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还不能死
小梅被再次带入的，是一个奇怪的装置。
这个装置像是竖放的半个圆柱面，透明无色。与之前的试验台截然不同。小梅背靠在无色圆柱面上，有些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人。
“姐姐，这又是什么装置啊。”
女人没有回答。
当小梅刚想再次张口，她的手腕，脚腕突然被猛地窜出的钢环固定。这让小梅吓了一跳。
女人似乎再也看不到小梅的反应，而是在她面前调配着某种注射液，随后按压针管，滋出透明的液体。
“姐姐！能不能稍微停一下，我有点害……啊！”
话还没说完，小梅的手腕就被狠狠地抽了一下，被抽红的皮肤上露出青紫色的静脉血管。
这下小梅被彻底吓到了，她试图挣脱束缚，然而钢环却纹丝不动。
“等……等一下，不要。”
小梅的声音在发抖，但她试图挣扎的手臂被一把攥死，逐渐靠近的针头无情地刺入小梅的皮肤。
“不要！哥哥！哥……”
……
“轰”！！！的一声雷响，
一道闪电直直地劈在红鹿大楼的上空，
大楼在被照亮的一瞬间，这才映出了隐隐的暗红色。
林从睡梦中惊醒，与雷声同时响起的，是挂钟的钟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觉得好像听到了小梅的呼喊。
我怎么会睡着？
他有些惊讶和错愕，但同时几乎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一旁的植物，并且察觉到那株植物，除了颜色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外，还残留着一股很微弱的气味。
糟了……
他后背一阵发凉。
而再一看表，更是立刻站起身来。
“十一点整”。
距离小梅受试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小时。
不可能有这么久。
房间里此时只剩林一个人，他毫不多说，径直走向受试间的门。
可就在他刚刚走向门口时，眼角处一个四足黑影突然从角落窜出，就犹如一条黑豹。
随着那东西的身形以不可理解的扭曲变为直立时，林立刻本能地意识到了不好。
“墨菲斯变形术？！”
话音未落，林就感到一条腿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腰上。随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个熟悉的假笑。
林忍痛捂着腰，张着嘴片刻间发不出声音。
因为找的是黑医生，所以移植之后肾脏还没恢复，刚才那下怕是踢出血了。
“哦？”假笑像是对九区贱民能够说出刚才的知识有些微微诧异，“小弟弟，没想到你对异能还有所了解。那么就好说了。听着，你的妹妹基因很优秀，她说要成为异能士，所以我们决定留下她。”他边说边撂下一袋东西，“拿着报酬，滚吧。”
钱币在林的身边散落了一地。
男孩儿则是咬着牙硬站了起来，没有理会地上的东西和男人，半跳着步子，就要往受试间里冲。
结果刚到假笑的身边，就又是一脚勾踢，直接抽在之前相同的部位。
“啊啊啊！！嘶——，啊啊！！”林疼得直接倒在地上，“哈啊，哈啊”地喘着粗气。
“耳朵不好吗，孩子？”
林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但一用力，腰就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得他想哭。可即便如此，少年依旧没有准备停下的意思，而是紧咬着牙，紧闭着眼，扒着墙，用尽浑身的功夫，才总算是又一次谨小慎微地站了起来。他不敢挺直腰，生怕疼得再次摔倒。
而他的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一排细密的汗珠，后背更是被汗水整个浸透。
一步，又一步。
少年终于再次缓缓挪到男人的身旁。
男人没有任何动作。
“哈啊……”，“哈啊……”
林慢慢缓了两口气，缓和好伤痛后，就抬起头，继续向前走。
结果就在他刚要再次有所动作的时候，身旁的男人这次却突然从背后，给出一记重重的肘击，狠狠地砸在了林的后腰眼上，甚至要溅出血来。
“啊啊啊啊啊啊！”
林疼得完全无法控制地哭叫出来，整个人趴倒在地。那种痛苦，恐怕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亲身明白。
“这么想进去啊，那我送你一程。”男人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哦，对了。这个。”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像一个绳圈。
“刚才忘给你了。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橡皮筋儿绑头发？呵呵。”
说着就丢了下来，结果一用力，不小心将皮筋“啪”地一下绷断开来。
断开的皮筋掉在地上，上面还有一只用红布缝的小兔子。
男孩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在疼痛中伸出手慢慢抓回皮筋，然后将它紧紧攥在手中，甚至攥出了血。
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的脸上，忽地露出一种笑，一种透着绝望，愤恨和嘲讽的笑。一边笑，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眼泪里仿佛映照着一家人从小到大的可笑命运，
笑容里仿佛回味着福音郡自始至终的可悲现实。
幻梦城。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让眼前的男人也不由得一愣。
“老爸老爸生了重病，
老妈老妈又是个疯子。
自己患了个绝症，浪费妹妹一个肾。
现在他妈的连妹妹都保护不了。
“所以你他妈让我生出来是干嘛的！！！！”
少年冲着苍天怒吼。
“你疯了吗！叫什么？让你离开这里，听不见吗？”假笑的表情第一次看上去居然有一丝严峻，他看着倒在一旁的少年，却没有动作。
而少年没有说话。
就像面前的那座福音像一样沉默不语。
他低着头，握紧右手的拳头，一动不动。
“别逼我再动手，孩子。”他的眼中露出少有的怜悯。
少年则是微微抽泣着，不知是因为生理上的延续还是因为破裂的伤口。但那声音很低，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
“保护好你妹妹，林。”
一句话语在他心中再次升起。
那是父亲的话语。
他知道，继续向前走，也进不去受试间的门。
他知道，继续向前走，也救不了妹妹。
但是。
林的表情突然间就像变得没有任何留恋，他的脑海里也像是退却了其他的一切想法，只是单纯地跟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气，开始向前爬。
假笑闭上眼，然后再次睁开。
一脚，他大叫得浑身颤抖，然后接着爬。
再一脚，他痛得撕心裂肺，但依然接着爬。
第三脚，林的整个伤口被踩得皮开肉绽，但少年却忍着痛向前继续爬！
越是被踩，就越是向前爬！
狠狠地爬！！！！！
看见男孩儿一时间像是突然犯了病，命也不要，也不吭声，倒是让假笑一时间也没了话。
与此同时，也不知怎的，没了继续踩他的兴趣，只觉得有些索然。
“你在磨蹭什么！”
假笑听到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
面部僵硬的大块头出现在他眼前。
“没什么。”假笑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这小孩儿死都要进去，真是个怪东西！”
“想进就让他进！废什么话。”
僵面显然没假笑这些心思。
“行吧。”假笑看了眼仍在爬着的林，“反正也活不了了。”
说着，二人便打开受试间的门，进入其中。
而林，也终于在意识朦胧的视野里，看到一丝光亮。
……
小梅还记得意识陷入朦胧前的最后一针，女人堵住自己的嘴，用注射液让自己安静。
女人，手术剪，镊子，止血钳……
一些她无法形容的奇怪物体，和似是而非的记忆。
此刻，自己似乎像是泡在一个容器里——她想起来了，是之前的那个圆柱型容器，只是此刻不再是一半，而是完整的圆柱。
她想开口叫哥哥，但是却发现自己似乎不会说话了，而刚一张开嘴，冒出的气泡就让她意识到自己正悬浮在一罐液体之中，绿色的液体。但是液体进入口中，进入肺部，却没有窒息的感觉。或者说，小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呼吸。
“情况怎么样。”一个男人说道。
“异变很优秀，特异性状的诱导潜能很高。”之前的医护女人冷静地叙述着观测结果。
“很好。这对福音郡很重要，别再让道北的那群走狗闻着味儿了。”看不到男人的面容，“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目前没有。”
“之后也不能有。”
“是。”
两人说完，受试间的门被打开。
假笑和僵面走在前面，而细细看去，他们的身后，居然还缓缓地爬着一个人。
“怎么回事！”女人大怒道。
“维因大人，这个男孩儿是命中者的哥哥，半死不活地非要见他的妹妹。”
“混账！谁允许你们……”维因这就要发作。
“诶！”男人比出手掌，示意女人消声，随后看了看男孩儿，反而略有意味地问了句，
“有意思，现在她的状态怎么样？”
“啊。”维因立刻恢复之前的恭敬，“一切稳定。”
“好。那就让他看看吧，看看他的妹妹，现在是多么迷人。”男人说话间，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愉悦。
“是！”维因闻声应诺，随后向二人做了一个眼色。
假笑会意后，也没多说，只是半蹲下身子，在男孩儿的旁边轻轻地说了句，
“喏，你妹妹，那儿呢。去吧。”说完便站起身来，不再理会。
可林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疼痛和失血，让少年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此刻的他，只是凭借着自己单纯的直觉，残存的力气，和最后的意志向前挪动身子。
一步一步，靠近小梅。
……
随着意识的渐渐复苏，小梅似乎看到了某个正在朝自己靠近的东西。直到它越来越近，贴了上来，小梅才蓦地发现，那张脸正是自己的哥哥！
“哥哥来救自己了”！
她一下喜不自胜地靠了过去。
但就在同时，她又突然看到了哥哥那陌生而惊恐的表情，就像……就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他从未见过哥哥这样。
而随着他的表情越来越复杂，小梅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身体。
她这才发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臃肿而扭曲的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梅吓得大叫，她不敢相信地颤抖，浑身发冷，又几乎在同一瞬间，后退，躲藏，试图捂住自己的脸——她怕自己吓到哥哥，怕自己很丑，怕哥哥看到自己的样子。
她发出无声地啜泣，但林却自始至终完全没有移开双眼。
如果说小梅心中此刻难过，
那么林此刻的痛苦就是小梅的千百倍。
在那一瞬间的惊惧之后，他的心里像是被插了一把剑。带着无比心疼与自责的刺痛，直刺入林最深的灵魂。小梅越是啜泣，他就越是刺痛，小梅越是躲闪，他就越是心疼。眼前的画面和内心的情感，二者的巨大冲击，让男孩儿一下子难以承受，整个人都有些呆滞起来，甚至无法组织起语言，或者进行正常的思考活动。
“小……小……。”
只是在发出最后的嘶哑声后，双眼无神地倒在一旁。
“哈哈哈哈哈，看来这孩子也被震撼了，被生命蕴含的底层能量所震撼了！这才是生命本初的美！！”男人的笑容透露着难以理解的喜悦，但又即刻变得歇斯底里。
“但这是你们无法染指的美。你们，也包括伊斯特的那群杂种。”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喜怒杂糅而不可解读，他蹲在林的旁边，慢慢抚摸起林的头发，“孩子，安息吧，你已经见过了生命的至美，应当死而无憾了。”
“送他走吧。”他站起身。
“是！”假笑和僵面两人走到林的旁边。
在假笑的示意下，他一个人，拖着林的身体，就犹如拖动死尸一般，离开了受试间。
……
假笑拖着他来到了红鹿大楼的排污管道口，里面的垃圾都会被排放到底层的贫民窟。而其中高速旋转的刀片，会将一切废物切成碎片。
“让你滚，你不听。”假笑的脸上，有一刹那，失去了笑容。他把捡起来的皮筋，重新塞进林的手掌，然后帮他按紧拳头。
“拿着吧，你妹妹留给你的东西。”
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把林丢入管道。
……
顺着管道而下，粗糙的管壁硌得林火辣辣地疼，他的皮肤之上没多久就被摩擦出、割裂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至于坚硬的金属表面，和管道弯折处的碰撞，则是让少年的整个身体包括头部在内，都被不停地撞击，撞得七荤八素。
而也就是在这种反复而高频的伤害之下，
林的身体自发地启动了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
它调用起林体内仅存的能量，再一次催动了男孩大脑的最后一丝意识。
深沉的意识之海中，林仿佛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那个躺在原地，被命运支配的自己。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努力活着，因为在他看来，做什么都不过是徒劳而已。
但现在，仿佛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牵动着他的内心，让他不想就这么认输。
他总觉得就这样结束，会有点不甘心……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下坠，也能听到愈加清晰的刀叶声，从耳边传来，越来越快。
一片片的刀叶，就像一片片的回忆，在他的脑海中闪动。
它们勾起林的一幕幕过往，让男孩不禁淌下泪来。
他想起疯疯癫癫的母亲，
想起重病卧床的父亲，
想起移植手术后小梅的笑容，
想起这些年家人为他所做的一切。
所以大家做的这一切，
就是为了他一死了之吗？
他摇摇头。
所以上天把我生下来，
就是为了让我去死吗！
他摇摇头！
一股力量突然从林的内心油然而起，奔走于他的全身，
让少年一下睁大了双眼，却发现头顶下方的刀叶已经几乎近在眼前！
“我还不能死。”
林从未如此专注而坚定。
“我还不要死！！！！！！！”
他发出一声怒吼！
然后一手攥紧手中的皮筋，
一手狠狠插入飞速旋转的刀叶！
然后生生用骨头，硬硬地抗拒起刀刃的切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片锋利无比的刀片，
在这一刻，竟像是被硬生生硌出了火花一样。
而少年的声响，也在不知不觉中，再次淹没于这金属管道内。
……
贫民窟垃圾场，管道口下方，不知过了多久，一块东西从中掉落。
一个长得像老鼠的壮汉有所察觉，
接着又转过头去，道了句，
“老大，好像有东西？”
这个装置像是竖放的半个圆柱面，透明无色。与之前的试验台截然不同。小梅背靠在无色圆柱面上，有些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人。
“姐姐，这又是什么装置啊。”
女人没有回答。
当小梅刚想再次张口，她的手腕，脚腕突然被猛地窜出的钢环固定。这让小梅吓了一跳。
女人似乎再也看不到小梅的反应，而是在她面前调配着某种注射液，随后按压针管，滋出透明的液体。
“姐姐！能不能稍微停一下，我有点害……啊！”
话还没说完，小梅的手腕就被狠狠地抽了一下，被抽红的皮肤上露出青紫色的静脉血管。
这下小梅被彻底吓到了，她试图挣脱束缚，然而钢环却纹丝不动。
“等……等一下，不要。”
小梅的声音在发抖，但她试图挣扎的手臂被一把攥死，逐渐靠近的针头无情地刺入小梅的皮肤。
“不要！哥哥！哥……”
……
“轰”！！！的一声雷响，
一道闪电直直地劈在红鹿大楼的上空，
大楼在被照亮的一瞬间，这才映出了隐隐的暗红色。
林从睡梦中惊醒，与雷声同时响起的，是挂钟的钟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觉得好像听到了小梅的呼喊。
我怎么会睡着？
他有些惊讶和错愕，但同时几乎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一旁的植物，并且察觉到那株植物，除了颜色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外，还残留着一股很微弱的气味。
糟了……
他后背一阵发凉。
而再一看表，更是立刻站起身来。
“十一点整”。
距离小梅受试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小时。
不可能有这么久。
房间里此时只剩林一个人，他毫不多说，径直走向受试间的门。
可就在他刚刚走向门口时，眼角处一个四足黑影突然从角落窜出，就犹如一条黑豹。
随着那东西的身形以不可理解的扭曲变为直立时，林立刻本能地意识到了不好。
“墨菲斯变形术？！”
话音未落，林就感到一条腿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腰上。随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个熟悉的假笑。
林忍痛捂着腰，张着嘴片刻间发不出声音。
因为找的是黑医生，所以移植之后肾脏还没恢复，刚才那下怕是踢出血了。
“哦？”假笑像是对九区贱民能够说出刚才的知识有些微微诧异，“小弟弟，没想到你对异能还有所了解。那么就好说了。听着，你的妹妹基因很优秀，她说要成为异能士，所以我们决定留下她。”他边说边撂下一袋东西，“拿着报酬，滚吧。”
钱币在林的身边散落了一地。
男孩儿则是咬着牙硬站了起来，没有理会地上的东西和男人，半跳着步子，就要往受试间里冲。
结果刚到假笑的身边，就又是一脚勾踢，直接抽在之前相同的部位。
“啊啊啊！！嘶——，啊啊！！”林疼得直接倒在地上，“哈啊，哈啊”地喘着粗气。
“耳朵不好吗，孩子？”
林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但一用力，腰就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得他想哭。可即便如此，少年依旧没有准备停下的意思，而是紧咬着牙，紧闭着眼，扒着墙，用尽浑身的功夫，才总算是又一次谨小慎微地站了起来。他不敢挺直腰，生怕疼得再次摔倒。
而他的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一排细密的汗珠，后背更是被汗水整个浸透。
一步，又一步。
少年终于再次缓缓挪到男人的身旁。
男人没有任何动作。
“哈啊……”，“哈啊……”
林慢慢缓了两口气，缓和好伤痛后，就抬起头，继续向前走。
结果就在他刚要再次有所动作的时候，身旁的男人这次却突然从背后，给出一记重重的肘击，狠狠地砸在了林的后腰眼上，甚至要溅出血来。
“啊啊啊啊啊啊！”
林疼得完全无法控制地哭叫出来，整个人趴倒在地。那种痛苦，恐怕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亲身明白。
“这么想进去啊，那我送你一程。”男人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哦，对了。这个。”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像一个绳圈。
“刚才忘给你了。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橡皮筋儿绑头发？呵呵。”
说着就丢了下来，结果一用力，不小心将皮筋“啪”地一下绷断开来。
断开的皮筋掉在地上，上面还有一只用红布缝的小兔子。
男孩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在疼痛中伸出手慢慢抓回皮筋，然后将它紧紧攥在手中，甚至攥出了血。
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的脸上，忽地露出一种笑，一种透着绝望，愤恨和嘲讽的笑。一边笑，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眼泪里仿佛映照着一家人从小到大的可笑命运，
笑容里仿佛回味着福音郡自始至终的可悲现实。
幻梦城。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让眼前的男人也不由得一愣。
“老爸老爸生了重病，
老妈老妈又是个疯子。
自己患了个绝症，浪费妹妹一个肾。
现在他妈的连妹妹都保护不了。
“所以你他妈让我生出来是干嘛的！！！！”
少年冲着苍天怒吼。
“你疯了吗！叫什么？让你离开这里，听不见吗？”假笑的表情第一次看上去居然有一丝严峻，他看着倒在一旁的少年，却没有动作。
而少年没有说话。
就像面前的那座福音像一样沉默不语。
他低着头，握紧右手的拳头，一动不动。
“别逼我再动手，孩子。”他的眼中露出少有的怜悯。
少年则是微微抽泣着，不知是因为生理上的延续还是因为破裂的伤口。但那声音很低，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
“保护好你妹妹，林。”
一句话语在他心中再次升起。
那是父亲的话语。
他知道，继续向前走，也进不去受试间的门。
他知道，继续向前走，也救不了妹妹。
但是。
林的表情突然间就像变得没有任何留恋，他的脑海里也像是退却了其他的一切想法，只是单纯地跟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气，开始向前爬。
假笑闭上眼，然后再次睁开。
一脚，他大叫得浑身颤抖，然后接着爬。
再一脚，他痛得撕心裂肺，但依然接着爬。
第三脚，林的整个伤口被踩得皮开肉绽，但少年却忍着痛向前继续爬！
越是被踩，就越是向前爬！
狠狠地爬！！！！！
看见男孩儿一时间像是突然犯了病，命也不要，也不吭声，倒是让假笑一时间也没了话。
与此同时，也不知怎的，没了继续踩他的兴趣，只觉得有些索然。
“你在磨蹭什么！”
假笑听到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
面部僵硬的大块头出现在他眼前。
“没什么。”假笑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这小孩儿死都要进去，真是个怪东西！”
“想进就让他进！废什么话。”
僵面显然没假笑这些心思。
“行吧。”假笑看了眼仍在爬着的林，“反正也活不了了。”
说着，二人便打开受试间的门，进入其中。
而林，也终于在意识朦胧的视野里，看到一丝光亮。
……
小梅还记得意识陷入朦胧前的最后一针，女人堵住自己的嘴，用注射液让自己安静。
女人，手术剪，镊子，止血钳……
一些她无法形容的奇怪物体，和似是而非的记忆。
此刻，自己似乎像是泡在一个容器里——她想起来了，是之前的那个圆柱型容器，只是此刻不再是一半，而是完整的圆柱。
她想开口叫哥哥，但是却发现自己似乎不会说话了，而刚一张开嘴，冒出的气泡就让她意识到自己正悬浮在一罐液体之中，绿色的液体。但是液体进入口中，进入肺部，却没有窒息的感觉。或者说，小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呼吸。
“情况怎么样。”一个男人说道。
“异变很优秀，特异性状的诱导潜能很高。”之前的医护女人冷静地叙述着观测结果。
“很好。这对福音郡很重要，别再让道北的那群走狗闻着味儿了。”看不到男人的面容，“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目前没有。”
“之后也不能有。”
“是。”
两人说完，受试间的门被打开。
假笑和僵面走在前面，而细细看去，他们的身后，居然还缓缓地爬着一个人。
“怎么回事！”女人大怒道。
“维因大人，这个男孩儿是命中者的哥哥，半死不活地非要见他的妹妹。”
“混账！谁允许你们……”维因这就要发作。
“诶！”男人比出手掌，示意女人消声，随后看了看男孩儿，反而略有意味地问了句，
“有意思，现在她的状态怎么样？”
“啊。”维因立刻恢复之前的恭敬，“一切稳定。”
“好。那就让他看看吧，看看他的妹妹，现在是多么迷人。”男人说话间，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愉悦。
“是！”维因闻声应诺，随后向二人做了一个眼色。
假笑会意后，也没多说，只是半蹲下身子，在男孩儿的旁边轻轻地说了句，
“喏，你妹妹，那儿呢。去吧。”说完便站起身来，不再理会。
可林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疼痛和失血，让少年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此刻的他，只是凭借着自己单纯的直觉，残存的力气，和最后的意志向前挪动身子。
一步一步，靠近小梅。
……
随着意识的渐渐复苏，小梅似乎看到了某个正在朝自己靠近的东西。直到它越来越近，贴了上来，小梅才蓦地发现，那张脸正是自己的哥哥！
“哥哥来救自己了”！
她一下喜不自胜地靠了过去。
但就在同时，她又突然看到了哥哥那陌生而惊恐的表情，就像……就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他从未见过哥哥这样。
而随着他的表情越来越复杂，小梅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身体。
她这才发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臃肿而扭曲的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梅吓得大叫，她不敢相信地颤抖，浑身发冷，又几乎在同一瞬间，后退，躲藏，试图捂住自己的脸——她怕自己吓到哥哥，怕自己很丑，怕哥哥看到自己的样子。
她发出无声地啜泣，但林却自始至终完全没有移开双眼。
如果说小梅心中此刻难过，
那么林此刻的痛苦就是小梅的千百倍。
在那一瞬间的惊惧之后，他的心里像是被插了一把剑。带着无比心疼与自责的刺痛，直刺入林最深的灵魂。小梅越是啜泣，他就越是刺痛，小梅越是躲闪，他就越是心疼。眼前的画面和内心的情感，二者的巨大冲击，让男孩儿一下子难以承受，整个人都有些呆滞起来，甚至无法组织起语言，或者进行正常的思考活动。
“小……小……。”
只是在发出最后的嘶哑声后，双眼无神地倒在一旁。
“哈哈哈哈哈，看来这孩子也被震撼了，被生命蕴含的底层能量所震撼了！这才是生命本初的美！！”男人的笑容透露着难以理解的喜悦，但又即刻变得歇斯底里。
“但这是你们无法染指的美。你们，也包括伊斯特的那群杂种。”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喜怒杂糅而不可解读，他蹲在林的旁边，慢慢抚摸起林的头发，“孩子，安息吧，你已经见过了生命的至美，应当死而无憾了。”
“送他走吧。”他站起身。
“是！”假笑和僵面两人走到林的旁边。
在假笑的示意下，他一个人，拖着林的身体，就犹如拖动死尸一般，离开了受试间。
……
假笑拖着他来到了红鹿大楼的排污管道口，里面的垃圾都会被排放到底层的贫民窟。而其中高速旋转的刀片，会将一切废物切成碎片。
“让你滚，你不听。”假笑的脸上，有一刹那，失去了笑容。他把捡起来的皮筋，重新塞进林的手掌，然后帮他按紧拳头。
“拿着吧，你妹妹留给你的东西。”
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把林丢入管道。
……
顺着管道而下，粗糙的管壁硌得林火辣辣地疼，他的皮肤之上没多久就被摩擦出、割裂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至于坚硬的金属表面，和管道弯折处的碰撞，则是让少年的整个身体包括头部在内，都被不停地撞击，撞得七荤八素。
而也就是在这种反复而高频的伤害之下，
林的身体自发地启动了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
它调用起林体内仅存的能量，再一次催动了男孩大脑的最后一丝意识。
深沉的意识之海中，林仿佛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那个躺在原地，被命运支配的自己。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努力活着，因为在他看来，做什么都不过是徒劳而已。
但现在，仿佛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牵动着他的内心，让他不想就这么认输。
他总觉得就这样结束，会有点不甘心……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下坠，也能听到愈加清晰的刀叶声，从耳边传来，越来越快。
一片片的刀叶，就像一片片的回忆，在他的脑海中闪动。
它们勾起林的一幕幕过往，让男孩不禁淌下泪来。
他想起疯疯癫癫的母亲，
想起重病卧床的父亲，
想起移植手术后小梅的笑容，
想起这些年家人为他所做的一切。
所以大家做的这一切，
就是为了他一死了之吗？
他摇摇头。
所以上天把我生下来，
就是为了让我去死吗！
他摇摇头！
一股力量突然从林的内心油然而起，奔走于他的全身，
让少年一下睁大了双眼，却发现头顶下方的刀叶已经几乎近在眼前！
“我还不能死。”
林从未如此专注而坚定。
“我还不要死！！！！！！！”
他发出一声怒吼！
然后一手攥紧手中的皮筋，
一手狠狠插入飞速旋转的刀叶！
然后生生用骨头，硬硬地抗拒起刀刃的切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片锋利无比的刀片，
在这一刻，竟像是被硬生生硌出了火花一样。
而少年的声响，也在不知不觉中，再次淹没于这金属管道内。
……
贫民窟垃圾场，管道口下方，不知过了多久，一块东西从中掉落。
一个长得像老鼠的壮汉有所察觉，
接着又转过头去，道了句，
“老大，好像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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