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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酒(下)

    “你还没死啊。”约拿骂了一句。

    “运气好,没死掉。”弗拉玛敲了敲桌子:“酒呢?你们就喝这种东西?”

    “我叼尼玛的。”约拿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前面:“拉文那,给我们搞个大一点的壶。”

    酒馆老板看了他一眼,从身后拿出一个足有两尺高的大桶,里面装满了麦酒。他递给佣兵:“给,拿去喝,最好喝死在这里。”

    “这可有点难度。”约拿哈哈大笑。

    几个人面前的杯子很快就都满了,然后又空了——可能他们都有想要借助酒精来忘记的事情吧。只有艾莉尔没有喝酒,少女把笔记本放在腿上,防止乱飞的酒渍溅在上面。

    弗拉玛喝得又快又急,约拿倒是不慌不忙。两个人对着喝下去,很快半桶酒就进了他们的肚子。不过,约拿自己号称海量,弗拉玛看起来也不是个善茬,他们倒是一点醉意都没有,还能接着聊天。

    “你去哪里了。”擦擦嘴,佣兵问道:“我还以为你太害怕早上逃跑了。”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弗拉玛骂了一句:“我钻到上城区,想找个机会干掉多米安。”

    “然后呢?”没有注意几个孩子吃惊的眼神,约拿追问。

    “搞不定。”红发男子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把酒杯嘭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只有那个血肉傀儡我还能干的掉,多米安居住的府邸周围还有一支部队,穿着红色战袍和链甲衫,里面有几个好手。”他的眼睛有些红:“我不擅长对付那么多人,差点没撤出来。”

    约拿还没来得及说话,酒馆老板就放下他手里的抹布,在远处发出一声嗤笑:“就你小子一个野佣兵,也想去杀多米安?他年轻的时候就是金之阶的战士了!”

    “我肯定是做不到。”弗拉玛叹了口气——这是约拿第一次看他叹气,在这之前,他一直是那个骄傲,暴躁的男人:“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就想用这条命干点事情。不过,看起来我的命没有我自己想象中那么值钱。”

    “黑域哪有人的命值钱?”酒馆老板斜着坐在柜台上,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紧身布衫,加上金色上翘的衣领和垂到耳边的油腻头发,让他看起来分外滑稽:“就算多米安最精锐的部队,他的私兵现在都在城外,他也一定会在自己住的地方摆上两百人以上的城主卫队的。”

    约拿打了个酒嗝:“他……他的卫队里面没有什么超凡者吧?”他喝的有些快了:“有战气的,甚至有战气的潜质的,应该都被他打成肉馅了吧?”

    “还是会有那么几十个。”夜歌甩了甩头:“能使用战气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像这几个孩子那样有天赋向下一步前进的才是罕见。”他指了指约拿:“你小子也是一样。”

    佣兵没有看他,他双眼无神地看着自己的酒杯。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酒馆的女招侍打开了门,是之前那几个在门口嬉戏的孩子。他们满头满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显然这些孩子和拉文那很熟,酒馆老板一边笑骂着他们一边把他们赶进了后面的隔间,让女招侍蓓蓓给他们换了一身衣服。

    “这几个孩子都是哪来的?”约拿醉眼惺忪地问。

    “都是附近商行的,”夜歌眯着眼睛:“有几个是我们的商会的,还有几个是吸血鬼旗下的商会的雇员的孩子。”他看了一眼伊萨和撒菲尔:“比这俩小子小个一两岁,大概。”

    “他们如果生活在南境,这个时候肯定也拥有战气了。”约拿给自己和弗拉玛又倒了一杯。

    “那倒没错,但是他们恐怕死也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吧。”拉文那笑了笑:“约拿,这就是多米安的功绩,无论他做了什么,他创造了一个可以让孩子们笑着玩耍的世界。”

    他低头去看约拿,却发现这家伙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根本就没有喝醉,刚才那份迷蒙的眼神只是伪装。他一杯一杯地喝着,喝了整整一上午,但是连一点醉意都没有。

    拉文那的后背突然有些发凉。

    艾莉尔在旁边说道:“提尔的教义里有说过,嫉妒是一种罪恶。”少女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用十分感兴趣的眼神看着约拿:“约拿先生,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放屁。”佣兵又喝了一杯酒:“杀人还是罪呢,这里可是黑域。谁在乎这个。”

    弗拉玛显然没有约拿能喝,他刚才靠在椅背上缓了一会,此刻才好一些。红发的男子问道:“然后呢?”

    佣兵看了一眼酒桶中剩下的酒:“还剩大概一杯,我不想喝了,兄弟。”

    拉文那从柜台上站了起来,他的表情有些复杂,看起来是想要阻止约拿。

    “我想杀人。”约拿握着酒杯,也站了起来,几乎是用眼神逼退了拉文那·夜歌:“我们去杀了多米安吧。”

    就在这时,那几个孩子换好了衣服,从酒馆的后门走了出来。

    在人造的天堂里生活的孩子和在人造的地狱里生活的孩子们都愣住了。

    “你不是说……”酒馆老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不是说你无能为力吗!”

    佣兵的瞳孔如同黑色的铁:“我对这几个孩子的痛苦无能为力,没错,我没法为他们做任何事情。”他松开手,已经被他握成一团废铁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但是我现在是为我自己而战,我现在是想要发泄我自己的怒气,我现在想把那个老家伙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就算这里变成地狱,变成恶魔的猎场也无所谓。”

    拉文那·夜歌的眼神转向艾莉尔:“你不是他的老板吗?你就看着他这么干?!”

    血裔少女不慌不忙地把桶横过来,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一口喝干,然后歪着头说:“啊,我喝醉了。”

    约拿哈哈大笑,几乎把旁边的弗拉玛震醒了。红发男子看着他在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快活的笑声回荡在酒馆里。

    “拉文那,”笑声落下,黑发的佣兵敛容说道:“你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就不要抱怨我们打破了你的计划了。”他笑着说:“毕竟,焦渴领的城主不过统治着白天,夜歌的领袖可是统治着焦渴领的夜晚啊。”

    “而在你们黑域,夜晚的长度是白天的二倍。”艾莉尔的小脸酡红。

    酒馆老板叹了口气:“你们走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小脑袋就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是菲奥拉。少女像一只小猫一样溜过父亲身边,站到艾莉尔身后。

    拉文那·夜歌并未阻止她。

    “看看这个场面也好,孩子……”酒馆老板低声说道:“你该看看,”他抬起头,看着菲奥拉的眼睛:“你该看看有决心的人是如何改变既定的轨迹的——无论变好还是变坏——而不是一切都依赖着对未来,对另一个世界的预测而活着。我的孩子。”

    “走了走了。”艾莉尔挥挥手:“约拿,你怎么这么婆妈?喝了一天酒了,赶紧给我干活,我要看到有趣的东西。”她血色的眸子里闪着危险而妖艳的光芒:“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佣兵和少女并肩推开门,他背后,弗拉玛背着长刀跟在他身后,三个孩子跟在弗拉玛身后,而莉佳被留在了酒馆里。约拿突然问道:“我有个疑问。”

    “说。”艾莉尔言简意赅。

    “你看到这些人的血,会渴吗?”佣兵问道。

    血裔少女厌恶地说:“你喝多了果汁之后,会觉得沾染着泥沙的河水好喝吗?”

    “那你……”

    艾莉尔狡黠地看着他:“我只是想看看,小说里的英雄会怎么做。”

    约拿看着空无一人,大雨敲打着的街道,说道:“我不是那本小说里的英雄,”他把铁匣背在背后:“我是那个大反派。”

    他抬起头。

    即便是隔着雨帘,城市中心那座血红色的尖顶仍然如此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