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黑吃黑

    又是一个宿醉的下午。

    约拿昏昏沉沉地从不知哪个酒馆当中醒来，他昨天晚上喝了太多的矮人酿造的烈酒，导致就那么趴在肮脏的木桌子上睡着了。高大的男人揉揉眼睛，四下打量了一下，看到旁边地上躺着的两个衣着褴褛的人。他向衣着暴露的女酒保招招手，女人小跑着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男人皱着眉头，指了指地上的两人。

    女酒保露出了一副暧昧的笑容：“先生，昨晚这两个人想要偷您的东西，然后就被您两耳光打晕在地上了。”她很是泼辣地说：“这种只会盯着女人的拾荒者，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管的。”

    约拿只觉得头疼，他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三个铜板：“拿四个干饼，包好了，如果要油纸钱和我说，我另付。”

    酒保把铜板塞进胸前那条深不可测的沟壑中：“好的，先生。”一转身钻进了后厨。

    不一会，她拿着干粮走了过来。男人接过干粮，无视酒保古怪的眼神，转身走出了酒馆。

    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可以做的事情——这种无所事事，毫无希望的生活大概就是约拿十六岁出师之后每一天的状态。更何况，他此刻用抢来的税金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个大目标，简直有一种梦想达成的满足感。

    饥饿把他从廉价的自我感动中唤醒，男人摸了一下口袋，才发现自己最后三个铜板已经买了干粮。

    约拿骂了一句黑域常见的脏话，思考如何去搞点钱。就在前几天，他好不容易从加尔·格里格手里抢回来的钱已经变成了一些珍稀的矿石，用来最后完善了他的武器，那柄一直伴随着他的战锤。在黑域，这些本地不出产的魔法矿物被卖出了天价——尤其是矮人们也在大肆收购它们的情况下。

    所以他现在又身无分文了。

    为了确保过几天自己不去当野人，约拿最终还是决定去再接个任务。佣兵的生活是成瘾性的，很多人每次出发之前都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完成它我就去过正常人的生活。”然后，他们侥幸从战斗中活下来，喝的烂醉之后，下次又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换钱。

    男人当然也是如此。他捂着脑袋，忍着头疼，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当地的拾荒者协会。如同每个黑域南境的协会一样，悬赏任务被一个个地钉在协会旁边的告示板上。他从上到下地浏览着：

    那些对付异怪，探索遗迹的任务他实在是不想接了。他的老师格尔德·古斯塔夫就是一个狂热的遗迹探索者，他学艺的年头几乎都是在充满着土腥味的地洞里面度过的。长时间在这种地方生活，迟早要发疯。

    约拿继续看去，看到自己的悬赏还挂在上面，不由得嗤笑出声。在他的悬赏下面，就是几个刺杀任务，包括干掉两个灰山兄弟会的头目，和干掉黑龙男爵本人。这钱给的倒是不少，但是约拿还没活够，不至于真的去找死。

    剩下的还有什么……

    他看到最下面，刺杀类任务的最下面，贴着一张袭击商队的悬赏。悬赏本身是戈达尔·雷诺发布的，约拿没记错的话，这家伙是黑域的一个小军阀，根据地大概在黑域南境以西，应该是因为打不过南境这群矿工领主，因此才不得不通过拾荒者工会悬赏的方式来杀这个人。

    黑域的商队基本上都会有护卫随行，不是随便任由别人捏的软柿子。不过，正因如此，约拿才觉得有趣。他的绝对力量大概在银之阶边缘，离金之阶还有很远，如果在黑域之外，诸如骑士之国瑞兰德，或者沙漠之国克鲁德，这类战士是各种军队的中坚力量，中下层小军官的标准配置。

    再者说，他也没必要干掉商队里面的所有人。悬赏里明确地写明，他只要击杀商队马车当中的首领就足矣，商队会在一周后经过这座青叶镇的北方的闪铜渡口，来补充人员和补给。用于确认身份的是一枚类似于硬币的装饰品，会挂在目标人物胸口。若要完成任务，约拿须杀掉持有硬币的人，并且拿着硬币回去复命。

    “这特么的……这东西也太小了……我他妈怎么找啊……”约拿骂了一句。他盯着作为信物的硬币的插画，莫名地对这东西有一种亲切感，像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估计是老古斯塔夫的哪件遗产里有差不多的物品，男人想——他老师永眠之后，给他留下了很多不值钱的古董，都被他埋在了老骷髅的坟墓里。他打了个哈欠，走上去，撕掉了悬赏令。

    在完成了简短的手续并且领到了四个金币——悬赏金额的百分之一——作为准备金之后，约拿掂着金币，先去找了当地的灰山兄弟会。

    完成悬赏任务并不是说，他提着锤子找到悬赏令上写着的目的地，然后上去把目标锤死，问题就解决了。实际上，这是个非常复杂的流程，充满了可能出现的意外。

    以这次的这个悬赏为例，完成任务，首先得先找到目标。但是单就这一件简单的事，就可能遇到很多出乎预料的情况；诸如，商队可能更换路线；可能悬赏令上的目的地就是错的；可能因为移动速度的原因，他追不上目标；可能他到达地点之后，目标在三天前已经走了过去，他只能吃灰。

    所以，情报是最重要的。

    当然，他从来没指望自己能拿四个金币卖到四百金币的任务的详细情报。在拾荒者工会后面的小巷子里抓了两个手脚不太干净的扒手之后，约拿用了一些合理合法的手段，请这两个年龄不大的少年乖乖地带他进了灰山兄弟会当地的“公开”据点。

    虽然也是下水道里面。

    约拿和这群人打过很多次交道。这群人贪婪而不知满足，为了更多的钱不择手段——等等，他自己好像也是这样？

    男人自嘲地笑笑。

    黑域的下水设施一般不那么发达，这里也是一样。他捂着鼻子等待了大概十分钟，一个看起来浑浑噩噩的老人从井盖里钻了出来，浑身散发着霉味。

    “你要买情报？”老人浑浊的眼珠扫过约拿旁边老老实实站着的两个少年，恍然道：“原来是兄弟会的熟人。”

    约拿排出三枚金币：“我要最近所有路过青叶镇的商队信息。”

    “你倒是大方，这些是公开的情报，不从我们这里买也可以。”老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该不会觉得我能去和吸血鬼开设的商会谈条件吧？”男人眯起眼睛：“卖不卖？”

    “卖，卖。”老人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随手撕下一页给约拿：“滴一滴自己的血上去，别人就看不见了。”

    大概是某种魔法性的笔记本，江湖骗子们喜欢这种小玩意，带着一两个简单的文字魔法。男人咬破指尖，滴了滴血。纸张上开始显现猩红色的字迹。约拿扫了一眼，确定找到了那只商队的信息——是吸血鬼商会“默示之瞳”的车队，确实是一周之后路过青叶镇，不过不是闪铜渡口，是煤渣原。

    奶奶的，还好没信那悬赏令胡说。

    约拿抬起头，却看到老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张。他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去，纸张下面显示出了他的名字，应当是契约魔法的一部分。好家伙，这笔记本居然是高级货。

    这种效力的魔法契约当然就是个屁，只值四个金币。问题是，他的大名“约拿·古斯塔夫”正正当当地写在最下面。

    男人一瞬间就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铿的一声脆响，两道黑色的轨迹在空中闪过，约拿手中的短刀和老人手中的匕首同时捅进了对方的身体当中。

    旁边的少年们惊得呆了。

    约拿用非常亲密的姿势，左手甚至还扶着老人的肩膀。他一边好整以暇地转动着手里的匕首，一边在老人耳边悄声说：“我这六千块钱悬赏，可不太好挣。”

    老人嘴角吐着血沫，已然是没法说话了。

    男人推开已经僵硬的刺客，抽出短刀，左手拔出被卡在他护甲上的匕首。这老头的速度比他最快的反应还要快得多，在他出手之前，已经一刀捅穿了他的甲胄。幸运的是，他的全身甲附魔了三个护盾术，只有在甲胄结构被破坏时才生效。

    否则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约拿了。

    他拿起匕首，把老人的短刀丢给到后少年脚下，扬扬手：“不想死的话，就快走，今天你们没看到过我。”

    一个男孩可能是被吓得傻了，另一个却反应快，拖起同伴，抓起短刀：“多谢约拿先生！”掉头就走。

    男人俯身捡起地上老头的笔记本，没去动尸体怀中那些明显是兄弟会的资料——杀了他是一回事，这种最下级的办事员，时不时就会死那么几个，估计兄弟会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但是拿了这些机密的资料，兄弟会一定会和他不死不休。

    黑域每天都在死人，如果他死了，一样也不会有人为他报仇。

    他把手里的纸张盖在老人的脸上，离开了下水道，血液浸透的“约拿·古斯塔夫”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