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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白芷兰

    白家最近有些不太平。

    自从家中独女被婆家磋磨得去世之后,白家老爷子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就跟那大限将至似的,整个人都干枯佝偻了下去。

    老太太也缠绵病榻,日夜恸哭,眼瞅着便要过不去这个冬天了。

    街坊四邻和亲朋好友们,有良心的只在背地里叹息两声,道命运不公人生坎坷,再明面上搭把手,只叫那对可怜的老夫妇别被作践死了。

    没良心的就跟那见了血的苍蝇一样蜂拥而至,只恨不得从家境殷实却摇摇欲坠的白家身上狠狠地啃下一块肉来,横竖他们家也没了指望已然奄奄一息,这便宜昔日的亲戚朋友若是不占,难不成还要便宜了他们那犹如豺狼虎豹一般的亲家?

    当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利益当前,大多数人都将眼一蒙将心黑掉,不管不顾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白家要被吃绝户吃得干干净净之时,事情忽然便有了转机。

    先是一直都病得昏昏沉沉的白老太太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清醒了过来,还嚷嚷着饿,要吃东西。

    白老爷子忙不迭的捧了饭食来,老太太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这病竟似好了起来。

    老爷子见老伴终于有了生机不再死气沉沉,这连日阴霾的心情也似拨云见雾,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模样儿。

    有心之人前去探听,却只从小丫头口中得知,老太太前一天的夜里好像作了场噩梦,在睡梦中哭喊挣扎了半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熬不过这个夜晚时,第二天一大早,她竟精神抖擞的吃了饭,再将下人全都遣退,老两口在房中抱头痛哭了一场,再出门时,竟都好了。

    不仅前来打秋风的亲友们上门讨了个没趣儿,就连前来探口风的亲家两口子都被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瞧这老两口骂人那中气十足的架势,再活个几十年也不是事儿。

    白芷兰的公婆遭了这一顿好骂,心中是有气也没地儿撒,只能涨红了脸回家去,关上房门才敢骂出声来,直道老绝户不得好死,顺便将早亡的儿媳妇也拎出来骂一骂,什么污言秽语都往上堆砌,简直让人不忍耳闻。

    忽然只听一阵推门声,两个小萝卜头带着他们小兔子似的妹妹就站在门外,异口同声道:“不许你们骂我娘!”

    这对老公婆闻言一哽,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不好随意打骂,便只迁怒下人,往门外怒骂道:“你们是怎么带少爷的?若再如此不上心,仔细你们的皮!”

    带孩子的乳娘和丫头忙上前来,拉着大毛二毛便要走。

    只留下小丫没人管,因着是个姑娘,当初出生时老太婆便借口将她带走丢给乳娘照顾,但因乳娘太过上心,叫老太婆瞧着十分不顺眼,竟将乳娘辞退,至今都不曾再聘新的照管她,只由得她自生自灭。

    老太婆此时正好气不顺,瞧着小丫这张像极了白芷兰的小脸儿格外不爽,便张口就骂道:“你这小杂种!跟你们那狐狸精的娘一样讨人嫌!”

    说着便要劈头一巴掌打下来,但只听被乳娘搂在怀里的大毛冷冷的道:“你打我妹妹,我娘夜里会去找你的。”

    老太婆之前打孩子都稳准狠连眼都不眨一下,就算有时当着儿媳妇的面儿,白芷兰会心疼女儿扑上去阻挡,她也只是连儿媳妇一起打,从来都没有手软的时候。

    但今天不知为何,听了孙子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她竟只觉得背后冷汗一起,便无论如何都打不下手了。

    二毛挣脱了乳娘的手,上前去拉过妹妹,三个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太婆怔愣半晌,心中愈发不安,正要找丈夫寻求安慰时,却只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妖娆女子扭着身姿款款而来,只柔弱无骨般一甩手中甜香扑鼻的金丝绣帕,一下子便将她那死鬼丈夫的魂儿都勾没了。

    这是家中近日新进门的姨娘,也是她那好大儿新娶的媳妇带来的好姐妹,两个狐媚子一样的妖娆美艳,就跟那话本中勾引书生的魅惑妖鬼一样,将她的丈夫和儿子都俘获了去,全然不将她再放在眼里。

    思及此她倒当真有些后悔了,若当初手下留情留白芷兰一条命在,这俩狐狸精便也不会进门,她便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现在可倒好,丈夫敷衍她,儿子无视她,就连两个孙子都对她没个好脸色,只知道护着他们妹妹。

    老太婆心中不平,口中也不停,辗转反侧了一夜都没睡着,只嘀嘀咕咕的骂完这个骂那个,房中不仅不熄灯,反而多点了两盏,还特意叫贴身丫头婆子都不许走,只能陪在她的床前听她碎碎念。

    好不容易捱到天快亮了,老太婆终于有了点困意,正叫人熄灯准备睡觉,丫头婆子们也打着哈欠准备回房,却只听由远及近的惊呼声一阵又一阵,“来人啊!救命啊!老爷……老爷不好啦!”

    就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屋里已然脱了外衣准备入睡的老太婆踉踉跄跄的推开房门急急的道:“老爷、老爷他怎么了?”

    若不是门外的婆子还未走远,及时搀扶了一把,只怕她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了。

    远远的只见姨娘房中的丫头飞奔而来,满面惊惶道:“夫人,老爷他晕倒了!姨娘怎么都叫不醒他,夫人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婆只觉两眼一黑,她差点也晕死过去,到底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就算老头子如何混账,也是她儿子的爹,她的丈夫她的天,如今天要塌了,可叫她如何是好。

    那丫头见她颤颤巍巍站立不稳,忙上手来拉她的衣袖,口中还连连催促道:“夫人快去看看老爷吧,我们姨娘已经慌了阵脚,只等夫人您去主持大局了!”

    老太婆反应过来,反手便给了那丫头一个耳光,愤愤骂道:“你这贱蹄子也敢来拉扯我!都是你们那狐狸精害了我们老爷,什么劳什子姨娘,分明是青楼里下贱的娼妇!”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由婆子们搀扶着跌跌撞撞而去,被打的那个小丫头只留在原地跺了跺脚,捂着通红的脸颊骂了句死老太婆,便转身飞奔而去。

    老太婆赶到姨娘的院子里时,只见灯火通明,只听哭声一片,不知道的定然以为老头子已经没了,她一下子便慌了神,忙拂开婆子们搀扶的手,一头便闯了进去。

    屋里只见她那死鬼老头敞着衣襟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而伏在床边正呜呜直哭的姨娘也是衣裳不整发丝凌乱,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之前在做什么。

    这场景叫老太婆膈应得几乎要呕血,女人的嫉妒之心瞬间便烧红了她的双眼,上去便厮打起了那瞧上去楚楚可怜的姨娘,压根就没心思管她那瘫在床上的老头死活。

    姨娘只瞧着娇弱,下手却黑且狠,老太婆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而被姨娘那用豆蔻染红的尖利指甲挠得满脸都是血,一时之间哭号怒骂之声响彻云霄,彻底震碎了黎明前的黑暗。

    等任家宝带着新媳妇匆匆赶来时,正巧这尤姨娘哭得梨花带雨踉踉跄跄而来,扑进了任家宝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这色中饿鬼顿时便心猿意马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瘫在床上挺尸的老爹,和扑在床边哭天抢地的老娘。

    这场闹剧终究以郎中来了才堪堪收场,任家宝左拥右抱心满意足,左耳进右耳出对着郎中的诊断之词只敷衍点头,才瞧着郎中将他那中风瘫痪的老爹扎了针开了药,都没等他那老娘的满脸花包扎好,便搂着两个美娇娘回屋睡回笼觉去了。

    任老太也没办法,自己惯出来的儿子什么德行她自己知道,而且正好将她那死鬼老头的心头肉尤姨娘带走了,任老头气得双眼瞪得溜圆,口中呜呜咽咽却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徒流了一枕头的口水。

    任老太只觉得心中又痛又爽,只又哭又骂的将老头苍老的脸颊擦拭干净。

    家中逢此巨变,下人来报说白家老爷来接外孙和外孙女回去小住几日,任老太也无力再给人家添堵,只摆摆手便同意了。

    服侍了汤药又亲手照管了任老头的吃喝拉撒实属不易,且任老太前天晚上彻夜未眠,是而不到天黑,她便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了。

    可是任老头昨天还雄风不倒,今日便口歪眼斜,这落差之大,让他心中十分不平,便可劲儿折腾任老太,稍不如意便鬼吼鬼叫,用堪堪能动的左手抓住一切能抓到的东西,扔得遍地都是。

    好不容易入了夜,任老头也折腾累了睡着了,任老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房歇息,但见灯光才一熄灭,房中立马便响起了任老太的惊声尖叫:“有鬼啊!救命啊!有鬼——啊啊啊!!!”

    ……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任老太白天伺候任老头百般胡闹,晚上根本不敢合眼,疑神疑鬼一夜都不得安宁。

    下人们轮流陪她折腾倒也还扛得住,但任老太到底是上了年纪,就算身子骨硬朗,也扛不住这样轮番糟蹋。

    很快她便像她亲家之前那样,整个人都被抽干了精气神,枯萎灰败了下去。

    另一边她儿子的日子过得可依旧潇洒,而且更胜从前。娇妻美妾在怀,他被哄得晕头转向,真金白银的花在她们身上,若是家底薄弱一点,怕是很快连他老爹的药都要吃不起了。

    但这一天也来得很快,任家宝许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寻求一些更刺激的,终是没忍住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的诱惑,进了赌坊。

    前面三五次轻而易举的赢钱让他彻底的深陷其中,就在他输输赢赢,数次回家拿钱之后,他的新妇终是察觉出了不对。

    这姐妹俩本是青楼之中长袖善舞的解语花,见过的世面自是比不知天高地厚的任家宝多得多,在他才输掉几百两银子之后,她们便知,任家是彻底完了。

    她们本就是为求财而来,不然谁愿意捏着鼻子伺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和一个庸碌懦弱的草包,见此情形,自然是早抽身离开早好。

    于是就在一个任老头鬼喊鬼叫,任老太半死不活,任家宝满院子翻找房契地契,整个任家鸡飞狗跳的清晨,尤姨娘姐妹俩席卷了任家所有她们能找到的金银财宝细软首饰,带着她们的贴身丫头,逃得无影无踪。

    任家哭天抢地的报了官,可她们是精通此道的老手,显然这个案子的侦破将是遥遥无期。

    任家宝白天还在破口大骂妖女贱人,在他老娘面前痛哭流涕痛改前非,晚上便拿着哄骗到手的房屋地契,上了赌桌摇旗呐喊,双眼血红十分狂热。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终于到了连药都吃不起的那一天。

    此时任老头在任老太的精心照料之下已然好了许多,除了半身不遂任需卧床之外,他能吃能睡声若洪钟,经常一骂人便是大半天,连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饶是如此,他还每天都要吃肥鸡肥鸭大鱼大肉,若是伙食不好,他能立马将滚烫的饭食掀翻在送饭之人的身上,夹杂着怒骂啐痰之声,当真是份苦差事。

    先前家中还雇得起佣人,这份苦自是佣人承担,任老太只需在旁看着便好。

    但因着任家宝的赌瘾越来越大,他们家已然坐吃山空,手中不说银钱,竟还欠了一屁股的烂债。

    丫头婆子自是请不起了,就连家生奴才也因养不起加实在银钱短缺,都卖光了。

    实在无法,任老太只好亲自伺候任老头吃饭,却经常因饭食不合心意而被泼满身的残渣,又烫又痛,很像当年白芷兰伺候她用饭时,一言不合便被她用滚烫的汤水浇一身,而飞溅出来落在她脸上手上的那几滴一瞬的热烫。

    这几日她是越来越容易想起她那柔弱可欺的儿媳妇了,那女子哪哪都好,为她们任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带来丰厚的嫁妆填补家用,逆来顺受可打可骂,当真是愈发怀念她还活着的时候了。

    就是有一点不好,她太短命了,若她还活着,他们任家不至于到如今这山穷水尽的地步。

    啧,到底还是个丧门星。

    任老太出神的想着旧事,消瘦得如同老树皮一般干枯的双手微微颤动着,忽地一定,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对了……还有白家,我的孙子们!”她激动得站起来走了两圈,喃喃自语道:“这几日事多,倒是忘了他们了。他们是我们任家的孩子,怎么能养在白家,我明天得把孩子们接回来,白家那两个老东西肯定不肯。他们不肯,他们不肯我就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她兀自亢奋,却丝毫都没有留意到,窗外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掠得烛光闪烁了一下,挣扎着跳跃着,终究被夜幕侵染,整个房间都彻底的浸入了浓稠的黑暗之中。

    第二天清晨,又是一夜不曾合眼的任老太虚浮着脚步起床,才走到门口,便只听门外嘈杂声一片,人声议论纷纷。

    她正要去厨下做饭,她的老头子肯定早就饿了,等下又得是一阵好骂。

    还有她那不成器的儿子,昨晚一夜未归,不知是宿在青楼了,还是直接就在赌坊一宿都不曾下桌。

    唉,也是命苦。她一边怨天尤人,一边十分不耐的拉开门栓,骂骂咧咧道:“大清早的死了人了?在我家门口这样吵闹,你们当真是吃饱了撑的!”

    邻居们本就看不惯他家的行事作风,以前看他家有钱好歹给几分薄面,如今他家已然沦落至此,便也不必客气了。

    “老太太,你讲点理行不行?”

    “你儿子大清早的顺着河道飘下来,把我们几个洗菜的吓了一跳!”

    “我们好心叫人把你儿子打捞起来抬了过来,染一身的晦气!”

    “……”

    一行人七嘴八舌的道了这么多,任老太还没反应过来时,忽然只见人群让开,那地上躺着的已经泡浮肿了的,可不正是她那一夜未归的儿子!

    任老太短促的叫了一声,两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头,痛醒的。

    睁眼便是自家厅堂的横梁,她那喝醉酒失足掉河里淹死的儿子就躺在她身边,死前应该酒醒了,苦苦挣扎过,是而面目格外狰狞。

    任老太终于扛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又被什么东西砸到了脊梁骨,任老太痛得浑身一颤,回头只见她那本该卧病在床的丈夫拖着半边不能动弹的身体伏在门槛上,有气无力的骂道:“你是不是想饿死我?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做饭给我吃!”

    任老太愣了愣,哭道:“你没看到你儿子?”

    任老头斜了一眼,有些吃力,他便躺在了门槛边上,“这种逆子,早该死了。还敢抢我的女人,要不是我站不起来,老子早就把他掐死了!”

    见他如此无情,将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儿子都视若草芥,且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惦记着那个携款潜逃的狐狸精,任老太终于绝望了。

    她这么多个日夜寝食难安,已然到了极限,如今唯一的精神支柱都倒了,她便再也立不起来了。

    只在最后她心中还存了个念头,便是死也要做到!

    任老太看准了门槛边躺着的那个人,径直爬了过去,伸出她那干枯的双手,死死的扼在了任老头的脖颈之上。

    任老头满面的不敢置信,喉咙里嗬嗬直响,却是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终是一场大火湮灭了整个任家,待街坊四邻都忧心忡忡生怕殃及自家时,天上忽而来了一场及时雨,飞快的浇灭了这场大火。

    白家老两口带着自家的三个孙儿站在门口隔着雨帘遥遥望过去,半晌无话。

    终是白老太太俯身抱起了小丫,贴了贴小姑娘终于长了一点肉肉的小脸颊。

    白老爷子一手抚上一个孙子圆溜溜的小脑袋,叹息道:“你们可还有什么东西没带出来?”

    大毛抱紧了怀里简单写着“先妣白氏之灵位”的牌位,轻轻摇了摇头。

    远方吹来一阵和煦的清风,不带一点潮湿的雨丝,依依不舍的拂过父亲母亲的肩头,两个儿子的头顶,最后停留在小女儿的脸颊上,彻底的消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