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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云胡不知

    幽静的巷子里时而有黄昏时候带着暖意的晚风轻轻吹着。

    云胡不知有时觉得有些暖和,有时也觉得很是寒冷。

    这个书生沉默地站在巷子里,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方知秋安静地向着悬薜院中走去,跨过了那扇长久的开着的书院大门,站在了院子里静静的看着那些枝叶茂盛的院子。

    “不知你这样聪明的人,又如何会不知我是什么意思呢?”

    云胡不知,云胡不知?

    云胡不知低着头看着巷子里那些古旧的,正在慢慢死去苔藓的巷子,一直过了很久,这个书生才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不知愚钝,还望先生解惑。”

    方知秋回头看了一眼云胡不知,看着那个长久的低头看着那条幽静巷子的书生,而后转回头来,平静的说道:“书院总要有一个院长的,不是吗?”

    这或许已经说得极为明白了,只是那个书生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不知不解。”

    或许不是不知不解。

    只是这样一个书生从来都不愿意去知解。

    方知秋安静的在院中小道上走着,一路向着深处而去,那个书生亦是沉默地跟了上来。

    二人一直穿过了那些竹林,站在了那样一座小桥之上。

    “楚王寒蝉,正在平定黄粱内部的妖族之乱。”

    小桥之下流水缓缓,不时有一些飘落的竹叶在其中旋流而去。这个自谣风穿过黄粱大地,也缓缓地越过大泽而来的祖院先生,便那样静静地看着那些竹叶。

    那些细长如小船的叶子,自然是常青的。

    只是并不代表着不会凋落。

    妖族的寿命也是漫长的,但是不代表不会死去。

    人间没有不会死的东西。

    哪怕是石头,在千年的故事里,也会磨损得令人找不到历史里的模样。

    方知秋静静的看了那些竹叶很久,而后目光移向了那些流水,继续说道:“这位王上,从始至终,始终都是槐安的子民。所以我们并不难猜到,当人间的故事稍稍平息,这位王上便会将黄粱的政权重新交还给北方的那位陛下。”

    云胡不知静静的站在那里,那位先生转过了头来,看着云胡不知,似乎确实是在认真地给这个连当年的丛刃都惊叹过的书生解释着那样一句话的由来。

    “所以南方虽然依旧割离,但那也只是因为神女的故事尚未结束。所以我们自然不可能将黄粱的故事,长久地当成一个割离的人间故事来看,它依旧是大风朝的一部分。”

    “悬薜院反叛,固然声势浩大,一度连同巫甲,将战线推进至山月白鹿,这在古楚时候都是一个极为惊叹的壮举。只是你要知道,那是建立在槐安内部自乱的情况之下,妖族内乱暴起,丛刃身死,人间剑宗与陛下反目成仇,流云剑宗深陷天下十九章之事,哪怕便在山月之北,都是没有插手人间战事,而东海剑宗亦是久经离乱,至今不得安宁,只说剑宗之事,我们便已经不得不承认,这片大地早已经不是黄粱能够觊觎的存在。更不用说北方更为古老的那些道门之人。”

    方知秋平静地说道:“悬薜院的失败,只是早晚之事而已。”

    这个风物院先生说到了这里,便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样一条小桥之上。

    云胡不知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轻声说道:“所以卿师的死,也只是早晚之事而已。”

    方知秋转头默默地看着这个书生。

    这样的事情,书生又如何不知道呢?

    或许当初在人间三月,得知了丛刃死讯的那一处探春园小楼之上,他亲耳听着那个一身斑点如梅落的白衣大妖说着‘我们做个有趣的反贼吧的时候,书生便已经心知肚明一切的结果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书生又如何愿意去想呢?

    所以他有时候,却也宁愿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譬如一千年的大风朝,早已经在内部腐朽不堪——黄粱的历史,槐安的历史,往往都是这样说的。

    只是大概在那样的历史之中,从未存在过一个在帝位之上坐了一千年的人间大妖。

    没有帝权的更替,或许曾经确实存在过隐患,但是也终究在这个帝王漫长的生命里,被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方知秋轻声说道:“卿师死后,你不要再反了,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云胡不知转头看着方知秋,缓缓说道:“先生你呢?天下书院,也可以交给先生的。”

    方知秋平静地说道:“我当然不行,青师臂骨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失窃的,我难辞其咎。”

    云胡不知这才发现这个风物院先生的腰间正悬着一个小挂饰,在风里微微晃荡着。

    那是一截指骨。

    虽是风物院先生,只是未尝不熟读过青牛五千言。

    大道之言与那样一个千年前真正的天命之人的相遇,自然能够带来诸多玄妙的东西。

    云胡不知怔

    怔的看着那截指骨。

    他自然知道了方知秋的想法。

    身为风物院先生,方知秋自然可以不用卷入那些故事的,只是他还是越过了大泽而来,带上了那截指骨。

    “我难辞其咎,不知,典守者不能辞其责。当那些东西在谣风祖院失窃的时候,摆在我面前的,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把它拿回来,要么......”

    就像云胡不知先前所说的那样,人间不会有万事皆知的聪明人。

    哪怕这个书生确实想过卿相之死,是早晚之事而已,只是大概也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祖院先生的事。

    云胡确实不知。

    书生很是沉默地低下头去,静静地看着那些落叶流水。

    方知秋倒是笑了笑,说道:“这是必然之事。虽然那些修行之人,往往说着生死之事,才是人间大事,但是你要知道,人间不是只有生死,还有着许多远比生死更为重要的东西。譬如理念,譬如信仰,譬如情感。舍生取义之事,也未尝不可。”

    云胡不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久的惆怅地站在那里。

    方知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微微笑着说道:“我走了一日,有些累了,给我安排一间住所吧。”

    云胡不知至此才回过头来,看着方知秋许久,而后轻声说道:“先生可以去卿师的小竹园中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