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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绝世武经,羽王之死

    《史记》记载,骑象一年冬,羽王谋逆,伏诛。

    “云福,你知道吗?”

    老者躬身。

    “天下就像词仙描写的长恨海,一浪推着一浪,江湖就藏在海面下,暗流涌动,有时候浪头撞到礁石上,躲也躲不过,撞得粉身碎骨。”

    凤明二十三年的冬夜,占地并不广大的羽王府邸前,身材高大的王爷坐在台阶上,跟了他一辈子的管家云福候在他身后,面含悲色,回道:“王爷,王府上下,甘同赴死,可世子他…他才六岁啊!”

    王爷站起身来,转身看向云福,黑压压的夜色压在天上,让人喘不过气,但他的目光依旧雪亮,说道:“所以你不能死,本王的世子需要你的扶持,我与他们定下了规矩,今夜子时,回风台上一决生死,届时你带着世子,去太乙山,去少林寺,去天刀门,天下之大,总有吾儿草席之地,他会继承我的一切,完成未竟的事业!”

    他的目光如此明亮,让人不觉自主折服于他的魅力之下,他本该是一个雄主,他拥有帝王的一切品质,但云福深刻明白,自己这位追随终生、早已立于世间绝顶的王爷,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云福何其悲伤,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千悲万切却又字如金铁说道:“云福将以命护佑世子,不负王爷重托!”

    王爷突然抬起头,望向王府后山,此时月色已至当中,他淡然道:“来了一些不知轻重的老鼠,本王却再没时间清理了,何其悲也?云福,此生别过了!”

    云福眼前一晃,身着白色月袍的王爷的身影已经掠向长空,他连忙转头,只见那道身影的光芒越来越盛,盖过了天上月亮,像一尊天神照亮夜色,直冲远方天际。

    在那边的黑夜里,有雪亮的剑光刺了出来,妄图阻挡那道身影,被一拳砸开。

    云福依稀听到一声年轻的豪迈笑声:“羽王神威,谁人可挡?!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以报当年赐剑之恩!”

    笑声和那道身影一齐远了,云福目送着王爷远去,收敛了悲情,回身走入王府中,有身着黑衣的死士将大门紧闭,身形融入夜色中。

    有人在假山旁躬身请示,云福点头,于是这座天下第一王府豢养的最后一批死士,像幽灵一般四散而去,他们将倾尽性命,尽可能阻挡那些暗中伸出的手掌。

    云福一路来到王府内室中,推开一扇黑门,里边的床铺边坐着一个孩童,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面无表情,任由云福将自己牵走。

    后山响起喊杀声,突然一道无名火起,焚林煮雪,云福半弯着腰,牵着孩童走在山间密道,一边道:“殿下,你要记住了,这是魔教的成妖火,使用者以药物化为半妖,妖法诡异,不可轻敌。”

    林中陡然一暗,月色被遮盖一瞬间,幽灵般的身影从林间俯冲而下,杀意阴冷。

    然而未等这道身影杀到主仆二人之前,就有另一个幽灵将剑招截下,两道没有气息的灵在林间穿梭闪现。

    云福不敢耽搁,背起孩童飞身而去,他虽年迈,身法却无比轻盈,借着夜色掩护飞速远去。

    孩童趴在他背上,低声道:“云伯,那是拘魂阁的幻影无形剑,对吗?”

    云福一边放紧心神,警惕周围环境,一边道:“殿下聪慧,此乃拘魂阁顶级武学之一,非冥使不可学,出招必见血,防不胜防。”

    孩童嗯了一声,突然扭头看向右后方树影间,道:“云伯,后面跟了两个人。”

    “只剩下两个吗?”

    云福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喝道:“甲乙还是子丑?”

    “都不是。”

    身后阴影中传来沙哑的女子声,另有男声道:“天干地支已经死光了,云福,你能确保用命保住世子吗?”

    孩童能感觉到这两人隐蔽似鬼的气机,一道阴冷,一道炽热,矗立在树影里,他看着那里,随后又看向来路,隐约照下的月光里,暗褐色的鲜血像一块块斑,比之叶隙里斑驳的月华更让人心慌。

    云福沉默着点头,无声无息飞奔,孩童看着身后的山路,问道:“他们是谁?”

    云福声音极轻:“是殿下的义兄和义姐。”

    孩童脑海中闪过两张脸庞,紧接着想起父亲,脸已经像雪一样白,他呜咽了一声,道:“父王也会死吗?”

    云福没再说话,沉默着赶路,在回风台上的人倒下之前,他必须走出这片山脉,带着世子活下去。

    后半夜的风极冷,像刀刃刮过皮肤,云福小心运转内力,纵身一跃,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走过了山顶聚风口,接下来便是沿着山路一直往下,最终会到达运河一条支流的渡口。

    孩童很困,半合着眼,呢呢喃喃。

    叮!

    骤然一声脆响,云福浑身寒毛战栗,身形急刹,眼前飞过一抹毫光,针头发黑,显然淬有剧毒。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立在路旁巨石上,居高临下看了过来。

    云福站直,问道:“江湖规矩?”

    那人呵呵一笑,回道:“江湖规矩。”

    ………

    回风台上,有气意腾空,化作黑压压的雾霭,有身影凭虚御空,若隐若现。

    雾霭散开一角,一张獠牙面具下,传出阴冷的声音:“交出武经!”

    在这些身影下方,雾霭流形,笼罩四方,百丈大小的回风台边缘站满了人,杀意凛然,却悄无声息,羽王抬头仰望,对周遭视为无物,笑道:“神功秘籍,强者居之,孤一身孑孑,却仍有三人相助,对你等江湖正道百人如何?”

    “何来四人?”

    空中一人喝问,震动雾气。

    羽王身后一人掀起斗笠,露出满脸疤痕,自报家门道:“西蜀剑客高凌。”

    另有两道身影从远处飞掠而至,人未至声先至。

    “羽王府,宋雨!”

    “羽王府,齐香露!”

    羽王一脚跺在回风台上,大袍翻飞,于腰下飞出一抹白光,他单手抓住,气机宛若蛰起的怒龙席卷八方,无色气焰在他周身环绕,他抬剑指向空中,不属于人间的气息荡开,喝道:“谁来受死?!”

    轰!

    宛若冲天而起一道无形光柱,周遭百人接连站起,有道人持剑,掐决纵身飞来,剑气纵横,有人拖刀而行,庞大长刀划破地面溅起火星子,有人枪尖如龙舞,真气在枪尖汇聚,捅出来一条恐怖冰龙,寒气森森。

    “天下高手尽在此,白羽,你末日到了!”

    为首之人剑势如同诡谲多变的阴风,朝羽王裹挟下来,后者单手为拳,豪情壮骨屹立,烈烈气息宛若奔腾狂龙,只一拳,便将来人轰飞出去,无可匹敌的的拳劲波及其身后数人。

    “几十个天人,也敢妄称天下?”

    羽王大笑出声,单脚跺地,如同彗星砸进人堆中。

    他身后紧跟着三人,一人是西蜀有名的豪剑客,另外两人则是羽王的两个螟蛉子女,被他培养成武艺高强的杀手。

    天人境已是武林巨擘,气机连绵不绝,杀力可破军阵,此时上百个天人高手绝学进出,武道齐展,恐怖的威力竟卷起一个巨大无比的龙卷,与空中雾霭连结,将整个回风台笼罩,无人能看清里面之事。

    高空之上,十数人各据一处,稳坐钓鱼台,其中一人双眼蒙着黑布,耳朵一动,听得自家雷音,笑道:“吾弟子要立功了,这一式天雷倒灌,必可破开白羽护体真气!”

    果然如他所说,下方空中平白炸开上百道雷光,霹雳而下,混在龙卷中,如同天河倒灌。

    “不可能的。”

    另一个人摇头,此人面容藏在黑纱后,声如金铁:“天人虽有杀止境的能力,但那人可走出了最后一步!”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被轰出龙卷,浑身是血,落到地上生死不知。

    这人像一个引子,在他之后,一道又一道身影被打死打残丢了出来。

    “上百天人,都是送菜的货,都滚出去!让本尊来会会他!”

    雾中一角,有人按耐不住,俯身冲了下去,人未至声先至。

    羽王捏碎一个天人高手的喉咙,望向空中。

    龙卷被一道恐怖掌印分开,显露出一道俯冲下来的黑光,在这掌印之上,有黑气缭绕,隐约可闻死在此掌之下的鬼魂在嚎叫。

    围在他身边的人闻言俱是纵身远去,不敢停留半分,只因来人乃是一个成名已久的散修魔头,绝学黑死掌更是杀过天人之上的高手。

    来人身后黑雾成形,化作恐怖恶魔,嘶吼咆哮。

    羽王神情有些恍惚,随手将手上尸体扔到一旁,围攻之下早已杀得枯竭的真气又鼓荡而起,一指虚点,一指直出,平平无奇的指法将掌印破开,魔头也不含糊,两人身形接连交错,当即陷入恐怖的厮杀中。

    一刻钟后,魔头力有不逮,被抓住破绽,羽王一掌砸得他胸膛凹陷下去,他却借力随风飘走,留下一声怪笑:“好吓人的寂灭掌,竟破了我的黑煞体,不过你又能撑多久呢?”

    羽王身形像一道烟飞天追了过去,突然上方雾气陡然翻涌,两只苍白手掌按在他两肩上,两道巨力试图将他按下地面,不曾想只堪堪将他来势阻挡住一分,那两人大骇,不得不施展招式,三人于空中厮杀。

    那两人浑身裹在黑雾中,探出的手脚却是惨白似鬼,一人在明,勉强抵挡,一人在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狠辣无比的杀人招式,毒针飞剑齐齐使出,划过处竟有嗤嗤的声音。

    正面那人功法诡异,竟能卸掉羽王三四成力量,羽王认得他身上上下流转的淡绿真气,一条一条缠在雾里,如同蚕丝。

    几个月前的登基大典上,虽是凡躯却已是九五至尊的皇兄身上就有这种真气,那些太监们,生怕他干下弑君的行当,费尽力气在龙袍上布下了天蚕三变,这是一种能使人假死涅槃的手段,前提是搭上一个止境天蚕的命。

    就像蚕一样吐尽自己的命。

    羽王神情更恍惚了,一拳砸开了那人黑雾,看见了一张面白无须的熟悉脸庞。

    他第一次露出破绽,由于一瞬间的恍惚导致左肩经脉真气停滞了一息时间,那两人抓住机会齐齐出手,一人射出毒得发黑的银针,刺入羽王身体,另一人双手如同鬼爪撕来,扯碎了王袍,顺带着溅出一串血珠。

    羽王回过神,浑身震出磅礴气息,将毒针逼出体内,随后他第一次动用自己的成名招式。

    两个太监感受着他不断攀升的气息,心神大骇,天下武林,止境已是绝顶,没想到这位王爷竟真的踏出了那一步,超脱了绝顶。

    “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闪过这句形容羽王那一招的话,头皮发麻,周围一切声响渐渐远去。

    车马奔如雷,皇庭满座酣,忽有神光来,肝胆绕残樽。

    二人不得动弹,只能慢慢看着那座上公子饮酒舞剑,面色大骇。

    叮!

    下一刻,天外有金铁交加之声,虚幻破碎,二人如梦初醒,真气爆发,顷刻间远去。

    羽王手中名剑“白刃”被一柄黝黑似铁条的剑挡住,他有些惊讶,因为他认得这把剑。

    “敢拿这东西出来,就不怕我把它毁了,让你那死去两百年的大楚再没有复生的机会?”

    羽王呵呵笑道,收回白刃,来人须发皆白,老得不能再老,保持着盘坐空中的姿态,先前从黑雾中直坐而下,姿态张狂,老者转手把手中代表大楚一半国运的楚剑天钧横在膝头,神情麻木地说了一句:“不是今日断,便是明日断,有何区别?”

    羽王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淡淡道:“孤原以为你给玉京卖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传人继承你大楚剑仙的衣钵,好让那遥不可及的复国梦不至于空悬,你能为此甘受屈辱,我还敬你不忘旧主,不曾想你这个靠着大楚国器才活了三百年的老不死还真为了拿武经延年益寿出山了,是不是还搞了个赌上大楚国运的说法?孤的皇兄有没有龙颜大悦,将你那义子送到剑王阁?”

    老人闭上了双眼,天钧剑缓缓升起,然后他起身,握住了剑柄。

    回风台随着天钧剑刃上剑气的吞吐渐次震动起来,恐怖的剑意从他身上泄了出来,像是愈来愈盛的火山,剑意井喷,整个回风台成了剑意的世界,种种有形无质的剑意在其中遨游。

    “不愧是世上剑意第一,但你不是孤的对手。”

    羽王望着漫天剑影,气息陡然爆发,引动所有剑意。

    老人手握大楚天钧剑,七窍猛地流血,咬着牙递出生平最强,也是最后一剑,所有的剑意穿联浩动,像星雨一般砸落。

    剑意流形,势若昔年大楚剑阁的开天剑阵,老人当年是阵眼,掌天钧,统领万剑。

    羽王直面这场来自前朝的磅礴剑雨,手腕翻转,剑罡吞吐,从上往下斩出。

    剑雨被一道斑白剑气切成两半,随后崩毁,与之一同消散的,还有大楚剑仙的气息那早已透支的天钧剑。

    噗!

    羽王喷出一口血,染红衣襟,他停也不停,往前走去。

    有老妇吹响蛊笛,黑雾中飞下无尽蛊虫,羽王一剑斩灭,有明火化龙,焚雾而下,另有刀光乍亮,皆被他一招惊退。

    “白羽!你果然是世上无敌手。”

    有人赞叹,不愿出手,又有一卷白衣遮盖月光飞下,白衣如画卷,余下之人站在其上,齐齐出手。

    “玄阴不继,孤山绝寒!”

    阴风咆哮,罡气如柱,羽王踩下白衣画卷,一剑切开,又有怒喝声:“烈阳入体,火神助我!”

    那人飞起,掌心喷出迅疾赤火,铺天盖地砸下,羽王胸有郁气,真气暴动,骤然吐出一口狂风,吹灭火焰。

    最后一人双手结印,合掌倒扣,声如震雷:“十龙十象,破敌无距!”

    羽王神色倦倦,抬手以掌接住,紧接着捏碎,怅然道:“孤这一生如履薄冰,何以登岸?”

    白衣被他切开,化作烟雾消失,他走到黑雾正下方,抬头仰望,那里有一股如同实质的气机,从他踏上这里的第一刻就紧紧锁定着他。

    他将黑雾震散,戴着赤鬼面具的人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面具人从容落下,与他直面。

    “你何必如此,早交出武经,何至于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男子开口,羽王又咳出一口血,呸了一声,白刃在手,尽管衣衫破碎仍有无敌气魄,道:“交不交不一样是死吗?你又何必戴着面具?”

    面具人并不回答,笑了一下,道:”倘若你我同归于尽,你能不能死前把我的面目毁掉?”

    羽王平静道:“为何不能是我活下去?”

    男子抬手,长发飘扬而起,身上气息竟和羽王比肩。

    “白羽,你太强了。”

    面具男子哑然一笑,喉咙滚动,咽下了一枚丹药,气息蹭蹭暴涨,四周刮起罡风,将地面刮出一道道痕迹,他说道:“强到即使你不会做那种事,也总有人觉得你会做。你或许不知道,那日白园赏花,我也在场。”

    男人拔剑。

    白羽惨然一笑,拄剑而立,并无动作,任由男子的剑穿透心脏。

    他抡起白刃,将面前之人连脸带面具齐齐削去。

    面具带着一张脸皮高高飞起,被罡风卷得粉碎。

    “别过了。”

    白羽喃喃一声,手中早已通灵的白刃发出悲鸣,叮的一声自主折断。

    男子无面尸体扑倒下来,两人一起倒在地上,白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托着自己皇叔的脑袋,和他一起面向北方,那里是白玉京,他们为之生长,又为之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