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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晨光

    白拓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黑暗混沌的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好似悬于一片沸腾的漆黑深海。

    无声,无光,只有四面八方涌来的阴影把自己紧紧包裹,除此之外再也感知不到其他的信息。

    试图移动,但没有反应,就像是意识与肉体分离一般,他的视角随着他的意志转动,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抱在怀中。很奇怪,明明无法感知自己的身体,但唯有这一件事白拓无比肯定。

    周围的压力大得出奇,似乎要将自己挤碎,意识被撕扯,像是暴雨中的一叶扁舟,但白拓莫名地不想放弃,他想多坚持一会。

    “多坚持一会?坚持什么?”心中冒出疑问,白拓不知,只是出于某种本能般收拢自己,想要护住怀中的某物。

    而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周围的黑暗不知为何动了,无形的压力向他汹涌而来,旋转着,咆哮着,如同流动的黑色熔岩般燃烧起来,在这寂静的空间白拓却隐隐听到了如海啸般的轰鸣。黑暗继续压迫,看不见的巨兽将他吞入腹中。

    “啊!!!”明明没有身体,但那灼热的痛感却无比真实,白拓想要怒吼,却发不出声音,无形的黑暗奔腾急涌,越来越炽热,轰鸣的咆哮连成一片,疯狂朝他卷来,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过了多久?一刻?还是一万年?白拓不知道,意识越来越混乱,就在他即将崩溃之际,下一瞬间那汹涌的黑暗却又突然静止,然而还不等他缓口气,整片空间的黑暗已然聚为一点,仿佛一个压迫到极致的绝世凶胎,令人心悸地搏动着,嘶嚎着,随后猛然爆发。

    意识瞬间被这股莫可抗拒的伟力撕成了无数碎片,他的精神开始不断消散,恍惚中怀里的某物也脱离了自己的保护,他无力的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在一片虚无中不断地坠落,坠落。。。

    “啊!呼~呼~”房间中,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伴随着一阵低沉粗重的喘息,浑身大汗淋漓的男人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木制屋顶,白拓渐渐回过了神来,没错,这是自己的房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白拓缓缓平复自己的情绪,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古怪的梦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他少年时代曾多次因噩梦在半夜惊醒,父母还以为是中邪了,请了好几个仙人高僧来给自己作法,结果没有半点用处,气的父亲大骂那些人都是一群江湖骗子。甚至到后来他自己都有些习惯了,夜里醒来时也不再惊叫,只是安静的再次尝试入睡。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十七岁才慢慢减少,到他二十岁以后,更是一次也没有再出现过。

    “是自己最近压力太大了吗?还是陈茗背后的隐藏的暗流让自己心有不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拓一边思索着,一边起身换好衣服,看看窗外,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亮光,大概是卯时三刻。

    “只是一个梦而已。”白拓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再胡思乱想,简单的洗漱一番之后,他决定外出买些早点,出差了整整一个月,他还真有点怀念街头王大爷做的包子了,难得的休息时间可要好好珍惜。

    过了一会。。。

    “啊~,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吃完早饭的白拓正在院中例行晨练,刚打了几招热热身,就听见屋里一阵鸡飞狗跳,随后自己的妹妹夺门而出,嘴里叼着一个包子,左手提着拐杖,右手还抓着个纸袋,单腿从自己面前蹦了过去。

    “你慢点!”白拓看的头皮发麻,刚想说点什么,白晴嘴里一边嚼着包子一边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已经打开大门出去了。

    “唉~!”白拓默默的走过去关上门,不由得掩面叹息了一声,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想着有精神也是好事,妹妹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一连默念了好几遍,飙升的血压才回落下来。平复了一下气息,白拓继续练拳。

    这大庆王朝自建国起便是以武立国,好勇武,尚气力,民间侠义之风甚盛。常人习武,根骨差的便是练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

    若根骨再好点,便可以在打熬筋骨的基础上调息吐纳,修炼内劲,待内力在自身丹田之中凝聚为第一层气海之后才算是真正踏入了武者的境界,称为武道一阶。

    气海一旦凝聚,便可以随着自身的吐纳凝聚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往复流转,生生不息,同样的招式以内力击出威力比普通人要强上数倍,更根据个人修炼的功法不同与根骨差异各有诸多妙用,因人而异。

    白拓六岁习武,父亲白叔义早年据说是某个已覆灭修仙门派的记名弟子,具体情况白叔义没说过,所以他也不甚清楚,不过这说法大抵是真的,自家还真有一部功法,名为《黄庭经》。

    当上内卫之后他闲来无事时也曾打听过,这《黄庭经》倒也不是假的,乃是修仙界最普通,流传最广的基础修行功法,只可惜相比于后来的诸多精妙修仙法门来说太过于原始。

    按照此功法修炼,根骨稍差一点便无法感知到天地灵气,常人甚至连凝聚气海成为武者都做不到,所以一般也只会给寻常弟子打基础用。不过即便这样完整的此书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接触到的东西。

    白拓修习这黄庭经已有二十年了,初看时确实有些难以理解,通篇文风古朴,法诀拗口难懂,也幸好有父亲这个过来人帮他讲解,才在十三岁时勉强凝聚气海,成为一名武者。

    此时只见白拓着一件白色的修身长袍,身如松柏,立于庭院之中,提气运劲,其势微沉,刹那之间已朝身前的上中下三个方位连续击出数拳。

    其锋如矛,其势刚劲迅猛,拳脚之间甚至隐隐听得到破空之声,一套军中常见的搏杀拳法,在他的手中竟也打出了一股摄人心魄的凌厉气势。

    身体招式不停,意识却早已沉浸在丹田内海之中,这套拳法他从小随父亲修习多年,早已融会贯通,近乎于本能,即便一心二用也是威势不减。

    心神内敛,白拓双目紧闭,精神逐渐下沉,如同进入昏沉的湖底,周围满是一片灰暗如雾气般的光晕,再远处则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有前方有点点亮光。

    白拓继续向前,面前的光点逐渐扩大,迷雾渐渐散去,随后豁然开朗,一片白色灵气凝聚而成的云海如漩涡般围绕着中央一束上下不知通往何处的灰色光柱在他的面前缓缓转动,占据了整片视野。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景,乃是自己精神意识为了把无法理解的事物具象化而构建出的心中幻境,这种状态通常被称为内视。

    举目望向气海中央的光柱,自己刚才就是从那光柱上方而来,而这光柱也被称为神桥,乃是连接泥丸宫与丹田气海的通路,其状因人而异。

    据父亲说他便是白色神桥,而自己则是灰色,具体情况似乎与个人的根骨天赋有关,虽然到现在白拓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天赋。

    体内贯通虚实的神桥是普通人成为武者最大的一道难关,神桥不通,便无法感知到自身灵气本源所在之处,难以凝聚天地灵气,何谈继续修炼。

    当年他先用了四年打熬筋骨,根基稳固之后,即便有父亲的全力帮助也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打通神桥,构筑气海,可见武者一途的艰难。

    通常来说,这神桥年龄越小打通便越容易些,否则后天的污秽不断积累,阻力倍增更加难以突破,这也是很多功法都要求修习者从小练起的原因。

    至于像自己这般艰难的,从经验来看天赋也就中等偏下,而除此之外据说有天生神桥通明的先天道体,那就属于传说中的存在了,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见过。

    打通神桥之后便是构筑气海,二者必须同步完成,其间不可中断。需用意念控制自身的灵气或者说内力流动,围绕神桥将无形的灵气不断凝聚。

    这一步也甚是艰辛,极其考验修炼之人的毅力,气海不筑,即便打通神桥,周身也如同一个四处漏水的筛子,就算有内力也无法凝聚起来更上一层楼,而且此事只能靠自己达成。

    第一层气海越是完整,日后的道途上便可能取得更大的成就,因此每个人事前都必须竭尽全力准备争取一次成功,否则事后纵然能够修补,根基也不甚稳固。若能像白拓这样第一层气海便围绕神桥九重便是圆满,至此才算是真正成为了一名武者。

    回想着往事,白拓目光下移,自己的神桥周围,第一层九重气海之上层层叠叠,白雾宛如重浪惊涛,奔涌不息。修炼二十年,白拓已经凝聚了七层气海,也就是俗称的武道七阶,第八层气海也已经略见雏形。

    只可惜这黄庭经不愧是早该被淘汰的东西,修炼越到后面便越发艰难,白拓自从两年多之前成就武道七阶之后,这第八层气海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一边引导着周身的灵气融入第八层气海,白拓身体的动作依然不停,这是他五年前才发现的,在战斗时修炼,似乎可以让自己周身的灵气运转更加通畅些。

    丝丝缕缕的无形灵气从神桥两端涌来,白拓静心凝神将其不断汇入气海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第八层气海终于更加凝实了一些,他的精神却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灵气的运转愈发晦涩,勉强凝聚还未靠近气海便已渐渐消散。

    “武道辽远,不可一蹴而就。”白拓默念了一番,便准备结束今天的修炼。

    “武道八阶尚且如此艰难,那传说中在此之上的修仙之人又是何等境界呢?”心中小小的感叹了一下,停步收功,意识也随着神桥慢慢回归。随着心神回敛,白拓这才感应到,附近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气息。

    平稳而又微弱,不仔细感受几乎难以发觉,是个普通人,还有些熟悉。

    “公子辛苦了。”轻柔恬静的女声悦耳动听。

    “只是普通的晨练罢了。”白拓收敛身形,站在树荫下循声转身看去,房檐下陈茗依旧身着那件青色的长裙,纤细的腰身上系了一条黑色束带,长发简单的用发簪束起,披落在身后。

    还有些虚弱的她轻轻扶着门框,脸上的伤疤反而更为她增添了几分病弱娇柔,伴着一旁垂下的铁线莲,清晨的微光照在她倾国倾城的素颜之上,勾勒出一副惊心动魄的美。

    白拓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有诗赞道:

    墨绦软系浅腰梢,

    寸心雾敛云翳摇。

    明眸半睐映新绿,

    曼步凌波踏旧巢。

    “公子在看什么?”陈茗微微垂眸偏向一旁,避开了白拓的视线,面色不变,白皙的脖颈却泛起了淡淡的玫红。

    “啊,不,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似乎与昨天不太一样了。”白拓连忙收回目光,也有些尴尬:“身体感觉如何?”

    “多亏了公子的救治,已无大碍。”陈茗却不打算放过他,左手轻轻托着右臂垂在身前,缓缓步入院中。

    大概是昨日失血过多,她的脚步略显虚浮:“公子说我与昨日有所不同了,却是何意?”

    “嗯,我只是个粗鲁的武人,哪里说的上来。”白拓温和一笑,邀请她坐在了一侧的石桌旁,端详着面前对坐的佳人:“只是觉得,你的精神似乎比昨天好了许多,硬要说的话,昨天的你更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而现在。。。”

    初夏的暖阳洒落在有些古旧的院中,白拓看向她,面前的女子依然是那般恬静,却比初见时多了几分生机:“这个人偶有了自己的灵魂。”

    “公子过谦了”陈茗嫣然一笑:“只这几句话,堪比朝中学士。”

    “哈哈,过奖,过奖,粗人一个,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白拓大笑,端起桌上陶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粗茶:“你现在虽然已经恢复了几分,但还是需要静养数天,以免留下什么暗伤。”

    “让公子费心了。”陈茗微微颔首:“我观方才公子演武,却是有些熟悉,似乎是军中搏杀拳术?但好像又略有不同?”

    “哦?你竟然认识?”白拓稍感惊讶:“难道家中也有人从军?说起来这原本确实是普通的军杀拳,只是家父无事时改良了一番便传给了我,啊,对了,说起来我还没介绍过自己,难怪你一直公子公子的叫我,听着怪别扭的。”

    白拓说着说着恍然大悟:“我是。。。”

    “白拓”陈茗本来安静地倾听着,此时却突然开口,接过了他的话:“前征北左将军白叔义之子,十年前,白将军陨于漠北,次年六月二十七白夫人也忧伤成疾郁郁而终。”

    “公子之后独自照顾幼妹,六年前以武举第四名入仕,先在中尉军中供职三年,随后调入卫尉,一年后又因家世清白,精明强干调至内卫。”

    “加入内卫刚满一年,就协助朝廷破获了奋威将军王城暗通平南王,意图谋反之事。在一个月前又奉命前往吴州,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但大抵是剿灭平南王余孽。”

    陈茗娓娓道来,并没有理会白拓慢慢严肃下来的表情:“公子还有一个习惯,每年的六月二十七都会与妹妹去城南郊外教堂墓园祭奠父母,随后自己在孤儿院中做一天的义工,等到傍晚清净无人时再独自回到墓前缅怀双亲。”

    “原来如此。”白拓颔首,面色平静:“原来是这样吗?”

    “不错,正是如此,我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我的算计,我知道有人要杀我,也知道你那时候在墓园中。那么现在,公子,你要怎么做呢?”陈茗的眼中带着莫名的浅笑:“反正昨日城防松散,公子雨夜入城时并未被发现,我的身份毫无意义。”

    “杀了我,毁尸灭迹,再对令妹说我不告而别,然后回内卫复命说今日方才回到建安城。”她看向白拓的眼睛:“墓园那里的痕迹,公子在带我走之前已经处理干净,既然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

    “你在中途醒了么。。。”短暂地沉默之后,白拓道。

    “那重要吗?”陈茗反问。

    白拓不语,他们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起风了,微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袂,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沉重帷幕。

    良久,白拓偏首避开了陈茗的目光,在令人窒息地沉默中慢慢起身。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明明已经决定要自己把握未来,现在却将命运交付到我的手中?

    身着白衣的男子缓步走到自己后方,一言不发默默站定,随后双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又温柔地覆盖住颈侧。陈茗静静的合上眼眸,表情淡然,可桌下的小手却兀自攥紧了青色的衣裙。

    没有她预想中地猛然扼紧,温热地触感从那掌心传出,随后那温度像是活了过来,一股热流从两人接触的地方汇入自己的身体,缓缓流转,沿着无形的经脉穿过四肢百骸将无数暗伤一一抚平。

    不出片刻,随着那热流的动作,身体原本的疲乏,经脉里残存的隐隐刺痛一起渐渐消失。

    陈茗慢慢地睁开双眼,身后却传来白拓爽朗的声音。

    “哎呀,晴儿那丫头真是不懂事,怎么把自己哥哥的底细全给抖出来了,真是没大没小。”白拓收回双手,停功调息。

    “公子。。。”陈茗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白拓,神情错愕。

    “怎么样?不痛了吧,我刚刚已经运功帮你把体内的暗伤淤塞全部调理好了,接下来只要等肩膀处的外伤痊愈就行。”白拓没心没肺的笑着,随后两手一合。

    “对了,我今天还约了一位好友相见,差点便忘了。厨房里有我做好的饭菜,你中午凑合着吃点,晴儿白天都会留在学堂,就不用管她了。莫要想太多,客厅的桌上有东西,记得看一下,我戍时左右便会回来。”

    “白拓!!”陈茗茫然起身,千言万绪纠缠于心,一声轻喝之后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男子已经快步走到了门边。初夏的暖风扫过,一旁的松叶摇晃着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树影。

    陈茗话音未落,那一袭白衣已经和着“簌簌”的叶鸣推门而去,只留她一人怅然若失。

    “公子,路上小心。”

    陈旧的院门慢慢合拢,锁钥轻响,随后再无动静,而那青衣佳人却仍伫立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阵微风吹来,光影明媚的小院中已空无一人,唯有那青石地砖之上还残留着点点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