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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2.受刑

    赤松将结束自己的回忆,睁开双眼。

    他正平躺在一间卧室的床上。

    不过这里既不是他家的卧室,也不是他的床。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一个女人,无论是凌乱的床铺,还是米色的窗帘,亦或是散落一地的个人书籍和杂物。就连天花板上的裂缝也属于她,而床上的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临时住客罢了。

    空气中弥漫着女人的体香,其间还掺杂着一股清新的香气——赤松记得她有在家里养玫瑰海棠的习惯。

    香气入鼻,赤松的意识变得清晰起来,他眨了眨眼睛,侧过身去,看向睡在他身旁的女人。

    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如雪,腰肢纤细,酥胸优雅浑圆,像两座雪峰般傲然挺立。

    如果不是今天还有正事要办,他真的很想把脸埋进温柔乡里,睡上一整天。

    他小心翼翼地撩开被子,坐在床边,捡起被他随手丢在床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在自己身上。

    床铺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震动,惊醒了睡梦中的美人。她伸出手去,抚摸赤松的脊背,发出充满倦怠感的妩媚声音:“这就要走了?”

    “嗯,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办。”赤松一边套上长裤一边回答到。

    “那也可以吃完早饭再走啊。”女人发出幽怨的声音,“你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早晨一起来就急不可耐地要走……”

    “因为有事要做。”赤松的回答冷冰冰的,没有掺杂太多的感情,仿佛和她睡觉都只是例行公事中的一项。

    而这也是她最难以忍受的一点。

    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

    “好吧,随你。”女人正过身去,将棉被往上扯了扯,遮住春光,“我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比同我睡觉还要重要?”

    “受刑。”

    “受刑?”

    “今天是审判我的日子。”赤松站起身来,开始穿衬衫,他转过身去,面向床上的女人,一个扣一个扣的系,女人眸波流转,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他坚实的胸口上,满意地勾起唇角。

    身材不错。

    “——你的报告怎么办?”她问。

    “老样子,拜托你了。”穿好衬衫,赤松从办公桌后的转椅上拿起外套,穿在身上。

    “也许我不该这么做。”女人重新躺下,面朝天花板,“我不能撒谎。这事关职业道德。”

    女人名叫霜野夏江,是赤松的心理医师,供职于警视厅,专门给像赤松这样经历过心理创伤的警察提供服务,帮助他们从阴影里走出来。她有义务将赤松的现状整理成具体的报告反馈给上级,让他们明白赤松现在的状态很正常,还能继续做警察。

    “你没有撒谎。”

    “——你一个月喝多少酒?”

    “七八瓶吧。”

    “清酒?”

    “威士忌、清酒,有什么喝什么,我是从农村长大的孩子,不挑食。”穿好外套,赤松开始寻找自己的手机。

    “这不是挑不挑食的问题,你是警察,不能酗酒,你每天摄入的酒精含量是有限度的,不能超过两个单位,一周不能超过十四个单位,一个月就是……”

    “六十个单位。”赤松抢答道,“没错,我就是这个量,不多不少。”

    “你才不是。”夏江叹了口气,“你每次都让我很难做……”

    “可我每次都好好地报答你了不是吗?”赤松突然单膝跪在床上,俯下身去在夏江的嘴唇上落下一吻,然后顺手取走枕头底下的智能手机,“而且你没有骗人,是我在骗你,你只不过是被我蒙骗了,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然而上司只会觉得这是我的失职。”

    “上司?”赤松走进洗手间,夏江听见洗手间里传来清脆的水流声,过了一会儿,赤松又走出来,左手端着牙杯,右手握着牙刷,“你上司每天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就算他发现了你的疏忽,也会帮你隐瞒下去。”

    “你说的好像有多了解他一样。”霜野夏江也从床上坐起来,捡起床头柜上的轻薄T恤,随手往身上一套,“我们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可不想得罪他,更不想欠他人情。”

    “所以你不否认他总是用色眯眯的眼神看你?”赤松一边刷牙一边说道,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如果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做实‘职场骚扰’,那全日本有百分之八十的男性会被关进监狱。”夏江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步一抖地走向赤松,就在赤松停下手里的动作,准备承受夏江对他隐私部位的攻击时,夏江竟然一反常态地从他身边从容绕过,进了浴室。

    “——唰”

    浴室的帘子被拉上,传来花洒的水声。

    “报告我会像以前那样写。”夏江说道,“不过你最好早点把酒戒了。”

    “现在说这个有些太晚了吧。”赤松含住一口凉水,咕噜咕噜地漱了漱口,然后将白沫尽数吐进洗手池,“而且这是我的舒适区,我一步也不想走出来。”

    夏江突然撩开帘子:“我接到的任务就是把你从舒适区里拽出来。”

    赤松短暂欣赏了一下眼前的美景:“可惜,那你注定要失败了。”

    “你在跟我下战书?”

    “没有。”赤松捧了一捧清水泼在脸上,“我觉得你已经输了。”

    “——没来由的自信,这通常是心里没底的表现。”夏江将帘子慢慢拉上,水温也正好热了。

    赤松用崭新的毛巾擦干自己的脸颊,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至少没有比昨天更加颓废,事情也许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愿如此。

    “我先走了。”

    “等下。”夏江从帘子后面露出头来。

    “什么?”

    “你今天晚上还来陪我吗?”

    “不知道。”赤松摇了摇头,“如果你需要我,就给我打电话。”

    “我每天都需要你。”

    “但我不是每天都有时间。”赤松有些勉强地勾起唇角,“你真该给自己找个正经男朋友。”

    “我都看不上。”夏江缩回浴帘后面。

    “随你。”赤松的语气不咸不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我走了,再见。”

    没等夏江回应,赤松便在玄关穿上鞋,开门走了出去。

    “该死!”平躺在浴缸里的夏江猛地睁开眼睛,“忘记吃药了……”

    但愿没中招。

    她心想。

    XXX

    实际上,赤松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儿急着去办,他只是想尽快离开霜野夏江的家,因为她禁止任何人在她家里吸烟,她讨厌烟味儿,也担心她养在家里的那些精贵的玫瑰海棠会被呛鼻的烟气熏死。

    赤松已经一个晚上都没有抽过烟了,心里燥的很,所以才着急离开。

    现在,他一边叼着烟一边开车,心里想着自己应该在哪儿吃点早饭。

    最好是靠近下一个“约会地点”的地方。

    XXX

    赤松将约好了和阿南见面。

    还在老地方。

    神田川的河边,背靠JR御茶水站,抬头就可以看到东京医科齿科大学的教学楼。

    阿南的家就在这附近,为了方便她出行,两人需要私下见面时都会选在这里,久而久之就成了某种惯例。

    今天也是如此,他们约好在这里碰头。

    正值秋高气爽的日子,清凉的空气轻轻抚在皮肤上,让人感觉非常舒适。

    赤松将把自己的轿车停在地铁站口附近,一路溜达着来到河边的步道,随便找了一个长椅坐了下来——处于“带薪休假”的他这两个月每天都过着如此肆意的生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的时候会去森美术馆欣赏一番玄妙的现代艺术,有的时候会特意开车跑去池袋公园喂鸽子。

    总之就是随心所欲,怎么舒服怎么来。

    反正他的职务还挂在警视厅,工资照样发,福利待遇依旧有,就当是一场梦幻的长假,好好享受就得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不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毕竟警视厅可没那么多钱养闲人。

    对赤松来讲,这样滋润的日子就要被画上句号了,因为上级给他的处分会在今天下达。

    两个月前,在他的指挥下,七名警察因公殉职,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如果他是普通警察,恐怕连带薪休假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会被上级一脚踢出警视厅,甚至是踢出警察队伍。

    但是赤松不是普通警察,他好歹也是出身东大又通过了一甲考试的精英,在这方面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特权——所以他没有被开除,只是被责令“休长假”。

    但是闹出这么大的事儿,终究是要有处分的。

    赤松摸出金属烟盒,摸出一根香烟衔在嘴里,并用银色的打火机点燃。

    “呼——”

    他朝着湛蓝的天空吐出一股浑浊的气体。

    心里也同时做好了准备。

    ——无论处分是什么,他都可以欣然接受。

    只求不要被赶出警队。

    恰在此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微凉秋风席卷而来,阔叶树上的枫叶在赤松面前缓缓飘落,落到神田川的水面之上,不一会儿便沉入水下,只留下层层涟漪。

    他低下头,发现有两只尺蠖正在他脚边的枫叶上赛跑,他一向不喜欢虫子,于是往长椅的左手侧移了移。

    “——系长!”

    赤松闻声望去,发现西装革履的若村南正踩着干枯的树叶向他走来,脚下“吱嘎吱嘎”作响。

    “——我已经不是你的系长了。”赤松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冷,于是伸手拢紧领口,“别这么叫。”

    阿南露出歉意的笑:“叫习惯了……前辈,这两个月过得还好吗?”

    赤松耸了耸肩,闷闷不乐地说道:“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也不错啊,我现在想闲都闲不下来,可羡慕你了!”

    阿南赶走枫叶上的尺蠖,在赤松的身边落座。

    赤松趁机打量了一番阿南,发现几个月不见,她好像长高了不少。

    不对,其实并不是她长高了,而是她身上的气质变了,不像之前那样稚嫩了。

    现如今的阿南已经不会整天缠在他身边,一声又一声地叫他“前辈”,拜托他带她一起去出外勤了——她现在已经蜕变成了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警察,所以气质也变得更干练、更凌厉了。

    再瞧瞧她这身正装,穿在她身上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她天生就是干警察的料!

    赤松知道阿南刚从警视厅出来就来找他了,于是开口问道:“上面怎么说?是死刑,还是死缓?”

    “好危险的用词啊,行动失败又不是前辈的错……”

    “总之……我是被开除了,还是被发配边疆了?直说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赤松将烟头丢进随身携带的烟灰袋里。

    “好消息是上面的人没有革前辈的职,”阿南从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赤松,“坏消息是他们也没有轻易放过你。”

    “嗯,情理之中。”赤松松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既然不是死刑,那就是死缓了吧——打算把我发配到哪儿?鹿儿岛?冲绳?还是让我回长野某个小警察署里等着腐烂?”

    “都不是。”阿南停顿片刻,“是刑事部档案室。”

    出人意料的地方。

    “该死。”赤松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他们要我去管理档案?那还不如把我下放到地方去呢,最起码还能做个一线警察……”

    “前辈,你得往好处想嘛,起码是留在警视厅了啊。”阿南安慰道,“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回去了不是吗?”

    赤松把文件袋里的打印纸倒出来,果然是一纸调令,白纸黑字,上面写着刑事部总务课情报二系。下面还有组对部长和刑事部长的亲笔签字。

    “我应该回不去了。”赤松收起文件,“事情闹得太大。七名警察殉职,现场只有我活下来了——还是被人家放过的。”赤松咯吱咯吱地紧咬牙关,神色的双眸里燃着无声的怒火,不过他立刻意识到身边还有人,眼中的怒火很快便熄灭了,“是我的判断失误酿成了这场悲剧,还能留在警队就已经烧高香了——你呢?被调去哪儿了?”

    “原职留任,哪儿都没去。”阿南笑着回答说,“运气真好。”

    “不错,毕竟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只是无妄之灾。”赤松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你可是我们最后的火种了,好好干,别把我们三系的招牌砸了。”

    “——不过我也要和前辈你一样定期去看指定的心理医生。”阿南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那个心理医生一点小事儿都会小题大做,超级麻烦。”

    “正常,目睹了那副惨像,任谁都会有心理阴影的。”赤松说道,“前些年有个警校的前辈因为目睹队友殉职,整个人都崩溃了,直接住进了精神病院。相比之下我们算好的。”

    “——那前辈你没关系吧?”

    “我?”赤松把文件袋揣进外套,“我当时都快被吓傻了。现在也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一闭眼就能想起夏天的事儿,好像那个混蛋的手枪还抵在我下巴上一样。”

    阿南的漂亮眸子猛地一缩:“真的?”

    赤松沉默良久,扭头瞥了阿南一眼。

    “——当然是假的。”

    说完,他起身,摆了摆手:“我先走了。谢谢你帮我跑这一趟,有机会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