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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玄藏

    人未至声先至,猪亦先至,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猪叫打村子里传出,便见有一只腰肥体壮的黑猪横冲直撞而来,这黑猪好大个头,两颗獠牙露在外边,浑身长着油量的毛发,看上去十分凶神恶煞,后边跟着一个潦草少年,叼着草根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一脸蛋疼。

    李京泽好奇打量,然后被身边春风的动作吓了一跳。

    春风闻言先是大惊失色,随后神色变得机敏,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袖子都撸了起来,嘴里念叨道:“好个楚休狂!此次定叫你有来无回!”

    黑猪跑得近了,李京泽这才发现它鼻子上扎了个满是尖刺的草球,约莫是疼得撕心裂肺,这猪叫得凄惨无比,双眼通红,也不管前头有没有东西,就是莽,乓乓撞倒几个木桩子,一路撞了过来。

    “苦也!”

    春风叫了一声,往前尝试挡住黑猪的冲势,不曾想那黑猪老大力气,撞得他倒飞出去,李京泽看着在空中长吁短叹盘坐起来的春风师兄,瞪大了双眼。

    黑猪来势不减,直溜溜飞跑而过,当地一声,李京泽转头一看,只见它一头撞倒了石头上,獠牙撞断了半颗,这下子更是翻天倒地的嚎叫,接着就四只蹄子一绷,昏倒过去。

    “楚休狂!”

    另一边同样也有一声惊呼,紧接着那个潦草少年一脸心疼跑过去,一把扯下黑猪鼻子上的草球,不曾想黑猪被疼醒了,后腿一蹬,少年摔了个狗吃屎。

    黑猪飞奔出去,一溜烟就看不见了。

    李京泽眼巴巴看着它跑远,走过去那边,捡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戳了戳潦草少年的屁股,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唰地一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转身道:“我没事,春风师兄呢?咦,这位仁兄,请问你是?”

    李京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好这时春风师兄慢悠悠从空中飘了下来,道:“三丰,这位是新来的小师弟,你不再是全山辈分最小的了,小师弟,这位是你三丰师兄。”

    李京泽规规矩矩喊了一声三丰师兄,三丰潦草的眼神中勉强多了一点光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将嘴里草根咬到右边,兴致缺缺道:“噢,是小师弟啊,回见,师兄抓猪去了。”

    说完他高深莫测一笑,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李京泽大概能看出他移动的轨迹,一路看过去,才发现三丰师兄跑到了树上,拿着两张树叶遮住了双眼,不由好奇道:“三丰师兄,你跑到树上做什么?”

    三丰下嘴唇朝上吹一口气,两张树叶掉下来,他呵呵一笑,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一句话没说又消失了,李京泽左看右看,才确定三丰师兄是真的去抓猪了。

    春风盘坐着左摇右晃落了下来,好奇问道:“你如何知道三丰跑到树上去了?”

    李京泽老实答道:“看见的啊。”

    春风啧了一声,心底暗暗惊叹这位小师弟的资质悟性之高,嘴上却幸灾乐祸道:“你惨了,三丰最喜欢在人面前摆弄玄虚,以往我和师兄师弟们都是权当没发现,你如此不给他面子,他肯定要给你穿小鞋!”

    李京泽啊了一声,接着外厉内荏道:“我不怕,他横竖还没我大,怎么给我穿小鞋?”

    春风摇头晃脑,笑眯眯道:“此言差矣!三丰的师父可是观星楼的道愚师叔,这位师叔可是位高权重,威望实力都是一等一,到时候你去观星楼,道愚师叔指定不会给你好脸色!”

    李京泽闻言心里打起鼓来,自己还没进山门,就恶了一个师兄和师叔,不由有些愁眉苦脸。

    二人走了一会儿山路,不多时来到一块石碑前,李京泽看过去,是“太乙长春”四个字,石碑旁有个茶棚,里头有两个粉雕玉琢的孩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却像中年人,把李京泽吓了一跳。

    男子问道:“春风,你身旁的少年是谁?”

    春风行礼道:“回道阳师叔,这是我下山新收的小师弟,师弟,这位是道阳师叔,另一位是道阴师叔。”

    李京泽一一见礼,二人也点头示意,本该是师兄携师弟上山拜师的进程,不曾想春风咳嗽一两声,拉住李京泽的手,满脸愁容道:“师弟呀师弟,不瞒你说,其实咱们这一脉,穷得响叮当,所以见面礼什么的,远不如其他脉阔绰,来!这是师兄给你的见面礼,天兵符一叠,与人斗法时掐碎使用,保管你龙精虎猛,这东西啊,在山门宝库里卖得很贵,师兄买不起,一笔一笔给你画的……”

    李京泽懵懵懂懂接过一叠歪七扭八的符箓,春风还在絮絮叨叨,大概意思就是师弟你不知道咱们这一脉多穷之类的,终于叨得两个师叔不耐烦,道阴师叔扔过来一个锦囊,笑道:“看在新来弟子的份上,不与你这坏胚计较。”

    春风高呼拜谢,朝着李京泽挤眉弄眼,后者连忙接住锦囊,刚想打开,被春风师兄踹了一脚。

    李京泽吃痛,揉揉屁股跟了上去,过了一个转角,春风拿过锦囊打开一看,伸出两根手指捏出来一只小玩意,他嘴里道:“就送个乌龟?这两个师叔也忒小气了!他俩守了二十多年门,油水比谁都多,真是扣得没边了,要知道当年我进山的时候,看药的老头都随了两株药呢,真是不给面子,回去参他俩一本……”

    李京泽唯唯诺诺不敢搭话,突然春风把锦囊扔了回来,话锋一转道:“好东西,回龙台下的乌龟,很有灵性,拿去养吧,没事多看看乌龟壳。”

    李京泽没反应过来这前后语气的门道,啊哦两声算是答应了,突然耳朵听到山下两个师叔细细碎碎的数落声,大概是在说春风这一脉,上到黑心掌教,下到无赖弟子,都是坏胚,识货这方面却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他聚精会神听了半晌,直到听不着,这时已经走到了半山腰,远远看见山路上方一座高伟大门,顶上太乙二字矫若游龙,门下有迎客道童,远远便听得喊声:“春风师兄,大师兄说掌教师伯不让你回山!”

    这下是符合长相的声音了,李京泽松了一口气。

    春风双手在嘴前作喇叭状,喊道:“二位师弟,烦请知会大师兄一声,就说春风此次下山,代师收了一个师弟,夺了少林寺的缘分,没打赢却胜似打赢!”

    李京泽看见两个道童交头接耳交流一番,其中一个小跑上山,剩下一个板着脸伸出一个手掌作阻挡状,道:“那师兄便等着吧,没有大师兄首肯,不准上山!”

    春风含笑点头,拉着李京泽来到山门前一处空旷地,指着那头道:“师弟你看,那就是解剑池,高九丈八尺,外教之人若要进我太乙,便要走一遭解剑池,若能登上那剑气四溢的十八重台阶,便可佩戴兵器上山,否则便要将兵器暂放剑池中。那十六字是以剑气所刻,除去底下问剑阶、顶上佩剑阶之外,一阶一字,非高手不能过,当年有天刀门弟子闯剑池,被第一字拦下一半,第二字又拦下一半,到最后只有一人可以佩刀上山……”

    李京泽一边听师兄介绍,一边看着剑池,剑池占地不大,以白玉砖石建成,上面满是各种划痕,十六个字从下到上排列,笔画如同铁剑银钩,杀气森森,令人心悸。

    李京泽越看越心惊,身旁师兄的声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愈渐响亮的剑吟,仿佛有剑在斩刺挑撩,崩绕点截。

    接着,他感觉剑池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天地变得无比渺小,只剩下眼前这座剑池,有一道白光从里面跳了出来,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到最后,密密麻麻的白光在视线中游弋来去,轻吟长啸,伴随着潮水般次第浮起沉落的吟咏声:

    “赤光斗剑泼,来斩杯中蛇。”

    “十年孑孑饮剑,来看我,抬下武乾坤。”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嘈杂的声音似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天地静寂下来,道道剑光如同汪洋,它们像有意识的灵,在空中徜徉遨游。

    李京泽感觉好似抓住了什么,他伸出手,作握剑状。

    叮!

    突然一声脆响,仿佛从天外传来,李京泽被惊醒,才发现剑池多了一道身影,哦不,是五道,一人高居剑池顶端,四人站在剑池之下,遥望过来。

    他的眼皮子变得很沉,脑子也懵懵懂懂的,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明媚,阳光炽烈,天边云雾结秀,山风吹过,碧空如洗。

    他看见剑池之下的身影撑伞,玉带飘飞。

    突然身后有交谈声,他才偏头就吓了一跳,身旁和身后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穿着清一色道袍,头挽道髻,背剑而立。

    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李京泽身上,后者心底有些失落,差一点就能握住那把剑了,春风一指点在李京泽额头,恰到好处的劲力使得本就心力俱疲的李京泽昏了过去,有弟子飞快上前,将他背上山。

    “怎么样,大师兄?”

    春风朝着身旁之人问道,一边说话一边眨眼,被称作大师兄的男子并未作答,目光时刻紧盯着剑池上方的年轻和尚。

    剑池下,白嶷仰头看着太乙山门上影影绰绰的身影,或者说在看着那个居于弟子之首的男人。

    男人合该是全天下长得最像道士的道士,蓄着一撮不长不短的胡须,背剑持拂尘,头戴太乙乾坤冠,上面雕着龟蛇法相,周身炁荡荡,道法遍山岗。

    “山上之人果真和山下之人有区别。”

    白嶷对着一旁玉柳笑道,这时台阶顶上,立于剑碑旁的和尚伸手一按,将石碑压下一尺有余,剑池震响,剑气飞荡。

    “少林后学末进玄藏,登剑池,祈望论道。”

    和尚冲着对面山野淡淡开口,山林仍寂静,尔后顷刻间飞出一人,御剑而来,此人头顶一剑,腰肩各有四剑,手中还有一剑,声势如风雷杀来。

    白嶷点评道:“太乙山人,怎么用的是西陵风雷剑?这试探也忒不用心了些。”

    玄藏动也不动,一团澄黄气晕自胸口荡开,化作渺渺佛光横推过去,那年轻道人远在百尺外便脸色大变,左右四剑迅疾飞出,却被佛光击得倒飞,道人再掐剑诀,头顶剑和脚下剑一同而出,一白一黑犹如阴阳鱼儿,交缠而出,亦不能挡,道士长啸,并指拂过手中剑,脚踩树梢借力前冲,剑尖破开佛光,仿佛切开金黄色的绸布。

    然而这绸布越到里面越是厚重,才至玄藏十尺之内,剑身已经满是裂缝,道士心知不可敌,呼吸中调整气机,长剑脱手而出,抵御片刻,道士便借机倒飞,落到山门后。

    道士落地,来到太乙山大师兄身后说了些什么,后者脸色变得凝重,这位师弟的造诣已是同届翘楚,对方未出手便逼得其认输,那么试不试探已经无所谓了。

    “星云。”

    他唤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传遍满山,山上竹林簌簌抖动,一人飞身而下,披头散发,亦是第四代弟子服装。

    玄藏故技重施,依旧是佛光领域,名为星云的男子背剑纵飞,运转内劲,身上涌出莹白光焰,汇聚双手,以掌为剑切了进去,一路畅通无阻。

    佛光两断而道剑生辉,他身影消失,瞬间又出现,拔剑便刺了出去,接着下划、上撩,最后剑体生罡,剑剑斩在玄藏金玉般的手掌上。

    非是剑追着掌,而是掌法无双,将剑法尽皆挡住,玄藏独立剑池,双脚八风不动,抓住对方回剑间隙,拨掌回圆,作般若状,横推而出。

    星云脸色一白,一口逆血在喉头冲撞上来,他身上涌出猛烈剑意,引得山林啸动、剑池翻涌,又于玄妙处双手握剑,念道:“九曜星移处,化玄真武剑!”

    哗!

    林海成潮,星云的身影鬼魅一般在四面八方闪现,每次现身必伴有一剑,正是太乙山道剑之首:化玄十一剑。

    玄藏纵是天赋神武,也只能挡下八剑,而最后三剑杀力极盛,蕴含着太乙玄微真气蕴养而出的剑意,寸寸侵袭,这剑意不是锋芒毕露,而是玄妙至极,可阻人真气,十分难缠。

    后三剑一经使出,星云便心力不济,喷出一口血,当即纵身跃出百丈远,返回山门后。

    玄藏立于剑碑旁,脚步未曾移动半分,唯有缁衣上多了三个切口,由浅至深,最深的切口处有血红色。

    白嶷拍手,环顾左右大笑道:“好个化玄十一剑,道剑之首名副其实!”

    玄藏伸出手掌,再度将剑碑压下一尺,太乙山门后,又有异动。

    白嶷抬头,只见洋洋洒洒上百把飞剑化作剑龙升起,一道身影立于其中,屈指接连弹出,一柄柄飞剑射下,须臾间剑如雨下,而玄藏终于动身,踏碑飞起,一拳拳砸落袭来的飞剑,迎着剑雨逆流而上。

    剑龙中男子神色大变,心知唯有全力出手才有一战之力,当即手脚齐上阵,指弹脚踢,飞剑更加密集,最后更是掐决敕令,剩余数十柄飞剑头尾相连,尖啸刺出,男子抓住本命剑,掌心拖着剑柄,随身而下。

    玄藏神色有了些微变化,汇集真气于掌心,抵住第一柄剑,另一只手并指,点了出去。

    天光一刹那昏暗,接着金转白,一道霹雳金芒破开所有飞剑,犹有余力,男子大吃一惊,连忙化托剑为持剑,横在胸前,欲要抵挡,却被金芒震得喷血倒飞,落入林中,倒地昏死过去。

    剑碑再下一尺。

    山门处,太乙山当代大师兄灵素叹了口气,将拂尘收起,制止了身旁几个师弟师妹,自己踏空走了出去,身后星云问道:“师兄,能赢不?”

    灵素中正平和的脸上平静无波:“输不了!”

    灵素位于高空,俯视下方,躬身见礼道:“师兄,请!”

    玄藏位于剑池,一脚踩在剑碑上,回礼道:“请!”

    “我有一口气,志法效灵龟。”

    灵素轻吟,背上剑匣开裂,奇异的长剑浮空于顶,它剑柄镶着黑白太极,剑尖竟有四面四角,取“面朝天地风雷,角抵水火山泽”之意,乃是太乙弟子第一人佩剑“乾坤”。

    乾坤剑剑身上光暗浮动,像一个挂坠浮在他身边,灵素身形骤然下落,不过数十丈距离,他身上却燃起无色火焰,电光石火间,他已双拳交错,砸在玄藏身上。

    后者招架之式只施展到一半,身体就被砸飞,在半空中,玄藏看见灵素平静的脸庞,以及他额前缓慢飘动的发丝,而那柄乾坤剑的剑气,与灵素周身气机勾连在一起,致使他拳中带着剑气。

    玄藏还看见了白嶷神色的变化,是如此的缓慢,他长吐出一口气,紧接着身体竟在半空中僵住,再硬生生抬起,一拳还了回去。

    灵素面沉如水,稳稳挡住这一拳,对面这个太乙山有史以来最强的登池者双手合十,闭眼喃喃道:“地藏菩萨。”

    灵素心头震动,紧接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玄藏就已经睁开双眼,欺身而来。

    他身上光焰熊熊,法相大憎大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