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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露出獠牙

    在旧地球时代,举行葬礼的形式有很多,大部分葬礼形式的重点都集中在让熟识的人与逝者告别,有些还会附加宣读逝者一生事迹的环节,讲他或她姓甚名谁,生于何地,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做过哪些好事,达成过何许成就,让与逝者关系没那么亲密的朋友也能了解到他或她的一生,往往这种宣读会伴随着亲属的痛苦,有时没有合适的宣讲条件时,也会出现在逝者的墓地前。

    在古典主义时代,大部分的葬礼最终都会以将死者的棺椁埋入大地为终点,较为富裕的家庭还会为逝者准备丰厚的陪葬品,以期待逝者在虚构的死后世界中可以享用生前的富贵,强盛国度的统治者们甚至会兴建起堪比宫殿一般堂皇的巨墓,以彰显自身的尊贵。

    但是这些对于在遥远的星系边缘挣扎的人类后裔来说都太过奢侈,由小行星采矿的副产物反复混合调整以后才接近地球土壤材质的地面并不适合埋葬逝者,尤其是在土层下往往间隔不到1米的位置就是移民舰的舱室,缺乏旧地球时代丰富菌群的外太空也很难在埋葬逝者后分解ta的遗体,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埋葬的遗体最后多半都会在棺椁中“木乃伊”化。

    在第一个十二人委员会的成员去世时,委员会制定了一套从简从快的葬礼流程,在经过一次全舰广播告知葬礼举办后,仅允许逝者的直系亲属与亲属指定人员现场参加葬礼,而将葬礼的现场单独在舰上的立体画面流进行直播,葬礼结束后将遗体送入动力仓段,利用十七号舰主动力炉外侧喷射的等离子射流将遗体气化,寓意为每一个逝去的人都将自己的热量留给每一位后人。

    迪米特里将手中的最后一枝白百合放在棺盖上,闭上眼宣布到:“那么让葬礼开始吧。”他转过身,面对着镜头缓缓说到:“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见证一位伟大的人的葬礼,杰·佛斯特,我们敬爱的委员长先生。”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哽咽,“在杰先生诞生在空无一人的十七号移民舰上时,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机械与没有任何育儿经验的诺雅,而他最初的十一个同伴,则在他刚刚学会说话时便相继出生,杰先生作为所有人的兄长,用他幼小的身体,含辛茹苦的将所有人养大。”

    讲到这里,一旁的MAMA已经忍不住啜泣起来,她的思绪跳到了一百年前,他们聚在杰先生身旁听他讲起人类的种种,“杰先生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开十七号舰,踏上前往小行星带勘探的道路时,不过十二岁,是现在的大部分人仍在学校里嬉笑打闹的年纪,他为当时几乎已经濒临解体的十七号舰带回了救命的矿物储备与一大块陨冰,也正是这块陨冰补充了舰上的生态循环系统,得以让后续的成员可以生存。”

    “在杰先生三十岁时,他首次提出了十二人委员会制度,明确了舰上的指挥层级,也提出了第一次扩建工程的蓝图,成就了我们现在舒适的生活。”迪米特里讲到这里感慨道:“一个领导人,能够在每一次重大的决策节点都不犯错,即便放在人类的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的,我们所处的,脆弱的,经历了三百年航行已经老旧不堪的十七号舰,就在杰先生的领导下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恢弘的模样,这在我这个追随者眼里足以称得上是奇迹。”

    “与盾月的引力锁定,在盾月上修建生产设施更是进一步解放了舰上的空间,让所有人都能顺利的降生成为了可能,一直到杰先生七十岁时,他才看到这艘移民舰在他的手中成长为了能与其他移民舰比肩的样子,到了这个时候,杰先生因为常年的操劳与舱外活动照射的宇宙射线而百病缠身,几乎没有多少器官还保持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为了能活的更久一些,能看着我们这些继承者幸福生活的样子,杰先生毅然舍弃了自己的肉体,将大部分内脏切除以后移植机械维生装置,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生活在医疗仓中,直到最近。”

    MAMA想起了几天前,自己苏醒以后看到那个躺在营养液里虚弱的几乎不成人形的人时,他对自己说的话,“我快死了,MAMA。”他的眼眶深陷,眼珠里蕴含满满的都是悲伤,“可能就在明天,可能就在下一刻,我就将永远无法醒来。”他的嘴巴已经难以张开,声带已经无法震动,所说所想都只能通过脑机接口合成出电子音告诉他人。

    “我把你唤醒,只是希望告诉你,当年的事情,我们都不怪你,虽然其他伙伴都已经先我一步而去了,但他们都很后悔当时阻止你。”MAMA刚想说些什么,杰已经缓缓闭上了眼,进入了他痛苦的睡眠,没想到那居然是杰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看着迪米特里继续诉说着杰的生平,转身看着棺材中杰苍老而平静的面孔,当时没能告诉他的回答轻轻从口中吐出:“我,也很后悔,后悔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后悔我不该把自己的执念告诉那些孩子,假如没有那次事故,我也会陪在你们身边一起老去,而不是这样孤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下面,有请杰先生最亲密的伙伴之一,在冰封了六十年后苏醒的最初的十二人委员会成员,MAMA女士发言。”迪米特里缓缓对着镜头低头示意,随后后退让出了位置,MAMA刚想上前,一旁胖胖的朗仕伦突然上前一步,站在了镜头前,他一改平时的实验白大褂装束,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西装,脸上的胡茬也修整的干干净净,“没必要让一个罪人来发言。”朗仕伦狠狠地盯着一旁错愕的MAMA,“朗仕伦?你要干什么?”迪米特里的声音里迅速充满了怒意。

    “老爷子,我敬您是委员会的前辈,听您的一直到葬礼前都没去找她的麻烦,但是为了杰先生一生的清誉着想,您还是不要让她来为好,我作为委员会的一员,自然有权限查到她做过什么,封存了六十年的档案,十七号舰上的第一个罪犯,我说的没错吧,MAMA女士?”朗仕伦挑着眉毛看着MAMA,他的背后,其他几位委员将同样的眼神盯在MAMA的脸上。

    “朗仕伦,葬礼结束以后,你的委员身份也不要想了。”迪米特里的眼光异常冰冷,他挥了挥手示意道:“卫兵,把朗仕伦给我押下去。”但是并没有人跟随他的命令而动,卫兵们的眼神也异常冰冷,显然是已经提前从朗仕伦那里得到了授意。“当然,老爷子,我尊重您的命令,但是这不妨碍我此时此刻要说的事情。”朗仕伦转身面对镜头讲述道:“一切的源头,都要回到六十年前,一份资料库中的资料被披露说起。”

    “临终关怀号,一艘在十七号移民舰启程时尚在图纸上的太空船。”朗仕伦打开手上的腕带,展示着资料库中的图像,“按照计划,这艘远小于移民舰规模的太空船绝大部分空间都将用来承载巨大的运算阵列,以用来容纳——”朗仕伦打了个响指,“所有没能离开地球的人的数字意识,他们将肉体舍弃,以数字信号的形式待在这艘船上构建出的虚拟天堂中,直到地球进入最后的轨道时,临终关怀号将离开地球,在太阳与比邻星组成的新双星系统中苟延残喘。”

    观看着葬礼直播的所有人都立刻联想到了一个可能,“没错,临终关怀号上很可能有我们的父母们。”朗仕伦肯定的点了点头,随后补充道:“的数字灵魂。”他脸上的表情复杂而深沉:“但是仅限于可能,即便在再一次横跨三百年的曲速飞行回到太阳系后,究竟临终关怀号是否建成,建成后又能否真的如计划般容纳所有人的数字意识,毕竟我们都知道,旧地球时代的人口庞大而分散,想将这么多人集中起来完成意识数字化的难度又是否太过离谱。”

    “而即使以上的问题都被克服,临终关怀号在这颠簸流离的六百年间是否还能继续航行下去而不是资源耗尽变成了一堆废墟,这一个又一个是否都在告诉我们重新见到父母渺茫的可能性,而在虚拟天堂中享乐了六百年的父母们又会如何看待我们?一群从未谋面突然出现的野生子女们?我不认为这是一个适合继续思考下去的问题。”朗仕伦摇了摇头,再次在腕带上展示出另一份文字记录。

    “而MAMA女士是一个固执的人,这本在十二人委员会内部的讨论中便已经被封存的信息被她私自泄露给了一个年轻的工程团队,非常年轻,最小的人不过只有十四岁,甚至比我女儿还小,她允诺他们,假如能够偷偷复制出十七号移民舰上的曲速引擎,她就可以背着委员会的其他成员与他们一起出发回到地球,说不定也能见到他们的爸爸妈妈。”朗仕伦的口气越来越急躁,怒火在酝酿,指甲盖被狠狠地嵌进了手心。

    “一场爆炸摧毁了工程团队的实验室,显而易见的,想靠十几个小伙子小姑娘完成汇集了全地球智慧与技术力量制造出的最高科技结晶,简直是痴人说梦。”朗仕伦轻蔑的看着MAMA,她的头深深的低下,头发挡住了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当然了,爆炸杀死了实验室周围的所有人,在六十年前,第一次舰体扩张时,我们一下就失去了总人口的百分之一,也是十七号移民舰抵达这里以后最大的一次损失,MAMA女士引咎辞职,以永久冷冻刑被封存,而为了MAMA女士的声誉与十二人委员会的威信着想,这次爆炸的原因被归咎为舰体故障,死亡名单也被掩盖,多么善良的委员们啊。”

    朗仕伦的发言结束了,现场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MAMA身上,几乎将她撕成碎片,迪米特里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准备说话,MAMA便开口了:“没错,他们的死都是我的错,我应当为他们的死而受罚。”她抬起头,泪水已经洒满了她的面庞,“但是请求你,亲爱的朗仕伦委员,在杰的面前不要再提起这些痛苦的往事,这与他无关。”“当然与杰先生无关,但是根据诺雅的记录,您被杰先生唤醒的理由是从您手中交托您的管理权限给现任委员们,您非但没有完成杰先生的遗愿,还私自动用权限关停了我们的科研项目,劳烦您在发言之前践行您的诺言,而不是站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享受本不应属于您的初代委员光环。”

    朗仕伦刻薄的话让MAMA看起来更憔悴了,她点了点头唤到:“诺雅,将我的管理权限托管给迪米特里,拜托了。”“遵命,女士。”诺雅的声音回荡在葬礼现场,“托管已完成,迪米特里先生,您是现在舰上权限最高的人。”迪米特里的胡须颤抖着,他颤颤巍巍的指着朗仕伦喊道:“现在你满足了吧?”“当然,迪米特里老爷子,感谢您的配合。”朗仕伦点了点头,扭头便离开了会场。

    “那么,卫兵。”迪米特里挥了挥手,“逮捕MAMA女士。”“什么,迪米特里,你?”MAMA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突然态度大变的老人,“母亲,您在进入冷冻仓时大概不知道。”迪米特里平静的看着面前被卫兵拷住的MAMA,“我的妻子也在那次爆炸的死亡名单上,这是我迟到六十年的复仇,母亲,希望你能理解我。”

    MAMA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她无声的指着迪米特里,刚想说点什么便被卫兵拷了起来,“好了,带MAMA女士去她的冷冻仓吧。”迪米特里摆了摆手,“不,迪米特里先生,请你释放MAMA女士。”一道突然出现的信号转变成声音响彻在葬礼现场,“否则的话,我们将即刻击毁十七号移民舰。”生态穹顶的透明天顶上方,一颗颗鲜红色的星星亮起,“这里是盾月舰队,我们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