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云城吴过
从天虞山下来这烟火人间的素锦城也有些时日了，陈墨渐渐对江湖生活有了大致了解。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很新鲜，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听着来往的叫卖和讨价还价，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职业，衣食住行，都是生财之道，举手投足，不离黄白之物。
距离神蚕大会还有月余光景，这天，陈墨依然像个好奇宝宝一般，四处闲逛，对各行各业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当然，尤其是美食。
素锦城也不愧是白云帝国数一数二的大城池，繁华至极。老人却没有陪着一起，说是有事出去一趟，让陈墨自己玩去，还给了他一个钱袋子。陈墨打开一看，里面金灿灿的，赫然有着百余枚精金币，还有不少乌银、紫铜币。
陈墨心中嘀咕，爷爷平时总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可过分看重，否则影响修心。但这次下山，爷爷竟然第一时间给陈墨换了一身行头，到城中最高档的裁缝店，量身订制了一套丝制长袍给陈墨换上，花了上百金币，说是虽然财帛动人心，但是只要心静如磐石，哪怕皇袍加身，内心亦岿然不动，这是更高的境界，这蚕丝锦袍，就当磨砺道心的砥石吧。
陈墨看着手里的金钱，也大概知道价值几何，这几天发现，紫铜币就已经足够普通人的日常开销了。至于爷爷的话，想了想，还是有些矛盾，不理解为什么同一件事，相反的两种解释都可以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晃晃头，算了，反正爷爷说的都对，可是，爷爷一个糟老头，哪来的钱呢？
陈墨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看着身旁的人来人往，不禁想起自己十多年来在深山与飞禽为朋，与走兽作伴，但陈墨毕竟能感知野兽的情绪，遇到灵智高的妖兽灵兽，还能交流一二，甚至会被一些友善的妖兽、灵兽带去采摘新鲜可口的果子，也是乐趣十足。但要和这人声鼎沸的市集比起来，还是少了些人气，这车水马龙的烟火俗世显然更让人流连。
一手一串糖葫芦，清薄透亮的黄色糖浆，裹住鲜红的山楂，看一眼就让人不禁涎唾四溢，也不知是否因为衣着过于光鲜，两串糖葫芦竟被要价五枚铜币。陈墨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忽然被不远处的人群吸引了，人群中传出来一个又尖又细的男人声音，听上去充满着油滑与奸诈。
“走过路过可别错过了，神蚕大会在即，但那都是山上大人物的事。那可是神蚕丝！哪有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份儿——诶！谁说没有？今天就是大家的机会——”
陈墨挤进人群，还不忘保护着两串糖葫芦，只见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削男子，显然是这市集中的一个小贩。他手上拿着一双看上去很有年头的丝制拳套，得意洋洋地介绍着：“看看，这双拳套就是以神蚕丝与多种珍稀金属炼制的宝物，出自白云帝国王室御用炼器宗师段山河之手！”
段山河名字一出，陈墨感觉到周围人们的呼吸都停滞了瞬间。陈墨虽不知道段山河是谁，看这人群的反应，也能猜到是个妇孺皆知的炼器界大人物。小贩接着说道：“当然，这只是段大师年轻时的杰作，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但确实是一件宝物，达到了伯级下品！”大陆通用的分级标准，凡、子、伯、侯、公，伯级兵器，已然足够让蕴神境的修行者使用了！但能达到蕴神境的又有几人？一朝蕴神两鬓霜，元神未现身先亡！伯级兵器的价值想必无需我多言！”
他停顿片刻，“各位，我说得再多，也不如大家亲眼看一看。”接着戴上了蚕丝拳套，走到一旁的火炉边，看向众人，咧开嘴神秘一笑，神色自若地把手伸进烧得正旺的火炉里。“这可不是一般的炉火”，他继续解释，顺手从一旁抄起一把大砍刀，往炉子里一插，围观众人顿时发出了惊呼……
只见厚度超过一寸的钢刀瞬间开始融化，眨眼间便化为赤红的铁水……小贩这才把伸入火炉里的手抽出，拍了拍，抖掉上面的炉灰，手套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看不出一丝烧过的痕迹。这下，众人都不禁连连惊叹……
“不愧是神蚕，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要我说，段大师的炼器手段才是巧夺天工，功参造化！”
“可不是嘛，段大师祖上得古名剑干将、莫邪启发，造神剑紫夜、青晓，献于大鹏皇室，紫夜青晓神力无边，双剑一出，万夫莫敌！大鹏王朝能屹立数千年不倒，多亏了神剑的威慑……”
待众人议论逐渐平息，小贩才接着道：“这双蚕丝拳套的厉害之处还远不止如此，除了不惧水火外，刀枪不入、乃至百毒不侵也只是神蚕丝的效果，当然，段大师的锻造，也极大程度地加强了这些特性。但如果只有这些，也未免太小看段大师、小看段家了……”
小贩似乎有意卖了个关子，这时，人群中有人抢着问道，声音里透露着震撼：“难道……这是……灵器？”
小贩笑了：“没错！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诸位之中可能还有人不知道什么是灵器……容我多说几句，所谓灵器，分为先天、后天两种，先天灵器是兵器得天地日月之精华，经过无数年的蕴养，最终孕育器灵，这种情况可遇不可求，凡是能自然形成器灵的，无一不是绝世神兵。
而后天灵器，则是在炼器之时，以神通手段将灵兽的魂魄意志锻造进兵器，并尽可能地保留灵兽的灵性，使其与兵器融为一体，成为兵器的器灵。这拳套正是在养胚之时，就不断融入搬山魔猿的精血，再以段家的独门锻造手法炼入其魂魄。
猿族擅拳，若是拳师戴上拳套，能发挥出搬山魔猿的力量不说，长期佩戴之下，更有机会感悟到搬山猿的本命拳意！对拳师来说，这更是一份巨大的财富！”说罢，他一个弓步向前，右手成拳，“喝！”小贩大喝一声，奋力挥出一拳……
“哧”！
众人只觉得脑中猛地一声猿啼，拳意笼罩，威势不俗，震得人心神动荡，双腿发软，甚至其中几个瘦弱的更是直接跌坐在地。
一片寂静。
凭借一双拳套，这个看起来修为低浅的市井小贩竟然也能打出如此惊人的一拳！众人都只剩下目瞪口呆，张大的嘴久久忘记合上。
看着众人的反应和吃惊的神态，男子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一枚神蚕茧的价值，真要放在市面上找买家，也得一万金币以上，再加上段大师的身份地位，这灵器至宝，这拳套卖十万金币也不过分吧？然而今天，这副拳套我只要五万金币！先到先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话音刚落，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健壮少年，看上去年纪和陈墨差不多，一头干脆利索的短发，两道剑眉神气十足，一身劲装长衫遮掩不住身上那壮实的肌肉线条，给人一种力拔千钧的感觉，看脸其实算是挺俊俏的，只是…眼睛实在太小，他这一笑起来，就只剩下两条缝，倒是给人一种憨厚的印象。
“四万，我要了。”这一开口，声音壮如洪钟，震得人下意识地有捂耳朵的冲动，“身上没带太多现钱，就四万精金币，怎么说？”
男子先是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立刻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位少爷，您也是识货之人，这五万金币已经是很良心的价格了，毕竟东西质量摆在这……您看，您要真想要……四万…四万八千怎么样，您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人家，想必还是练的拳法路子，这宝贝配您这样的天才少年再合适不过了！遇到就是缘分啊！如果没有现钱我在这等您回去取，您看…？”
少年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接话，男子一点也不着急，就这么站着……
“买不起就让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肤色奇黑，生得凶神恶煞。道路很宽，可这络腮胡偏偏要贴着先前的少年走过，还推了一把，“哪来的小娃娃，没钱就别挡道！五万就五万，老子要了。”
可就在他走过少年身边的瞬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杀气！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的少年怒目圆睁，本来小得看不见的眼睛愣是瞪大了一圈。见他回头，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鼻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小爷我看上的东西你还敢动心思，信不信小爷我一拳送你去西天见佛祖？”
络腮胡愣了一瞬，当真没想到眼前这小娃娃如此硬气，环顾一周，他也怕对方会有高人护道，不然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底气跟自己叫板？不过看了一阵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抖动着满脸横肉，对着健壮少年喝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敢在我面前称爷？我乃鸿远镖局镖头黑面铁拳张七，看你年纪小不跟你一般见识，速速退去，否则七爷我的拳头可不长眼睛！”
张七说罢不再看他，转过身去对着小贩扬了扬下巴：“拳套给我！”从怀中掏出一张票子，“万通钱庄的银票，五万精金。”
这下，小贩面露为难：“少爷，您看这……按理说，您先到，这应该是您的，可您要是拿不出五万金币，小人也是断然不敢得罪鸿远镖局的……我只能把拳套给七爷了……”
小贩正要把拳套递过去，少年忽然喝道：“慢着！”
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樽瓷瓶，“这是一枚上品小还丹，服用后能回复大半真气，并快速恢复伤势，关键时刻乃救命丹药。市面上远不止一万金币，这个也给你，拳套我要了。”
“七爷，您看这……”这下小贩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
黑脸张七脸上横肉又是一抖，冷哼一声：“卖给谁你看着办，鸿远镖局可不是好惹的！”
小贩皱着眉思考了一阵，鼓起勇气对张七说：“七爷，不瞒您说，小人确实正需要一颗小还丹这种级别的丹药……再者，这小还丹若是折算成金币，少说也能卖个一万七八千的……还是…您还能出更高价？”
“哼！不必废话，说好的五万，你自己的选择，要承担得起后果！”
“那七爷请见谅…小人斗胆，得罪了，日后若是有别的宝贝，一定首先孝敬七爷！”小贩倒也圆滑，说尽好话后才径直走到健壮少年面前，双手递上拳套，“少爷您拿好！”少年满意地接过拳套，将四万金币银票和小还丹一同递给了小贩。
见状，张七也不再久留，放了一句狠话便匆匆离开。
就在这时，“啪啪啪啪啪……”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只见一位身着雪白长袍的英俊少年鼓着掌走了出来，“演得真是天衣无缝，厉害，厉害！”小贩闻言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一抹慌张，看到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随即镇定了下来，脸上恢复了从容淡定。张七脚下也是一滞，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白衣少年，也不说话。
“七爷对吧，刚才您不是抢着要买拳套吗？怎么现在放弃得这么干脆？这位小哥也没说不卖给您呀，加价不就好了？”
“别人不卖，我能如何？加不加价我自有主张，还需你来教我？”
白衣少年自然是陈墨，没有接话，反而看向小贩，“这位小哥，不是说不敢得罪什么鸿远镖局嘛，现在鸿远镖头张七爷放了狠话你好像没听见？”
“你这小屁孩，我怎么做与你何干？我说了我正需要这小还丹。”
“你一个脱胎尚未圆满之人，何须小还丹这等灵丹？”
“我……我说你这个小娃娃，多管闲事作甚？”
“要丹药是幌子，骗钱分赃才是真吧？你说呢，七爷？”
张七冷哼道：“不知所云！”
“这么说，七爷不知道这拳套是假的？”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有人脱口而出：“假的，怎么可能？刚才那拳势都要把我吓尿了。”
“胡说八道！”张七还没说话，小贩已经急了，“少在这污人清白！我可是正经生意人，这拳套的威力大家也都见识过了，你这小鬼！简直是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是啊是啊，我到现在还气血翻涌得难受呢！”
“还有那炉火，连大刀都眨眼间融化了，拳套啥事没有……”
众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陈墨轻笑一声，走到方才那健壮少年面前，微笑道：“这位兄弟，我若说你被骗了，这拳套是假的，你信是不信？”健壮少年略一沉吟，心想对方也没理由多此一举，想来是看出什么了？又见对方气质不凡，想必大有来头，于是抱拳道：“我知你也没必要骗我，想必看出了什么端倪，才仗义出言相助，吴过在此多谢了！只不过……我的确看不出其中门道，还请解惑！”
“简单！”只见陈墨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上面画着许多朱红色符文，中间一个金文的“解”字。陈墨剑指持起符纸，对着拳套一送，符纸触到拳套的瞬间，化作一个光圈消失不见。下一瞬，在场众人都听到拳套中传出狂暴的猿啸声……
“哧……嗷……”
一个赤黑色虚影在拳套上空显现，然后逐渐消散……
“哗……”这下众人都发出了惊叹，但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吴过同样是瞪大双眼，显然也是不明所以。陈墨说道：“吴兄可以戴上拳套试试。”吴过自然照做，过了半晌，径直走到小贩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竟然一只手就把这个长得比他还高一个头的男子举了起来。小贩不停挣扎却毫无作用，吴过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器…灵…呢？！”
小贩连忙回答，声音都在颤抖：“这……我也不知道，一定是刚才那个小鬼动的手脚！对，一定是他！”小贩音量渐高，以显得理直气壮。
陈墨悠闲地走过来，举起一张与方才一样的符纸，在小贩眼前晃了晃，“你不识货，不代表大家都不认识。这叫解灵符，和封灵符刚好相斥，嗯，也就是你这所谓灵器拳套的小把戏。”
陈墨转了一圈，环视众人后朗声道：“这根本就不是灵器，只是借鉴了封灵符之法，将妖兽的残魄封在了拳套上，算哪门子灵兵？消耗品罢了，顶多还能用个十来次……
加上这魔猿只是妖兽，未曾通灵，只有些许残存的魂魄，如此一来，这所谓的‘灵’只会消耗得会更快。因此当解开封灵，它便消散了。若是我没猜错，所谓水火不侵的神蚕丝……估计也是差不多的骗人伎俩……”
吴过金刚怒目，瞪着被举到空中的小贩，“好家伙，竟敢骗到你小爷头上！”突然一发狠，粗壮的手臂往下一抡，小贩整个人轰地一声被砸在地上，地面的青砖都裂开了。众人看到吴过这骇人的臂力，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没管地上翻滚着嗞哇乱叫的小贩，吴过走到火炉旁，直接把手掌伸了进去。过了两个呼吸，吴过开始皱起了眉头，只觉双手的温度越来越热，渐渐地竟然能感觉到灼烧的疼痛……把手抽出一看……拳套竟然…变黑了……“混蛋！又是消耗品！”
吴过只要不是傻子，此刻哪还看不出这所谓的水火不侵多半也是什么消耗性手段的临时加成。刚刚还不惧炉火，现在就烧糊了？
就在这时，本来站在远处的张七突然间冲过来，扛起地上的小贩，纵身一跃，跳上房顶，飞也似的朝北边奔逃。吴过当然不傻，非但不傻，外表憨厚、笑不露眼的吴过做起事来却是果决凌厉，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众人眼前，只留下地面上一个深达三寸的脚印。而下一刻，竟已经出现在一里之外的屋顶上，拦住二人去路。
不由分说，吴过右脚错后一步，躬身，握起右拳摆起拳架，这一刻，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莫名的意境。他仿佛静止了，在吴过的世界里，没有自己，没有眼前的两人，没有围观的众人，只有一拳……此刻的吴过，脸上也没有了怒容，只是双目微合，白净的脸上挂着自在的笑容。
陈墨早就跟随着来到了附近，在他眼里，吴过的脏腑经络益散着耀眼的金光，那是吴过的真气，是纯粹的金色！陈墨看到金光不断地汇入吴过右拳，在右拳之中越发浓郁与凝实。
拳意！吴过纹丝不动，但拳意在不停地攀升……直到某一刻，吴过动了，拳头动了，但是动得无比缓慢，就像老年人晨起打的养生拳一般，缓缓送出。张七此刻距离吴过不足十仗，急忙稳住步伐，出拳相迎。对于自己黑面铁拳的名号，张七向来是信心十足，但随着双拳逐渐靠近，张七只感觉对方这一拳气势恢宏，好像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又如一片汪洋巨浪滔天，压得自己气血翻腾。
面对一个稚嫩少年，竟有如此的压迫感……拳意？！心中大惊，自己好歹也跨入养气境十余年，长年浸淫外家横练之法，走刚猛一路，一双铁拳也不是浪得虚名，开山碎石不在话下，但却久久触摸不到拳意……而对方竟然在这种年纪就领悟了拳意！这是何等的天赋，何其深厚的底蕴！只觉拳意浩瀚延绵不绝，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避无可避，张七咬牙，奋力将拳头往前一送……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耳边似乎响起一句厚重的吟唱，在两拳相遇的瞬间，张七似乎也静止了，像是被带进了吴过的拳之意境中，在他的拳意里，张七只觉得自己的拳是如此无力，像海里的一条小鱼，面对大海的浩瀚，只能随波逐流……又像山脚的一株小草，面对着巍峨的高山，只能随着山风摇摆……
恐惧，无边的恐惧从张七内心深处喷涌而出，面对这十几岁的少年，年过四十的黑面铁拳竟然生不出一丝抵抗之心，原来……自己这几十年的自傲、狂妄是多么地可笑……仗着镖头身份和那黑面铁拳的名号，干了多少鸡鸣狗盗、欺男霸女甚至谋财害命之事，难道……这就是恶有恶报？原来……自己渺小得普通一粒尘埃……？
无数的念头止不住地冒了出来，张七想了很多，似乎过了很久，但实际上交手只有一瞬便已结束。两个人就这么拳抵着拳，一动不动。张七肩上的小贩却不知何时已朝后飞出了十余丈，落在了街道上，气若游丝……
终于，吴过收了拳，张七仍然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健壮少年拍了拍自己的长衫，像是在整理因打斗留下的褶皱，翻身跃起，越过张七头顶，落在地上的小贩身边。从小贩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银票和那个装着小还丹的药樽。
“若是被识破之后，你主动把钱还我，认个错，小爷我说不定还能放过你，骗了我的钱，还想跑？”
收起自己的东西，吴过这才转过身，对着房顶上的张七喊道：“你这拳也太废了，只有拳法，不见拳意，心中不明为何出拳。气无所养则无以为继，任你练成钢筋铁骨又能如何？堪堪入门的器境罢了！铁拳这个名字还真贴切，跟一块废铁没什么两样。重形不重意，难怪一大把年纪了还只是养气三重，废物！别再到处招摇撞骗了，就你这拙劣的演技，还想骗小爷我的钱？”
陈墨听了心里偷笑，这家伙，也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主……你看出来这是他们在演戏了？
张七突然惊醒，一跃而下，右臂就这么耷拉着。他看向吴过，脸上的肌肉在不断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手臂疼痛还是愤怒到了极点。
“佛家弟子？”张七开口了。
“也是，也不是。”吴过不在意地说道。
张七心头骇然，刚才出拳的那一刹那，整个人被对方的拳之意境笼罩，甚至影响了他的心神意识，让他对自己的过往从心底产生了怀疑。虽然没遇到过，张七走南闯北，多少还是有些见闻。
他自然听说过佛家的真气“无量佛光”，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如今真的让他遇到了，哪怕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回想起来也能猜测一二，何况他还听到了那句经文，“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稳了稳心神，张七道：“佛家不是修慈悲心吗？为何下手如此狠毒？”
“作恶就要承担后果，这就是你们的业报。杀人放火的事你们做得还少吗？刚才不是都心生悔过之意了吗？更何况，他不是还没死吗？怎么就是毒手了？”
张七嘴巴微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阵腹诽：“他这一辈子吃喝拉撒怕是只能靠别人照顾了，这还不毒？”但此刻的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佛家，这就是佛家的底蕴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修为还不如我，却有如此惊人的拳法造诣……
良久，张七走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贩身边，右臂在那一拳之下已经断了，伤势很重，只能以左手将小贩扛在肩上，边走边说：“你虽不杀我们，但这断臂之仇，来日必报！”说完扛起小贩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便，一天是废物，一辈子都是废物，下次一拳打死你！”
张七不禁脚下一滞……
“记住小爷，白云城，吴过。”
在围观众人惊骇、敬畏的眼神与吵杂的议论声中，吴过没有过多停留，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似乎这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闹剧。
距离神蚕大会还有月余光景，这天，陈墨依然像个好奇宝宝一般，四处闲逛，对各行各业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当然，尤其是美食。
素锦城也不愧是白云帝国数一数二的大城池，繁华至极。老人却没有陪着一起，说是有事出去一趟，让陈墨自己玩去，还给了他一个钱袋子。陈墨打开一看，里面金灿灿的，赫然有着百余枚精金币，还有不少乌银、紫铜币。
陈墨心中嘀咕，爷爷平时总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可过分看重，否则影响修心。但这次下山，爷爷竟然第一时间给陈墨换了一身行头，到城中最高档的裁缝店，量身订制了一套丝制长袍给陈墨换上，花了上百金币，说是虽然财帛动人心，但是只要心静如磐石，哪怕皇袍加身，内心亦岿然不动，这是更高的境界，这蚕丝锦袍，就当磨砺道心的砥石吧。
陈墨看着手里的金钱，也大概知道价值几何，这几天发现，紫铜币就已经足够普通人的日常开销了。至于爷爷的话，想了想，还是有些矛盾，不理解为什么同一件事，相反的两种解释都可以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晃晃头，算了，反正爷爷说的都对，可是，爷爷一个糟老头，哪来的钱呢？
陈墨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看着身旁的人来人往，不禁想起自己十多年来在深山与飞禽为朋，与走兽作伴，但陈墨毕竟能感知野兽的情绪，遇到灵智高的妖兽灵兽，还能交流一二，甚至会被一些友善的妖兽、灵兽带去采摘新鲜可口的果子，也是乐趣十足。但要和这人声鼎沸的市集比起来，还是少了些人气，这车水马龙的烟火俗世显然更让人流连。
一手一串糖葫芦，清薄透亮的黄色糖浆，裹住鲜红的山楂，看一眼就让人不禁涎唾四溢，也不知是否因为衣着过于光鲜，两串糖葫芦竟被要价五枚铜币。陈墨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忽然被不远处的人群吸引了，人群中传出来一个又尖又细的男人声音，听上去充满着油滑与奸诈。
“走过路过可别错过了，神蚕大会在即，但那都是山上大人物的事。那可是神蚕丝！哪有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份儿——诶！谁说没有？今天就是大家的机会——”
陈墨挤进人群，还不忘保护着两串糖葫芦，只见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削男子，显然是这市集中的一个小贩。他手上拿着一双看上去很有年头的丝制拳套，得意洋洋地介绍着：“看看，这双拳套就是以神蚕丝与多种珍稀金属炼制的宝物，出自白云帝国王室御用炼器宗师段山河之手！”
段山河名字一出，陈墨感觉到周围人们的呼吸都停滞了瞬间。陈墨虽不知道段山河是谁，看这人群的反应，也能猜到是个妇孺皆知的炼器界大人物。小贩接着说道：“当然，这只是段大师年轻时的杰作，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但确实是一件宝物，达到了伯级下品！”大陆通用的分级标准，凡、子、伯、侯、公，伯级兵器，已然足够让蕴神境的修行者使用了！但能达到蕴神境的又有几人？一朝蕴神两鬓霜，元神未现身先亡！伯级兵器的价值想必无需我多言！”
他停顿片刻，“各位，我说得再多，也不如大家亲眼看一看。”接着戴上了蚕丝拳套，走到一旁的火炉边，看向众人，咧开嘴神秘一笑，神色自若地把手伸进烧得正旺的火炉里。“这可不是一般的炉火”，他继续解释，顺手从一旁抄起一把大砍刀，往炉子里一插，围观众人顿时发出了惊呼……
只见厚度超过一寸的钢刀瞬间开始融化，眨眼间便化为赤红的铁水……小贩这才把伸入火炉里的手抽出，拍了拍，抖掉上面的炉灰，手套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看不出一丝烧过的痕迹。这下，众人都不禁连连惊叹……
“不愧是神蚕，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要我说，段大师的炼器手段才是巧夺天工，功参造化！”
“可不是嘛，段大师祖上得古名剑干将、莫邪启发，造神剑紫夜、青晓，献于大鹏皇室，紫夜青晓神力无边，双剑一出，万夫莫敌！大鹏王朝能屹立数千年不倒，多亏了神剑的威慑……”
待众人议论逐渐平息，小贩才接着道：“这双蚕丝拳套的厉害之处还远不止如此，除了不惧水火外，刀枪不入、乃至百毒不侵也只是神蚕丝的效果，当然，段大师的锻造，也极大程度地加强了这些特性。但如果只有这些，也未免太小看段大师、小看段家了……”
小贩似乎有意卖了个关子，这时，人群中有人抢着问道，声音里透露着震撼：“难道……这是……灵器？”
小贩笑了：“没错！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诸位之中可能还有人不知道什么是灵器……容我多说几句，所谓灵器，分为先天、后天两种，先天灵器是兵器得天地日月之精华，经过无数年的蕴养，最终孕育器灵，这种情况可遇不可求，凡是能自然形成器灵的，无一不是绝世神兵。
而后天灵器，则是在炼器之时，以神通手段将灵兽的魂魄意志锻造进兵器，并尽可能地保留灵兽的灵性，使其与兵器融为一体，成为兵器的器灵。这拳套正是在养胚之时，就不断融入搬山魔猿的精血，再以段家的独门锻造手法炼入其魂魄。
猿族擅拳，若是拳师戴上拳套，能发挥出搬山魔猿的力量不说，长期佩戴之下，更有机会感悟到搬山猿的本命拳意！对拳师来说，这更是一份巨大的财富！”说罢，他一个弓步向前，右手成拳，“喝！”小贩大喝一声，奋力挥出一拳……
“哧”！
众人只觉得脑中猛地一声猿啼，拳意笼罩，威势不俗，震得人心神动荡，双腿发软，甚至其中几个瘦弱的更是直接跌坐在地。
一片寂静。
凭借一双拳套，这个看起来修为低浅的市井小贩竟然也能打出如此惊人的一拳！众人都只剩下目瞪口呆，张大的嘴久久忘记合上。
看着众人的反应和吃惊的神态，男子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一枚神蚕茧的价值，真要放在市面上找买家，也得一万金币以上，再加上段大师的身份地位，这灵器至宝，这拳套卖十万金币也不过分吧？然而今天，这副拳套我只要五万金币！先到先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话音刚落，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健壮少年，看上去年纪和陈墨差不多，一头干脆利索的短发，两道剑眉神气十足，一身劲装长衫遮掩不住身上那壮实的肌肉线条，给人一种力拔千钧的感觉，看脸其实算是挺俊俏的，只是…眼睛实在太小，他这一笑起来，就只剩下两条缝，倒是给人一种憨厚的印象。
“四万，我要了。”这一开口，声音壮如洪钟，震得人下意识地有捂耳朵的冲动，“身上没带太多现钱，就四万精金币，怎么说？”
男子先是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立刻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位少爷，您也是识货之人，这五万金币已经是很良心的价格了，毕竟东西质量摆在这……您看，您要真想要……四万…四万八千怎么样，您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人家，想必还是练的拳法路子，这宝贝配您这样的天才少年再合适不过了！遇到就是缘分啊！如果没有现钱我在这等您回去取，您看…？”
少年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接话，男子一点也不着急，就这么站着……
“买不起就让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肤色奇黑，生得凶神恶煞。道路很宽，可这络腮胡偏偏要贴着先前的少年走过，还推了一把，“哪来的小娃娃，没钱就别挡道！五万就五万，老子要了。”
可就在他走过少年身边的瞬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杀气！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的少年怒目圆睁，本来小得看不见的眼睛愣是瞪大了一圈。见他回头，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鼻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小爷我看上的东西你还敢动心思，信不信小爷我一拳送你去西天见佛祖？”
络腮胡愣了一瞬，当真没想到眼前这小娃娃如此硬气，环顾一周，他也怕对方会有高人护道，不然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底气跟自己叫板？不过看了一阵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抖动着满脸横肉，对着健壮少年喝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敢在我面前称爷？我乃鸿远镖局镖头黑面铁拳张七，看你年纪小不跟你一般见识，速速退去，否则七爷我的拳头可不长眼睛！”
张七说罢不再看他，转过身去对着小贩扬了扬下巴：“拳套给我！”从怀中掏出一张票子，“万通钱庄的银票，五万精金。”
这下，小贩面露为难：“少爷，您看这……按理说，您先到，这应该是您的，可您要是拿不出五万金币，小人也是断然不敢得罪鸿远镖局的……我只能把拳套给七爷了……”
小贩正要把拳套递过去，少年忽然喝道：“慢着！”
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樽瓷瓶，“这是一枚上品小还丹，服用后能回复大半真气，并快速恢复伤势，关键时刻乃救命丹药。市面上远不止一万金币，这个也给你，拳套我要了。”
“七爷，您看这……”这下小贩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
黑脸张七脸上横肉又是一抖，冷哼一声：“卖给谁你看着办，鸿远镖局可不是好惹的！”
小贩皱着眉思考了一阵，鼓起勇气对张七说：“七爷，不瞒您说，小人确实正需要一颗小还丹这种级别的丹药……再者，这小还丹若是折算成金币，少说也能卖个一万七八千的……还是…您还能出更高价？”
“哼！不必废话，说好的五万，你自己的选择，要承担得起后果！”
“那七爷请见谅…小人斗胆，得罪了，日后若是有别的宝贝，一定首先孝敬七爷！”小贩倒也圆滑，说尽好话后才径直走到健壮少年面前，双手递上拳套，“少爷您拿好！”少年满意地接过拳套，将四万金币银票和小还丹一同递给了小贩。
见状，张七也不再久留，放了一句狠话便匆匆离开。
就在这时，“啪啪啪啪啪……”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只见一位身着雪白长袍的英俊少年鼓着掌走了出来，“演得真是天衣无缝，厉害，厉害！”小贩闻言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一抹慌张，看到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随即镇定了下来，脸上恢复了从容淡定。张七脚下也是一滞，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白衣少年，也不说话。
“七爷对吧，刚才您不是抢着要买拳套吗？怎么现在放弃得这么干脆？这位小哥也没说不卖给您呀，加价不就好了？”
“别人不卖，我能如何？加不加价我自有主张，还需你来教我？”
白衣少年自然是陈墨，没有接话，反而看向小贩，“这位小哥，不是说不敢得罪什么鸿远镖局嘛，现在鸿远镖头张七爷放了狠话你好像没听见？”
“你这小屁孩，我怎么做与你何干？我说了我正需要这小还丹。”
“你一个脱胎尚未圆满之人，何须小还丹这等灵丹？”
“我……我说你这个小娃娃，多管闲事作甚？”
“要丹药是幌子，骗钱分赃才是真吧？你说呢，七爷？”
张七冷哼道：“不知所云！”
“这么说，七爷不知道这拳套是假的？”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有人脱口而出：“假的，怎么可能？刚才那拳势都要把我吓尿了。”
“胡说八道！”张七还没说话，小贩已经急了，“少在这污人清白！我可是正经生意人，这拳套的威力大家也都见识过了，你这小鬼！简直是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是啊是啊，我到现在还气血翻涌得难受呢！”
“还有那炉火，连大刀都眨眼间融化了，拳套啥事没有……”
众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陈墨轻笑一声，走到方才那健壮少年面前，微笑道：“这位兄弟，我若说你被骗了，这拳套是假的，你信是不信？”健壮少年略一沉吟，心想对方也没理由多此一举，想来是看出什么了？又见对方气质不凡，想必大有来头，于是抱拳道：“我知你也没必要骗我，想必看出了什么端倪，才仗义出言相助，吴过在此多谢了！只不过……我的确看不出其中门道，还请解惑！”
“简单！”只见陈墨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上面画着许多朱红色符文，中间一个金文的“解”字。陈墨剑指持起符纸，对着拳套一送，符纸触到拳套的瞬间，化作一个光圈消失不见。下一瞬，在场众人都听到拳套中传出狂暴的猿啸声……
“哧……嗷……”
一个赤黑色虚影在拳套上空显现，然后逐渐消散……
“哗……”这下众人都发出了惊叹，但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吴过同样是瞪大双眼，显然也是不明所以。陈墨说道：“吴兄可以戴上拳套试试。”吴过自然照做，过了半晌，径直走到小贩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竟然一只手就把这个长得比他还高一个头的男子举了起来。小贩不停挣扎却毫无作用，吴过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器…灵…呢？！”
小贩连忙回答，声音都在颤抖：“这……我也不知道，一定是刚才那个小鬼动的手脚！对，一定是他！”小贩音量渐高，以显得理直气壮。
陈墨悠闲地走过来，举起一张与方才一样的符纸，在小贩眼前晃了晃，“你不识货，不代表大家都不认识。这叫解灵符，和封灵符刚好相斥，嗯，也就是你这所谓灵器拳套的小把戏。”
陈墨转了一圈，环视众人后朗声道：“这根本就不是灵器，只是借鉴了封灵符之法，将妖兽的残魄封在了拳套上，算哪门子灵兵？消耗品罢了，顶多还能用个十来次……
加上这魔猿只是妖兽，未曾通灵，只有些许残存的魂魄，如此一来，这所谓的‘灵’只会消耗得会更快。因此当解开封灵，它便消散了。若是我没猜错，所谓水火不侵的神蚕丝……估计也是差不多的骗人伎俩……”
吴过金刚怒目，瞪着被举到空中的小贩，“好家伙，竟敢骗到你小爷头上！”突然一发狠，粗壮的手臂往下一抡，小贩整个人轰地一声被砸在地上，地面的青砖都裂开了。众人看到吴过这骇人的臂力，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没管地上翻滚着嗞哇乱叫的小贩，吴过走到火炉旁，直接把手掌伸了进去。过了两个呼吸，吴过开始皱起了眉头，只觉双手的温度越来越热，渐渐地竟然能感觉到灼烧的疼痛……把手抽出一看……拳套竟然…变黑了……“混蛋！又是消耗品！”
吴过只要不是傻子，此刻哪还看不出这所谓的水火不侵多半也是什么消耗性手段的临时加成。刚刚还不惧炉火，现在就烧糊了？
就在这时，本来站在远处的张七突然间冲过来，扛起地上的小贩，纵身一跃，跳上房顶，飞也似的朝北边奔逃。吴过当然不傻，非但不傻，外表憨厚、笑不露眼的吴过做起事来却是果决凌厉，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众人眼前，只留下地面上一个深达三寸的脚印。而下一刻，竟已经出现在一里之外的屋顶上，拦住二人去路。
不由分说，吴过右脚错后一步，躬身，握起右拳摆起拳架，这一刻，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莫名的意境。他仿佛静止了，在吴过的世界里，没有自己，没有眼前的两人，没有围观的众人，只有一拳……此刻的吴过，脸上也没有了怒容，只是双目微合，白净的脸上挂着自在的笑容。
陈墨早就跟随着来到了附近，在他眼里，吴过的脏腑经络益散着耀眼的金光，那是吴过的真气，是纯粹的金色！陈墨看到金光不断地汇入吴过右拳，在右拳之中越发浓郁与凝实。
拳意！吴过纹丝不动，但拳意在不停地攀升……直到某一刻，吴过动了，拳头动了，但是动得无比缓慢，就像老年人晨起打的养生拳一般，缓缓送出。张七此刻距离吴过不足十仗，急忙稳住步伐，出拳相迎。对于自己黑面铁拳的名号，张七向来是信心十足，但随着双拳逐渐靠近，张七只感觉对方这一拳气势恢宏，好像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又如一片汪洋巨浪滔天，压得自己气血翻腾。
面对一个稚嫩少年，竟有如此的压迫感……拳意？！心中大惊，自己好歹也跨入养气境十余年，长年浸淫外家横练之法，走刚猛一路，一双铁拳也不是浪得虚名，开山碎石不在话下，但却久久触摸不到拳意……而对方竟然在这种年纪就领悟了拳意！这是何等的天赋，何其深厚的底蕴！只觉拳意浩瀚延绵不绝，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避无可避，张七咬牙，奋力将拳头往前一送……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耳边似乎响起一句厚重的吟唱，在两拳相遇的瞬间，张七似乎也静止了，像是被带进了吴过的拳之意境中，在他的拳意里，张七只觉得自己的拳是如此无力，像海里的一条小鱼，面对大海的浩瀚，只能随波逐流……又像山脚的一株小草，面对着巍峨的高山，只能随着山风摇摆……
恐惧，无边的恐惧从张七内心深处喷涌而出，面对这十几岁的少年，年过四十的黑面铁拳竟然生不出一丝抵抗之心，原来……自己这几十年的自傲、狂妄是多么地可笑……仗着镖头身份和那黑面铁拳的名号，干了多少鸡鸣狗盗、欺男霸女甚至谋财害命之事，难道……这就是恶有恶报？原来……自己渺小得普通一粒尘埃……？
无数的念头止不住地冒了出来，张七想了很多，似乎过了很久，但实际上交手只有一瞬便已结束。两个人就这么拳抵着拳，一动不动。张七肩上的小贩却不知何时已朝后飞出了十余丈，落在了街道上，气若游丝……
终于，吴过收了拳，张七仍然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健壮少年拍了拍自己的长衫，像是在整理因打斗留下的褶皱，翻身跃起，越过张七头顶，落在地上的小贩身边。从小贩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银票和那个装着小还丹的药樽。
“若是被识破之后，你主动把钱还我，认个错，小爷我说不定还能放过你，骗了我的钱，还想跑？”
收起自己的东西，吴过这才转过身，对着房顶上的张七喊道：“你这拳也太废了，只有拳法，不见拳意，心中不明为何出拳。气无所养则无以为继，任你练成钢筋铁骨又能如何？堪堪入门的器境罢了！铁拳这个名字还真贴切，跟一块废铁没什么两样。重形不重意，难怪一大把年纪了还只是养气三重，废物！别再到处招摇撞骗了，就你这拙劣的演技，还想骗小爷我的钱？”
陈墨听了心里偷笑，这家伙，也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主……你看出来这是他们在演戏了？
张七突然惊醒，一跃而下，右臂就这么耷拉着。他看向吴过，脸上的肌肉在不断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手臂疼痛还是愤怒到了极点。
“佛家弟子？”张七开口了。
“也是，也不是。”吴过不在意地说道。
张七心头骇然，刚才出拳的那一刹那，整个人被对方的拳之意境笼罩，甚至影响了他的心神意识，让他对自己的过往从心底产生了怀疑。虽然没遇到过，张七走南闯北，多少还是有些见闻。
他自然听说过佛家的真气“无量佛光”，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如今真的让他遇到了，哪怕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回想起来也能猜测一二，何况他还听到了那句经文，“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稳了稳心神，张七道：“佛家不是修慈悲心吗？为何下手如此狠毒？”
“作恶就要承担后果，这就是你们的业报。杀人放火的事你们做得还少吗？刚才不是都心生悔过之意了吗？更何况，他不是还没死吗？怎么就是毒手了？”
张七嘴巴微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阵腹诽：“他这一辈子吃喝拉撒怕是只能靠别人照顾了，这还不毒？”但此刻的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佛家，这就是佛家的底蕴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修为还不如我，却有如此惊人的拳法造诣……
良久，张七走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贩身边，右臂在那一拳之下已经断了，伤势很重，只能以左手将小贩扛在肩上，边走边说：“你虽不杀我们，但这断臂之仇，来日必报！”说完扛起小贩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便，一天是废物，一辈子都是废物，下次一拳打死你！”
张七不禁脚下一滞……
“记住小爷，白云城，吴过。”
在围观众人惊骇、敬畏的眼神与吵杂的议论声中，吴过没有过多停留，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似乎这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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