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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阿韧揽住她,手上湿湿黏黏的,他抬起手,满手心的刺目鲜红。少年彻底清醒了,他颤抖着,有些不敢相信,姐姐受伤了!

    回忆逐渐清晰:

    刚才研究人员去死吧的话音刚落,意识到不对劲的刺猬和肖蕊就弹射起身冲向他,可惜两个人并不是专业的擒拿手,速度还是慢了一步。

    那名研究员眦目欲裂地率先瞄准了跪在地上,意识恍惚的危险物种阿韧,第一发子弹打出,阿敏一个滑跪及时挡在阿韧面前,她将身上带着的最后一支疫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抽好扎进弟弟胳膊上的血管里,同时子弹侵入她的背部,血肉和骨片像被炮火轰碎的红玫瑰一样迸溅炸开。

    肖蕊和刺猬一人一边,掰住研究员的胳膊合力将他的手举过头顶,同时刺猬的腿别着他,防止他乱动,剩下两枪砰砰打在车壁和车顶上。还好这辆军用胶囊的四壁很结实,没有被子弹打漏。

    阿敏背后的血汩汩地流,但是她的手仍然在努力将针管里的药注入弟弟身体里。成年后再没在姐姐面前哭过的阿韧这会儿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掉出泪,他喉咙里焦急的喘息声逐渐变成低低的哭声,哀伤低迷的气氛迅速席卷了整个车厢。

    “肖蕊……”少年呼唤着,他动作轻柔地扶着姐姐坐起来,同时紧紧攥住她逐渐变冷的手,阿敏的体温流失太快,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原本红润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样了。朱红色的发凌乱地黏在她脸上,阿敏破碎凄美的模样像即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散的画中仙子。

    刺猬双手压着研究员,让肖蕊可以空出手。肖蕊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上前来检查阿敏背后的伤口,她小心掀起她的衣服,女孩原本白皙的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浓烈又刺鼻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阿韧抱着姐姐的手一紧,活人的血腥味刺激得他身体里残存的大量伽玛病毒又活跃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快速爬上一道道红血丝,脑袋瞬间再次变得涨热。他攥紧拳头,拼命抑制着身体里窜出的异样感,阿敏的身体颤抖着,她咬着牙,指头费力地朝下摁着针管底部,疫苗终于被全部注入少年身体中,醒神的凉意从一个点开始扩散,迅速覆盖了阿韧全身,毁灭性的燥热感被压下去,少年的理智成功回笼。

    阿敏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完成任务的针管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表情呆住的肖蕊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刚才剧烈而稍纵即逝的变化,她专注地看着阿敏后背上异常吓人的伤口,眼珠和手不停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微弱连绵的颤声,像是被野兽困在爪下的小动物在呼救,在挣扎。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枪伤,虽然在课上教授给她们讲过,也放过图片和视频,但是亲眼看到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不同于猩猩在阿韧身上抓出来的那些深可见骨的抓伤,这次只是一粒小小的金属子弹,就将刚才还看起来美丽健康的阿敏弄得皮开肉绽,就连里面的肋骨都可以清晰地看到碎裂了很大一块,整个后背惨不忍睹。

    她动作再慢一点衣服就会黏在她的背上,到时候不仅会造成严重的伤口撕裂,动作稍有不慎就会把阿敏的皮肤连同肌肉活生生扯下来很大一块,那种痛苦恐怕是连最刚毅的军人都会哀嚎出声的。

    肖蕊眼睛里溢出泪,她小心地,检查着阿敏伤口内部的情况。

    “怎么样?”少年看着一脸认真的她,他的哭声收住一些,眼睛里忍不住透出期冀。

    可是肖蕊却脸色很差地摇了摇头,她犹豫着,还是愧疚地开了口:“子弹伤到了心脏,阿敏姐……”

    阿韧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空洞,他的呼吸一促,肖蕊接下来的话给了他沉重的一击,“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完,肖蕊又看了阿韧一眼,她原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但看到少年那副失魂的模样,还是起身走到了一边,最后的时间,就留给他们姐弟自己相处吧。

    她捡起地上的两个瓶子走到驾驶座,摸出下面的疫苗箱,仔细比对着被阿敏摔碎的瓶子和被抽空的瓶子,然后肖蕊又把疫苗箱里的瓶子一个个抠出来,果然,箱子里那些瓶子标签全都多了一个符号,这两种药功能完全不一样。

    她带着怒意看向旁边被刺猬死死箍住的研究员,眼睛里的火星快要迸溅出来吞噬掉这艘军用胶囊。肖蕊拧开一个药瓶,掐起研究员的下巴,目光一反常态,冷得叫刺猬都感觉害怕,“疫苗既然千辛万苦拿出来了,浪费怎么行?对吧,研究员先生。”

    “不……不……”

    研究员恐惧地看着越靠越近的药瓶,他拼命摇着头,这根本不是疫苗,也不是什么药剂,而是化学试剂,喝了会死人的。可是背后的爆炸头男人死死缠着他,他动弹不得,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手上的力气也出奇的大,掐得他没办法合上嘴。

    肖蕊面色冰冷地一罐药接着一罐药往他嘴里灌,当啷当啷当啷——药瓶滚落在地上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很快整箱药都被喂进了研究员嘴里。

    肖蕊放下最后一个空瓶子,目光发寒地把手上的手套挨个拉紧,她攥紧拳头死盯着研究员,准备随时在他出现变异征兆的时候让这颗讨厌的脑袋原地变成现代艺术。

    研究员嘴里溢出白沫,不多会儿就变成了溢血,他的身体抽搐着,模样看起来极其痛苦,眼睛也一点点翻上去,很快就垂下头一动不动了。刺猬直到最后都死死地固定着他,直到肖蕊探了那人的鼻息和心跳之后对他点了点头,他打开门,毫无犹豫地将尸体扔进海水里,以绝后患。

    嗡一声胶囊门关闭,两双带着怒意的眼睛隔着车窗玻璃,冷漠地看着研究员的尸体被升降舱出口里喷涌而出的一大群丧尸围住,蚕食瓜分。不到半分钟他的身体就变成一副飘着残肉丝线的孤独白骨,被吃的时候,肖蕊看到他的胳膊确实在动。

    刚才她其实对刺猬做了谎,这个人被扔出去的时候还有一些鼻息和心跳,还是活着的。她恨那些轻易就夺走人生命的冷兵器,她要让这个说谎的恶魔在死之前也感受一下阿韧和阿敏因为被他欺骗而受的苦。

    车子里,少年抱着身体已经没有什么温度的姐姐,流出来的泪水打湿了阿敏的半张脸。阿敏的头发松了,带着染料味道的朱红色长发像一卷画般展开,簪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肺很疼,呼吸一口都感觉很痛苦,她艰难地大张开嘴,想要争取多活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她和弟弟还有话要说。

    阿韧攥住阿敏的手,抢走了话头:“姐,你还有什么愿望吗?韧替你做。”

    阿敏笑了笑,面容凄婉,像一副破碎的山水画,她艰难地吐着字:“要……回……家……”

    少年点了点头,一滴泪顺着他微笑的唇角流下来:“好,我带你回家。”

    他还想等姐姐继续说下去,阿敏却闭上了眼睛,再没发出一个音节,头也无力地栽到一边去。阿韧感觉就这么一瞬间,自己怀里的人就像被抽走了什么支撑身体的重要东西一样,变成了绵软的死物,再也……不是他的姐姐了。

    意识弥留之际,阿敏心里其实絮絮想了很多话,但是阿韧再也没办法听到了。

    我走了,我亲爱的弟弟,这次我终于把自己作死了。不要哭了,你哭起来都不像个男子汉了,总说要保护别人,是男子汉的人怎么能这么丢人地在朋友面前哭鼻子?你说是吧?

    我的愿望其实还有很多,但是时间来不及了,而且神会惩罚贪心的人,所以就只把最重要的那个告诉你吧。

    剩下的,神会听到。

    如果有来生,我要变成大富豪,再也不用花别人的钱,再也不会欠债。

    如果有来生,我不求自己像别的女孩一样贞洁干净,毕竟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纯粹干净的东西,我只求那个救了我的男人,那个金色的魔鬼,能对我笑一笑。

    他心里压着好多事,我希望他开心一点,发自内心地笑一笑。

    如果有来生,我宁愿化作一只最普通的麻雀,在每天清晨飞去他身边,为他唱新听到的歌。你都不知道,那个人喝醉了的时候,像个还没断奶的孩子一样黏人又幼稚,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还有为了十三区的事,他从来都不好好睡觉,脸上不涂粉的话黑眼圈重得像鬼一样。因为疾病的关系,他身上总是在疼,但却从来不说,要不是那次他喝完酒突然晕倒了,我都不知道他原来有遗传病……

    如果有来生,我真的真的希望能嫁给他,好好做他的新娘和妻子,给他生好多孩子,让他一直快乐。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那家吃人的公司能倒闭,那些践踏别人的人全部入狱,最好被判无期徒刑!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爸爸妈妈幸福地过一辈子,没有任何痛苦和烦恼,也不缺钱,不用再寄在夏侯家篱下每天看人眼色生活。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你真的是我弟弟——

    最后这句话是阿敏最想告诉阿韧的,可惜她痛苦的肺部不允许,死亡带走她的速度太快,太快……

    快得恍惚间,车子里只剩下她冰冷的尸体和阿韧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肖蕊转过身,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泪在叭嗒叭嗒往下掉,虽然相处没多久,但是阿敏像温柔的姐姐一样一直在照顾她,身为家中长女的她久违地感受到了被别人照顾的温暖感觉,她多么想再做一段时间她的妹妹。

    刺猬眼眶又红又湿地吸了吸鼻子,他捡起地上的手枪递给阿韧,“我知道你难过,我跟阿敏朋友一场,不比你好受多少。但是她已经被咬了,你得毁了她的尸体,不然我们都有麻烦。”

    “毁了身体,我姐怎么回家?”

    阿韧迟疑木讷地问着,他看着那把枪,往昔罗擎天说过的话突然闪现在脑海里,“外面现在这么乱,你姐姐不一定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了也不一定还是人。”

    “小子,到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老子可不想要个废物跟在身边。”

    他笑的,生气的,头疼的,沮丧的,健康的,死亡的脸和他最后留下来的那面血组成的旗帜,还有……阿韧摸上手腕上的丝带,他最亲爱的大小姐坠落的时候……无数画面交叠着出现在脑海中,少年的思绪逐渐清晰理智,很多人的希望压在他肩上,他没有时间悲伤,更没有时间被情绪牵着走。

    他用力闭上眼睛,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流下来,掉在阿敏纸白色的脸颊上,像神匠手中的石雕像在悲伤地哭泣。阿韧推开冰冷的枪,捡起姐姐掉在地上的,还留有余温的木簪,他高高举起木簪,将尖锐的一端对准了阿敏的眼睛。

    (姐姐,我这就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