很明显他不是被烧死的。
乌丸拿上步枪，他轻声道了声歉，接着用力撕下男人的腕带，腕带上的电子地图闪着光。
“反应堆舱间…”乌丸皱着眉，他用力划着屏幕，电子地图闪烁，一个红色的小点在图上亮起，但没过两秒，屏幕突然一花，紧接着彻底黑屏。
“垃圾货。”乌丸暗骂一声，他丢下腕带端枪站起。
乌丸转过身，眼中映着一片火海，他面色严峻。
反应堆…他心想着。应该不远，希望还记着路。
大火烧软房顶铺设的铁管，管子瘫软着垮下。乌丸抬腿迈步，他全然不惧，记忆中的路线与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他闪身躲过一架倾倒的铁架，朝着前方撒腿狂奔。
房间不是很大，但是结构复杂，各种烧焦的设备令乌丸不得不左躲右闪足不停歇，几片铁板连在一起，夹杂着火星惊喜般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眼前。乌丸咬紧牙关，大腿绷直发力往地上狠狠一蹬，他腾空飞起，身体跃过地上的铁板，火星在他脸上撞碎，脚下是被烧的滚烫的金属，他在铁板后方落下，接着径直冲出房间大门。
大门已经坏了，半开着关不上，门外是一条L形走廊，一条黄线印在走廊墙上。黄线向前延伸“主原能反应堆”几个黑字印在线上。乌丸贴着墙沿着线快步前进。
走廊里火势不大，乌丸端枪快跑很快就到了头。应急灯在墙上闪着白光忽明忽暗，一扇白色的铁门立在走廊尽头，铁门看起来状况良好，一个旧联邦的标志隐隐刻在门上。
乌丸冲到门前停下，他喘着气，扭头看向门旁的控制台，控制台面板上闪着蓝光，他犹豫了一会，接着抬手慢慢伸向面板。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门坏了，像小时候他无数次试的那样再也不会开了。但这次当他的指尖触及面板的那一瞬间，大门只是滴了一声，接着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他的，向上极快地划开了。
乌丸站在门外，他端着步枪，鼻子吸着气，看向里面。
这是一间较大的，平平无奇的房间。几根混凝土支撑柱立在墙边，白墙下方刷着一层醒目的红漆，几个铁架倾斜倒在地上，一个巨大的红色起重吊臂悬挂在屋顶，房间中央几个巨大的白色圆柱形大桶并排泡在水中耸立着。
房间里几乎看不见什么显眼的高科技设备，旧联邦的设计师普遍信仰实用主义，正因如此，这座设施才能挺过大灾变的摧残并在之后的二十余年里依然正常工作。
乌丸进门，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相较于门外炼狱般的火海，反应堆室里倒显得相当平静。加强过的钢筋混凝土墙隔绝了大部分的喧嚣与高温，先进的联邦系统使这里的机械即便缺乏维护也依旧能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一阵震颤突然从头顶传来，震颤较小几乎无法察觉，乌丸抬起头，几粒细小的沙砾从头顶落下。
这里深埋于土层之下，安静的就好像一座坟墓，即便是大楼倾倒时的巨大震颤也只能使得这里微微颤抖。
乌丸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振动持续了好一会，房间内一切没有固定的东西都颤抖着发出轻响。战争总是这样，他想着，手握紧了枪。
战争...乌丸当然记得这场战争。
二十多年前，艾达之子联合大陆上其他几个势力，与海嘉德进行了一场针对幻塔的攻防战，这场战争持续时间不长但却异常惨烈，从结果来看，很难说清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艾达联军倾巢而出，他们浩浩荡荡穿过纳维亚平原，向海嘉德人发起了一场凶猛且精准的突袭，海嘉德地面部队毫无准备，仓促准备的防线以令人乍舌的速度全线溃败，不过四天就丢掉了所有地面基地逃回到了幻塔。
联军几乎没有受到抵抗，他们以优于海嘉德三倍的兵力将旧城团团包围，幻塔竖的高高的就像个熟透了的落果，所有人都认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
事实也确实如此，战争的进展出乎意料，后来的人称决战那天为奇迹之日。
决战的规模极大，大到所有的相关记录都对此含糊其辞。乌丸只记得长弓飞弹闪烁着在幻塔外环的平台上腾空飞起，单兵空降舱拖着蓝色的彗尾刺破云层砸向下方熊熊燃烧的城市，伤员与士兵一船一船的送进来又一船一船地送出去，整座幻塔都好像在震颤。当他和同学们终于被允许从安全屋出来时，外面已经一片狼藉，不过那些欣喜若狂的守卫们倒是用行动告诉他一个事实，他们赢了。
奇迹之日。
联军在海嘉德空中力量的打击下四分五裂，他们的装甲部队几乎被全歼，短暂的联盟干脆利落地解体，艾达之子元气大伤从此转入地下不敢再抛头露面，他们的坦克残骸时至今日依然可以在长满杂草的废墟街道上看到。但过于激烈的轰炸也使得海嘉德失去了旧城区内几乎所有残余的联邦工业基础，议会高层的恐慌孤立情绪前所未有，重建城区的计划彻底破产。海嘉德人活了下来，但也从此失去了重返地面的资本与勇气。
奇迹之日。乌丸想着。
乌丸端着枪，他看向前方，房间尽头有一间封闭着的防辐射平台，平台灯亮着，一个人影远远站在平台上。乌丸看着人影不禁握紧了枪。
他放轻脚步，贴着墙一路小跑朝着平台快步前去。平台的密封门闭着，他来到门前伸手探了探，意外的是，门没关，仅仅只是虚掩着。
门无声地打开，乌丸收起枪推门入内，枪斜挎在腰间，他左顾右盼地搜索一圈。
平台不大，除了几台闪着光的控制台与一面安在墙上的屏幕外别无他物。平台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乌丸皱起眉头，刚才那人影去哪了？
“放下枪举起手，”一个男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声音是从平台外传来的，乌丸恍然大悟，“慢慢转过身来，什么花招都别想。”
乌丸叹了口气，他苦笑一声，接着解开枪带，直起身举起手，步枪滑落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他转过身，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站着的人。
一名身着海嘉德执行者原能防护服的防化士兵手拿一把散弹枪站在他面前，士兵全副武装看不到脸，他的的肩膀处贴着一块圆形图章，一只黑猫张牙舞爪印在上面。
“唔…”男人端详着乌丸没有任何防护的脸，“艾达之子的义体技术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没有装义体，”乌丸缓缓摇摇头，“我也不是艾达之子。”
“我是执行者，海嘉德执行者。”乌丸看着男人，他眼角微微抽动一下，“和你一样。”他补充道。
“和我一样...那你怎么会在这？”
“为了帮忙，”乌丸脱口而出，“我是专程为你而来的。”
“真遗憾呢。”男人笑笑，笑声传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走吧，我不想打你，也不想要你的什么帮助，你根本不清楚我要做什么。”
“你是海嘉德执行者，黑猫小队领队，”乌丸开口，“你和你的小队受命防守这座设施，他们在十分钟前已经乘着渡鸦号撤离了，而你则自愿留下想要启动反应堆的原能抑制程序，好使得这里不会成为第二次灾变的源点。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哦，”男人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真卑鄙呀，你监听我的信号。”
“不！”乌丸一愣，“我...”他支吾两声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加重语气重复道，“我是来帮忙的。”
“我不需要。”
“你必须听！启动抑制协议的唯一办法就是重启发电厂的中央系统，可一当你这么做了就会导致整座设施进入安全模式，所有的大门都会锁死，你会被困在这里！”
“孤独至死！”
“啊…”男人显得有些淡然，“这听起来倒是不咋地。”
“所以走吧！”乌丸朝男人猛进一步，“现在还来得及！”
“然后呢？”男人抬了抬手中的枪，枪口在灯下明晃晃地闪着光，“欢天喜地地跑掉，任由第二次灾变发生？”
“千万人会因此而死。”
“不会的！”乌丸猛地一甩手，“不会的！”
“第一次灾变规模巨大的原因是因为原能是在幻塔上被泄露的，辐射融入空气飘进了洋流，所以才最终传到了世界，而现在，辐射的泄漏点是在地底。”
“我们只需要回到地表，从外部锁死大门，主要的辐射就会被控制在设施内，”乌丸说着，他语速极快，情绪则有些激动，“也许依然会有一小部分原能会泄露出来导致旧城区彻底沦为废土，但是总地来说第二次灾变是不会发生的！”
“但这座电厂会沦为死区，”男人看着乌丸，他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再也不可能会修复。”
“可这...这有什么关系？”乌丸皱起眉头，“只不过是一间电厂，哪怕废弃也没什么...”
“不不不。”男人摇了摇头，他打断乌丸，不住地摇着头。
“不行。”他又一次重复道。
“为什么？”乌丸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因为海嘉德不会允许？”
“因为幻塔不会允许！”
“什么？”
“呃…我该怎么解释呢？”男人摇了摇头，他放下枪，经过乌丸走到平台边上的控制台上点了点，墙上的屏幕砰一声亮起，一些花花绿绿的图案出现在其上，“这是城区地下的电路结构图，这个红色的点是发电厂，而这蓝色的柱子则是幻塔。”
乌丸看向屏幕，好几条发着光的线密密麻麻在屏幕上穿行着，红色的大点坐落于屏幕下端，几条线从大点出发，它们向上延伸，最终全部汇聚到了那根蓝色的柱子上。
“幻塔的发电量大得惊人，这点不假，但在设计之初它其实并没有特别考虑到自给自足这一块，”男人转身，他站到乌丸身边同他一起看着屏幕，“它的内部并没有设置足量的储能系统，也就是说必须要有一个外接的电池不断给它供电，它才能正常发电。”
“很傻的设计，但幻塔本就不是为了末日所建的。”
这就是那块电池，”男人踩了踩脚下的平台，“如果这些反应堆完蛋了，那么幻塔也就完蛋了。兴许在过个一二十年海嘉德的工程团队会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现在...”男人扭头看向身旁的乌丸，“我必须留下来。”
“不。”乌丸脱口而出，他也看向男人，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歪着头，他盯着乌丸，似乎在期待下文。
“幻塔会被废弃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清楚，”乌丸猛地提高音量，“塔上的居民可以撤离，幸存下来的资源也完全够我们在地面再建一座新城，这兴许是个新的开始！”
“保护幻塔，这是我们的职责。”
“可那么多的死亡，那么多的牺牲，这些职责究竟有什么意义？这座立在文明尸骸之上的塔也许早该坍塌了！”
乌丸住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火了，他看着男人，男人的面罩上倒映着他自己的脸，翘起的白发下一对绿眼珠睁着。平台上很安静，乌丸等待着，他等待着男人的回应。
“来吧，我们离开这里。”乌丸几乎是恳求。
男人沉默着，他一动不动，半响后，他开口道：
“不。”
乌丸低下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认为我是艾达之子？”
“不。”男人依旧这么回道。
“那你还是相信海嘉德的鬼话，铁了心要保护幻塔？”
“是，”男人点点头，但紧接着他又摇摇头，“又不是。”
“你到底什么意思？”
“呃…我该怎么解释呢？”男人笑笑，他扭头转身走向控制台，控制台上闪着灯，男人一屁股坐在控制台上，他安静地看着平台外的反应堆。乌丸转身迈步，他站在他身旁。
“你有孩子吗？”男人扭头看向乌丸，他详端着乌丸的脸，接着摇摇头，“应该没，你看着挺年轻的。”
“但是你有，”乌丸紧盯着平台外，他把头刻意偏向另一边，“你就不希望回去和他团聚？”
“我不行。”
“你行！”
“不，”男人自顾自地笑出声，“信念。”
“他是我的信念。”男人开口。
乌丸站着，默不作声，头发挡住他的眼睛，男人看不见他的眼神。
“那小鬼，”男人扭回头，他重新看向前方的反应堆，“我想回去，我想好好玩玩他整整他，和他说说话。”
“但是我更希望他能够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不那么残酷的时代。”
“幻塔也许不是方舟，当它依旧是一座避风港，在这末日，只要它立着，海嘉德就立着，大陆的希望与明天就还立着，我的家就立着。”
“那些牺牲与职责，你也许还无法理解，但是谁又能责怪你呢？”
“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谁又能责怪你呢？”
“你是个好小子，”男人突然扭过头夸奖道，“你的这些想法挺难得的。”
乌丸看向男人，他苦笑一声。
“我不是很想揣测你的身份，但是...”男人支支吾吾，他凑到乌丸耳边，面罩顶着他的脸，“但是...你是...他们对吧？”
“谁？”
“别装傻，”男人笑着拍了拍乌丸的肩，他压低声音，好像担心有人偷听一样，“你是...神裔...吗？”
“神什么？”乌丸摆出疑惑的表情。
“神裔...”男人看着乌丸，“免疫原能，体格进化，巴拉巴拉之类的。”
“我从来没听过。”
“随便你吧。”
乌丸摇摇头笑了笑，他走到男人身边，与他一起坐在控制台上。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
“你是个好小子，”男人又重复道，他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头盔，“我小鬼要是能长成你这样我就知足了。”
乌丸扬了扬眉毛，他琢磨着男人的话语。
“我身上有任何闪光点吗？”片刻后，他扭头看向男人问道。
“有的。”一声微弱的气响从防护服的脖颈连接处传出，男人好像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低下头缓缓摘下头盔，头盔下是一头干练的寸头，男人把头盔随手一丢，接着抬起头看向乌丸。
“有的。”男人眨着一对绿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乌丸。
乌丸看着男人，他嘴角微微翘起，他眨眨眼。
“时间不多了，”男人移开目光，他跳下控制台，“你必须得走了，海嘉德未来肯定会比需要我更加需要你。”
“我不这么认为。”乌丸叹了口气，他脚撑着地慢慢站起身。
“你会懂的，”男人走到门边，他拉住门把手，门虚掩着，一直没有关上，“你只需要坚守信念，同时相信奇迹。”
乌丸看着男人，他抿着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快走吧，”男人说着，他把门猛地拉开，“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乌丸看着开启的大门，扭头最后看了一眼门旁站着的男人，一股情绪在他心头激荡。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抬腿迈步，冲向门外。
大门开着，乌丸冲过门框，一片好像水波一样的透明结界荡漾起来。乌丸瞪大眼，好像一阵天旋地转，一片白与黑的幻境交织在他眼前，周遭的场景飞一般地变化着。
金光在他眼前亮起，乌丸意识到这是折跃导致的效果，他眯起眼，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分解。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石洞中，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周遭声音很大，相当噪杂，乌丸顶着晕眩感咬紧牙关强行抬起头，他扭过头，一整只艾达之子武装车队正停在他身边，电击肉搏机甲挥着拳头站着，黄色的闪电在机甲身旁冒出。乌丸瞪大了眼，他忙看向另一边，另一边，钴蓝正依靠在石壁上，她拿着一把步枪，满脸是血。
乌丸仰面躺着，明亮的白光打在身上，他微微眯着眼，光从眼皮间张开的缝隙间穿入，模模糊糊看见一片纯白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的身体起伏着，好像飘在一条河上，水波一样的东西拖着他的四肢。他随波逐流，可身体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寒意。
亮…太亮了…
不对！
乌丸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白光，天旋地转的感觉突然从背后传来，周遭的空间向前翻转九十度，乌丸被推着，一下从躺着变成站着。
重力感传来，乌丸向前迈步，身后好像水波一般的透明结界啵地一声与他脱离，他跳下，像跳下一节台阶般落到地面。
地面是坚硬的，乌丸轻轻跺了跺脚，纯白大地的真实性不容置疑，他抬起头极目远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那么整洁干净。这片世界无边无际，仿佛从始至终只有他这一个生命抵达过。
乌丸看着前方，空气中连阵风都没有，他抿住嘴，眼中显出一丝不安。
“孤独至死吗…”他喃喃道，接着叹了口气。
白色从他脚下起始向着远方延伸，仿佛无穷无尽的清冷雪原一般，地面与天空连成一片，雪白的地平线上看不见一颗黑点。
乌丸仰头看向头顶的白色苍穹，白光打在他的脸上，他举起手挡着光，白光无处不在。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站了一会，接着缓缓躺下。
孤单在他心底升起，他翻过身，用手枕着头面朝大地。白光照不到这里，乌丸得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小黑暗，他看着地面，闭上眼。
“我没有准备好…”乌丸轻声说道。
黑暗像纱布般蒙着他的心，时间在这里好像无穷无尽，他可以趴在这里，他可以一直一直一直趴在这里，也许直到他准备好，也许直到他接受一切，也许直到他的意识消散。
乌丸躺着，他闭上眼。
一声轻响突然响起，乌丸睁开眼，熟悉的白光射入，他揉了揉眼，接着撑住地面支起上身。
我睡着了？不对，我刚闭眼。
轻响又响起。乌丸站起，他环顾四周，四周和刚才别无二致，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光与平地，没什么看起来能发声的东西，他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轻响更大了，这次乌丸听清了。轻响时断时续，听起来就好像一个人正在用无线电呼叫。乌丸听着，他顺着声音猛地左转右转，可眼前除了白光别无他物。
在哪？在哪？
声响着，确有其事。
乌丸瞪大着眼，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身子猛转着，腿像打结一样缠起来，双手为了平衡不断地挥着，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快溺死的人在水里挣扎着。
“呼叫…呼…叫…”
乌丸猛地转过身，一个铁箱摆在他眼前，铁箱锈迹斑斑，勉强可以辨出其上有一个模糊的海嘉德标志。一台黑色的对讲机正闪着红灯立在箱子上。
“叫…呼…叫…叫…”对讲机信号不是很好，杂音大过人声。乌丸看着箱子，小心走到跟前，他犹豫了会，接着拿起对讲机，轻轻拨动了一下天线。
“黑猫一号呼叫控制中心，”无线电声音骤然变大，红灯由闪烁转为常量，“控制中心听到请回答…”
乌丸愣了神，他的嘴怔怔地微微张开，对讲机里的声音停了停，接着又重新响起。
“黑猫一号呼叫…”
“黑猫一号，这里是幻塔控制中心，”无线电的灯闪了闪，“请讲…”
“控制中心，发电厂的自动消防系统已经瘫痪，大火正从地下设施向着幻塔底座扩散，火情已经无法控制，我的小队成员正向着旧城区北的法院大楼前进，请求紧急撤离，完毕。”
“收到，T-419运输艇正在前往法院大楼，不过黑猫领队，信标显示你依然在发电厂内部，艾达之子在这个区域的防空炮火很猛，渡鸦号等不了多久，完毕。”
“不用等我，我正在前往反应堆舱间，虽然原能辐射已经在扩散，但抑制程序似乎没起作用，必须得有人过去手动重启，完毕。”
“一号…这九死一生…”
“总有人得去做，”男人笑了笑，无线电里传出一阵粗犷的笑声，“一号通话完毕。”
无线电咔一声，通信终止了。乌丸看着手中的无线电，他沉默着把机器放回铁箱上。
“黑猫小队…”乌丸低着头，他咬紧牙关，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一声钢铁摩擦的锐响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乌丸猛地回过头，一扇白色的铁门凭空出现在他眼前，门的两侧没有墙，门框就这么孤零零地竖在这无尽白色空间的中央。门立着，好像一尊纪念碑。
乌丸看着门，铁门好像被火烤过一样，门板上留着焦黑的烧痕。乌丸迈开步，他缓缓走到门前，接着伸出手握住门把。
他用力转动把手，门吱呀一声打开。乌丸瞪大了眼。
周遭的景色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发生改变，随着他的进入，好像结界一样的东西在门框处像水潭一样波动了一下，紧接着炙热的空气与热流瞬间涌进他的气管与毛孔。
这是一间类似设备室的中型舱室，看墙上的装横应该是在某种电厂之类的工业设施内部。烈火正在其中肆虐。来不及仔细观察，一股呛人的浓烟扑面而来，乌丸猛地弯下腰，刺耳的警报声就着红光好像在他耳边拼命响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与浓烟笼罩在房间内，他捂住口鼻蹲下，在一片火海中瞪大了眼左顾右盼着。
墙边，一个人正坐在那，那人身上套着一件老式的全封闭原能防护服，他低着头背靠着墙一动不动，考虑到当前情况，他应该不是在睡觉。乌丸快步跑到其身旁，他摸了摸男人的脖颈，男人斜过身子倒下——他已经死了。
一把步枪平放在男人腿上，男人的腹部有三个黑色的弹孔，很明显他不是被烧死的。
乌丸拿上步枪，他轻声道了声歉，接着用力撕下男人的腕带，腕带上的电子地图闪着光。
“反应堆舱间…”乌丸皱着眉，他用力划着屏幕，电子地图闪烁，一个红色的小点在图上亮起，但没过两秒，屏幕突然一花，紧接着彻底黑屏。
“垃圾货。”乌丸暗骂一声，他丢下腕带端枪站起。
乌丸转过身，眼中映着一片火海，他面色严峻。
反应堆…他心想着。应该不远，希望还记着路。
大火烧软房顶铺设的铁管，管子瘫软着垮下。乌丸抬腿迈步，他全然不惧，记忆中的路线与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他闪身躲过一架倾倒的铁架，朝着前方撒腿狂奔。
房间不是很大，但是结构复杂，各种烧焦的设备令乌丸不得不左躲右闪足不停歇，几片铁板连在一起，夹杂着火星惊喜般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眼前。乌丸咬紧牙关，大腿绷直发力往地上狠狠一蹬，他腾空飞起，身体跃过地上的铁板，火星在他脸上撞碎，脚下是被烧的滚烫的金属，他在铁板后方落下，接着径直冲出房间大门。
大门已经坏了，半开着关不上，门外是一条L形走廊，一条黄线印在走廊墙上。黄线向前延伸“主原能反应堆”几个黑字印在线上。乌丸贴着墙沿着线快步前进。
走廊里火势不大，乌丸端枪快跑很快就到了头。应急灯在墙上闪着白光忽明忽暗，一扇白色的铁门立在走廊尽头，铁门看起来状况良好，一个旧联邦的标志隐隐刻在门上。
乌丸冲到门前停下，他喘着气，扭头看向门旁的控制台，控制台面板上闪着蓝光，他犹豫了一会，接着抬手慢慢伸向面板。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门坏了，像小时候他无数次试的那样再也不会开了。但这次当他的指尖触及面板的那一瞬间，大门只是滴了一声，接着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他的，向上极快地划开了。
乌丸站在门外，他端着步枪，鼻子吸着气，看向里面。
这是一间较大的，平平无奇的房间。几根混凝土支撑柱立在墙边，白墙下方刷着一层醒目的红漆，几个铁架倾斜倒在地上，一个巨大的红色起重吊臂悬挂在屋顶，房间中央几个巨大的白色圆柱形大桶并排泡在水中耸立着。
房间里几乎看不见什么显眼的高科技设备，旧联邦的设计师普遍信仰实用主义，正因如此，这座设施才能挺过大灾变的摧残并在之后的二十余年里依然正常工作。
乌丸进门，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相较于门外炼狱般的火海，反应堆室里倒显得相当平静。加强过的钢筋混凝土墙隔绝了大部分的喧嚣与高温，先进的联邦系统使这里的机械即便缺乏维护也依旧能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一阵震颤突然从头顶传来，震颤较小几乎无法察觉，乌丸抬起头，几粒细小的沙砾从头顶落下。
这里深埋于土层之下，安静的就好像一座坟墓，即便是大楼倾倒时的巨大震颤也只能使得这里微微颤抖。
乌丸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振动持续了好一会，房间内一切没有固定的东西都颤抖着发出轻响。战争总是这样，他想着，手握紧了枪。
战争...乌丸当然记得这场战争。
二十多年前，艾达之子联合大陆上其他几个势力，与海嘉德进行了一场针对幻塔的攻防战，这场战争持续时间不长但却异常惨烈，从结果来看，很难说清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艾达联军倾巢而出，他们浩浩荡荡穿过纳维亚平原，向海嘉德人发起了一场凶猛且精准的突袭，海嘉德地面部队毫无准备，仓促准备的防线以令人乍舌的速度全线溃败，不过四天就丢掉了所有地面基地逃回到了幻塔。
联军几乎没有受到抵抗，他们以优于海嘉德三倍的兵力将旧城团团包围，幻塔竖的高高的就像个熟透了的落果，所有人都认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
事实也确实如此，战争的进展出乎意料，后来的人称决战那天为奇迹之日。
决战的规模极大，大到所有的相关记录都对此含糊其辞。乌丸只记得长弓飞弹闪烁着在幻塔外环的平台上腾空飞起，单兵空降舱拖着蓝色的彗尾刺破云层砸向下方熊熊燃烧的城市，伤员与士兵一船一船的送进来又一船一船地送出去，整座幻塔都好像在震颤。当他和同学们终于被允许从安全屋出来时，外面已经一片狼藉，不过那些欣喜若狂的守卫们倒是用行动告诉他一个事实，他们赢了。
奇迹之日。
联军在海嘉德空中力量的打击下四分五裂，他们的装甲部队几乎被全歼，短暂的联盟干脆利落地解体，艾达之子元气大伤从此转入地下不敢再抛头露面，他们的坦克残骸时至今日依然可以在长满杂草的废墟街道上看到。但过于激烈的轰炸也使得海嘉德失去了旧城区内几乎所有残余的联邦工业基础，议会高层的恐慌孤立情绪前所未有，重建城区的计划彻底破产。海嘉德人活了下来，但也从此失去了重返地面的资本与勇气。
奇迹之日。乌丸想着。
乌丸端着枪，他看向前方，房间尽头有一间封闭着的防辐射平台，平台灯亮着，一个人影远远站在平台上。乌丸看着人影不禁握紧了枪。
他放轻脚步，贴着墙一路小跑朝着平台快步前去。平台的密封门闭着，他来到门前伸手探了探，意外的是，门没关，仅仅只是虚掩着。
门无声地打开，乌丸收起枪推门入内，枪斜挎在腰间，他左顾右盼地搜索一圈。
平台不大，除了几台闪着光的控制台与一面安在墙上的屏幕外别无他物。平台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乌丸皱起眉头，刚才那人影去哪了？
“放下枪举起手，”一个男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声音是从平台外传来的，乌丸恍然大悟，“慢慢转过身来，什么花招都别想。”
乌丸叹了口气，他苦笑一声，接着解开枪带，直起身举起手，步枪滑落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他转过身，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站着的人。
一名身着海嘉德执行者原能防护服的防化士兵手拿一把散弹枪站在他面前，士兵全副武装看不到脸，他的的肩膀处贴着一块圆形图章，一只黑猫张牙舞爪印在上面。
“唔…”男人端详着乌丸没有任何防护的脸，“艾达之子的义体技术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没有装义体，”乌丸缓缓摇摇头，“我也不是艾达之子。”
“我是执行者，海嘉德执行者。”乌丸看着男人，他眼角微微抽动一下，“和你一样。”他补充道。
“和我一样...那你怎么会在这？”
“为了帮忙，”乌丸脱口而出，“我是专程为你而来的。”
“真遗憾呢。”男人笑笑，笑声传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走吧，我不想打你，也不想要你的什么帮助，你根本不清楚我要做什么。”
“你是海嘉德执行者，黑猫小队领队，”乌丸开口，“你和你的小队受命防守这座设施，他们在十分钟前已经乘着渡鸦号撤离了，而你则自愿留下想要启动反应堆的原能抑制程序，好使得这里不会成为第二次灾变的源点。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哦，”男人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真卑鄙呀，你监听我的信号。”
“不！”乌丸一愣，“我...”他支吾两声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加重语气重复道，“我是来帮忙的。”
“我不需要。”
“你必须听！启动抑制协议的唯一办法就是重启发电厂的中央系统，可一当你这么做了就会导致整座设施进入安全模式，所有的大门都会锁死，你会被困在这里！”
“孤独至死！”
“啊…”男人显得有些淡然，“这听起来倒是不咋地。”
“所以走吧！”乌丸朝男人猛进一步，“现在还来得及！”
“然后呢？”男人抬了抬手中的枪，枪口在灯下明晃晃地闪着光，“欢天喜地地跑掉，任由第二次灾变发生？”
“千万人会因此而死。”
“不会的！”乌丸猛地一甩手，“不会的！”
“第一次灾变规模巨大的原因是因为原能是在幻塔上被泄露的，辐射融入空气飘进了洋流，所以才最终传到了世界，而现在，辐射的泄漏点是在地底。”
“我们只需要回到地表，从外部锁死大门，主要的辐射就会被控制在设施内，”乌丸说着，他语速极快，情绪则有些激动，“也许依然会有一小部分原能会泄露出来导致旧城区彻底沦为废土，但是总地来说第二次灾变是不会发生的！”
“但这座电厂会沦为死区，”男人看着乌丸，他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再也不可能会修复。”
“可这...这有什么关系？”乌丸皱起眉头，“只不过是一间电厂，哪怕废弃也没什么...”
“不不不。”男人摇了摇头，他打断乌丸，不住地摇着头。
“不行。”他又一次重复道。
“为什么？”乌丸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因为海嘉德不会允许？”
“因为幻塔不会允许！”
“什么？”
“呃…我该怎么解释呢？”男人摇了摇头，他放下枪，经过乌丸走到平台边上的控制台上点了点，墙上的屏幕砰一声亮起，一些花花绿绿的图案出现在其上，“这是城区地下的电路结构图，这个红色的点是发电厂，而这蓝色的柱子则是幻塔。”
乌丸看向屏幕，好几条发着光的线密密麻麻在屏幕上穿行着，红色的大点坐落于屏幕下端，几条线从大点出发，它们向上延伸，最终全部汇聚到了那根蓝色的柱子上。
“幻塔的发电量大得惊人，这点不假，但在设计之初它其实并没有特别考虑到自给自足这一块，”男人转身，他站到乌丸身边同他一起看着屏幕，“它的内部并没有设置足量的储能系统，也就是说必须要有一个外接的电池不断给它供电，它才能正常发电。”
“很傻的设计，但幻塔本就不是为了末日所建的。”
这就是那块电池，”男人踩了踩脚下的平台，“如果这些反应堆完蛋了，那么幻塔也就完蛋了。兴许在过个一二十年海嘉德的工程团队会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现在...”男人扭头看向身旁的乌丸，“我必须留下来。”
“不。”乌丸脱口而出，他也看向男人，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歪着头，他盯着乌丸，似乎在期待下文。
“幻塔会被废弃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清楚，”乌丸猛地提高音量，“塔上的居民可以撤离，幸存下来的资源也完全够我们在地面再建一座新城，这兴许是个新的开始！”
“保护幻塔，这是我们的职责。”
“可那么多的死亡，那么多的牺牲，这些职责究竟有什么意义？这座立在文明尸骸之上的塔也许早该坍塌了！”
乌丸住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火了，他看着男人，男人的面罩上倒映着他自己的脸，翘起的白发下一对绿眼珠睁着。平台上很安静，乌丸等待着，他等待着男人的回应。
“来吧，我们离开这里。”乌丸几乎是恳求。
男人沉默着，他一动不动，半响后，他开口道：
“不。”
乌丸低下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认为我是艾达之子？”
“不。”男人依旧这么回道。
“那你还是相信海嘉德的鬼话，铁了心要保护幻塔？”
“是，”男人点点头，但紧接着他又摇摇头，“又不是。”
“你到底什么意思？”
“呃…我该怎么解释呢？”男人笑笑，他扭头转身走向控制台，控制台上闪着灯，男人一屁股坐在控制台上，他安静地看着平台外的反应堆。乌丸转身迈步，他站在他身旁。
“你有孩子吗？”男人扭头看向乌丸，他详端着乌丸的脸，接着摇摇头，“应该没，你看着挺年轻的。”
“但是你有，”乌丸紧盯着平台外，他把头刻意偏向另一边，“你就不希望回去和他团聚？”
“我不行。”
“你行！”
“不，”男人自顾自地笑出声，“信念。”
“他是我的信念。”男人开口。
乌丸站着，默不作声，头发挡住他的眼睛，男人看不见他的眼神。
“那小鬼，”男人扭回头，他重新看向前方的反应堆，“我想回去，我想好好玩玩他整整他，和他说说话。”
“但是我更希望他能够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不那么残酷的时代。”
“幻塔也许不是方舟，当它依旧是一座避风港，在这末日，只要它立着，海嘉德就立着，大陆的希望与明天就还立着，我的家就立着。”
“那些牺牲与职责，你也许还无法理解，但是谁又能责怪你呢？”
“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谁又能责怪你呢？”
“你是个好小子，”男人突然扭过头夸奖道，“你的这些想法挺难得的。”
乌丸看向男人，他苦笑一声。
“我不是很想揣测你的身份，但是...”男人支支吾吾，他凑到乌丸耳边，面罩顶着他的脸，“但是...你是...他们对吧？”
“谁？”
“别装傻，”男人笑着拍了拍乌丸的肩，他压低声音，好像担心有人偷听一样，“你是...神裔...吗？”
“神什么？”乌丸摆出疑惑的表情。
“神裔...”男人看着乌丸，“免疫原能，体格进化，巴拉巴拉之类的。”
“我从来没听过。”
“随便你吧。”
乌丸摇摇头笑了笑，他走到男人身边，与他一起坐在控制台上。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
“你是个好小子，”男人又重复道，他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头盔，“我小鬼要是能长成你这样我就知足了。”
乌丸扬了扬眉毛，他琢磨着男人的话语。
“我身上有任何闪光点吗？”片刻后，他扭头看向男人问道。
“有的。”一声微弱的气响从防护服的脖颈连接处传出，男人好像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低下头缓缓摘下头盔，头盔下是一头干练的寸头，男人把头盔随手一丢，接着抬起头看向乌丸。
“有的。”男人眨着一对绿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乌丸。
乌丸看着男人，他嘴角微微翘起，他眨眨眼。
“时间不多了，”男人移开目光，他跳下控制台，“你必须得走了，海嘉德未来肯定会比需要我更加需要你。”
“我不这么认为。”乌丸叹了口气，他脚撑着地慢慢站起身。
“你会懂的，”男人走到门边，他拉住门把手，门虚掩着，一直没有关上，“你只需要坚守信念，同时相信奇迹。”
乌丸看着男人，他抿着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快走吧，”男人说着，他把门猛地拉开，“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乌丸看着开启的大门，扭头最后看了一眼门旁站着的男人，一股情绪在他心头激荡。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抬腿迈步，冲向门外。
大门开着，乌丸冲过门框，一片好像水波一样的透明结界荡漾起来。乌丸瞪大眼，好像一阵天旋地转，一片白与黑的幻境交织在他眼前，周遭的场景飞一般地变化着。
金光在他眼前亮起，乌丸意识到这是折跃导致的效果，他眯起眼，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分解。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石洞中，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周遭声音很大，相当噪杂，乌丸顶着晕眩感咬紧牙关强行抬起头，他扭过头，一整只艾达之子武装车队正停在他身边，电击肉搏机甲挥着拳头站着，黄色的闪电在机甲身旁冒出。乌丸瞪大了眼，他忙看向另一边，另一边，钴蓝正依靠在石壁上，她拿着一把步枪，满脸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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