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爬树大赛
运动会的闭幕式将全程由学校京剧社的成员进行排演，这大概是一则并未提前公开的内幕消息。当穿戴上各色戏服面饰的花脸们站定在操场高台，观众席上顿时爆发阵阵掌声雷动。
张影沐端着一台单反相机，在观众席的最后区域徘徊许久，最终相当正式地挑了个合适的位子坐下。她紧张地调试相机镜头，抬起，对焦，再微调。透过相机，她很快看到舞台中央的京剧社员集合完毕——京剧表演即将开始。
张影沐眉头微蹙，贯注全神。
台上主演依次就位。
主持人开始介绍，声音洪亮。
…………
主持人介绍完毕——要开始了！
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了……
这是什么……
好像两颗大板牙？
当意识到突然挡在镜头前的是两颗凸出的大板牙时，张影沐被吓得差点拿不稳相机。
“影沐！”那板牙叫道，张影沐从她尖锐的音色里认出那是蒙芽。她放下相机。
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弯下腰气喘吁吁，她挽起明显大她身子好几号的裤腿，但双手还缩在两只长长的袖筒里，看上去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路跑来的。张影沐见她神色不安，如临大敌，也不由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大事不好！”
“大事不好？”
“影沐！我听说了很可怕的事情！”
“很可怕的事情？”
“很可怕的事情！”
“……”
“……”
“有多可怕？”
张影沐忽然想绕过面前的女孩去看京剧表演。
蒙芽气汹汹地跺脚:“不许分心！”
“好……好。”她附会着把目光移回蒙芽身上。
“影沐，现在有一个拯救校园的好机会正摆在我们眼前！”蒙芽大声叫道，她张开双臂，两眼放光，“我们校刊社立大功的机会来了！”
“校刊社？”张影沐听后不解，她歪歪头，举起手里的单反相机。
“但我是摄影社的啊……”
蒙芽闻言暴跳如雷，两条长长的袖摆被她在空中甩得飞来飞去。
“我不管！！！你现在就给我加入校刊社！！！”
学校里广播喇叭传来动响，张影沐于是急匆匆绕过蒙芽向舞台上张望，京剧表演便随一声金锣脆响正式开始，声势浩大: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
“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咔吧——”
教室里的独立广播突然被人为截断，李禾褚循着那个关掉广播的背影望过去，只看见一条长长的辫子从后脑勺上那么垂挂下来，像蝎子尾巴一样干巴巴得吓人。
那人关掉广播，那条长长的，蛇蝎一样的尾巴随即那么一甩，于是就顺理成章地让人看到这颗头的正面。
不过这个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显得通红通红的……李禾褚总觉得好像在哪本连环画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刘祎原见状惊叹道:“哇……是关公！”
对了，李禾褚灵光乍现，就是关公。
那关公听了直拍桌子，手里的大刀差点控制不住朝俩人挥过来。
“放屁！你才是关公，你全家都关公！”
刘祎原被吓得向后退了几步:“咦……不是关公吗？”
“只是面具而已。”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李禾褚循声望去，又看见一个蓝脸和一个黑脸，接连从教室后门走进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好好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空旷的空间里并没有几张课桌摆放，反而是在教室中间挪出了很大的一片空地，墙角堆砌着各类大刀阔斧，纶巾羽扇，各色戏服，面谱花脸……
“对，京剧社，”那个声音接着说道，李禾褚回过头，确定那声音是从蓝脸口中发出的，“之所以约你在这儿会面，就是恰好利用京剧社全体社员在闭幕式上表演的这段时间，我想我们有些事情需要私下里谈一谈。”
“……歌词里说蓝脸的是什么来着？”李禾褚悄声问。
“窦尔敦！反清人物！”刘祎原悄声答道。
“那黑脸是……？”
“是张飞！三国里的！”
“喂！”窦尔敦大喊道，“嘀咕什么呢！”
“唧唧吱！”张飞也叫了一声。
“找我什么事？”李禾褚打了个哈欠，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些人，无论是关羽张飞还是什么窦尔敦。
“首先，你要向我做出保证，”窦尔敦细细说道，听上去慎重万分，“无论如何不能把今天的会面告诉学校里的任何人！”
“嗯……保证。”李禾褚点点头。
“你发誓！”
“发誓。”
“发毒的！”
“发誓，不然一辈子待在学校里。”
“……”
好像还真挺毒的。
窦尔敦听他发过毒誓，于是这才放松戒备。他四顾无人，又分派关公张飞分别关好门窗，扯上窗帘。窗外的阳光透不进来一丝半点，社团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
接着窦尔敦把脸上的面具缓缓拿了下来。
“哼……这下认出我了吗？”
这张脸干净利落，不尖不圆，面白如雪，眼神看上去也足够锐利。李禾褚看他几眼，觉得好像童话书中走出来的异国王子，结合他的腔调看，又像不知哪家惯出来的富家大少爷。
呃……但是……完全不认识。
“请问你是……？”
“不认识！？”那人见李禾褚眼里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真想走上去给他两巴掌，但大概又见他双手正拄着拐，一只腿打上石膏，心生善念，于是最终作罢。
“算了！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记住我的名字，我是一班的，张昕苑，”说罢，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奖牌，“本届运动会接力跑比赛的夺冠者。”
“啊……”李禾褚愣了一会儿。
原来对方是冠军……不过事情的走向还是有点奇怪。
李禾褚心想，如果对方是冠军，我能碍着他什么事呢？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找上你！”张昕苑摇了摇头，死死瞪着李禾褚，他一拍桌子，对那张飞大叫，“蛐蛐！告诉这个臭小子，他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错！”
“唧唧吱！唧唧吱吱！唧吱吱吱吱！唧唧唧唧唧吱吱！”
张昕苑又一拍桌子朝向李禾褚:“听懂了吗！”
李禾褚摇摇头:“听不懂啊！”
张昕苑又一拍桌子朝向刚才那个关公:“那辫子你说！”
那辫子摘下关公面具，也学张昕苑一样砰砰地敲着桌子:“你知道我们几个有多辛苦吗！为了拿一个金牌，每天含辛茹苦训练到凌晨一点！你知道我们几个多少次在跑道上肌肉拉伤？多少次跑到站都站不起来？为了那么个金牌，又试着多少次，给比赛裁判塞了多少钱——”
张昕苑急了，拍桌大喊:“这个不可以说！”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金牌！一块能让全校同学记住我们的金牌！”
“可是金牌你们不是拿到了吗？”
那辫子发出不屑的哼声，直勾勾地瞪着李禾褚看:“你搞错了！金牌只是媒介！我们真正想要的是全校同学的关注！是关注！”
张昕苑憋不住，主动又把话揽过来，恶狠狠地接着说道:“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在刚起跑时就摔了一跤！到最后大家甚至都不记得是谁拿了比赛的第一名！只记得那个在刚起跑时就摔了个狗吃屎的超级大笨蛋！”
辫子接着说，义愤填膺:“我们拿了金牌，挂到头顶上别人都看不见！他们到处在问那个摔倒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没有人关心我们——真正拿了第一的我们！”
“唧唧唧吱！”
“尤其这个家伙！”张昕苑眉头紧锁，愤恨地指向站在一边的刘祎原，看上去想把在场的两人都杀了，“居然主动找到我们头上！向我们三个夸赞起有关你的丰功伟绩！”
辫子把桌子敲得咚咚直响:“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刘祎原弱弱地低下头:“我道过歉了……”
“总之！刚才的不算！我要和你再比一次，”张昕苑拿手点了点李禾褚的肩膀，下达战书，“刚才这个满脸雀斑的小子说你爬树爬得好，那我们不比别的，就比爬树！”
“知道学校旁边公园里的那两棵老松树吧？就是最高的那两棵！放学后，我们就在那儿等你，不见不散！”
不等李禾褚作出任何答复，那三人已经快速挎上书包，推开教室前门接连扬长而去。
临走前，张昕苑不忘回头最后瞪他一眼。
“怎么办啊……你要去吗？”
刘祎原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看向他，好像比李禾褚看上去更无助。
李禾褚在心里默默发出一声哀叹。
张昕苑没有撒谎，这两棵树倒确实是高……
而且高得有点没边儿了。
“怎么样？”张昕苑哼哼地笑了一下，“你先挑一棵吧。”
李禾褚没有多想，只顾着尽早把闹剧结束，于是听着刘祎原的建议随便选了左边的一棵，刘祎原说，这棵看起来要好爬一些。
辫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抓来一捆黑色的气球，分发给李禾褚和张昕苑一人一只，要他们绑在身上。据这三个男孩所说，两颗老松树长得枝繁叶茂，真要爬到高处，站在下面谁也看不清，不如身上绑只气球，到时谁先爬到树顶，一目了然。
李禾褚又没有多想，抓了气球随便绑在身上。张昕苑见状邪恶地笑了一笑，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预备————开爬！”
辫子一声令下，张昕苑和李禾褚同时攀上老松树的树干。李禾褚听到刘祎原正站在树下替他喊加油，从余光看到张昕苑爬树的动作飞快而优雅，好像一只贵族长臂猿，于是他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甘示弱——其实他的腿伤对爬树速度根本造不成多大影响——他有着十几年的爬树经验，明白减少腿部肌肉发力的高效爬树办法。
过了不久，两人都爬到大约松树三分之一高度的位置，视野里的松枝和针刺渐渐变多起来，他们已经互相看不到对方了。于是李禾褚的速度就故意放慢下来。
让他赢吧，李禾褚心想，我不想再比第三次了。
于是李禾褚一边估摸着对方爬树的速度，一边保持慢速向上，他确信以这个等级的速度，爬到树顶后无论如何都要输给对方，但决不能让树下的几人看出他在故意放水，这件事反而才比较有难度。
约莫以这个警戒的状态又向上爬了一分多钟，李禾褚突然发现自己的周身逐渐遍布黑色的气球，越向上爬，气球就变得越多——那些气球有的抵在树杈中间，有的卡在松针丛里，看上去用不了多久就会爆炸。
这是怎么回事？
“喂！笨蛋！上当了吧！”
树下传来张昕苑嘲笑的声音，李禾褚向下看，发现他奇迹般地早已从另一棵树上爬了下来——或者说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爬太高，那家伙正抱住自己所在这棵松树的树干，二话不说奋力地摇了起来。
这家伙想干什么！
李禾褚听到刘祎原在树下大喊:“住手！你在干什么！”
可是没有任何效用，张昕苑还是在摇这棵松树，而且看上去乐此不疲。
是想把我摇下去吗？李禾褚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家伙不至于傻到这个境地，以这种程度的震动，一根松针都不可能被晃得下去。
突如其来！李禾褚听到从头顶传来几声并不清脆的鸣响——是气球爆炸了，伴随着的是几根树杈的断裂掉落。不，以气球爆炸的威力不可能炸断这种粗细的树枝，李禾褚心说不对，但很快便从张昕苑口中听到有关问题的答案。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气球，我们在里面装了一些炸药一样的东西……放心，炸不死人，但是能让你吃点苦头。”
刘祎原上前去扯张昕苑的胳膊，但被辫子和蛐蛐很轻松地一把拉开了。
“这是作弊！你们玩赖！”
真是糟糕，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可能从这个高度下得去，再加上张昕苑不停地晃动这棵松树，李禾褚想向下挪动一步都显得艰难万分。
该怎么办？
“偶、偶像！你跳下来吧！像上次一样跳下来吧！”刘祎原任辫子和蛐蛐扯着，向树上的李禾褚大声喊道，“你不是不死之身吗！干脆瞄准一点，跳下来能砸死一个是一个！”
“说什么呢你！有病吧！”
卡在树杈之间的气球接连爆破，炸断一节节松枝，李禾褚左躲右闪，手忙脚乱，尽量不让从头顶掉落的松枝砸在自己身上，他感到有不少木屑灌进自己的衣领，不过这种小事暂时也顾不上太多。李禾褚知道再任由张昕苑这么摇下去，这棵树的主干迟早是要断的。于是心一横，他主动向树下开始费力地爬起来。
辫子和蛐蛐看刘祎原大概是没劲了，连嘴里不知好歹的喊话也变得少了起来，于是把他暂且搁置一边。他们站在张昕苑的左右，抬头观赏正扒在树上缓慢下移的李禾褚的窘态。
气球还在接连爆炸，愈炸愈烈。
张昕苑只是乐此不疲地摇着树，看上去仿佛杀红了眼。另外二人对此显然都是乐在其中，哼哧哼哧地大声笑着，于是大概并没有听到那“嘎巴”一声很大的脆响——那是树干断裂的声音。
后来是辫子首先发现了事情的异常——据后来三人对此的仔细回忆，大概是这样的——那时候是辫子指向这棵老松树的树顶，问:
“你们觉没觉得，这树的树顶越来越大了？”
“好像是……”张昕苑摇树的动作见状停了停，“好像是越来越大。”
“唧吱唧！”
张昕苑问:“那么为什么会越来越大呢？”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树它断了。”
“………………”
后来，没有一个人能想得明白，公园里本来好好的两棵老松树，怎么突然有天就没了一棵。
后来，大家都说，那棵老松树倒下的时候，好像不知怎么的压倒了四个男孩。
啊……李禾褚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好像又闻到医务室的芬芳味道。
就跟回家了一样。
只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房间里另外增设了三个新的床位。
嗯……有点挤。
“第十八次。”
郭扆照旧坐在李禾褚的病床旁边，头上别着无数个奇形怪状的发卡，她手里依然一边拿着一块写字垫板写写划划，一边和李禾褚亲切地打着招呼：“又见面咯。”
刘祎原也坐在他的床边，不知是否又在脑内编写着有关自己的传奇故事，以供大肆宣扬。
李禾褚于是盯向医务室的天花板，发出一声短叹。
总之秋日就以一场混乱的开场白，就此拉开帷幕。
还是不要拉开帷幕比较好。李禾褚不禁这样想道。
张影沐端着一台单反相机，在观众席的最后区域徘徊许久，最终相当正式地挑了个合适的位子坐下。她紧张地调试相机镜头，抬起，对焦，再微调。透过相机，她很快看到舞台中央的京剧社员集合完毕——京剧表演即将开始。
张影沐眉头微蹙，贯注全神。
台上主演依次就位。
主持人开始介绍，声音洪亮。
…………
主持人介绍完毕——要开始了！
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了……
这是什么……
好像两颗大板牙？
当意识到突然挡在镜头前的是两颗凸出的大板牙时，张影沐被吓得差点拿不稳相机。
“影沐！”那板牙叫道，张影沐从她尖锐的音色里认出那是蒙芽。她放下相机。
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弯下腰气喘吁吁，她挽起明显大她身子好几号的裤腿，但双手还缩在两只长长的袖筒里，看上去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路跑来的。张影沐见她神色不安，如临大敌，也不由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大事不好！”
“大事不好？”
“影沐！我听说了很可怕的事情！”
“很可怕的事情？”
“很可怕的事情！”
“……”
“……”
“有多可怕？”
张影沐忽然想绕过面前的女孩去看京剧表演。
蒙芽气汹汹地跺脚:“不许分心！”
“好……好。”她附会着把目光移回蒙芽身上。
“影沐，现在有一个拯救校园的好机会正摆在我们眼前！”蒙芽大声叫道，她张开双臂，两眼放光，“我们校刊社立大功的机会来了！”
“校刊社？”张影沐听后不解，她歪歪头，举起手里的单反相机。
“但我是摄影社的啊……”
蒙芽闻言暴跳如雷，两条长长的袖摆被她在空中甩得飞来飞去。
“我不管！！！你现在就给我加入校刊社！！！”
学校里广播喇叭传来动响，张影沐于是急匆匆绕过蒙芽向舞台上张望，京剧表演便随一声金锣脆响正式开始，声势浩大: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
“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咔吧——”
教室里的独立广播突然被人为截断，李禾褚循着那个关掉广播的背影望过去，只看见一条长长的辫子从后脑勺上那么垂挂下来，像蝎子尾巴一样干巴巴得吓人。
那人关掉广播，那条长长的，蛇蝎一样的尾巴随即那么一甩，于是就顺理成章地让人看到这颗头的正面。
不过这个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显得通红通红的……李禾褚总觉得好像在哪本连环画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刘祎原见状惊叹道:“哇……是关公！”
对了，李禾褚灵光乍现，就是关公。
那关公听了直拍桌子，手里的大刀差点控制不住朝俩人挥过来。
“放屁！你才是关公，你全家都关公！”
刘祎原被吓得向后退了几步:“咦……不是关公吗？”
“只是面具而已。”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李禾褚循声望去，又看见一个蓝脸和一个黑脸，接连从教室后门走进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好好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空旷的空间里并没有几张课桌摆放，反而是在教室中间挪出了很大的一片空地，墙角堆砌着各类大刀阔斧，纶巾羽扇，各色戏服，面谱花脸……
“对，京剧社，”那个声音接着说道，李禾褚回过头，确定那声音是从蓝脸口中发出的，“之所以约你在这儿会面，就是恰好利用京剧社全体社员在闭幕式上表演的这段时间，我想我们有些事情需要私下里谈一谈。”
“……歌词里说蓝脸的是什么来着？”李禾褚悄声问。
“窦尔敦！反清人物！”刘祎原悄声答道。
“那黑脸是……？”
“是张飞！三国里的！”
“喂！”窦尔敦大喊道，“嘀咕什么呢！”
“唧唧吱！”张飞也叫了一声。
“找我什么事？”李禾褚打了个哈欠，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些人，无论是关羽张飞还是什么窦尔敦。
“首先，你要向我做出保证，”窦尔敦细细说道，听上去慎重万分，“无论如何不能把今天的会面告诉学校里的任何人！”
“嗯……保证。”李禾褚点点头。
“你发誓！”
“发誓。”
“发毒的！”
“发誓，不然一辈子待在学校里。”
“……”
好像还真挺毒的。
窦尔敦听他发过毒誓，于是这才放松戒备。他四顾无人，又分派关公张飞分别关好门窗，扯上窗帘。窗外的阳光透不进来一丝半点，社团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
接着窦尔敦把脸上的面具缓缓拿了下来。
“哼……这下认出我了吗？”
这张脸干净利落，不尖不圆，面白如雪，眼神看上去也足够锐利。李禾褚看他几眼，觉得好像童话书中走出来的异国王子，结合他的腔调看，又像不知哪家惯出来的富家大少爷。
呃……但是……完全不认识。
“请问你是……？”
“不认识！？”那人见李禾褚眼里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真想走上去给他两巴掌，但大概又见他双手正拄着拐，一只腿打上石膏，心生善念，于是最终作罢。
“算了！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记住我的名字，我是一班的，张昕苑，”说罢，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奖牌，“本届运动会接力跑比赛的夺冠者。”
“啊……”李禾褚愣了一会儿。
原来对方是冠军……不过事情的走向还是有点奇怪。
李禾褚心想，如果对方是冠军，我能碍着他什么事呢？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找上你！”张昕苑摇了摇头，死死瞪着李禾褚，他一拍桌子，对那张飞大叫，“蛐蛐！告诉这个臭小子，他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错！”
“唧唧吱！唧唧吱吱！唧吱吱吱吱！唧唧唧唧唧吱吱！”
张昕苑又一拍桌子朝向李禾褚:“听懂了吗！”
李禾褚摇摇头:“听不懂啊！”
张昕苑又一拍桌子朝向刚才那个关公:“那辫子你说！”
那辫子摘下关公面具，也学张昕苑一样砰砰地敲着桌子:“你知道我们几个有多辛苦吗！为了拿一个金牌，每天含辛茹苦训练到凌晨一点！你知道我们几个多少次在跑道上肌肉拉伤？多少次跑到站都站不起来？为了那么个金牌，又试着多少次，给比赛裁判塞了多少钱——”
张昕苑急了，拍桌大喊:“这个不可以说！”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金牌！一块能让全校同学记住我们的金牌！”
“可是金牌你们不是拿到了吗？”
那辫子发出不屑的哼声，直勾勾地瞪着李禾褚看:“你搞错了！金牌只是媒介！我们真正想要的是全校同学的关注！是关注！”
张昕苑憋不住，主动又把话揽过来，恶狠狠地接着说道:“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在刚起跑时就摔了一跤！到最后大家甚至都不记得是谁拿了比赛的第一名！只记得那个在刚起跑时就摔了个狗吃屎的超级大笨蛋！”
辫子接着说，义愤填膺:“我们拿了金牌，挂到头顶上别人都看不见！他们到处在问那个摔倒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没有人关心我们——真正拿了第一的我们！”
“唧唧唧吱！”
“尤其这个家伙！”张昕苑眉头紧锁，愤恨地指向站在一边的刘祎原，看上去想把在场的两人都杀了，“居然主动找到我们头上！向我们三个夸赞起有关你的丰功伟绩！”
辫子把桌子敲得咚咚直响:“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刘祎原弱弱地低下头:“我道过歉了……”
“总之！刚才的不算！我要和你再比一次，”张昕苑拿手点了点李禾褚的肩膀，下达战书，“刚才这个满脸雀斑的小子说你爬树爬得好，那我们不比别的，就比爬树！”
“知道学校旁边公园里的那两棵老松树吧？就是最高的那两棵！放学后，我们就在那儿等你，不见不散！”
不等李禾褚作出任何答复，那三人已经快速挎上书包，推开教室前门接连扬长而去。
临走前，张昕苑不忘回头最后瞪他一眼。
“怎么办啊……你要去吗？”
刘祎原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看向他，好像比李禾褚看上去更无助。
李禾褚在心里默默发出一声哀叹。
张昕苑没有撒谎，这两棵树倒确实是高……
而且高得有点没边儿了。
“怎么样？”张昕苑哼哼地笑了一下，“你先挑一棵吧。”
李禾褚没有多想，只顾着尽早把闹剧结束，于是听着刘祎原的建议随便选了左边的一棵，刘祎原说，这棵看起来要好爬一些。
辫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抓来一捆黑色的气球，分发给李禾褚和张昕苑一人一只，要他们绑在身上。据这三个男孩所说，两颗老松树长得枝繁叶茂，真要爬到高处，站在下面谁也看不清，不如身上绑只气球，到时谁先爬到树顶，一目了然。
李禾褚又没有多想，抓了气球随便绑在身上。张昕苑见状邪恶地笑了一笑，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预备————开爬！”
辫子一声令下，张昕苑和李禾褚同时攀上老松树的树干。李禾褚听到刘祎原正站在树下替他喊加油，从余光看到张昕苑爬树的动作飞快而优雅，好像一只贵族长臂猿，于是他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甘示弱——其实他的腿伤对爬树速度根本造不成多大影响——他有着十几年的爬树经验，明白减少腿部肌肉发力的高效爬树办法。
过了不久，两人都爬到大约松树三分之一高度的位置，视野里的松枝和针刺渐渐变多起来，他们已经互相看不到对方了。于是李禾褚的速度就故意放慢下来。
让他赢吧，李禾褚心想，我不想再比第三次了。
于是李禾褚一边估摸着对方爬树的速度，一边保持慢速向上，他确信以这个等级的速度，爬到树顶后无论如何都要输给对方，但决不能让树下的几人看出他在故意放水，这件事反而才比较有难度。
约莫以这个警戒的状态又向上爬了一分多钟，李禾褚突然发现自己的周身逐渐遍布黑色的气球，越向上爬，气球就变得越多——那些气球有的抵在树杈中间，有的卡在松针丛里，看上去用不了多久就会爆炸。
这是怎么回事？
“喂！笨蛋！上当了吧！”
树下传来张昕苑嘲笑的声音，李禾褚向下看，发现他奇迹般地早已从另一棵树上爬了下来——或者说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爬太高，那家伙正抱住自己所在这棵松树的树干，二话不说奋力地摇了起来。
这家伙想干什么！
李禾褚听到刘祎原在树下大喊:“住手！你在干什么！”
可是没有任何效用，张昕苑还是在摇这棵松树，而且看上去乐此不疲。
是想把我摇下去吗？李禾褚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家伙不至于傻到这个境地，以这种程度的震动，一根松针都不可能被晃得下去。
突如其来！李禾褚听到从头顶传来几声并不清脆的鸣响——是气球爆炸了，伴随着的是几根树杈的断裂掉落。不，以气球爆炸的威力不可能炸断这种粗细的树枝，李禾褚心说不对，但很快便从张昕苑口中听到有关问题的答案。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气球，我们在里面装了一些炸药一样的东西……放心，炸不死人，但是能让你吃点苦头。”
刘祎原上前去扯张昕苑的胳膊，但被辫子和蛐蛐很轻松地一把拉开了。
“这是作弊！你们玩赖！”
真是糟糕，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可能从这个高度下得去，再加上张昕苑不停地晃动这棵松树，李禾褚想向下挪动一步都显得艰难万分。
该怎么办？
“偶、偶像！你跳下来吧！像上次一样跳下来吧！”刘祎原任辫子和蛐蛐扯着，向树上的李禾褚大声喊道，“你不是不死之身吗！干脆瞄准一点，跳下来能砸死一个是一个！”
“说什么呢你！有病吧！”
卡在树杈之间的气球接连爆破，炸断一节节松枝，李禾褚左躲右闪，手忙脚乱，尽量不让从头顶掉落的松枝砸在自己身上，他感到有不少木屑灌进自己的衣领，不过这种小事暂时也顾不上太多。李禾褚知道再任由张昕苑这么摇下去，这棵树的主干迟早是要断的。于是心一横，他主动向树下开始费力地爬起来。
辫子和蛐蛐看刘祎原大概是没劲了，连嘴里不知好歹的喊话也变得少了起来，于是把他暂且搁置一边。他们站在张昕苑的左右，抬头观赏正扒在树上缓慢下移的李禾褚的窘态。
气球还在接连爆炸，愈炸愈烈。
张昕苑只是乐此不疲地摇着树，看上去仿佛杀红了眼。另外二人对此显然都是乐在其中，哼哧哼哧地大声笑着，于是大概并没有听到那“嘎巴”一声很大的脆响——那是树干断裂的声音。
后来是辫子首先发现了事情的异常——据后来三人对此的仔细回忆，大概是这样的——那时候是辫子指向这棵老松树的树顶，问:
“你们觉没觉得，这树的树顶越来越大了？”
“好像是……”张昕苑摇树的动作见状停了停，“好像是越来越大。”
“唧吱唧！”
张昕苑问:“那么为什么会越来越大呢？”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树它断了。”
“………………”
后来，没有一个人能想得明白，公园里本来好好的两棵老松树，怎么突然有天就没了一棵。
后来，大家都说，那棵老松树倒下的时候，好像不知怎么的压倒了四个男孩。
啊……李禾褚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好像又闻到医务室的芬芳味道。
就跟回家了一样。
只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房间里另外增设了三个新的床位。
嗯……有点挤。
“第十八次。”
郭扆照旧坐在李禾褚的病床旁边，头上别着无数个奇形怪状的发卡，她手里依然一边拿着一块写字垫板写写划划，一边和李禾褚亲切地打着招呼：“又见面咯。”
刘祎原也坐在他的床边，不知是否又在脑内编写着有关自己的传奇故事，以供大肆宣扬。
李禾褚于是盯向医务室的天花板，发出一声短叹。
总之秋日就以一场混乱的开场白，就此拉开帷幕。
还是不要拉开帷幕比较好。李禾褚不禁这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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