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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纷繁

    六月二十七的建安城正是梅雨时节,碎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打在白拓撑起的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倒是意外地让人心神宁静。

    毫无装饰的朴素石碑静静地与他相对而立,上书:显考白公讳叔义大人,显妣王氏讳羡晴孺人之墓,孝子白拓,女白晴奉祀。一旁则是逝者的生卒年月等信息。

    白拓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似在思索,又似乎只是在发呆。自从加入内卫之后,他的人生一直被刀光剑影充斥,除了与妹妹相处,也只有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才能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获得片刻闲暇了。

    “父亲,母亲,孩儿来了,原谅这几年孩儿不孝,不能常来探望你们,但是也没办法啊,晴儿十九岁了,到现在也没有个好人家,儿子我又没什么大本事,也就靠着一身蛮力,做点打打杀杀的事,虽然知道父亲您生前最讨厌内卫那些朝廷的鹰犬,但是人生在世又哪里有那么多选择呢。。。”

    “不过儿子虽然做了内卫,但这几年确也恪守本心,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有时朝廷律令严苛,孩儿也,,,唉,只有死后再向父亲您请罪了。”

    白拓轻轻的抚摸着被打湿的墓碑,絮絮叨叨的声音仿佛喃喃自语:“对了,晴儿最近托了城东张先生的福,到学堂做了教书先生,专门教小六那群猴孩子读书识字,你说说,她自己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还能教别人?”

    “说来也怪我,大概是我太过于护着她了吧,至今也没个女孩子的样,整天疯疯癫癫的,母亲您的温柔贤惠她是一点没学到,这个月初还因为刘屠户少了二两肉打了人家一顿,你说说,这样能嫁出去嘛?我说她几句,还振振有词,说我教她防身术就是用在这的。。。”

    “不过还好,当个教书先生也不错,起码可以磨磨她的性子,说不定能变得淑女一些,这样我为她攒的嫁妆,没准就能用出去了”白拓说着说着,一向平静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多亏了她前几天带着石头和小六子爬树,摔伤了腿没法跟来,不然我可不敢跟你们说这些,唉。。。”一声轻叹,他俯下身来慢慢地将面前的祭品和碗碟收进身旁的木箱。

    想着家中的妹妹还有明天需要向上司交代的案子详情,白拓将纸伞放到一边,跪倒在雨中四度叩首:“爹娘,你们放心吧,家中一切安好。时候不早了,孩儿以后再来看你们。”

    收拾好东西,白拓整理了一下衣装正准备离开这里。还未及动身,目光却意外扫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也来了吗,我居然没发现。”不远处一个身着黑色长裙,脸上同样蒙着黑纱的年轻女子正独自站在一座墓前默默哀悼。

    白拓之前也见过这个女人几次,不过交流不多,只知道她自称姓陈,这墓中埋葬着她的母亲,七年前才迁到此处。碑上曾有刻字但又被她亲手销去,至今无名。而她每次来的时候也都黑纱遮面,要不是那齐腰的黑色长发与玲珑的身材,白拓恐怕都不知道她是男是女。

    “今年来的倒是晚了一些”白拓算了算时辰,天空昏暗阴沉,自己在外待了一整天现在应该已经是傍晚了,虽然自己早上给妹妹留了饭菜,但再不回去她怕是又要翻天了。

    这么想着,白拓弯腰提起木盒,就在起身之时,余光中瞥见从教堂方向墓园正门的入口处走进两个腰挂长剑的消瘦男人。

    “气息悠长,下盘稳健,在这湿滑的石砖之上依然履地无声,是两个练家子,他们是谁?那位陈姑娘的护卫?”白拓漫不经心的向着黑衣女子的方向走去,心中却开始了思量。

    这女子虽然之前也有带过护卫,但一般只停留在门外远远观望,这次匆匆进来,是有急事?心中思绪未定,那两个消瘦男子中的一人,右手已经按向了剑柄。

    “不好!这两人有鬼!”电光火石之间,白拓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两名男子猛然加速,同时拔出长剑直刺黑衣女子的后心,杀机陡现!

    “小心!”白拓高声示警,那黑衣女子闻声反而转身向自己这边看来,背后的利刃已近七尺之内,而自己离她却还有十步之遥。

    “该死!”白拓心中暗骂一声,臂膀早在大喝时便猛然发力,右手扔出装满贡品的木箱朝着一名杀手径直砸去,同时左手反握伞柄,发力一震,碎屑纷飞间手中纸伞顿时只剩下光秃秃的一节木杆,紧随着木箱如同长矛般投向另一人。

    “唔!”“哪来的臭小子多管闲事!”女子的痛哼和男人的喝骂声同时响起,两名杀手一人被自己全力掷出的沉重木箱正中顶门,已经躺在一地碎盘烂木中没了动静,就是不死估计没几个时辰也爬不起来了。

    另一人听到破空之声有所警觉,加之伞柄投出慢了那么一分,被他扭身避开要害只划伤了耳朵,但也因此那刺向女人后心的一剑失了准头,只捅穿了她的肩膀。

    冲击使女子向后脱离剑锋跌倒在了地上,眼看一招未中,男子抽回利剑喝骂着再次砍向正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打算再补一剑。

    “路遇不平事,自有拔剑人。”

    只这一个呼吸时间,白拓已经冲到了近前,右手从长靴中摸出短剑,险之又险的架住了男人的攻击后,两人在瞬间交手数次。

    双方你来我往,招招致命,寒光交接之间,连雨幕都几乎被切断。但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白拓惯用的佩剑不在身边,而对手显然也是一把好手,剑光闪动间,劲气纵横,内力恐怕不在自己之下,可怜白拓还要护着身后的女人不好闪躲,只凭手中短剑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渐露颓势。

    “喂!快跑,你坐在这里等死吗?”白拓反手一击磕开男人的长剑,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的女人喝道。

    “。。。”黑裙女子却没有说话,似乎还在原地,只能听到压抑着痛苦的细微喘息声。

    “这女人不会是吓傻了吧!!!”白拓在心中暗骂,却也不敢分心回头查看,因为面前刺杀失败的男人已经逼了上来。

    “你是什么人?”男人剑指白拓,一身黑衣,年龄似乎四十多岁,一双狭长的眼睛闪动着凶光,正细细打量。

    “我?”白拓冷笑,持剑与黑衣男子隔着五步对峙,目光不敢移开分毫,同时左手从腰间摸出一块黑铁令牌,上刻一个“禁”字。

    “大庆王朝内卫,你们两人在这建安城中,光天化日,行凶杀人,真当没有王法了吗?!”

    “龙家的走狗!”黑衣杀手咒骂一声又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似乎不是本地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白拓还没有听清楚,就听他又骂道“你XX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说废话,你是自己上前受缚老实交代,还是等我杀了你再慢慢审问你的同伙?”白拓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生死相搏之际,却也没有那份闲心理会。

    “好大的口气!”黑衣男子说着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后方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的同伴,但就在这一瞬之间,多年厮杀的警觉猛然切割着他的神经,而凛然杀机已直抵咽喉。不过毕竟久经杀戮,他立刻下意识抬剑格挡。

    “铛!”的一声大响,声音低沉不似锐器,还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疾驰的人影已凶狠地撞入他的怀中,左手擒住他持剑的手腕,右手短兵当胸一剑猛然刺下,男人只觉得心口一凉,便是痛彻心肺。

    白拓不敢大意,右手顺势掐住对方咽喉,内劲迸发,狠狠地将他掼在地上,掌中传来一声脆响,黑衣男子紧绷的身体也随之软了下来。

    “呼~!”仔细确认对手已经没有生机之后,白拓看着眼前被捏碎了颈骨的尸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手拔出自己的短剑站了起来。

    “想不到自己习武多年,本来以为身手不错,今天却差点栽在这,最后还是要靠这些手段取胜。”白拓苦笑着摇了摇头。

    刚才的情况看似轻描淡写,实际凶险至极。他深知久斗下去自己恐怕占不到便宜,只得兵行险着,其时若是稍有不慎,恐怕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还好这人心中有所顾忌,才给了自己机会。

    白拓一边暗自庆幸,一边用剑从黑衣男子的衣服上割下几段布条,走向被自己打破脑袋的那个倒霉蛋身边。一声呼哨,伴随着高亢的嘶鸣,墓园后门处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扯开雨幕应声而来。

    “好追风!”白拓亲昵的摸了摸爱马的鬃毛,随后从鞍囊取出精钢镣铐把那人的手脚牢牢锁住,按了按颈侧确认他还有脉搏之后,又怕他死在半道用布条给他包扎好了头上的伤口还顺便点了几个穴道帮助止血。不过白拓的点穴手段也只一般般,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白拓终于有功夫回头看了一眼从刚才开始就一动不动的陈姑娘:“怎么样,伤势如何?”

    黑裙女子依旧在原地默然不语,跪坐在泥水中的她低垂着头身体微颤,雨水浸湿了她的长发散乱地贴在额前。黑纱遮面,湿透的衣裙紧贴着她的身体,宛如一只被骤雨打落的蝴蝶。

    白拓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捡回刚刚被自己当作暗器丢出去吸引注意的内卫令牌后走到了她的身边,抓过地上的纸伞撑起为她遮雨。

    细密的梅雨不知何时下的大了几分,打在伞面上微微作响。

    “送你回家?你的伤口得处理一下。”白拓看向她被刺穿的右肩,黑色的衣料遮住了伤口,不过从地上的血水来看,出血量应该还在安全范围之内,没有伤到要害。

    “。。。”黑裙女子仍旧不语,白拓有些不耐烦了,虽然知道这估计是哪家的大小姐,但这不说话是什么毛病?

    “你且在这稍等,我先把凶手送到官府,随后派医者来接你。”说罢将纸伞塞到她的手中,转身刚要离开,一只纤细的小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角。

    “别走。。”清冷淡雅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什么?”白拓有些无奈,又转了过来,单膝着地靠近了些好听清她那细若蚊鸣的低语。

    “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她虚弱的声音却意外的平静,时断时续。

    “所以说,你住在哪里?我可以先送你回去。”白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去你家。”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再次开口

    “?你什么意思?”白拓不明所以。

    “有人,要杀我。。。我不能回去,也不能留在这里。”

    “杀手我已经解决了”白拓打断了她

    “不,还没有,他们不会就这么简单失败的,一定还有其他布置。。。”

    “我可以帮你联系内卫,送你到内卫总部。”

    “不,没用的,我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你也明白的吧,偏偏在我没有护卫的时候出现刺客,面对大庆内卫高手也毫不逊色的刺客。”女人慢慢的抬起头,纤细的手指拨开眼前散落的长发,深邃的眼眸黯淡无光:“你明白的。”

    “。。。。。。”

    耳边不自觉的回荡起黑衣杀手死前的咒骂。白拓沉默片刻后目视着她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想惹麻烦。”

    雨势渐起,空中垂下的水帘将他们彼此分开,一伞之隔却遥如渊堑。

    “公子自便就是。”

    两人无声的对视片刻后她再次开口,声音蓦然小了许多,眼底满是惨淡的笑意,可白拓却觉得那双眸中只有空无一物的死寂。

    女人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悲,手臂垂落在地微微支撑着身体:“诚如公子所言,是奴家唐突了。公子已然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奴家,铭记于心。”

    “。。。”

    “抱歉。”

    白拓默然起身,向她拱了拱手后缓步走向自己的“追风”。

    手无寸铁的伤者就在自己身后,他提醒着自己。远处昏暗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化作噬人的野兽正垂涎欲滴。

    步伐有些沉重,这短短十多步的距离白拓却走的分外缓慢。

    雨下的更大了,带着冰凉的触感从眉间漏下,视线也有些迷蒙。沉重的雨滴打在石砖之上,啪嗒作响。而在那破碎的水花中,白拓却看到了闪动的光影。

    “这碑既已刻好,又何必销去呢?”“原来是陈姑娘,如不嫌弃,就让我来助一臂之力吧,淑女的手用来握这锤凿,实在是太暴敛天物了。”同是初夏时节的此处,一位黑裙女子即便凿到双手鲜血淋漓,依然不肯停下,一双美目如同冻结的深潭,令人叹惋。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光明磊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拓儿你可记得了?”那是自己的父亲。白叔义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前,一言不发,也看不清表情,似乎在无声的审视着自己的儿子。

    “小豆芽,你怎么一直哭丧着个脸!来,这个送给你!娘说九里香代表着勇气,我把这个送给你,这样你就也有勇气了!”不知名的简陋庭院中,少年将脖子上的玉坠摘下,挂到了瘦小少女的胸前。女孩低沉的眼眸与他对视,眼中缠绕着的薄雾渐渐散去,闪露出点点亮光,可惜此后再未相见。

    恍惚中的火光残壁之间,映照出一张张老弱妇孺的脸。“不要,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你在做什么?白拓?快动手!”“左使,他们,只是一群居住在乡下的可怜人,我们。。”“谋反者株连九族,哪来的什么无辜!滚开!”耳边再次隐隐约约回荡起惨叫与哭喊声。。。

    “你一定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拓儿,娘希望你这一生都能活得问心无愧,无怨无悔。”长发妇人温柔的抱着自己的孩子,轻轻的摩挲着他的头发。

    “。。。”

    虚幻的光影却带着真实的情感,那是过往的记忆所刻下的印记,黑裙女子无光的眸子闪过,恍惚间似乎与某个小女孩的身影渐渐重叠。心脏猛地跳动起来,白拓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在无声的自语。

    黑裙女人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空洞的眼眸中最后的光彩也渐渐淡去,在白拓将绑好的凶手摔上马背的那一刻,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令她的视野模糊起来。

    “我果然,还是本性难改。”白拓慢慢地将昏迷的刺客放在马背上固定好,“啪嗒!”背后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白拓身形一滞,十指深深的陷进“追风”的鬃毛之中,攥紧,松开,又再次攥紧。“追风”也十分善解人意,乖乖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主人的决定。

    终于。。。。。。

    “把他带去宋彦平那里。”白拓从鞍囊中取出几个瓷瓶放入怀中,随后又抽出一块木牌,上书“重犯”二字。仔细将其系在刺客脖子上,接着在“追风”身上轻轻一拍,“追风”听到主人的命令后嘶鸣一声,踏雨而去。

    白拓转身,不远处,黑裙女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和她手边倾翻的白纸伞一般,在这不寻常的六月梅雨中命途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