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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登仙(三)

    萧无衣感觉到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一个踉跄,迈出一步,眼前场景忽又变化,变成了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水域。萧无衣站在一艘小木船上,船上没有桨,四周也没有风,但小木船却缓缓地向前进。

    萧无衣低头看向水面,首先映射出的是他的脸。自从被逐出萧家后,他很久都不愿也不敢看铜镜,逃避看见颓废无能的自己。

    然后水面起了涟漪,一圈圈波纹以小木船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来。

    一个呱呱坠地哇哇大哭的孩子出现在水面上,取代了少年模样的萧无衣。萧无衣没有认出这个婴儿是谁,只是觉得有些眼熟,随即这个孩子被奶娘抱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身旁,萧无衣才反应过来,这个婴儿就是刚出生的自己,因为那个年轻女子是他的母亲。

    “娘亲......”萧无衣看着再也无法相见的母亲,顿时红了眼眶,思念如涌泉。随着萧无衣的情绪波动,小舟也开始摇晃起来,水面的涟漪越来越大,已经变成了一圈圈向外扩张的浪。

    待他平静下来后,波浪逐渐变小,水面又恢复如镜面一般,画面也有了变化。水面上的萧无衣一点点长大,与娘亲相依为命,虽然一年里吃不上几回肉,但他只要有娘亲,就足够幸福了。

    其实他的娘亲是村子里唯一的一位医师,按理说不应该如此贫困,但他的娘亲体谅乡亲们的日子过得不易,除了一些药钱,平时都不收乡亲们的诊金。

    萧无衣看着水面,内心平和又温暖。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他的心情再次变得复杂,水面上如同一滴滴雨点落下一般,同时现出许多涟漪。

    在萧无衣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娘亲给他买了一身新衣裳和一根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糖葫芦,作为他的生日礼物。除此之外,娘亲还给他烧了一道红烧鲤鱼,那是萧无衣最爱的一道菜。

    水面上,娘亲刚剔完一块鱼肉的鱼骨,将它夹放在萧无衣的碗里,数支破风的箭矢就从小屋子的木板上穿透而出!

    萧无衣的娘亲不会武功,更不是修士,只是因为起身给萧无衣夹菜这一动作,躲过了致命的箭矢,唯有一支擦伤了她的手臂。

    那天晚上是萧无衣想要忘却都做不到的一晚。娘亲趁杀手还未杀入,让萧无衣踩上桌子,从靠近山林的窗子爬出,自己则是留在屋子里,为萧无衣争取脱身时间。

    萧无衣根本不知道那晚袭击他们的杀手是谁,又是因何原因要来伤害与世无争的娘俩,“衣儿,快跑,去山里躲着等娘亲,娘亲晚点就去找你”,这是他从娘亲嘴里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他从窗子外爬出后就一路往山里跑去,最后躲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不知道是因为山洞过于隐蔽,还是因为杀手害怕被其他村民发现而逃之夭夭了,亦或是那些杀手根本就没有将萧无衣赶尽杀绝的打算,总之,萧无衣就这么逃过一劫。

    但他的娘亲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被杀手干净利落的一刀刺穿了心脏,鲜血溅到了那盘红烧鲤鱼上,红艳异常。

    一天后,萧无衣见娘亲没有来找他,就慢慢摸着回到了村子里,回到了他跟娘亲的小屋里,此时村民们早已将屋子收拾干净,而他娘亲的遗体也被暂时搁置在床上。

    众人见萧无衣回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萧无衣双眼无神地站在床边,没有大喊大叫,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流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娘亲,将娘亲最后的模样死死刻在脑子里。一名妇女看不下去,俯身抱住萧无衣,也是不住地流泪。不只是她一人,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个小院里,没有一个村民不在为这个善良女子的死亡伤心哭泣。

    等众人一起打了一口棺材,并将娘亲下葬后,萧无衣才独自回到小屋收拾娘亲的遗物。那一伙杀手似乎也不是为财而来,没有取屋内任何一物,就连翻动的痕迹都没有。

    只是奇怪的是,先萧无衣一步来到屋子里的村民们,却在屋子角落发现了一块上刻着“萧”字的令牌。

    而萧无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娘亲平时携带的小布包内缝着一个暗袋,里面还放着给他的一封信:

    衣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是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封信里记录的事,是你应该知道的事,但我不愿你知道这些事,因为我想一直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你的父亲,是云浮城萧家的当家。我与他相识于十年前,但因为一些原因,在我知道已经怀了你的时候,他已经离我而去了。我之所以没有带你去找他,是因为他生活在一个争权夺势的世界里,一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我不愿你过上如此不平稳的生活。但如今,衣儿,娘亲恐怕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你是娘亲在这世界上的唯一牵挂。去找你的父亲吧,娘亲希望在我离开人世后,仍然有人能够为你遮风挡雨......

    除了这封信,萧无衣还在小布包里找到了一块玉佩,娘亲在心中也有提到这枚玉佩,是娘亲与父亲的信物,上面同样刻着一个“萧”字.....

    如今在试炼中重看这一切,萧无衣才意识到其中存在着的不合理之处:为何不拿一物,且在武力上有着绝对压制地位的杀手,会遗留一块暗指身份的令牌;为何当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并告知娘亲的情况时,萧正钦会出现一瞬间的晃神。

    但八岁的萧无衣,满眼仇恨,像是要顺着鲜红的血丝,化作血泪,从眼睛里流下。他没有看到矛盾,只看到了娘亲的死和刻有“萧”字的令牌;没有看到萧正钦的晃神,只看到了他作为萧家当家的尊严和冷漠。

    忽然,远处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身影,他们踩在水面上,踩碎了画面,也踩碎了萧无衣的镇定。

    “......娘!”率先从黑暗中现身的,是一位身穿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住身姿和美貌的女子。她牵着一个魁梧男人的手,温柔地唤了一声“衣儿”。

    而当萧无衣看清那男人的模样时,水面的涟漪变成了滔天巨浪。

    然后他就听到男人也喊了他一声,原本语气与女子一样温柔的话语,却让萧无衣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他对男人造不成威胁,所以男人才可以随意切换态度来应对他,像演戏一般。

    “萧正钦!!!”萧无衣一拳递出,却因为身处阵法之中,受其影响,灵气运转受阻,这拳头根本到不了“萧正钦”的身前。

    然后,萧无衣看到娘亲紧了紧与萧正钦相握的手,说道:“衣儿,你别怪你的父亲!娘的死,跟他没有关系!”

    萧正钦也开口说道:“儿子,杀害你娘亲的杀手,不是萧家派出的。”

    萧无衣眼神复杂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二人,要是娘亲在世时,萧正钦能够像这样陪在她的身旁,就好了。

    “那又如何?”

    即便知道当年的事情有内幕,萧无衣要做的事情也没有改变,他要找到当年事件背后的真相,无论是否是萧正钦和萧家所为,他都要让这个父亲付出代价,毕竟抛弃了他们娘俩,萧正钦对娘亲的死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总有一天,他要首先踩塌萧府的门槛,然后打败已是大夏山巅修士的萧正钦,最后与萧正钦坐下来,谈一谈。

    念及此,娘亲和萧正钦的身影突然开始消散,水面上的画面也变得模糊、支离破碎,最后消失,萧无衣身下的小船的前进速度也突然加快。

    道心的坚定,就是小船前进的动力。

    当他被小船载着前行了好一段距离之后,眼前一片光亮,与此同时,他胸前的玉佩也亮了起来。

    “小玉,怎么回事?”萧无衣问道。接着,从玉佩中飞出了一个光团,落在了他的身旁,现出了少女的身姿,“主人,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感受到了前主人的气息。”

    萧无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穿过了那片光亮,他感觉如坠梦幻。那片光亮之后,小船依然飘荡在水域里,但是周围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头顶出现了一片星空。黑暗仿佛是幕布,而不断闪烁的繁星则是点缀在幕布上的细闪。

    “天河泛轻舟,何不逍遥游?”

    小舟继续向前,两侧逐渐出现了一些画面。只见小舟的左侧,出现了两尊金色的巨大虚像,他们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块棋盘,左边是一位长发飘飘的儒雅男子,与其对弈之人却身材魁梧,与棋士的形象颇为不符。

    等小舟划过左侧的这两尊虚像后,右侧又金光大放,出现了另外两尊巨大虚像。这两尊虚像呈握手状,其中一位依然是方才长发飘飘的儒雅男子,另一位则是背后长有巨大双翼的妖族男子,似是大鹏。

    后来萧无衣依次见到那名长发男子手持书卷为一人授课、抚琴为一人伴舞、在山巅高崖为一人作画,等等,无一例外,那些虚影都散发出了举世无匹的气息,就算是萧正钦与之相比,也是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当萧无衣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却并未受到这些人的威压影响,他猜想是一旁的小玉在保护着他。

    萧无衣猛然转头,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又仿佛从小舟穿过光亮的那一刻,这个身影就已经落在船上了。

    “终于见面了。”那个身影的面容被金光遮蔽,看不真切,只能分辨出此人留着一头柔顺的白发。忽然间,小舟停滞在了水面上,从四周的金光虚像上剥落出许多的光点,纷纷融入小舟上的身影,像是一把把小刀,在雕刻着那人的模样。

    萧无衣方能看清此人的面容,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脑海里冒出了一个词。

    如沐春风。

    萧无衣快速翻阅脑海中的记忆,却发现自己从未听过或见过此人,疑惑地问道:“前辈,您是?您认识我?”

    “主人!”一旁的小玉突然飞出,扑向了褪去金光的长发男子。那男子身穿一件白金色的长袍,内衬云纹白衫,腰间一抹金光作腰带系紧,身无其余装饰反显圣洁华贵。

    男子张开双臂接住了小玉,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道:“玉,好久不见。”他又抬起头,看向萧无衣,笑道:“玉跟吾许久不见,情难自禁,忘了如今汝才是她的主人,勿见怪。”

    萧无衣连忙摆手,说道:“晚辈只是暂时替前辈保管玉佩,前辈永远都是小玉的主人。待他日无衣能够有幸见到前辈,必将玉佩物归原主!”

    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正在不停用脑袋蹭着自己的小玉,道:“这不过是吾残留在玉佩里的一缕神魂罢了,吾已经,不在此间了。以后,汝就是小玉的新主人,唯一的主人。”

    在男子怀里的小玉听到主人的话,肩膀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男子,一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主人,您.....在说什么胡话?您在......在骗小玉,对吗?您在跟小玉开玩笑是吗?这不好笑!”

    男子无言,只是满眼柔情地看着小玉,轻轻地摇摇头。他抬起头看向萧无衣,道:“虽然吾已死,但这不会是吾与汝的最后一次见面。这次,吾也是为了见汝,才在玉佩中留下这缕神魂的。”

    “前辈是为了,见我?”萧无衣原本以为当见到小玉的原主人时,就是要将玉佩归还之时,却没想到对方已死,而且还为了见自己,留下了一缕神魂。即便萧无衣认为自己是个不错的少年人,但也不至于自大到认为自己优秀到能够让对方这般大费周章来见自己的程度,“若是需要无衣做什么,前辈尽管开口!”

    男子点点头,说道:“在需要汝做些什么之前,吾想先问汝一个问题......汝如何看待命运?命运是被这老天爷安排的,还是掌握在你手里的?”

    命运?这玩意儿萧无衣自然是想过的,在以前孤儿寡母两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之时,在母亲被杀手残忍杀害之时,在进入萧府默默修炼以求揍萧正钦一顿之时,他都不停地在内心里问自己,是不是世间人们的命运,在出生之时就已经注定。

    但他逼迫自己日复一日从不懈怠地刻苦修炼,就是为了获得能够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

    至于老天爷......如果真的有老天爷,那比起揍萧正钦一顿,揍老天爷一顿更是重要。

    当萧无衣正要开口的时候,白发白衣的男子突然张口,吐出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古语,犹如有生命的魔音钻入萧无衣的耳朵里,钻入大脑里。他的双眼开始失去神采,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男子。

    “吾问汝,汝之命运在汝,还是在天?”

    无意识的萧无衣被男子吐出的古语引导,想要听从自己的本心作出回答:“......我......嗞......嗞......”

    但不知为何,在说出第一个字后,他怎么也张不开口说出第二个字。他的嘴巴不停在颤抖,带动全身也在颤抖,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

    “主人,主人这是怎么了呀?”小玉看着萧无衣挣扎的样子,担忧地问道。这一发问倒让男子哭笑不得,这小丫头竟是懒得区分,将两人一并称作“主人”。

    “没事的,别担心。”男子一只手摸摸小玉的脑袋,另一只手大袖一挥,像是打散了什么不可见的东西,“别这么小气,回答个问题而已,没什么不可说的。”

    再看萧无衣,他像是如获赦令一般,降临在他身上的压力顿时消失,他终于能够继续开口将话说下去。

    他双眼虽然无神,却平静且坚定,看着男子,一字一句地说出八字。

    “我主我命,天不可定!”

    “很好。”

    萧无衣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之时,双眼重新拥有了神采。

    只是还有一股从未感受过的疲惫和劳累包裹住了他。

    “前......辈,我这是......怎么......了......”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汝了,期待吾等的下次相见。”男子微微用力,将萧无衣向后推去。

    萧无衣早已疲惫不堪,身体没有一丝力气,被推便稳不住重心向后倒去。但他却像穿破了迷雾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而不再是方才那艘小舟上。

    与此同时,一个响彻四周的声音突然响起:“第三位登上登仙梯的弟子,恭喜你!”

    阵法之中,小玉看见萧无衣被推出去后,就知道自己也快要与主人分别了,依依不舍地紧紧抱住男子的腰,不肯撒手。

    男子笑道:“玉,往后吾就不再是汝的主人了。临走之前,吾还有个愿望,汝能不能,喊吾一声‘爹爹’?”

    小玉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别扭,仿佛她就是该如此称呼男子一般,哭喊道:“爹爹!”

    “玉真乖!”男子抬手擦去小玉脸颊上的眼泪,连连擦了好几下,但那眼泪却依旧汩汩流个不停。

    男子从以前开始就对小玉很没辙,只得从袖中拿出一块随身备着的用丝巾包裹着的糕点,塞到小玉的嘴里,“玉,别哭,往后还会有再见的机会的。虽然吾真身已经消散世间,但吾仍会化作微风,陪伴你的。只要汝想......想爹爹了,就张开双臂,爹爹就会来拥抱你的。”

    “现在,吾还要用这缕神魂的最后一点时间,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