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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三叉戟河上

    淡绿色的藻菌草随着绿叉河的水流漫向艾德慕的面庞上,湿漉漉的头发粘在半边额头上,嘴里吐着黑水。

    “呕~!”艾德慕被突然上涨的河水惊醒,趴倒在地,将嘴里的脏水和污秽全部吐出,他捂着腹部,胀痛感丝毫未减。

    他又梦起了前几日兵败的场景,漫天的火焰与箭矢投射,照亮了他恐惧的眼球。

    蓝色的重甲骑兵手持蓝白交织的新月猎鹰旗帜,冲锋在前,将自己身边的骑兵队伍冲散冲乱,战马在四处逃窜,步兵丢盔弃甲,四处哭嚎。侍从在呼唤自己的名字,重复着徒利家的家族箴言,“家族,荣誉,责任。”

    该死,家族箴言被你说出来算什么事,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他不需要被提醒!

    “呕!”淡黄色的胃液从嘴里吐出,他扭头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不知方向地逃窜时所骑的战马已经累得趴在河边,嘴与鼻子浸在河水里,湿漉的眼睛正望着匍匐于地的艾德慕。

    “老兄,”艾德慕奋力用手将自己的上身撑起,污泥裹住艾德慕的双手,水流再一次上漫,泥土再次松软,“扑通!”一声,艾德慕落入河水的浅滩上,河水漫在他的胸前。

    “咳咳!”艾德慕挣扎地站起,茫然无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低吼声从一旁传来,艾德慕立刻把手放在腰间,却发现摸了个空,自己随身所佩戴的长剑此时不知道丢在了何处,失心疯般逃窜的自己就是只没头的苍蝇在到处乱窜,毫无章法。

    艾德慕看了一眼水底,自己的匕首正安好地置落在水底。低吼声再次传来,疲惫的战马低声呻吟,后腿猛地蹬在泥土上,奋力站起。

    战马身后一团黑影窜出,排排獠牙显现在艾德慕面前。

    蜥狮!该死!

    艾德慕猛地拿起匕首,用尽力气爬上岸,警惕地看着水中的生物。

    蜥狮迅猛地“扑通!”出水,牙齿撕咬到马蹄,留下条条狰狞的血痕。

    战马吃痛地跑走数米,消失在疯长得堪比人高的草丛里。

    蜥狮吐出细长的红芯舌头,紧紧盯着艾德慕。

    艾德慕只觉得腿部发软,匕首握在手中,脑海里却忘记了一切挥砍刺匕首的动作,奔走数日的逃跑早已将他的精力消耗殆尽,他知道若是自己先动,那一瞬间的功夫,他飞奔而走的速度是不及蜥狮捕猎时的最后一扑的。

    他只能与蜥狮一样,紧紧盯着眼前的生物,不知是冷,还是恐惧,手在不断发抖,嘴唇也同样如此。

    三叉戟河上的流水声静止,微风吹拂成群桔草的声音也被抛之脑后,艾德慕一动不动,左腿抵在水边的岩石上,随时准备发力逃走,尽管他已经精疲力尽,小腿涨得酸痛。

    蜥狮后腿往前一蹬,艾德慕迅速发力,匕首迅疾扔向即将张开血盆大口的水里怪物。

    “尖端在前,发力要轻,对准敌人的要害,投掷。”这是叔叔布林登·徒利在他小时候玩扔石子时突发兴致,教导自己投掷飞刀时所说的话。

    匕首尖端精准地插入蜥狮柔软的猩红大口之中,血液喷涌而出,蜥狮吃疼,甩着尾巴奋力趟进了河水,血污染遍水面。

    艾德慕此时也窜出数米,他跌跌撞撞,远离这里。

    他有心奔跑,身体上的疼痛和乏力却不允许他的想法实现,路面疙瘩磕绊众多,艾德慕不一会就被路面绊倒,跌倒在地。

    艾德慕狼狈地抬头,脸上只有污泥,胸前所绣的徒利家鳟鱼纹章也被污秽沾染,根本无法辨认其模样。

    若是叔叔带领军队,绝不会像自己一样落荒逃跑……从蜥狮口中逃生的他此时并无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再一次想到仓皇失措的河间地士兵,想到被箭矢击中倒地痛苦呻吟的亲卫,再一次想到战败后落荒而逃的自己……

    我该和他们一起死在那里!艾德慕重重把拳头砸向地面。若是叔叔和父亲在……他们一定能处理地更好。

    “艾德慕,”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艾德慕不知所措地抬头,布林登·徒利苍老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叔叔……”艾德慕昏倒在地,跳腾的心脏和昏沉的脑袋告诉自己,他安全了。

    ……

    绿叉河的水面涨落此时显得并无规律,曾有学士尝试根据三叉戟河的流量增减规律来探求季节的变迁。但三叉戟河不仅肉眼可见得水量并无渐变的变化,而是在夏冬之交的时候突涨突落。于是判断夏冬变化的最佳选择依然是落在所谓星辰变化的判断了。

    布林登·徒利默默地看着向前划行的五艘小木船,艾德慕·徒利躺倒在自己脚边,他甚至能听到自己侄子酣睡打鼾的声音。

    “真是不知好歹。”布林登踢了一脚艾德慕的脸,嘴里碎碎念道。

    艾德慕摇晃着脑袋,昏沉中勉强睁开眼睛,抬眼便看到自己叔叔布林登那张严厉的脸。

    “叔叔……”艾德慕挣扎地站起来,他环绕四周,发现五艘木船上都坐着身穿锁子甲,别着圆盾短刀的老兵,年龄看起来要大很多,基本与自己的叔叔同龄。

    唯有站在船头划桨的一个青年显得很是年轻,甚至看起来十几岁出头。

    “他是……”艾德慕问道,指向这个青年。

    “戴文,艾德慕爵士,”没等布林登回答,划桨的青年便自报姓名,“我是布林登爵士的侍从,血门骑士的侍从。”

    “血门骑士布林登已经不复存在,”布林登举着酒袋,咕哝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只剩下’黑鱼‘,徒利家的害群黑羊,布林登·徒利了。”

    “叔叔……”艾德慕想要安慰自己的叔叔,却被布林登插话打断,“谈谈你吧,我该死的侄子,你保护河间地百姓的英勇举动已经传遍整个三叉戟河了,因为伱,老百姓都纷纷西逃。”

    艾德慕低下了头,他对此无言以对。

    “你和凯特琳,老鳟鱼,我亲爱的哥哥有你俩辅佐,真是河间地的幸运。”布林登讽刺地说。

    “我必须出兵,谷地人在三叉戟河烧杀抢掠,我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叔叔你应该知道,我的姐姐,莱莎,她被阿提斯·艾林非法囚禁,我有她的亲笔信,她冒死从鹰巢城吩咐人带出来的亲笔信!”艾德慕越说越激动,在他看来,自己的举措没有任何法理上的错误。

    布林登盯着自己愚笨的侄子,静静听他说完才开口,“我来告诉你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在面对这些事情应该做些什么,”他遗憾地摇头,既为艾德慕自己遗憾,也为自己的哥哥霍斯特遗憾,“奔流城与凯岩城的战争是不是在进行?”

    “是,”艾德慕毫不犹豫地说,“但是按照我的长姐凯特琳的说法,狮子和鹰已经联手,倘若两面被包抄,河间地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状况,只能先行下手,在三叉戟河布防……”

    “布防,我看你不像是布防,倒像是率先发动进攻,甚至还跨过河,真是一点常识没有。”黑鱼无情地将他戳穿。

    艾德慕羞愧地低头,“我是为了东岸的领民……”

    “为了领民,现在倒好,军队覆灭,要我是谷地人,我根本不着急渡河,先控制盐场镇,小股部队渡河骚扰,把绿叉河东岸的全部领土牢牢吃掉,到时候领民被迫离开家园,土匪肆掠,你不能守护的百姓可能会翻上几番,”布林登直接驳斥艾德慕的辩解,并直接戳穿自己侄子的心思,“我看你是被泰温放手的几场小胜仗给灌了迷魂汤,自满过头了!”

    艾德慕张开嘴,试图从这一系列事情中找到自己可以辩解的点,却发现无从下手,只能沉默地低头。

    布林登无奈地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艾德慕,作为三叉戟河总督,可以算作是守护家族的继承人,他似乎完全不够格。

    “与西境的战争也就算了,着急发动对谷地的作战是完全的失策……”布林登恼火地摇头,“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应该派人质询阿提斯公爵,同时派人前往铁王座请求调和,把心放在奔流城的防务上,外交,外交!艾德慕。”

    “至于你的莱莎,我那个该下七层地狱的侄女,她的确被囚禁在鹰巢城……”

    “果然,叔叔,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凯特琳回来之前你就该告诉我!”艾德慕激动地说。

    “家庭,责任,荣誉,”布林登咬牙切齿地说出徒利家的家族箴言,“你姐姐罪有应得,她该下七层地狱!”

    艾德慕震惊地看着眼前面容可怖的叔叔,没想到莱莎在布林登的嘴里竟如此不堪。

    “阿提斯公爵为了家族颜面和王国大局才放过徒利家,你倒好,竟然主动出击,我真是,我没你这个侄子!”布林登怒骂道。

    而艾德慕只是呆愣着脸,静静听着叔叔布林登的怒斥,毫无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