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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缚心对影

    巨型云团之上,有个人满脸愤怒地指着她,像在破口大骂。

    她心底里满是疑惑,心想:“我根本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那个样子呢?”

    她叫湘萌,以前教她们班灵术概论课的老师叫做湘烸,是她的父亲。

    有个死鱼眼小子,把湘烸变成了众矢之的,学院方面迫于压力,只能解聘他。

    几天后,他默默地离开早安城。

    就在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深夜,他和死鱼眼小子在房顶吃火锅,看星星。

    夜尽天明的时候,他对死鱼眼少年说:“顾此书,我们都是孤独的人。”

    顾此书没有说话。

    湘烸问他:“顾此书,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摆脱形单影只的宿命呢?”

    死鱼眼少年给不出“脱单”的良策,问他:“是因为我,你才会被学院开除的,为什么还请我吃饭,你不怨我吗?”

    湘烸摘下眼镜,把它捏成碎片,“我为什么要恨你?我得感谢你。”

    “为什么?”顾此书诧异。

    湘烸摇摇头,满脸认真对他曾经的学生说:“是你给我扎扎实实地上了一堂课,我才应该称你一声老师。”

    隔天一大早,湘烸离开,留下听不见别人说话,自己也说不了话的女儿湘萌。

    父亲离开家门前,这姑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朝着窗外的南方,双手相扣,放在眉心,小脸认认真真的。

    湘烸知道,女儿在为自己祈祷。

    早安城南方,有座深森之海,湘萌一直坚信,只要对准深森之海认真祈祷,自己关心的人就会收到庇佑。

    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父亲是鱼贩出生,母亲早逝,父亲忙着做生意,一直没有时间陪着湘萌。

    她有一个姐姐。

    和从小体弱,常年待在屋里,不善言辞的湘萌不一样的是,姐姐天生活泼好动,嫌弃妹妹闷闷的,经常跑出去玩。

    父亲的精力都在生意上,基本不会管束两姐妹,既没有想办法,让小女儿试着离开小小的屋子,去外面多结交朋友,也没有采取良好的措施,勒令性格顽劣的大女儿收敛脾性,放任她发展。

    父亲的教育手段简单粗暴,没有掌握好度,平常宠溺放任,到女儿犯错的时候,不问情由,直接棍棒怒骂伺候。

    性格安静如水的小女儿湘萌只喜欢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从来不惹事。

    而她的姐姐性格顽皮,常常惹事,父亲准备的棍棒,隔三差五就落在她身上。

    本来就对无瑕照顾家庭的父亲抱有怨气的姐姐,变得越来越叛逆。

    没多久,就逃出了家门。

    父亲找到她的时候,她浓妆艳抹,衣着暴露,和一群小混混在大街上嬉笑打闹。

    于是,怒火冲天的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她三耳光。

    她不哭不闹,也不辩解,脸上有一种令人感到压抑的平静。

    这样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反抗,父亲越生气,她越要坚守下去。

    父亲强行把她带回了家,在家里暴跳如雷,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子天天早出晚归累得半死不活的到底是为了谁?你就不能给老子乖一点,争气一点吗?老子真他妈要疯了!”

    她看着被自己称作父亲的男人满脸青筋,恨铁不成钢,眼眶通红。

    接着,她咧开嘴笑了。

    “除了给吃的,穿的,住的,其余的一切,你从来不会关心。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怎样看待我的,在学校里和同学们相处得如何,成绩怎么样,我心里有怎样的委屈和痛苦……

    “一切的一切,你统统不关心。

    “你只知道,在我犯错的时候,拿起手中的棍棒,也从来不问缘由。

    “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担任“父亲”二字?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父亲瞪大了眼睛,抬起手,用两巴掌,回答了女儿的质问。

    第二天,清晨。

    晨曦宛如冬日的阳光,是依附于凛冽冬风的虚伪温暖,没有半点温度。

    绝望的女孩从楼下一跃而下。

    她的妹妹湘萌站在楼上,呆呆地看着睡在地上的姐姐,逐渐被鲜红淹没。

    湘萌看见父亲好像突然老了十岁,他颤抖着嘴唇,眼眶通红,问小女儿:“阿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湘萌本想说什么来着。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在父亲想要靠近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父亲愕然,疑惑地四处张望,像在渴求谁来给他一个答案。

    他跌跌撞撞,一步一摔,回到了大女儿的遗体旁边。

    沉默地,沉默地守在她身边。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好像回过神来,然后疯狂地抽打着自己的脸。

    姐姐跃下高楼之前,发现了呆呆地站在自己身后的湘萌。

    她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颊,“阿萌,你要乖。也不要一直乖乖的。”

    湘萌牵住了姐姐的手。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姐姐。

    她清晰地地记得,姐姐纵身一跃之前,双颊各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那是,父亲留下来的。

    一年后,父亲放弃大半生意不做,下定决心做一名老师。

    邻里邻居都知道他是什么德性,根本没有任何人相信这家伙能当上老师。

    名为湘烸的男人不理睬人们的讥讽声,在人们的嘲笑声消散以后,总会捏紧拳头,对自己说:“身为人父,你的教育是失败的,你必须奉上所有的一切,跻身教育之道,为你犯下的罪孽赎罪。”

    姐姐离世以后,父亲像换了一个似的,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湘萌。

    可他越是这样,湘萌越会想起姐姐脸上的巴掌印,就越想逃离他。

    父亲知道,只有自己不在小女儿身边,她才会自在,只好跟她保持距离。

    常年闭门不出的湘萌,也讨厌孤单,但比起孤单,她更不愿意接触陌生人。

    在她八岁那年,母亲牵着她的小手在街上玩,有人高空抛物,砸倒了母亲。

    街上人来人往,湘萌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母亲奄奄一息,小女儿声嘶力竭地呼救,却只换来人们沉默的冷漠。

    她握紧小小的拳头,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全是疑惑和愤怒。

    平时待人极好,始终温柔善良的母亲慢慢掰开小女孩的拳头。

    “阿萌,不要怪他们。”

    湘萌叫哑了喉咙。

    眼泪水哗哗直流。

    “坏人,他们都是坏人!”

    母亲咽气前,轻轻抚摸湘萌的脑袋瓜,“阿萌,你现在要记住,以后也一定要记住,我们都是俗人,要学会彼此宽恕。”

    彼时的湘萌,听不懂母亲最后赠给她的话,但这个一直都把母亲的话,视为金科玉律的乖女孩牢牢记住了母亲最后说的。

    她不愿意违背母亲的临终嘱托,逼迫自己不把所有人都当成坏蛋。

    可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直视陌生人的目光,更别提融入陌生的人群里了。

    从母亲离开人世这天开始,湘萌再也没办法张开嘴巴说话。

    父亲请了好多医生,得到的结论,就只有一个:心病。

    她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也关住了自己的心,不愿意再对人付出信任与期许。

    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性格本来就内敛乖巧的女孩变得越来越安静。

    吃饭,玩耍,学习,都在自己的屋子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阳台上,捧着厚厚的书籍在看,偶尔写写画画,或者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小小的人儿,孤单而忧伤。

    这个尚未真正涉足凛冽现实的孩子,对现实抱以失望之情。

    去到不熟悉的地方,见到不熟悉的人,就像掉入泥塘般,既对周遭感到无措不安,又对周遭抱以近乎厌恶的态度。

    父亲试过好多种办法,让她摆脱形只影单的处境,都没有作用。

    她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耳朵开始出现问题,到后来,直接听不见声音了。

    本就就孤孤单单的女孩,雪上加霜般地听不见声音,也说不出话,致使她陷入病入膏肓般的孤独境地。

    也就在这个时候,湘萌觉醒了一种特殊的灵能,只要施展灵能,在她十步范围内的人都会失去听觉和视觉。

    这样极具悲剧意味的灵能,让她的生活,覆满了孤单的宿命感。

    她给灵能取了一个名字:

    对影。

    出双入对的“对”。

    形单影只的“影”。

    早安城90路,有一家小饭馆,叫做“俯仰尘嗅”,名字很怪,饭菜却很好吃。

    湘烸知道小女儿喜欢这家饭馆的做的东西,经常叫俯仰尘嗅的送餐员送不同的饭菜,放到小女儿的屋子前。

    每次等到送餐员走后,湘萌才会打开门,把饭菜端进屋里享用。

    然后提起笔,在空白的纸上,认真真真地写写画画,写一首首关于翅膀的诗,俯瞰世间每一个角落的风景。

    俯仰尘嗅的餐具是特制的,送餐员隔天会来收走餐具,餐具上面有一张评价卡,可以给出一到五星的评价。

    湘萌每次都会给好评。

    一个月前。

    姐姐祭日这天。

    湘萌打开门,看到俯仰尘嗅的饭盒,忽然想起了过世的姐姐。

    她觉得父亲一定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的自己,哪有心情惬意地享用美味啊?于是一口不动门口的饭菜。

    接下来的几天,她赌气似的不吃屋门前的饭菜,只吃着自己平时备下的零食。

    八月午后的树上,仍旧挂着温暖似火的阳光,湘萌站在窗边,视线落在趴在树上晒太阳的蝉上,怔怔出神。

    忽然,一阵风掠过!

    一个陌生的少年郎停留在窗子上,身后仗着一把黑色大钝剑,手里提着餐盒。

    少年身材高挑,五官如刀砍斧削般立体,肤色像女孩子一般白皙,偏偏长了一对死气沉沉的鱼眼,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让人感到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和压迫感。

    湘萌吓了一跳,“砰”的一声,平地摔了一跤,慌张地往后退去。

    心想:这人是谁啊,为什么突然闯进我的房间里,该不会是小偷吧?

    完了,我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她偷不到值钱的东西,会不会恼羞成怒,拉着我从楼上跳下去吧?!

    怎么办,我最怕疼了……

    平常轻轻磕到哪里,都会疼出眼泪来,早知道会有一天要从楼下跳下去,我就不应该总是那么娇气,应该多多锻炼一下自己吃苦的能力,找机会受受伤啥的。

    听人说受伤的次数多了,疼的多了,身麻木了,就感受不到多大的疼……

    少年本想扶起她,对她说自己不是坏蛋,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了。

    他眼里掠过一抹惊诧。

    紧接着,他深深呼了一口气,视线落在眼里满是害怕的女孩,双眸微变,抓起旁边的纸和笔,迅速写了几个字,举了起来。

    湘萌看到纸上写着:“我不是小偷,更不会拉着你跳楼的。”

    忽地,湘萌心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砰咚”敲了一下,鼻子也变得酸酸的。

    少年又写了几个字:

    “怕疼就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勉强自己,更不要伤害自己。”

    湘萌的鼻子更酸了。

    眼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

    少年见到女孩哭了,顿时慌了,再一次提笔写字:“我真的不是坏人,你千万不要怕,我是来陪你吃饭的。”

    湘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陪我吃饭?为啥?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提笔写道:“我叫顾此书,是俯仰尘嗅新来的伙计,最近这几天都是我负责送餐的。”

    湘萌揉揉眼睛。

    自己这几天都没吃俯仰尘嗅送来的饭菜,更没有给好评。

    这个叫做顾此书的送餐员应该是被老板骂了,才会来到闯进这里,想让自己吃饭,同时给一个五颗星星的好评吧?

    湘萌觉得有点惭愧,心说:“这个男孩子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一看就知道没有多少钱用,我该不会害他被扣了工资吧?”

    “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想吃饭呢……算了,还是吃一点,顺便给一个好评吧。”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

    缩到墙角,指了指饭盒。

    顾此书却摇了摇头。

    在空白的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几行字,提起饭盒,翻窗离开了。

    湘萌来到窗边。

    忽然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她往下看,沿着屋外的窗子翻下去的少年落地的时候,踩到一块西瓜皮,摔得四仰八翻的。

    爬起来,好像发现湘萌在看他,抬起头来笑了笑,拍拍屁股跑远了。

    湘萌拿起纸。

    看到少年留下来的字:

    “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勉强自己喔,不管是怕疼,还是不想吃东西。”

    “怕疼就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不想吃饭就不吃,等想吃了再吃。”

    字写得丑丑的。

    湘萌却觉得一点不难看。

    就像他长得凶巴巴的,像极了一个坏蛋,却不是一个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