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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苦厄

    就在贺亭逃出生天的同时,京城的另一边开始不再太平。

    “看来应天府还真是不如当年啦,王小子一坐上位子,都有人找上门来了。”

    这位矮个子老者穿着一件红紫流丹的长袍,腰里挂着一把古色古香的短剑,背手而立,望着这几个不速之客,摸了摸垂到胸口的胡须,神色颇为不屑。

    站在他身边穿鹤氅的中年人看起来就要谨慎地多,

    “前辈,这回看来是来者不善,不知道在下这点本事够不够走上两趟。”

    这两位看见的,正是蒙山上赶来劫狱的张千画一行。虽然说他们比贺亭先一晚上动身,但是苦于不熟地理,一路上小心打探,这才慢慢摸到应天府,不过偌大一个应天府,四人翻进墙去,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大牢,别说看着像的地方了,就连人也没遇上几个,张千画正在奇怪,却是左转右转的到了一处要地,便是这应天府的议事堂。

    张千画更是一点也不慌张,双手叉腰,看来眼前这两人并不值得多么尊重:

    “得了吧,还真拿自己当回事。阎老头都不放屁,你来插嘴。”

    那中年人登时怒不可遏:

    “真是狂妄!我念你是有年纪的,还敬你三分,虽不知你什么来头,可我郑仙河也不是好惹的!”

    话音未落,一把取过腰后的金丝净尘拂,裹着一阵劲风直奔张千画面门。可这还没进身三尺,一柄长剑斜刺里穿来,一个绞字诀便把劲力卸了个干干净净。

    “先跟咱们过过招,如何?”

    赵青方的语气近乎挑衅,郑仙河脸色涨得通红,当时撇下张千画,和赵青方斗在了一处。

    那长袍老者看见郑仙河已经动了手,也就不再看戏,腰间短剑出鞘,这场上顿时寒气森森,正可谓“剑锋幽光闪,杀气十方至”,端的是把好剑。

    张千画也不再怠慢,拆了剑上的布条,露出亮闪闪的剑身,只是取剑之时也不忘嘲讽几句:

    “啧,‘通幽’落在你手里还真是糟践东西,这么多年净吃败仗了。”

    “你怎么认得此剑?”那老者眉头一皱。

    张千画手指搭在剑身,顺势一捋就成了飞霞十四剑的起手式,

    “我怎么认得?阎再昌,十多年不见,你不认得我?”

    阎再昌仔细辨认了张千画的眉眼,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张千画!你怎么——”

    这位蒙山的梦霞峰门长虽然在蒙山上修习了几十年,可耐心却没怎么增长,见到阎再昌还想说些什么,他不愿再多废话,用一招飞霞剑让他把说一半的话生生咽了回来。也不是阎再昌本事不济,只是这张千画使得飞霞剑可不一般,这一十四剑原是张千画自创,又加了四十年浸润,威力的确不同凡响,正如其名,飞霞剑出剑轻巧,剑招缭乱,真正使将出来,真就好似一道道霞光飞出,莫说没见过的,就是这阎再昌这交过手的,想起来也是胆寒。

    好在阎再昌这些年也没闲着,在应天府这几年他没少利用职务便利翻阅府内收藏的典籍,倒还真叫他找到一本高手留下的“五蕴剑”,剑法不同于内功心法,哪怕相性根基不和,也能有所小成。阎再昌本就精于剑法,修练至今,这五蕴也通了四重境界,今日遇上了张千画,也该是动手段的时候了。

    阎再昌侧身格开长剑,使出五蕴剑来。张千画见他剑招一变,自己也转攻为守,打算好好看看这剑法来路,省的遭了暗算。那边知道张千画对这新习的剑法不熟识,不敢贸然进攻,就有心把这剑法精要全使出来,也叫这老家伙常常吃亏的滋味。

    张千画看这剑法空灵轻巧,像是高人所创,自己这飞霞虽然威力不小,但是精要细节却比不过这些几代人浸润的剑法,再打下去难免漏出破绽。于是也变了招式,拿出来了师傅教的正统承光剑,那这接下来的一十八剑可就没什么悬念了。

    五蕴剑虽然确实境界高超,可阎再昌毕竟没有练到家,前面三剑还能凭着剑法的底蕴抵挡,再往后气力可就渐渐不支了,想要变回自己本家的功夫,可在这狂风一样的剑势之下,少有迟滞就要漏出破绽。没过多久,“唰”的一声轻响,一片紫色的布帛飘在了空中。阎再昌宝剑落地,满头冷汗,败下阵来。

    可另一边却是没有那么顺利,郑仙河毕竟年纪稍长,内功修炼强过这些小辈。所以赵青方剑法虽然精妙,却也奈何不了他。一旁的张青柳,李青吾看见老三苦战,一起出手加入了战团,可没曾想到这郑仙河练的正是借力打力的法子,一把剑他使不出手段,三人一起可就好办的多,以至于张千画都已经胜了阎再昌,这边也没分出胜负。可惜张千画是个不怎么守规矩的,看见徒弟久战不下,瞅准郑仙河的空挡就是一脚。

    郑仙河正在全神贯注的牵引化解,张千画冷不丁的一脚踢了个结结实实,只把他飞出去几尺远。

    这边阎再昌看郑仙河也败了,知道只靠自己挡不住四人,连脸色也温和了。

    “张兄确实神功盖世,只不过到这应天府来,想必不是为了找我们二人切磋的吧。”

    张千画收起长剑,盯着阎再昌不再言语。

    阎再昌知道张千画脾气,想当年就是有名的怪脾气,杀人的事他可是做过的,只恨其他人这时偏偏不在,叫自己在这里受着窝囊气。只不过恨也没用,最好还是周旋一番,至少拖到自己人赶到。

    “啊,哈哈,不如咱们进厅慢慢聊,什么事情都有回旋。”

    张千画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真的信他的话,不过自己现在已经是暴露了行踪,虽然不知道应天府里怎么回事,但是防备肯定不会这么差,再拖下去说不定要出岔子,倒不如敲打些线索出来,也好赶快救了人走。

    “我门上有个徒弟前些日子叫你们的人给欺负得不轻,据说武功不低,要讨公道,非我下山不可。”

    阎再昌听着就像是编瞎话,就没听说过徒弟挨打,自己来不够,还专门带着人来的。只不过眼下局势是自己不利,怎么敢撕破脸皮揭穿,只好拱一拱手,顺着话说:

    “真是对不住,应天府治人不严,冒犯了张兄,来日必将上门赔礼,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做了蠢事,日后一定严惩。”

    张千画想到哪就说到哪,把贺亭的事稍稍改编讲了出来,至于后面细节还想不周全。赵青方见师父迟疑,就接过话茬来: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们循着线索却找不到人,四处也只找到你们两个,不知道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是今日有重要之事,调去了别处。若是执意要寻,还请改日再来,今天实在不巧。”

    阎再昌不愧是在官场混迹多年,几句话不露一点破绽,倒是这郑仙河给他们了提示:

    “何必跟他们这么客气!不过是一墙之隔,几位长老顷刻便至,看到时候你们还嚣不嚣张!”

    听完这话,四人就能猜到大概,想必就是应天府在处理贺家一案一时抽不开身。要真是这样,他们可要加快速度了。

    张千画当时一拱手说道:

    “既然不巧,那张某便改日再来。”

    说罢便带着三人飞上屋檐,顿时无影无踪。只留下阎再昌在原地痛骂这个没脑子的蠢蛋。

    几人很快到了后院,果然看见不少兵卒忙里忙外,隐隐约约还能见到地上打斗的痕迹,看来此地也不太平。只不过想要进去,却是不大可能,这里人多眼杂,说不好被发现可就难办了。就在四人焦急等待的时候,却听见了一男一女的哭声,几人本不在意,可却听到贺家字眼,这下他们可待不住了,循着声音看见了一对老夫妇正在牢门外痛哭。

    “师父,这人想必与贺家有关,不如我去问问。”

    赵青方主动请缨,想要一探究竟,张千画信得过这位三弟子,就放任他出了墙头。

    等翻过墙来,赵青方在暗处轻轻的把这二人唤到了安全的地方,便问他们为何哭泣,谁知道这两个人的回答听的赵青方好似五雷轰顶一般。

    原来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救得贺亭出来的李谷夫妇。自打贺亭出了城,李谷就四处打点,希望能保住贺家人性命,谁知道官府只是在宫门外贴了一张告示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今天再来,却碰上了个心眼好的狱卒,他们这才得知,其实贺家被审就在当天夜里,大公子被送到京城之后,应天府就喂他们饮了毒酒,事到如今方才知道,已经过了三天。

    赵青方不敢相信,连忙追问:

    “如何信得他的话,可有证据?”

    李谷听到此问更是泣不成声,颤颤巍巍从衣襟里取出半截玉簪子:

    “这...这便是夫人临走之前求狱卒送出的东西,只可惜....唉。”

    赵青方仿佛丢了魂一般,站都站不稳了。急忙稳了稳心神,都忘记了道别,扭头便把所有告诉了师父。

    张千画,张青柳,李青吾,三人扼腕痛惜的同时,又替贺亭感到悲伤,可叹英雄不得归处,落得下场悲凉。

    这边张千画被领到了李谷夫妇面前,告诉他们贺亭还活着,又把自己如何遇到贺亭,如何救她家人的事大致讲了。李谷夫妇听到贺亭还在,激动的跪下对着张千画一拜再拜,感谢他救下了贺亭。张千画是江湖中人,最能感受这种心情,连忙把二人扶起,就要接他们上山与贺亭团聚。

    可没想到两人居然拒绝了好意:

    “义士看得起我们,可我们确实没脸面再见小姐了,当初答应小姐好好照顾老爷,可如今——若是义士理解我们心里,便把这半截簪子替我们交给小姐吧,夫人最后的遗愿,还请你们帮忙。”

    四个大男人听了这些肺腑之言,心情也是难以平复,张千画双手接过簪子,放进内襟口袋:

    “二位的事蒙山知道了,我张千画自是必会做到,还请你们放心。二位保重!”

    四人恐怕阎再昌报复,不敢久留,趁着事态还未升级,走出了京城。

    贺家已亡,从那天夜里就已经注定了。

    等到太阳再从那个夜里升起,贺立已经被应天府的人带出了敬王府,当即就被当作牲畜一样扔进了囚车。在这狭小的笼子里,他躺不开,坐也直不起腰,只能用尽仅存的力气抓住笼子的栏杆,好让自己不至于没尊严地趴着。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王雨舟那一掌不仅震伤了他主要的经脉,也捎带着断了他几根肋骨,这囚车每颠簸一下,贺立都能感觉到五脏的颤抖。好多好多次,他都已经有了死亡的感觉,可每次将要闭上双眼,他都能看见一张撅着嘴的委屈小脸,是谁呢——“大哥!我不想在这待了,我要回家!”是了,是贺亭,就只剩这么一个妹妹了,怎么让她离了爹娘又没了兄弟?撑住,至少,撑到见她一面。

    马车吱扭扭的走着,贺立感觉很困,双眼像是蒙了一层翳,朦朦胧胧的,又叫他听见了贺亭的声音。

    “大哥!我不想在这待了,我要回家!”

    这次不同以往,好像贺亭真的就在他面前。

    “好好好,哥就带你回家,爹老是这样,喝起酒来就把咱们都给忘啦!”

    贺立想牵起贺亭的手,刚刚碰到贺亭低垂的袖口,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放他出来。”

    王雨舟一声令下,随从的士兵七手八脚的把贺立从囚车里边收拾了出来,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看来这就是他贺立的葬身之地了。

    他感到很心酸。他还记得很清楚,八岁那年,爹带他到了演武场,面对的是燕家的儿子,可他很争气,只是三拳两脚,就把对面的小子打翻在地,在场的大伯们都大笑不止,直夸他爹生了个好儿子,那天他很自豪,好像帮他爹打赢了天下。他又想起了那天华妹哭着找他,说是叫彭家的彭婴抢了簪子,他怒冲冲的兴师问罪,却发现只是误会一场。还有他第一次遇见巧儿的时候,她的眼神是暖洋洋的,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样,要是早些过年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向她家提亲了,也许以后生个可爱的女儿,就和她妈妈一样。还有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就只这样吧。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唉,为人二十余载,到底是再见不到了。

    贺立闭着眼,等待着解脱。

    一股猛烈的内力从贺立的头顶百会穴倾泻而入,可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杀气腾腾,反而有些温柔。纯阳内力输进体内,贺立又恢复了些许生气,身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王雨舟收了手,开口道:

    “少将军,感觉如何?”

    贺立身上虽然仍是提不起力气,可却也能勉强支撑着站起来了,心里疑惑不已,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你们倒是好心,是怕我死了不好交差吗。”

    想不到王雨舟听完笑出了声:

    “哈哈,少将军看来还是不明白啊。贺家怎样和应天府没半点关系,你们到底冤不冤枉,可以先问问自己。我这么做只是不喜欢上边做事,以后少惹麻烦罢了。我王某什么用心,少将军周围一看便知。”

    贺立将信将疑,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已在一处悬崖之上,身后就是几丈高的峭壁,

    “啊,这里是——”

    贺立还没说完,回过头来看,却是王雨舟冰冷的眼神。

    “少将军,再会。”

    贺立在失重的感觉中落下了谷底,淹没在草木枝叶之中再看不见。

    王雨舟在崖顶注视片刻,转身翻身上马,向着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