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薇儿
“小鱼丫头，你太高看我了！生死轮回自有定数，救一个已死之人，谈何容易啊……更何况，如今她只是残余的魂魄。”老人说罢，心中暗暗道：“再说……冥界这位地藏菩萨…也不是好相与之辈呐……”
“可是……”林小鱼还想接着说，倒是薇儿打断道：“小鱼妹妹……没关系的，这……本就是我的选择，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老人走到林小鱼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小鱼乖……”话音刚落，林小鱼便倒在老人身上，沉沉睡去。示意林大勇照看好林小鱼，老人转过身对薇儿说道：“小姑娘，人死之后，三魂七魄本应各归所属，再入轮回，可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即便是残魂，也应徘徊于尸身附近才对……”
“妾身也不知为何，冥冥中只是感觉到这边有一股力量在吸引我……原本我只浑浑噩噩，迷蒙之中在这世间飘荡。可自从来到这边的墓碑，我的意识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你是否记得寄魂于此处多少时日了？”
“起初意识不清，但估计也有一个来月了吧……”
“一个多月……”老人沉吟片刻，继续道：“人之残魂留于阳间，多因执念未破，或为情爱，或为仇怨，你对这世间可有怨恨？”
“小女子本是孤苦之人，父母早亡，后来有幸遇到百味大叔夫妇俩，对薇儿多有照顾，薇儿这才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再后来……还遇到了……霖大哥……总之，薇儿很知足了，又怎会怨恨……”
“若是因怨气留于阳间，多会迷失自我，很难保有自我意识，你的样子确实也不像有怨……你所说的霖大哥，是谁？”
“霖大哥是薇儿的爱人，也是爱薇儿的人。只是我们……有缘无分……”说到这里，薇儿那本就苍白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凄楚与绝望，而嘴角却挤出了一抹苦笑……
“那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存在，整个永安村现在的阳气已经衰微殆尽，村民们都奄奄一息？”
“什么？！”薇儿顿时失声惊呼，“怎么会这样？！”薇儿惊慌失措，顿时愣在原地，就连那虚幻的身影也如残烛般忽明忽灭。
“我……是我害了村民们？”薇儿喃喃自语，神情凄怆，面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神仙老爷，我毫无害人之心，百味大叔一家待我如至亲，我……我竟然害了大家……”
正说着，薇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跪在地上激动道：“神仙老爷，您神通广大，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您救救大家……村民们都是好人……”
老人一直以识神仔细观察着眼前的残魂，转头看向陈墨，陈墨也看过来，轻轻点头。薇儿的反应算是真情流露，若是故作姿态，定然瞒不过老人，何况陈墨还有着感知情绪的能力。
“放心吧小姑娘，老朽既然来了，自然不会不管他们。只是……你执念太深，阴气也会越来越重，你已不属于阳间，你要强行停留，此间村民的阳气就会不断被消耗。
一个多月以来，年轻人还行，年纪大的自然就经受不住了。再加上给你的石碑上题字的书生，应该也是有些道行，估计是个儒生，这字里藏着些意蕴，有助于聚拢魂魄。至于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就不得而知了。”
听了老人的解释，薇儿也长舒了一口气：“多谢神仙老爷，否则薇儿就真的是罪无可恕了。”
“小姑娘，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愿意放下现在的人间，进入轮回吗？老朽可以帮你一把，但方才听你说‘生不同衾死同穴’，看来关键还是在你这位霖大哥身上。执念不破，下辈子也是辛劳的命呐。”
“谢谢老神仙……妾身……妾身只求再他一面……”
老人思考半晌，叹一口气道：“情爱……怕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了吧……三界众生，谁能逃得脱情爱的束缚呢……行吧，你且在此等候，藏身于冢内，有阵法守护，同时将你的阴冥之气锁于阵内，不会再伤害到村民们，将来我会到于府走一趟，再过来接你。”
“谢谢神仙老爷……”薇儿叩首行礼，转身消失不见。
陈墨收起两把纸伞，来到石碑前，一前一后插在地上。老人走过来，轻轻一跺脚，以墓碑为中心的方圆六丈亮起一道圆形金光，地面上隐约可见一个太极阵图在缓缓流转，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各居其位，似乎有一股宏大的力量将八卦阵内外隔绝开来……
陈墨站在老人身边，“爷爷，怎么不把前因后果都问问清楚？”
“人死之后，三魂七魄本各有归路，如今她的残魂只是执念所留，记忆已经不全，她虽不至于说谎，但她如今所拥有的记忆，大多只是她想记住的东西，如若问她，很可能先入为主，不如不问。
既然线索引出了于家公子于晓霖，有机会就去于家看看好了。不过现在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弄清楚……”说着，老人走到小女孩跟前，伸手在其印堂处轻轻一点……女孩缓缓地睁开眼睛，惺忪如刚醒的样子：“神仙爷爷、神仙哥哥，我怎么……睡着了，我还做了个梦……梦到了薇儿姐姐……”
“哈哈哈……小鱼睡得很香嘛！走吧，我们回去了，还要拜托小鱼给村民们送药呢。”
“好嘞！”林小鱼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朝家里跑去……待小鱼走了之后，老人轻声对林大勇说：“这件事就不要再对小鱼提起了，小儿乃是纯阳之体，阴界鬼物毕竟阴气太重，对其生长多少有些不利，之前的隐患我已祛除，就让她觉得这是个梦吧。”
“晚辈明白！”
“墨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墨也没有回答，反问道：“爷爷是怀疑什么？”
老人一把按住陈墨脑袋，“你这臭小子，我先问你，你就先说说看。”
陈墨奋力挣扎逃开魔爪，边跑边说：“一年前，林大叔就已经被玄尾阴冥蛇围攻了，按爷爷的说法，那是林大叔身上有阴冥之气。但薇儿过世不过两个月，因此一定还有别的情况我们还没发现。”
老人暗自点头：“那你想怎么做？”
陈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然后一边后退保持距离，一边说：“既然这种蛇对阴冥之气这么敏感，就抓来一条两条，给咱们引引路呗……”
回到林小鱼家中，陈墨便取出三十枚续命丹和一些净身符，吩咐小鱼送去各家，如救治奶奶一般，先烧符饮水，再将丹药以温水化开给村民们服用。
“大部分村民的病情都还比较轻，每家每户一张符纸、半粒丹药就够了。让村民们体力恢复一些之后，不要再长时间待在屋里，多出来见见太阳，他们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小鱼点头称是，便火急火燎地忙活去了。
…………
“小兄弟要找玄尾阴冥蛇？我家里有！可多了！红烧、响油、爆炒还是炖汤？”听说他们要找玄尾阴冥蛇，林大勇先是一愣，而后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林大叔，既然您家里多，就每种做法来一份吧！”
“哈哈哈好嘞！管饱！”
林大勇家，虽然算不得富裕，但毕竟是村长家，确实比一般的农户要显得气派一些。果然，老远就看到小院子里用篱笆圈出了一大块空地，空地正中央放着一块漆黑的山石，看上去给人一种幽深神秘的感觉。
篱笆内，围绕着这块怪石，满是一条条大小不一的玄尾阴冥蛇，乌黑透亮的鳞片，看着就显得无比坚韧。蛇身光滑如油，尾巴上长者几根倒刺，舌头呈三角形，眼睛泛着绿色幽光，各自吐着血红的信子。有的盘成一团像是在睡觉，有的缠在篱笆上，有的更是在互相对峙、撕咬
……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条蛇表现出想要逃走的样子，反而是乐不思蜀。
看到如此景象，老人不禁眼前一亮：“看来，这些蛇都是自己出现的吧？”
这下反而是林大勇吃了一惊：“前辈明鉴！也不知为何，这种情况已经快两年了，隔三差五地就会有几条蛇出现在这院子里，围着这块石头就不肯走了。我和弟弟大智就想着正好把他们围起来圈养，还能拿到城里去卖了换些米面。这不，两年来赚了不少钱呢！哈哈哈哈……”
陈墨忍不住插嘴道：“这玄尾阴冥蛇可是有剧毒的，林大叔您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竟然养起蛇来了。忘了一年前你们差点被它们吃得骨头都不剩呢！”
“哈哈哈哈，小兄弟，你不也还想吃它们嘛。说起这个，很奇怪的是，山上的蛇是很有攻击性，但在这里的蛇却出奇地温顺，就像……喝醉了酒一样，醉醺醺地，简直是任人宰割。”
“哦？还有这样的事？”听林大勇这么一说，陈墨还没来得及出声，老人先来了兴趣，便想着用识神探查一番……
“嗯？”本来以老人高深莫测的修为，本应是手到擒来的事，老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神念出碰到怪石的刹那，便不再受自己控制，仿佛被一股来自深渊的力量吸引而去，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
“墨儿，你来看看……这怪石恐怕来头不小。”
陈墨也如老人一般，释放自己的识神，朝着怪石探查而去……只是下一刻，只听陈墨倒吸一口凉气，嚯一下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老人一副“臭小子，狼狈了吧”的看戏表情，走过来拉了他一把，“什么感觉”？
“神念所及，如临深渊，似有无尽恐怖。”陈墨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回答道，“石中有一股能量，黑得极致而纯粹，仿佛…世间的一切黑暗都比不上它。爷爷，您可知道这是何物？”
“不知道，我的神念一样被吞噬了，能到这种程度，多半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估计和幽都有些关系……你可曾感知到其中灵性？”
“未曾。”
老人思索了半晌，对林大勇说道：“这块石头从何而来，详细地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
“这石头是……大约两年前，我弟弟林大智上山打猎，意外跌入一个山洞里，这块石头就是山洞里的，当时是仲夏时节，本是酷暑难耐，山洞里却因为这块奇石，竟然让人感到寒冷。当时大智摔伤浑身是血，无法动弹，就索性在洞里住了一天。
神奇的是，第二天醒来，他的伤已经全好了！后来大智觉得这一定是宝物，就回来叫上我，到山洞里把这怪石搬了回来。初起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大约过了一个月，就发现有我们这院子里多了很多蛇虫鼠蚁……
再后来，玄尾阴冥蛇出现了，其他的动物也都被蛇给赶跑了，这就变成了玄尾蛇的地盘了。好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它们像是中邪了，对人也没有什么攻击性，所以我们反而是靠着卖蛇赚了不少钱，哈哈哈哈……”
“这么说来，问题就出在这块石头上了，想来…是来自幽都…”
老人看了看陈墨好奇的神情，继续说道：“这些事情本不想这么早与你多说的……人有三魂，这世间同样有三界，天界、冥界和人间。人死之后，魂魄或归天路，或入阴冥，何去何从，皆取决于在人世间种下的因果……
在这炎黄大陆上，我道家以张友仁为首治理天界；人间皆多奉儒家孔圣为尊，至于冥界，本也是道家执掌，由厚土娘娘和土伯总司。但随着佛家从天竺大陆向外广布佛学，在炎黄大陆上，佛弟子、佛家居士与日俱增，佛家的一些偈语也是妇孺皆知，冥界也就有了地藏王菩萨入主。
佛家本就重业力，修因果，司六道轮回，度化众生，常人死后魂归冥界，佛家自然会得到广大生灵无边的愿力。因此，佛家根基虽然远居西天，属于外来道统，但其道义确实高深，儒、释、道能并称，又岂会是浪得虚名？
如今炎黄大陆上，各界实际上都有三大道统存在，已呈三足鼎立之势，谁也不输谁。但在私底下……嘿嘿……实在也是暗潮汹涌啊，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信众，谁也不服谁……往大了看，这个世间的一切争端，背后都有三家道义之争的影子。”
老人顿了顿，似是口渴了，拿起腰间的葫芦，仰头喝了一口竹叶青酿，继续道：“冥界，是阳寿已尽之人所聚之地，其中就充斥着阴冥之气……而这块石头之中蕴含的阴冥之气极其纯正，因此，它可能来自冥界，甚至是冥界的核心——幽都。”
这时，陈墨突然一拍脑门，抢着说道：“这就一切都说得通了！这块怪石因为含有纯正的阴冥之气，被林大叔沾染之后，才会在山上受到蛇群的攻击，因为阴冥之气是玄尾阴冥蛇的大补之物。
也正是这块石头将薇儿的残魂吸引过来。由于得到了阴冥之气的滋养，她的残魂才会逐渐强大。同时因为她执念太深，迫切想要留在阳间，才会不停消耗村民的阳气，是这样吗……不对，既然阴冥之气对阴鬼之物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为什么薇儿不来此处，而是停留在了小鱼家那边呢？”
“你不是很聪明吗？不是会插话吗？不是一点就通吗？你接着说！”老人没好气地道。
陈墨连忙摆出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我这萤火之光，又怎能比得上爷爷皓月之明！爷爷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墨儿不及爷爷万一，还请爷爷解惑！”
赏了陈墨一个大大的毛栗子，老人说：“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但这只是一股执念残留于阳间，残魂本身不是完整的三魂七魄，而残魂就是因执念而存，又或许这块石头的阴冥之气已不够强盛，若葬下的那块玉佩是与她的执念有关，她的残魂来到此地之后，玉佩的吸引强于此石，这个结果不难理解。这一切待日后去一趟于府就清楚了。
但是墨儿你要知道，世间阴阳对立，相互制约，但也消长平衡，互根互用。所谓孤阳不生，独阴不长，阳光依托阴暗而存在，若是没有阴暗，人们就感受不到阳光。
力量也一样，阴阳属性的力量也是相互依存的。且力量本无善恶之分，阴冥之力只是纯粹的一种力量，虽然它可能会放大人们消极、阴暗的情绪、心理、观念，甚至影响人们的行为，但作为能量本身，错的不是它，而是这些恶念恶行……若一个人自身没有恶念，阴冥之气是不会对他产生多大影响的。就像林大勇和小鱼，他们心地淳朴善良，思想单纯、为人耿直，又并非年老体弱之人，因此他们并未受到明显影响……”
老人停下来，想了想，接着说：“其实更深一层，对错、善恶也是相对的，立场、角度不同，善恶也可能相互转化……这些你以后可以慢慢体会，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让你以后自己走在这江湖上，遇事不要先入为主，凡事要有自己的思考，不可人云亦云。”
陈墨这次真的沉默了，一改嘻嘻哈哈的神色，庄重执起弟子礼道：“谢爷爷教诲！”爷孙俩平日里虽然没什么辈分的拘束，但每当老人的话让陈墨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时，陈墨都会郑重地行礼，据陈墨说，道亦有灵，这是对道的敬重。老人简单的几句话，关于力量，关于善恶，乃至关于人心，这些都在陈墨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
老人看向林大勇，郑重地说：“关于这块石头，你也听到了，应该是属于冥界之物，也算是间接导致了村民们的病，但它也给你带来了利益，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大勇憨厚地摸了摸脑袋，一脸愧疚地说：“老前辈，我兄弟二人之前实在是不知道这个石头会引起那么大的麻烦，它在这放了两年了，之前也一直相安无事。既然如此，全凭老前辈吩咐！
至于什么钱财，也都是顺手为之，要是知道会害了村民，我们是断然不会留下这块石头的，再多的钱也没用。这有不少人是看着我们兄弟长大的，我们也看着不少孩子长大，一代代人，就像家人一样，谁知会因为这个石头弄成这样……”
“你也不必自责，这也是巧合罢了，若是没有薇儿的残魂，也不至于如此……这样吧，既然你同意，这块石头我就带走了，但也不能断了你的财路，天虞山脚的紫竹苑里有个小药园，我们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去了，药园就交于你照料，来年成熟之时，你可以拿里面的五成，是留着还是卖了，你自己决定。”不等林大勇说话，老人继续道：“不必拒绝，这块石头也是罕见之物，于你无用，但对我辈修道之人，也算有些用处，说起来也算占了你的便宜。”
“前辈折煞我了！您和小兄弟可是救了我两次……”
林大勇没想到的是，那药园里的药材价值连城，不仅是由陈墨悉心照料，更有老人布置的聚灵阵法加持，草药中的灵气十足，远非一般凡品可比。别说是五成的药材，即便只是一成，都够这永安村所有村民丰衣足食一整年了……
而当他把药材拿到市场上卖掉，发现这药材的价值竟然超乎他的想象，林大勇便想着回去把药材都采回来，倒不是为了据为己有，他只是担心这么珍贵的草药被山中野兽糟蹋了，想先采回来保管着，下次见到老前辈或者小兄弟再交给他们。可不知为何，他第二次却再也找不陈紫竹苑在哪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一夜，又是觥筹交错，珍馐佳酿，陈墨也喝得酩酊大醉，对于林大勇以蛇肉、野雉蛋做的拿手菜“双龙戏珠”更是狼吞虎咽，赞不绝口……
“可是……”林小鱼还想接着说，倒是薇儿打断道：“小鱼妹妹……没关系的，这……本就是我的选择，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老人走到林小鱼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小鱼乖……”话音刚落，林小鱼便倒在老人身上，沉沉睡去。示意林大勇照看好林小鱼，老人转过身对薇儿说道：“小姑娘，人死之后，三魂七魄本应各归所属，再入轮回，可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即便是残魂，也应徘徊于尸身附近才对……”
“妾身也不知为何，冥冥中只是感觉到这边有一股力量在吸引我……原本我只浑浑噩噩，迷蒙之中在这世间飘荡。可自从来到这边的墓碑，我的意识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你是否记得寄魂于此处多少时日了？”
“起初意识不清，但估计也有一个来月了吧……”
“一个多月……”老人沉吟片刻，继续道：“人之残魂留于阳间，多因执念未破，或为情爱，或为仇怨，你对这世间可有怨恨？”
“小女子本是孤苦之人，父母早亡，后来有幸遇到百味大叔夫妇俩，对薇儿多有照顾，薇儿这才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再后来……还遇到了……霖大哥……总之，薇儿很知足了，又怎会怨恨……”
“若是因怨气留于阳间，多会迷失自我，很难保有自我意识，你的样子确实也不像有怨……你所说的霖大哥，是谁？”
“霖大哥是薇儿的爱人，也是爱薇儿的人。只是我们……有缘无分……”说到这里，薇儿那本就苍白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凄楚与绝望，而嘴角却挤出了一抹苦笑……
“那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存在，整个永安村现在的阳气已经衰微殆尽，村民们都奄奄一息？”
“什么？！”薇儿顿时失声惊呼，“怎么会这样？！”薇儿惊慌失措，顿时愣在原地，就连那虚幻的身影也如残烛般忽明忽灭。
“我……是我害了村民们？”薇儿喃喃自语，神情凄怆，面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神仙老爷，我毫无害人之心，百味大叔一家待我如至亲，我……我竟然害了大家……”
正说着，薇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跪在地上激动道：“神仙老爷，您神通广大，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您救救大家……村民们都是好人……”
老人一直以识神仔细观察着眼前的残魂，转头看向陈墨，陈墨也看过来，轻轻点头。薇儿的反应算是真情流露，若是故作姿态，定然瞒不过老人，何况陈墨还有着感知情绪的能力。
“放心吧小姑娘，老朽既然来了，自然不会不管他们。只是……你执念太深，阴气也会越来越重，你已不属于阳间，你要强行停留，此间村民的阳气就会不断被消耗。
一个多月以来，年轻人还行，年纪大的自然就经受不住了。再加上给你的石碑上题字的书生，应该也是有些道行，估计是个儒生，这字里藏着些意蕴，有助于聚拢魂魄。至于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就不得而知了。”
听了老人的解释，薇儿也长舒了一口气：“多谢神仙老爷，否则薇儿就真的是罪无可恕了。”
“小姑娘，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愿意放下现在的人间，进入轮回吗？老朽可以帮你一把，但方才听你说‘生不同衾死同穴’，看来关键还是在你这位霖大哥身上。执念不破，下辈子也是辛劳的命呐。”
“谢谢老神仙……妾身……妾身只求再他一面……”
老人思考半晌，叹一口气道：“情爱……怕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了吧……三界众生，谁能逃得脱情爱的束缚呢……行吧，你且在此等候，藏身于冢内，有阵法守护，同时将你的阴冥之气锁于阵内，不会再伤害到村民们，将来我会到于府走一趟，再过来接你。”
“谢谢神仙老爷……”薇儿叩首行礼，转身消失不见。
陈墨收起两把纸伞，来到石碑前，一前一后插在地上。老人走过来，轻轻一跺脚，以墓碑为中心的方圆六丈亮起一道圆形金光，地面上隐约可见一个太极阵图在缓缓流转，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各居其位，似乎有一股宏大的力量将八卦阵内外隔绝开来……
陈墨站在老人身边，“爷爷，怎么不把前因后果都问问清楚？”
“人死之后，三魂七魄本各有归路，如今她的残魂只是执念所留，记忆已经不全，她虽不至于说谎，但她如今所拥有的记忆，大多只是她想记住的东西，如若问她，很可能先入为主，不如不问。
既然线索引出了于家公子于晓霖，有机会就去于家看看好了。不过现在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弄清楚……”说着，老人走到小女孩跟前，伸手在其印堂处轻轻一点……女孩缓缓地睁开眼睛，惺忪如刚醒的样子：“神仙爷爷、神仙哥哥，我怎么……睡着了，我还做了个梦……梦到了薇儿姐姐……”
“哈哈哈……小鱼睡得很香嘛！走吧，我们回去了，还要拜托小鱼给村民们送药呢。”
“好嘞！”林小鱼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朝家里跑去……待小鱼走了之后，老人轻声对林大勇说：“这件事就不要再对小鱼提起了，小儿乃是纯阳之体，阴界鬼物毕竟阴气太重，对其生长多少有些不利，之前的隐患我已祛除，就让她觉得这是个梦吧。”
“晚辈明白！”
“墨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墨也没有回答，反问道：“爷爷是怀疑什么？”
老人一把按住陈墨脑袋，“你这臭小子，我先问你，你就先说说看。”
陈墨奋力挣扎逃开魔爪，边跑边说：“一年前，林大叔就已经被玄尾阴冥蛇围攻了，按爷爷的说法，那是林大叔身上有阴冥之气。但薇儿过世不过两个月，因此一定还有别的情况我们还没发现。”
老人暗自点头：“那你想怎么做？”
陈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然后一边后退保持距离，一边说：“既然这种蛇对阴冥之气这么敏感，就抓来一条两条，给咱们引引路呗……”
回到林小鱼家中，陈墨便取出三十枚续命丹和一些净身符，吩咐小鱼送去各家，如救治奶奶一般，先烧符饮水，再将丹药以温水化开给村民们服用。
“大部分村民的病情都还比较轻，每家每户一张符纸、半粒丹药就够了。让村民们体力恢复一些之后，不要再长时间待在屋里，多出来见见太阳，他们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小鱼点头称是，便火急火燎地忙活去了。
…………
“小兄弟要找玄尾阴冥蛇？我家里有！可多了！红烧、响油、爆炒还是炖汤？”听说他们要找玄尾阴冥蛇，林大勇先是一愣，而后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林大叔，既然您家里多，就每种做法来一份吧！”
“哈哈哈好嘞！管饱！”
林大勇家，虽然算不得富裕，但毕竟是村长家，确实比一般的农户要显得气派一些。果然，老远就看到小院子里用篱笆圈出了一大块空地，空地正中央放着一块漆黑的山石，看上去给人一种幽深神秘的感觉。
篱笆内，围绕着这块怪石，满是一条条大小不一的玄尾阴冥蛇，乌黑透亮的鳞片，看着就显得无比坚韧。蛇身光滑如油，尾巴上长者几根倒刺，舌头呈三角形，眼睛泛着绿色幽光，各自吐着血红的信子。有的盘成一团像是在睡觉，有的缠在篱笆上，有的更是在互相对峙、撕咬
……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条蛇表现出想要逃走的样子，反而是乐不思蜀。
看到如此景象，老人不禁眼前一亮：“看来，这些蛇都是自己出现的吧？”
这下反而是林大勇吃了一惊：“前辈明鉴！也不知为何，这种情况已经快两年了，隔三差五地就会有几条蛇出现在这院子里，围着这块石头就不肯走了。我和弟弟大智就想着正好把他们围起来圈养，还能拿到城里去卖了换些米面。这不，两年来赚了不少钱呢！哈哈哈哈……”
陈墨忍不住插嘴道：“这玄尾阴冥蛇可是有剧毒的，林大叔您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竟然养起蛇来了。忘了一年前你们差点被它们吃得骨头都不剩呢！”
“哈哈哈哈，小兄弟，你不也还想吃它们嘛。说起这个，很奇怪的是，山上的蛇是很有攻击性，但在这里的蛇却出奇地温顺，就像……喝醉了酒一样，醉醺醺地，简直是任人宰割。”
“哦？还有这样的事？”听林大勇这么一说，陈墨还没来得及出声，老人先来了兴趣，便想着用识神探查一番……
“嗯？”本来以老人高深莫测的修为，本应是手到擒来的事，老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神念出碰到怪石的刹那，便不再受自己控制，仿佛被一股来自深渊的力量吸引而去，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
“墨儿，你来看看……这怪石恐怕来头不小。”
陈墨也如老人一般，释放自己的识神，朝着怪石探查而去……只是下一刻，只听陈墨倒吸一口凉气，嚯一下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老人一副“臭小子，狼狈了吧”的看戏表情，走过来拉了他一把，“什么感觉”？
“神念所及，如临深渊，似有无尽恐怖。”陈墨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回答道，“石中有一股能量，黑得极致而纯粹，仿佛…世间的一切黑暗都比不上它。爷爷，您可知道这是何物？”
“不知道，我的神念一样被吞噬了，能到这种程度，多半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估计和幽都有些关系……你可曾感知到其中灵性？”
“未曾。”
老人思索了半晌，对林大勇说道：“这块石头从何而来，详细地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
“这石头是……大约两年前，我弟弟林大智上山打猎，意外跌入一个山洞里，这块石头就是山洞里的，当时是仲夏时节，本是酷暑难耐，山洞里却因为这块奇石，竟然让人感到寒冷。当时大智摔伤浑身是血，无法动弹，就索性在洞里住了一天。
神奇的是，第二天醒来，他的伤已经全好了！后来大智觉得这一定是宝物，就回来叫上我，到山洞里把这怪石搬了回来。初起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大约过了一个月，就发现有我们这院子里多了很多蛇虫鼠蚁……
再后来，玄尾阴冥蛇出现了，其他的动物也都被蛇给赶跑了，这就变成了玄尾蛇的地盘了。好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它们像是中邪了，对人也没有什么攻击性，所以我们反而是靠着卖蛇赚了不少钱，哈哈哈哈……”
“这么说来，问题就出在这块石头上了，想来…是来自幽都…”
老人看了看陈墨好奇的神情，继续说道：“这些事情本不想这么早与你多说的……人有三魂，这世间同样有三界，天界、冥界和人间。人死之后，魂魄或归天路，或入阴冥，何去何从，皆取决于在人世间种下的因果……
在这炎黄大陆上，我道家以张友仁为首治理天界；人间皆多奉儒家孔圣为尊，至于冥界，本也是道家执掌，由厚土娘娘和土伯总司。但随着佛家从天竺大陆向外广布佛学，在炎黄大陆上，佛弟子、佛家居士与日俱增，佛家的一些偈语也是妇孺皆知，冥界也就有了地藏王菩萨入主。
佛家本就重业力，修因果，司六道轮回，度化众生，常人死后魂归冥界，佛家自然会得到广大生灵无边的愿力。因此，佛家根基虽然远居西天，属于外来道统，但其道义确实高深，儒、释、道能并称，又岂会是浪得虚名？
如今炎黄大陆上，各界实际上都有三大道统存在，已呈三足鼎立之势，谁也不输谁。但在私底下……嘿嘿……实在也是暗潮汹涌啊，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信众，谁也不服谁……往大了看，这个世间的一切争端，背后都有三家道义之争的影子。”
老人顿了顿，似是口渴了，拿起腰间的葫芦，仰头喝了一口竹叶青酿，继续道：“冥界，是阳寿已尽之人所聚之地，其中就充斥着阴冥之气……而这块石头之中蕴含的阴冥之气极其纯正，因此，它可能来自冥界，甚至是冥界的核心——幽都。”
这时，陈墨突然一拍脑门，抢着说道：“这就一切都说得通了！这块怪石因为含有纯正的阴冥之气，被林大叔沾染之后，才会在山上受到蛇群的攻击，因为阴冥之气是玄尾阴冥蛇的大补之物。
也正是这块石头将薇儿的残魂吸引过来。由于得到了阴冥之气的滋养，她的残魂才会逐渐强大。同时因为她执念太深，迫切想要留在阳间，才会不停消耗村民的阳气，是这样吗……不对，既然阴冥之气对阴鬼之物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为什么薇儿不来此处，而是停留在了小鱼家那边呢？”
“你不是很聪明吗？不是会插话吗？不是一点就通吗？你接着说！”老人没好气地道。
陈墨连忙摆出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我这萤火之光，又怎能比得上爷爷皓月之明！爷爷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墨儿不及爷爷万一，还请爷爷解惑！”
赏了陈墨一个大大的毛栗子，老人说：“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但这只是一股执念残留于阳间，残魂本身不是完整的三魂七魄，而残魂就是因执念而存，又或许这块石头的阴冥之气已不够强盛，若葬下的那块玉佩是与她的执念有关，她的残魂来到此地之后，玉佩的吸引强于此石，这个结果不难理解。这一切待日后去一趟于府就清楚了。
但是墨儿你要知道，世间阴阳对立，相互制约，但也消长平衡，互根互用。所谓孤阳不生，独阴不长，阳光依托阴暗而存在，若是没有阴暗，人们就感受不到阳光。
力量也一样，阴阳属性的力量也是相互依存的。且力量本无善恶之分，阴冥之力只是纯粹的一种力量，虽然它可能会放大人们消极、阴暗的情绪、心理、观念，甚至影响人们的行为，但作为能量本身，错的不是它，而是这些恶念恶行……若一个人自身没有恶念，阴冥之气是不会对他产生多大影响的。就像林大勇和小鱼，他们心地淳朴善良，思想单纯、为人耿直，又并非年老体弱之人，因此他们并未受到明显影响……”
老人停下来，想了想，接着说：“其实更深一层，对错、善恶也是相对的，立场、角度不同，善恶也可能相互转化……这些你以后可以慢慢体会，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让你以后自己走在这江湖上，遇事不要先入为主，凡事要有自己的思考，不可人云亦云。”
陈墨这次真的沉默了，一改嘻嘻哈哈的神色，庄重执起弟子礼道：“谢爷爷教诲！”爷孙俩平日里虽然没什么辈分的拘束，但每当老人的话让陈墨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时，陈墨都会郑重地行礼，据陈墨说，道亦有灵，这是对道的敬重。老人简单的几句话，关于力量，关于善恶，乃至关于人心，这些都在陈墨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
老人看向林大勇，郑重地说：“关于这块石头，你也听到了，应该是属于冥界之物，也算是间接导致了村民们的病，但它也给你带来了利益，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大勇憨厚地摸了摸脑袋，一脸愧疚地说：“老前辈，我兄弟二人之前实在是不知道这个石头会引起那么大的麻烦，它在这放了两年了，之前也一直相安无事。既然如此，全凭老前辈吩咐！
至于什么钱财，也都是顺手为之，要是知道会害了村民，我们是断然不会留下这块石头的，再多的钱也没用。这有不少人是看着我们兄弟长大的，我们也看着不少孩子长大，一代代人，就像家人一样，谁知会因为这个石头弄成这样……”
“你也不必自责，这也是巧合罢了，若是没有薇儿的残魂，也不至于如此……这样吧，既然你同意，这块石头我就带走了，但也不能断了你的财路，天虞山脚的紫竹苑里有个小药园，我们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去了，药园就交于你照料，来年成熟之时，你可以拿里面的五成，是留着还是卖了，你自己决定。”不等林大勇说话，老人继续道：“不必拒绝，这块石头也是罕见之物，于你无用，但对我辈修道之人，也算有些用处，说起来也算占了你的便宜。”
“前辈折煞我了！您和小兄弟可是救了我两次……”
林大勇没想到的是，那药园里的药材价值连城，不仅是由陈墨悉心照料，更有老人布置的聚灵阵法加持，草药中的灵气十足，远非一般凡品可比。别说是五成的药材，即便只是一成，都够这永安村所有村民丰衣足食一整年了……
而当他把药材拿到市场上卖掉，发现这药材的价值竟然超乎他的想象，林大勇便想着回去把药材都采回来，倒不是为了据为己有，他只是担心这么珍贵的草药被山中野兽糟蹋了，想先采回来保管着，下次见到老前辈或者小兄弟再交给他们。可不知为何，他第二次却再也找不陈紫竹苑在哪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一夜，又是觥筹交错，珍馐佳酿，陈墨也喝得酩酊大醉，对于林大勇以蛇肉、野雉蛋做的拿手菜“双龙戏珠”更是狼吞虎咽，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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