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舰上

    这是一艘登陆舰，大得里面能开进多辆汽车坦克去。我们排队依次坐在舱底的铁板上。我坐在靠大门的边上，军舰开起来后，那门并不关起来，我可以看到海浪和听到海浪拍击船体的声音。

    刚开始时船走得很平稳，船上的炊事员提了两个桶来，蹲在船门上打鸡蛋，不紧不慢的磕，得有五六十个。当时我还想这回可看见真鸡蛋了。可等他走后不久越来越觉得浪拍船底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我们的身子随着船体一上一下的，好像是在打秋千。上的时候心里觉得空空的，往下落的时候又觉得船往下摔，可肚子里的心是往上飘的，等听到浪打船底的声音时，又像是心和身子同时摔在地上。

    打秋千玩一会儿就下来了，可是这种摔一下一下的你是逃不了的，只能忍。可它却是一下比一下幅度大。再加上机器的震动和飘来的机油味儿，不知不觉的在心里就坨了一个大疙瘩，疙瘩越聚越大越积越沉。这疙瘩也跟着船的颠簸抻拉着肠子肚子，撞击着嗓子眼儿。脑袋也晕沉沉的难受，想吐。

    可早晨在兵站吃的是面包，当时吃的时候可高兴了，新出炉的还烫手呢，外焦里嫩的飘着香气儿，不费劲儿就开了三，可现在麻烦了，憋得脸红脖子粗的眼泪都出来了，干呕就是吐不出来。

    不单是我，这时满船舱都是这种“呕”，“呕”，“哇”的声音。这时也顾不得背包脏，大衣蹭在地上了，一个个红着脸粗着脖子在那儿呕呕啊啊的……也有没事的，就是这舰上的老兵，他们提拎的小铁桶端着水碗穿行在这帮头一次晕船的新战友之间。看谁呕的厉害了，赶紧把小桶挮过去，一边帮着拍后背一边鼓励着说:“头一次都这样，以后多经几次就练出来了，别憋着，吐出来，吐出来会好一点。”我费了九牛二虎加一龙的力气，总算吐出了两坨粘乎乎的面包。老兵递过水说:“漱漱口，漱漱口，吐出来后好点了吧。”我也觉得似乎心里不那么撞了，脑袋也轻灵了一些，但是身子没劲儿懒得动。

    大家都半躺半倚在背包上，没过多久，随着船的颠簸，心里又在聚起着新的疙瘩，疙瘩又开始了新的冲击......这得什么时候才靠岸呀......？

    开饭了，开饭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喊开饭了。有人蹲到了身边，也闻到了桶里汤面的香味儿，可是心里难受不想吃，老兵说:“不想吃也得吃，越吐越得吃就练出来了，要是吐了不吃，永远练不出来。”随手把盛进碗里的面条递了过来，看着人家老兵没事儿人似的，那人家说的肯定是对的，接过碗把面条吃了下去。

    吃了面条后觉得肚子里舒服了一些，可过不久就觉着面条在肚子里随着船的晃动而游荡。三逛荡两逛荡还没来得及找那小铁桶在哪呢，面条连汤带水的就从鼻眼儿和嘴里喷射而出，扭头尽量躲着别人的身子和衣服，可溅到腿上脚上的那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难受劲儿让我想起了有一回在家时晚饭吃饺子，可能是煤球炉子乏了，饭后有点头疼心里堵得慌，就坐在院子的台阶上透透气，坐着坐着心一涌吃下去的饺子全折了出来，也走了鼻子，难受的我自此后吃饺子就不吃醋和蒜了。

    这次的由鼻子眼儿往外窜，弄的鼻子眼里难受难受的。这回不像吐面包时那样费劲儿，这次来得方便，刚吐完心里一荡就又窜出了几根面条，三下两下肚子就空了。老兵端来水喝下去，可水在胃里还没呆住呢，就喷了出来。不敢喝水了，可是胃里好像有拳头往上捣，有手来回的捏似的翻着个儿的往外吐。胃里是什么都没有了，再吐出来的就是有点黄有点绿，有点苦了吧唧的东西来了，脑袋也一直晕晕沉沉的……忍着，忍着，真盼着军舰早点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