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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阿韧终于动了,虽然只有下嘴皮子,“老爷说是仇家上门,爸爸挡了。”

    玉马沉默着攥紧手里的酒瓶,他搭上阿韧的肩膀,拍了拍:“夏侯家门第特殊,平凡人家都讲家丑不可外扬,你要理解。”

    少年浅浅地合了合眼皮,“我理解,不用解释。如果不把老爸的死伪装一下,老爷当时后续还会遭到刺杀,为了夏侯氏族他不能出事。”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起伏,像淤沉而厚重的泥潭,“当时你们家本来计划要第三个孩子了,因为这件事耽搁了几年,导致画亭少爷跟你俩的年龄差距拉得比预期大。”

    玉马放下酒瓶,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的那弯凉月,“是啊,谁也没想到当时恰好赶上妈妈身体衰竭,她又养了好几年身子才有了画亭,不然那个小家伙现在本来应该快上高中了。”

    他又举起酒瓶,虚虚地敬了敬阿韧,“但不管怎么说,画亭安全出生了,而且平安长到了现在。”他翘起唇角,乌发乌眼衬托下的笑意无比醉人,像是水墨画中飘了一朵带色的桃花儿,让人忍不住心旷神怡,阿韧也有些失了神,面前这人的笑里有那么三分好似金枝笑起来的模样,“甚至还能喊你韧哥哥,比叫我这个亲哥都叫得亲。”

    他带了打趣,还略有些埋怨的意思,亲弟弟跟义兄弟亲确实让人吃味,但看在金枝不在了的份上他就不计较了,温暖的画亭说不定能安慰到这个心口有了空缺的小子。

    看着那个新生的活泼孩子,阿韧说不定会重新找到生活的希望,而不是只知道缅怀金枝,一个人在小世界中沉醉,变成一坨烂泥。

    看阿韧看自己看痴了,玉马还是忍不住捶了他一拳,“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再看小爷剜了你眼珠子喂厨房的菜刀,再下酒。”

    调侃的声音一出,阿韧瞬间回神,得!这还是那个恶心的夏侯大少爷,自己怎么就屎糊了眼从他身上看出大小姐温婉靓丽的影子?

    这是对大小姐的亵渎!

    这位少爷跟他对外展示的端庄模样不同,私下里有几分小小的风流,偶尔万花丛中过,但绝对片叶不沾身,比起其他纨绔,他洁身自好到像是要出家,不然早有一堆伴儿了,不至于让夏侯老爷子等得干着急。

    听到玉马风流的声音,阿韧的心情才稍微被寻回来一些,还是以前的感觉,玉马跟自己不正经,大小姐就会狠狠地教训自己哥哥,他又想起来,玉马只有在真正的朋友和兄弟面前才会这样,他把自己当兄弟,当家人,自己冷着脸对人家,不合适。

    于是他神情有了几分人味,不再像一尊月光下的红发石雕像,“玉马,说实在的,我恨过老爷,甚至恨过夏侯全家。”

    玉马眉目微怔,指尖收紧了酒杯,阿韧很少叫自己的名字,尤其是做了保镖以后。

    “但是爸爸总说夏侯家给了我们很大的恩惠,而我也确实认得清这一点。我算是夏侯家的半个儿子,夏侯氏养育了我和父母,所以对于夏侯这个名字我又爱又恨,其中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就连我自己也理不清。你要问我对那件事是怎么想的,我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告诉你一个清晰的答案。”

    玉马放下酒杯,阿韧蹙了蹙眉,似乎是对自己理不清这件事有些不满意,他干脆看向窗外,眼眸暗沉得像一片死海。

    “从记事起,你们家对我确实很好,这份好问心无愧,我不知道其中的理由,但只要夏侯家对我好,我就应该含着诚心报答。但我还是有些恨,妈妈没那么爱我,爸爸也一样,只有姐姐会别扭地关心我,那个家有点冷,但是爸爸会给我讲很多事、很多道理,他虽然也对我比较冷漠,但我能感觉得到,他确实把我在当成男子汉培养,在我这个儿子身上寄予了厚望,他死了以后,我在家里的存在感在一天天地消失,除了大小姐以外,再没有人那样寄予过我希望什么的。”

    “而且那之后妈妈对我的态度就越发冷淡了,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恶劣,姐姐也在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一直跑到外面违规打工,不肯回来。爸爸刚刚不在了的那段时间,我感觉我家的那一小片天空快要塌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洁白的月亮,眼睛里开始被映照出一点光亮,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一点,“大小姐把我救了出去,后来我就经常待在她身边,她的温暖、自信,以及身体中那颗强大的内核都拯救了我,让我逐渐卸除了悲愁的面具。在她身边,我心里那份对于夏侯家的恨意不知不觉间削减了,甚至一度到了完全消失的地步。”

    他神色认真地看向玉马:“大小姐带我从泥沼里走了出来,成了我生活中的光、我唯一的方向标,如果不是她的遗愿支撑着,我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丧尸吃掉或者同化过去了。”

    玉马顿了顿,手里酒瓶抬起又再次落下,唇边的酒欲饮却推开,他的声音淡淡的:“金枝的遗愿,是不是跟你明天要去的地方有关系?”

    阿韧低下头,同时合了合眼皮,“要完成大小姐的遗愿,首先得铲除世界上所有的丧尸,然后……”

    他复而看向窗外,明亮的月光这回盈满了眼睛,眸中的晦暗被全部覆盖住,乍一眼看似乎全部消失了,细看之下却又不尽然,少年的声音平静却坚定:“世界大和平。”

    玉马攥住酒瓶纤细而长的颈,敲了敲他的鬓角,他的动作不重,反而很轻,冰凉的酒瓶贴在额头上,少年有些被醒神了。玉马呵着鼻音笑了出来,笑音里带着一些不屑:“这说法实在太荒诞了,世界大和平的最终实现方式不就是毁灭吗?”

    他眼里也含着笑意靠近阿韧,只不过这笑意和刚刚带着鼻音的鄙屑不同,是温柔的调侃,“怎么,你要帮那丫头实现炸了蓝星的梦想?”

    他又挑起一只眉:“连我这个哥哥都不知道她有那么恐怖的梦想,你还真是她的好‘青梅竹马’。”

    阿韧忍不住捶了这只皮皮马的胸膛一拳,少年没下重手,但是他加强过的身体还是让玉马有些吃力地斜了出去。

    阿韧稍微有些没好气地看着他,“你不愧是有老美那边基因的人,思考方式真是跟他们如出一辙。毁灭是最懒惰也最无能的一个选择,我和大小姐都不是那种废物,你啊,少看不起自己的妹妹,也别瞧不起我,毕竟,我可是她亲自养出来的狗!”

    玉马一时无言,突然,抖着肩膀丢出一长串好听的笑声,“哪有人承认自己是狗的,你真逗!”阿韧看着他,眼里也多了一分笑颜,“只要我们一直在努力,不说完全而纯粹的和平,那不可能实现。但是让整个蓝星上所有的国家联手保持和平现状,唤回人们的环保意识,让人类和蓝星上的其余物种保持生态和平,这两件事还是有很大希望实现的,只要我们努力。”

    玉马随手擦干净眼泪,勉强抻平眼角笑出来的所有褶子,“说的好听,那些巨头在,你怎么实现环保和无战争的和平?你难道想就凭你一只蚂蚁出去闯闯就能团结全世界?痴人说梦呢!到最后不还是只能耍耍嘴皮子,上下嘴碰一碰就造出一个伟大的梦,这我也会。”

    阿韧干脆收了脸上的笑意站起身,不想理这个披了一张人皮的混蛋了,他径直走向卧室,玉马抬起手来挥了挥,故意抬高声音,“不‘入定’了?刚刚还因为想念某个丫头快死过去的那人呢?啧啧…虚——伪!”

    阿韧顿住没穿鞋袜的脚,转回身子,一双眸子平淡异常:“明天还要为了大小姐的宏愿早起,如果我死在这里就没人可以实现她的愿望了,还有……”

    他指了指玉马的助理,“我今天给老爷说了,明天要下去抽血,所以你也得早点起来带我下去,不然我会被防护机关打成筛子。”

    玉马不情愿,瞬间把俊脸拉了下去,阿韧说:“如果你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的话,最好在六点之前就起来收拾好,以及别又把皮鞋穿错对。”

    美男当场怒了,他拿起没喝完的酒瓶,想了想还是换成了那只空酒杯,酒杯在空中带着十足的情绪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阿韧不接他的茬,身形稳而快地闪进卧室里关了门,独留掷空的酒杯在地上无奈地打了个旋。

    玉马带着藏不住的阴险杀意死盯着咔哒锁上的卧室门,对于他来说最可怕的不是仇家的蓄意报复,而是竹马的这种不保留式揭短,他平时一睡不醒就容易穿错鞋袜扣岔衬衫扣子什么的,这家伙居然还记得……

    转即,他脸上又生出温暖的笑意,能看到阿韧愿意跟自己打闹,总好过他一个人想着金枝在屋子里发霉。

    孤独是可怕的,能逐渐蚕食掉一个原本鲜活的生命,更别提这份孤独还加上了情这个堪比魔咒的前缀。

    卧室里,阿韧没去睡觉,他靠在门上缓慢地抚摸着手腕上白丝带,其实他无时不刻不想死,而且绝对说不上什么勇敢,世界上所有的褒义词他都配不上,说什么实现大小姐的愿望,无非是他在生死之隙挣扎时为了苟且偷生,找的一个好听的借口而已。

    他攥紧了丝带,他清楚自己有多卑鄙。

    一门之隔,玉马已经走了过来,他静静地看着门后的阿韧,眸子里翻涌着一些晦暗,“阿韧,你这个士兵其实一点都不合格,应该被枪毙。”

    外门的锁嘀一声落下,玉马扬长而去,他知道他听得见。

    门内,夏候府内曾经最勇敢的“士兵”滑坐在地上,对着已逝主人仅存的白丝带泣不成声。

    其实,玉马也很痛苦,他对他的感情又何尝不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