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这世上发生的一切 » 第八章 点了个赞

第八章 点了个赞

    “艾凡!!等等我们!!!”

    沃夫拉着他的妈妈和已经跑不动的妹妹向艾凡喊道。

    艾凡跑在了身为猎人儿子的沃夫前面。

    一方面是因为沃夫带着他的家人。

    另一方面是因为教堂人手不够时,他截肢、锯骨头练的肌肉没白练。

    天色仍然昏暗。

    雨点般的汗水自艾凡额头落下,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道:

    “我帮你背安妮,我们再走快点,出了山也许就能见到港口的卫队!”

    沃夫没推脱,将视若珍宝的妹妹托付给艾凡。

    他们再次出发。

    “妈,我爸他......”

    “狗娃子,对你爹有点信心!”

    “他是能从住着一整支族群的利爪熊窝里硬薅出一只小熊崽子的人。”

    “就那么几个兵,逮不着他的!”

    母亲强撑着笑,安慰着自己的孩子。

    ......

    天色仍未见明。

    艾凡曾确信他们一直顺着沃夫父亲指的方向走。

    现在不确信了。

    他在树上看到了自己刻下的记号。

    他们在这深山密林中迷路了。

    也是,一个自称是猎人儿子但天天混酒馆的普通小伙儿,一个学医的大学生,一位母亲与她牙牙学语的女儿。

    不在大山里迷路才怪。

    艾凡建议他们就在附近隐蔽起来,不知道方向贸然行动的话万一绕回原路很可能撞到蛮族士兵。

    只要等先一步出去的沃夫父亲带援兵回来,或是等那群该死的野蛮人从山里撤出去,他们就能获救。

    那群野蛮人不可能一直在山里找他们吧。

    ......

    他们还真在找。

    但不是在找他们。

    而是城破后,无数逃往山林的阿尔甘居民。

    这是一场狩猎盛宴。

    ......

    ......

    目前,他们还没被发现。

    持续不断的凄厉惨叫,刀剑切割血肉声时恶魔庆功炫耀般的狂笑令他的小腿不断打颤。

    他只是个大学生。

    瞋目切齿的沃夫死死攥住匕首,他身旁的母亲紧捂小女儿的嘴防止她哭出声。

    供他们藏身的灌木丛对已经适应黑暗的蛮国士兵们并不算隐蔽。

    艾凡看见几个提着长剑的索命鬼就站在离他们不足五米的地方。

    他甚至能感受到离得最近的那头粗壮的鼻息。

    只要稍微转头他们立刻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

    片刻后,嘟囔着蛮语的士兵走了,似乎是为自己没狩到猎物会被同伴嘲笑而抱怨沮丧。

    他们走远了。

    艾凡正为自己救了那么多人,积累的功德足够多而庆幸时。

    他没察觉到,星星点点的圣光照耀着自己......

    ......

    天快亮了。

    天空泛起了染上鲜红的鱼肚白。

    借着微弱的日光,艾凡一行人在稀薄雾气中找到正确的路。

    路途中,他们甩开了一次蛮国士兵的追杀。

    经过一整夜的奔袭,尽管已经快累到昏厥,他们仍然不敢停息哪怕一刻。

    猛地,艾凡笃定自己已经看到了港口!

    终于要得救了!!!

    等下......

    港口?

    港口怎么在燃烧?

    ......

    ......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不远处爆发的狂笑令他惊醒。

    艾凡明白了。

    这是“猎人”们的游戏。

    而他们是游戏里的猎物。

    就凭他们的速度和水平根本不可能甩掉职业士兵。

    一直没被杀死只是因为他们的恶趣味。

    这些恶魔要让猎物们看到生的希望,在他们以为自己能活下来的那刻,杀了他们。

    享受他们绝望的哀嚎。

    对他们来说,这滋味比最最浓烈的美酒还要美味。

    ......

    艾凡在奔跑。

    她把沃夫的妹妹抱在身前。

    这样如果身后的追兵射箭,先伤害到的也是自己。

    他扭头看去。

    那些恶魔们打闹着,似乎并不担心他们能逃走,就好像在参加一场真的狩猎比赛一样。

    艾凡还在奔跑。

    只要接着跑,只要接着跑......

    接着跑......

    接着跑......

    ......

    弩手微笑着慢慢拉弦、上箭、瞄准眼前不停奔跑的狼狈身影。

    正准备扣动扳机的手骤然停下。

    并非出于不可能的仁慈。

    狼群不能抢夺头狼的食物。

    ......

    一片异火封死了艾凡的生路。

    火焰尽头是一名面部被柳钉面具完全覆盖的高大骑士,以及他身下不断滴落着能腐蚀钢铁的酸液的骷髅马。

    艾凡认识他们,他们是蛮国的“受难者”。

    他们是残暴的蛮族中最残暴的那批。

    他们的脑海每时每刻被痛苦与嗜血填满,而且只能感知到这两种情绪。

    唯有杀戮带来的快感能令这苦痛稍许减轻。

    他们是没植入屠夫之钉的吞世者,是天生的战争兵器。

    一些士兵甚至开始怜悯眼前的艾凡与他怀中的小小身影,与其被受难者活着撕成碎片,还不如像那两个一样死他们手里。

    多少能少遭点罪。

    ......

    艾凡绝望了。

    他只是个大学生。

    眼前的怪物他只在课本中见过。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死在他手里。

    受难者似乎想好好享用他被部署到战场后的第一份猎物。

    他嘴里念叨着浑浊不清的蛮语,拖着血红色大剑几乎从马上跌下来。

    他太渴望鲜血了......

    上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不......眼前的鲜血不够......

    他还要撕碎那些在后面看着的,和这片林子里的一切。

    .......

    轰—————

    空间如镜面般爆裂。

    银甲骑士自裂隙中杀出,泛光的长剑直指被渴血欲望支配的受难者。

    察觉到异常的受难者转身向骑士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将大剑插在地上立于身前。

    该死的!

    没上马,自己用不了异火!

    骑士怒吼斩破空间,受难者的猩红大剑与布满血丝的巨大脖颈被一齐粉碎。

    他的痛苦结束了。

    轻轻挥手击碎射向他和他身后兄妹的弩箭,他侧头看向茫然呆滞的蛮族士兵。

    就像看一群人畜无害的兔子。

    ......

    换猎人了。

    骑士利落翻身下马。

    他要让他们死的尽可能痛苦。

    ......

    没过多久。

    身上滴血未沾的骑士拿下头盔向艾凡走来。

    他用尽可能和善的语气安抚眼前的兄妹:

    “你们安全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你们兄妹了。”

    “他是我朋友的妹妹......”

    “我朋友和他母亲......

    “是那边那堆......”

    ......

    帮助眼前的男孩将他们安葬好后。

    “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骑士摘下佩剑,对艾凡单膝下跪:

    “我是法尔克·奥度莱,现任帝国西境守护骑士团第六团团长。”

    “我在太阳下宣誓用我的全部生命守护你们。”

    “跟我来吧,我建了一处避难所,我们需要每一份力量......”

    “你是医生?太好了!我们正需要......”

    艾凡身上的细碎圣光彻底消散。

    天亮了。

    ......

    ......

    他没有伊利斯的果决冷静与诡异法术。

    也没有科尔高大身躯带来的力量和耐造体质。

    他拉不动弓,举不起剑。

    他只是个被家庭保护的很好的、学医的大学生。

    令他苦恼的本应是背不完的病例、积成小山的作业和回学校后的考试。

    以及永远不按书里教的生病的病人。

    而不是怎么在夜晚的山林里从蛮族士兵的包围圈中逃出去。

    怎么在受难者手里死快一点。

    战争,如果没有战争。

    沃夫家不会只剩最后的小女儿。

    他父亲提出的“通过扩大贸易缓和与蛮族关系”的议案也不会被驳斥,自己也不会因为家道中落去阿尔甘城的教会实习工作,也不会有接下来的一切。

    也不会遇见眼前一起烤火的伊利斯。

    ......

    ......

    “唉,节哀兄弟。”

    伊利斯拍了拍艾凡比他还瘦弱的肩膀,安慰道。

    其实在进入营地后,吃了几顿饱饭的伊利斯已经不算瘦弱了。

    他觉得现在自己能一口气放三个波。

    当然再放一个也不是不行。

    不过烧死而已。

    看着正在努力洗着沾血破布的安娜,艾凡摇头苦笑道:

    “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我缝过一个大哥,当时他们家也正被追杀,那群该死的蛮子盯上他们了。”

    “身为男主人的他鼓足勇气扑向染血的刀锋,为妻儿争取宝贵的逃跑时间。”

    “结果呢?他想保护的妻儿被砍成碎肉,身中数剑的自己却苟活下来。”

    “他一直活到团长破碎空间杀了所有蛮子,一直活到我给他缝完伤口。”

    “你知道我一边给他缝伤口,他一边说:‘别救我别救我让我死让我死’的时候我什么心情吗?呵呵呵呵......”

    “团长跟我说了,救我的那天他在我身上看见了圣光。”

    “我猜是法黛主教做的。”

    “如果不是法黛主教庇护我,我和他的妻儿,和沃夫、他的父亲、母亲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沃夫他爸是真猛,一个人杀了那么多蛮子......”

    “真给阿尔甘人争气啊......”

    见艾凡越发消沉,伊利斯连忙转移话题:

    “行了,不说这个了。”

    “现在营地里有法尔克这么强大的骑士坐镇,还有我这个法师驻守,阿尔甘不会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是啊,一定会好起来的......”

    “......对了,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和教会一起逃出来的,你这牧师袍哪里来的?”

    “团长给的,说让我穿着多少像点医生样子,伤者能稍微有点安全感。”

    “对,艾凡医师,安全感。”

    一身银甲的法尔克团长出现在他们身后:

    “我们不但要给人们安全感,还要给他们希望。”

    “你挽救了众多受难者的生命,我向你致敬。”

    他向眼前的医生致意。

    “谢谢您,团长。”

    艾凡起身向法尔克鞠躬。

    “我还担不起医师这个称呼,我只是在尽力做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别妄自菲薄,你是希望的一部分。”

    法尔克转身面向伊利斯:

    “阁下,有什么计划吗?”

    “叫我伊利斯就行。”

    伊利斯的瞳孔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即使水和食物仍然足够,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营地里,要把帝国人斩尽杀绝的蛮国军队迟早会发现我们。”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相信......至少不能将全部赌注押在那艘一周后来接你的船。”

    “我们必须做自己的准备离开西境。”

    “带着这么多平民走陆路去北境太困难,无论是疲惫还是极寒都会死很多人。”

    “我们只能造船,去精灵那边也好,去西南岛屿也好,我们必须离开。”

    “这附近全是木头,组织一下人们砍就行。”

    “至于钉子......”

    “我可以融化牺牲骑士的刀剑与甲胄......”

    ......

    伊利斯犹豫了。

    人们相信战死骑士的灵魂会附在生前穿戴的甲胄上。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蹒跚行走于古堡中的已经快要风化的残破甲胄、矮人叛军制作的庞大炼金兵器、战死父亲的盔甲在一次暗杀中保护了自己的儿子......

    也许骑士的铠甲里真的寄宿着灵魂。

    法尔克知道眼前的少年为什么停下来。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坚定地向伊利斯说道:

    “死人要给活人让路。”

    “我相信牺牲肉体保护人民的骑士不会吝啬自己的灵魂再守护一次。”

    伊利斯与艾凡向法尔克致谢后,他们继续讨论之后的计划......

    ......

    ......

    傍晚。

    四下无人。

    一张简陋的木棚下堆放着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保养完好的甲胄和长剑。

    站在它们面前的法尔克认识它们中的每一具。

    宽肩膀的布里茨替他身后的平民挡了一枪,所以胸口开了个洞。

    兰森的盔甲缺了一半,他和莱利端掉了蛮国的火炮阵地。

    戈万的保存最完好,他一直想把它传给儿子,他不能亲自给他了......

    雷伯恩......

    丹尼尔......

    安德鲁......

    ......

    ......

    ......

    “我对不起你们啊......”

    他紧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恪守骑士精神,强大、勇敢、忠诚、坚定、不屈......

    可一直是所有难民唯一希望的他,其实也只是个不比伊利斯大多少的、成年没多久的孩子。成为副团长只是因为被太阳神选中加上前任副团长牺牲。

    不同于古板严肃的团长,最年轻的他和每一位团员玩的都很好,送别他们每一位时也更加伤心。

    他不能流泪,他的眼泪会让饱受折磨的人民失去希望。

    他不能软弱,他的怯懦会让残存抵抗的骑士失去斗志。

    他不能恐惧,他的颤抖会让那凶残嗜血的豺狼尽情屠杀。

    他不能......

    他不能......

    他不能救下所有人。

    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死去。

    他做不到带大家逃出这个该死的大屠宰场。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他跪倒在死去骑士的甲胄之间。

    痛哭流涕。

    ......

    ......

    ......

    一双冰冷的手搭在他身上。

    紧接着是更多、更加冰冷的。

    他望向周围。

    骑士们的盔甲动起来了。

    带着金属碰撞的叮咣声,兰森和莱利勾肩搭背、指着自己,像是在笑话自己怎么哭哭啼啼的,像三岁小孩一样。

    老大哥般的布里茨蹲在他旁边,紧紧攥住他的手、语气轻松地说:

    “不就是熔个盔甲嘛!为这么大点事儿流眼泪像什么话!”

    平时训练总偷懒战斗时却永远冲在最前面的戈万捂住嘴、故作惊慌道:

    “啊?不是......真熔啊?能不能别熔我的呀,我还想留给儿子啊......”

    众盔甲一齐殴打他......

    他们聚在一起笑着望向眼神恍惚、不知所措的法尔克。

    ......

    ......

    ......

    “站起来!!法尔克!!!”

    不知是谁最先向法尔克呐喊。

    “站起来!!小子!!!”

    “站起来!!!”

    “爷们一点!!!”

    “记得我给儿子的盔甲!!

    “站起来!!!!”

    他被一拳撂倒。

    “把眼泪擦干!!!”

    “站起来!!!!!”

    “站起来!!!!”

    “你是太阳的使者!!!”

    “你是希望的锋刃!!!!”

    众盔甲向法尔克放声呐喊:

    “站起来!!!!!!”

    ......

    他站起来了。

    呼啸声止息。

    ......

    随着脑袋的一阵抽痛,法尔克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他发现骑士们的盔甲与他刚进来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自己手上留下的深深印痕,棚顶因声浪细细碎碎飘落的尘土......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

    心神激荡的法尔克望向唯一一具摆在桌子上的铠甲。

    那是已经牺牲的、艾登·亚伯拉罕团长的盔甲。

    在“幻觉”里,他并没见到那位严肃古板、廉洁正直的艾登团长。

    但法尔克看见了。

    那套遍布刀痕枪伤却被擦的洁白光亮的铠甲的右手手甲。

    那布满裂纹的手四指紧握。

    大拇指高高抬起。

    给他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