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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五指半岛的小拇指

    “他只是个傻孩子,但我把他亲弟弟一样疼爱。他若是死了,我会很难过......”凯特哀求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恍若昨日发生。

    那双冷静的灰色眸子盯上了他,让他内心一阵发颤。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装束,只穿戴了护胸和锁甲,大半护具被自己脱下。

    “笨蛋!穿上这些护具,怎么会有你这种笨蛋!”他的视线朝向发声的人,是有着脸上细纹的自己。

    他摇摇头,绑好最后一根绳子,长剑紧张的握于手中,史塔克家冷静的灰眸一动不动,他使出浑身力气,长剑挥砍向史塔克。

    剑如雨下,攻势猛烈,只是承受此伤的是自己,而不是史塔克。

    他连连后退,地面上的灰泥黏在鞋和裤腿上,他忘记是在哪里战斗,树林还是荒地?

    哦不,原来是城堡庭院,他不断后退。

    “快投降!”史塔克家不止一次呼喊。

    但是他执拗地摇头,奋力挥砍长剑。

    他从城堡庭院一路退到临水阶梯,水渍粘脚,及至踝部。史塔克的耐心显然已经快要消磨干净,剑如同狼牙般撕碎了自己的身体血肉,到处是伤,但未及要害。

    “不!”这是他自己的声音,还是那个脸上长着细纹的自己呼喊着。

    快闭嘴,他真想冲到年长的自己旁边,一剑了解他。

    可是他没有,史塔克反手一记猛烈的挥砍,自己的护胸环甲和皮革被无情地穿透,肋骨下方的柔软血肉出现一道极深的伤口,他倒在血泊中,眼睛凝望着远处焦急观望的凯特琳,“凯特”他嘴上喃喃道。

    明艳的献血从他铁手套间汩汩涌出,脸上长着细纹的自己挡在了自己看向凯特的视线。

    “傻小子。”年长的自己似笑非笑地说。

    “我真傻。”他泪流满面,意识模糊,史塔克的灰眸无情地凝视着他,像是注视着死亡一样虔诚。

    培提尔惊醒在红堡深处的地牢里,梦境破碎,带回了现实。

    他大声喘息,摸索着黑暗,“咳咳!”蟑螂从指间穿梭,培提尔伸手捏死,但是远处细虫的声音一直存在,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喉咙沙哑,像被刀剑刺穿一般。

    培提尔强行使自己镇定,他放弃了睁眼,入眼黑暗的地方没必要睁眼,他仔细想着目前的处境,自己在君临藏有金龙,给红堡地牢守卫或许可以......

    该死!怎么可能,你当这些想法曾经的牢犯没有想过吗?培提尔掐住自己细软的部位,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布兰登·史塔克,自己再次梦见他了,明明这些年这头奔狼愈发在自己的记忆里消散,可如今他却仿佛真实出现在昨天,他每每在黑暗里入睡,布兰登·史塔克就像梦靥一般纠缠他不去,史塔克家冷静到极致的眼神,宽剑气势沉重的挥砍,梦中自己的血液化作雾气缠绕己身......

    在红堡的地牢,他发现自己无法思考。培提尔用力掐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勉强回过神,但是他想到的却是另一个史塔克。

    艾德·史塔克沉声站在他面前,同样是冷静的眼神,布兰登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解与尊重,艾德的眼中却全是威严与该死的公正。

    “我以国王之手之名下令,将培提尔·贝里席押进地牢。”艾德·史塔克的话似乎是自己的终局,让他深陷在红堡的地牢里。

    “我寄给凯特的信,她真没收到吗?”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挥散不去,是年轻的小指头的声音。

    “别犯傻了。”培提尔在黑暗的地牢里发声,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高墙。

    时间在地牢里是凝固的,饥饿感,口渴感,失魂落魄与无尽的疲惫一同侵袭着培提尔。长帆已经抵达君临,他原以为比武大会期间不会出事,一丝侥幸存留在培提尔心里,真正的泪珠还在培提尔这里,里斯之泪依然可以贡献出它最后的价值......

    他算出了前首相死后阿提斯即刻携莱莎罗宾母子回归谷地时阿提斯本身的尴尬局面,莱莎的失手安排让阿提斯不得不囚禁自己的养母,原以为黑鱼会有所表示,布林登·徒利毕竟是莱莎的叔叔......可身为血门骑士的布林登完全没有表示什么,甚至配合阿提斯作了隐瞒,培提尔不相信凭黑鱼十几年血门骑士的经历他在鹰巢城没有任何人脉,黑鱼一定知道消息,但他配合了阿提斯,没有作出声张。

    不过没关系,培提尔留了后手,凭借莱莎对自己的无限信任,小时候她与凯特姐妹间的秘密语言也被培提尔获悉,他借着劳勃北上时机,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将密信以莱莎之名寄给了凯特琳,他相信凯特琳一定会公开此事,即便不在临冬城直接指控,也可以在向叔叔黑鱼确定之后再公告七国。

    到那时,阿提斯囚禁莱莎的动机一定会为铁王座怀疑,再联系阿提斯离开君临,前首相身死的时机,到那时恐怕即便是劳勃国王也会对阿提斯发出指控,谷地诸侯也会因为此事无法心齐,即便阿提斯拿出了所谓莱莎下毒毒害他的证据,但鹰巢城的情况谁都清楚完全可以造假。到那时,阿提斯的继承权也许会被铁王座剥夺,莱莎也会被释放,自己便可在借狮狼冲突在王国浑水摸鱼,最后迎娶莱莎,管理谷地......

    培提尔的嘴角上勾,在这极端到令人窒息的黑暗环境,或许唯有复盘自己完美的计划,幻想美好的未来才能微微提振自己的精神吧。

    阿提斯的脸庞出现在自己眼前,金袍子和艾林家族的骑兵在他身后,他们都开怀大笑,手指着自己,嘲弄着他的计划,蔑笑着他的想象。

    鹰仿佛将其置于长空,失重带来的恐惧感弥漫到四肢,四肢绵软无力,培提尔恐惧地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大地越来越近,培提尔四分五裂,血肉腾飞。

    布兰登·史塔克和阿提斯·艾林的面孔此时融在了一体。奔狼的宽剑,猎鹰的迅捷。

    培提尔失算了,阿提斯的动作太快,太快接管了都城守备队,太快控制了红堡,太快清洗了财政大臣议事厅,太快清理了海鸥镇海关,太快终结了狭海海盗......他甚至还联系了魁尔斯?魁尔斯怎么会和谷地达成协议,远隔半个世界的魁尔斯需要在谷地得到什么?与自由贸易城邦有关?他调动着财政大臣的头脑,却发现昏沉至极,无法思索。

    培提尔的不解达到了极致,他的困惑,他的疑虑征服了他自身的不甘,沉重的黑暗里,徒留小指头的叹息,阶梯还未搭成,底盘已经失守......这就是谷地公爵轻易做到的事情。

    “我真傻。”培提尔握着自己的小拇指,在黑暗中嘟囔着。

    可他没想到有人回应。

    “你是有点傻,贝里席大人。”

    “谁?谁在讲话?”培提尔睁开双眼。

    火星在此时燃起,熟悉的光滑的头颅,是瓦里斯,是八爪蜘蛛。

    “瓦里斯,你是来提走我人头的吗?”培提尔露出一丝惨笑,他的脸在瓦里斯眼里无比惨白。

    瓦里斯无辜地皱眉,“世人总喜欢用最极端的险恶来揣测太监的心思。”

    “哈哈!”培提尔无力地抬起手,“真是好笑,你不是蜘蛛吗?没有吊的蜘蛛......”

    “这时候对蜘蛛不礼貌可不算是一件好事。”瓦里斯耸耸肩,说道。

    培提尔神智在火光的温暖里终于有几丝恢复,“那你来做什么?”

    “看看老友,”瓦里斯递来一个酒袋,里面似乎盛满了培提尔现在唯一的渴求。

    培提尔接过酒袋,咕咚咕咚灌了数口,“啊~”他感到许久未尝的舒爽。

    “夏日红,哈哈!真是美味的佳酿。”培提尔笑道,两手抓着酒袋,不放过任何一滴酒液。

    瓦里斯怜悯地看着培提尔,昨日的财政大臣已经不见,现在眼前的只是一个出身五指半岛的乞丐,不过乞丐倒也尝不出夏日红的味道。

    “瓦里斯,说吧,说出你的条件。”培提尔彻底恢复了神智,问道。

    瓦里斯把背后的斗篷裹在他那光滑的头上,“什么条件,贝里席大人?”

    “所以你就来这里,给我点酒,让我好去见陌客?”培提尔轻笑道,他显然不会相信。

    瓦里斯耸耸肩,“世人总是以多虑作为聪明的表现,贝里席大人看来受此言语困扰很深啊,言语就像风,别因为这些变了心呐,贝里席大人。”

    培提尔在这一瞬听到了年轻时自己的怒吼,“放马过来,布兰登·史塔克!”

    但长大的培提尔却只是说:“言语如剑,我只能做自己的盾牌。”

    瓦里斯不解地看着他,“这时候倒是警句频出了?小指头。”

    培提尔昂头看着瓦里斯,忽视了瓦里斯从来不以“小指头”称呼他,“我在君临留的金龙还很多,给我个明信,瓦里斯,我知道你不会白来。”

    瓦里斯怜悯的眼神没有改变,他轻轻摇头,“你真傻。”

    培提尔不甘地看着他,凭他的经验瓦里斯绝不会白白来一趟。

    “阿提斯公爵不会放过你的,培提尔,你清楚这一点。”瓦里斯说。

    “我知道......我知道,瓦里斯,但你可以帮我出去,我有筹码。”培提尔背靠着墙,艰难地说。

    瓦里斯静静地看着他,“你有什么筹码,小指头。”瓦里斯没有等他回答,便接着说“我为什么要冒着触怒谷地公爵的风险帮你出去,动动你的脑子吧,你在地牢外面不是这样的,我想你一直自诩为权利场上的玩家。”

    培提尔嘴唇颤抖着,可能是因为潮冷,也可能是因为言语触痛了他的内心,他大声喘息,不断咳嗽。

    “您的身体未免太差了,小指头,在我见过的无数囚犯里,你才撑了多久?”瓦里斯挖苦道,嫌弃般地用长袖捂住他的口鼻。

    培提尔剧烈地咳嗽着,他扶着墙壁,止住声息,抬头望着瓦里斯。

    “你只是来消遣消遣我。”他平静地说。

    瓦里斯再次摇摇头,“我想让你否认与莱莎夫人的关系,在审判时,好好想,动动脑子说话。”

    “审判?”培提尔咽了咽口水,“如果我答应了......”

    “阿提斯公爵会同意你披上黑衣,那时想必劳勃国王也会妥协。”瓦里斯说。

    “披上黑衣......”培提尔喃喃道,他想起凯特琳,若是到了长城,凯特琳说不定已经公布了阿提斯囚禁莱莎的罪恶,到那时也许会为我说情,指出这是阿提斯险恶计划里的一环,陷害前首相最为信任的御前重臣,说不定那时自己还未到长城宣誓,就可以无罪归来。

    “好......”培提尔笑了,他同意了提议。

    瓦里斯也笑了,他留下酒袋,渐渐远离,“祝你好运,贝里席大人。”他知道培提尔已经脑袋不清楚了,夏日红是真的有用。

    黑暗再次侵袭,培提尔吮吸着酒袋里的夏日红,享受着酒液的甜美......

    似乎是在等自己喝完夏日红,在他饮下最后一滴时,地牢的门又重重摩擦着地面,缓缓打开。

    光亮敞开,狱卒闯了进来,培提尔被拉了出去。

    正值正午,日照培提尔虚弱的身子上,汗如雨下,但他还是感到极冷,冷得哆嗦。

    贝勒大圣堂的讲坛,乳白色的墙面,虚伪的大主教......

    他被拖拽了过去,国王劳勃肥胖的身躯占据了远处的沙发,艾德坐在他旁边,还有愚蠢的王后瑟曦,残暴的乔佛里王子,狡猾的派席尔大学士,虚荣的蓝礼·拜拉席恩,还有最后,该死的小鹰,该死的阿提斯·艾林!

    小指头被拖拽到高台。

    百姓,黑压压的百姓站在广场上,里面有被他强买强卖地产而家离子散的商人,有被他使用手段挤下高位的官员,有被他放贷卷钱受害的愚蠢市民,有被自己嘲笑的骑士失败者,有与自己年轻时一样眼神清明的孩童,有自己养着的妓女,有受过自己贿赂的金袍子,还有许多......

    “七神见证,无人可以隐瞒。”大主教高声说。

    “我是谷地五指半岛的贵族,王国的财政大臣,培提尔·贝里席。”培提尔用尽力气说,声音在广场回荡。“我来到这里,当着诸神与凡人的面,承认我意图谋害谷地公爵,我的封君阿提斯·艾林的叛国背誓罪行。”

    嘲弄与脏话在广场回荡。

    “不仅如此,”培提尔看了一眼阿提斯,“我还想逼迫莱莎夫人委身于我!”

    笑声在广场回荡,国王诧异地昂起头。

    “君临传言莱莎与我有诸神不允许的婚外情,哈哈!一派胡言,莱莎夫人严守清白,她知晓婚姻之神圣,鹰巢城夫人之职责,拒绝了我的求爱!”

    “哈哈哈哈哈!”笑声在广场回荡。

    蓝礼站起身,“这一消息被情报大臣瓦里斯证实,培提尔·贝里席曾经多次骚扰莱莎夫人,都被莱莎夫人拒绝,这被他的下属亲眼目睹。”

    君临城看笑话的女眷纷纷点头,表示自己也曾见过培提尔的粗鲁举止。

    谷地的小鹰收买了太多人......培提尔保持着微笑。

    “因为我们有罪,所以我们受苦。”总主教肥胖的身躯上挂满了“朴素的”项链与首饰,他高声说,“此人在诸神面前承认其罪行,国王陛下,请问该如何处置?”

    阿提斯向劳勃国王低语几句,劳勃了然地站起身。

    披上黑衣......长城离史塔克太近......培提尔想。

    “判处他死刑。”劳勃说。

    伊林爵士站出来,培提尔被按在大理石板上。

    怎么了?瓦里斯?瓦里斯在哪里?培提尔嘴上挂着笑,他还未反应过来。

    若真有诸神,他们会听到小指头最后的心思,竟是瓦里斯。

    阿提斯看着落地的人头,站立许久,谷地骑士站在他身后,蓝色的沉默的场景与欢呼的群众形成鲜明的对比。

    君临再无小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