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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荒野求生

    夏洛蒂猛然惊醒,眼前是已经被破晓阳光打亮了一角的晴朗无云天空。身下的黄沙已经不再冰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夏洛蒂知道,它们遇到烈阳以后很快就会达到能够煮熟鸡蛋的灼热温度。

    她庆幸自己在这时醒来。

    她拨开挡住前额和眼睛的满是尘土的头发,呼出又吸入一口又一口污浊的空气。勉勉强强地撑着坐起虚弱的身体。耳机竟然没有被吹飞,依然忠实地插在她的左耳中。她用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拉开裤兜的拉链,把满是尘土的手指甲在裤子上擦了擦,但作用不大。

    她拿出手机,现在是早上5:32分,太阳很快就要重复它的统治。她环视四周,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身边是一望无际的起伏着的沙丘戈壁,本来应该矗立在东方地平线上的阿马尔奈遗址无影无踪,依旧模糊的视线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灌木丛点缀其中,看起来就像手机屏幕碎裂后产生的黑点。

    她站起身来,并不感到恐惧和无所适从,她还没有从茫然中脱身出来。她不知道身处何地,不知道昨天的黑风暴把她裹挟到了哪里。她直接跳过了慌张而冷却下来,这是夏洛蒂被伊凡所珍视的几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女的品质之一——冷静。她知道,基本没有沙漠生存经验的自己如果想要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剩下三个人——萨达特,魏明诚和哈托尔。

    一望无际的沙漠看起来并不危险,它看起来就像波动的丝绸,美丽而使人心驰目眩,温柔的让人想要把眼前的景象设成电脑壁纸。正如她的祖国——丝绸之国。她自嘲地想着,对着太阳走去。她的印象中风是从东方来的,所以她选择向东前行——迎着太阳,任凭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很庆幸自己穿的是浅色的外套,不然过不了多久胸口就会灼烧。她又埋怨自己穿的是深色的内衬,以至于她不能脱下外套保护头部免受烈阳的侵犯。

    她在行走中,感官开始苏醒,同时醒来的还有饥饿感。现在应该是早餐时间了,但她身上一小点能吃的东西也没有,她估计萨达特身上会有一些,而魏明诚和哈托尔应该会随身携带压缩饼干。想到这里,她有些埋怨自己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她懒得看也不想看手机,如果发现才过了十几分钟的话,她会崩溃的。

    她有一种错觉,自己是这世界上唯一的走动的人,这片荒凉的土地与明丽的湛蓝天空之间的空间此刻只属于她。或许也不是错觉呢?只有沙漠的熏风扭曲了视野,目光所及无一人影。

    日头越来越烈了,她的大脑开始失能了。她迈着,拖着,挪着双腿,一步步爬上沙丘又滑下沙丘。真有趣,用了大力气才登上的沙丘滑下去却不过须臾。是要做什么来着?不知道,她只是向东走去,就像生活一样,机械地向前走,像蒙着眼睛的驴,只想着脚下的每一步一圈圈原地旋转,而不是用眼和心去思考。突然,她一个恍惚滑倒了,滚水一样的黄沙流动着拍到她身上,她的感觉在这一刻骤然复苏,猛地以不应该属于她的疲倦身体的敏捷从地上弹起,轻轻揉搓着已经灼红的小臂。多亏这灼沙,她的大脑重归清醒。

    她在做什么?她在沙丘下站定,眺望着四周。眼前只有在热风里扭曲的黑点一样的秃枯的一株株灌木。不,视野不够广阔。她懊悔地知道自己必须为自己刚才的失误付出代价了。她试图吞下一口唾液到自己已经干痛的喉咙中,但只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一种更加强烈的饮水欲望袭来,但她克制住了。她转头,重新拖着自己走向沙丘,一股灼热干燥的风吹过,吹起一层沙子贴着地面飞过,因它形成的影子显得脚下的沙丘好似波动的海洋。

    这沙丘爬起来真的是太费劲了,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糖浆上,她每爬上去一步,就会滑下来两步,流动的沙子不断地拖慢她的进度,也正在榨干她的体力。当她一遍又一遍顶着逆风再次登顶时,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像牛一样喘着粗气,低头看着自己大腿之间的黄沙。良久,她抬起酸痛脖子上的头来,看见黄沙中似乎有一个黑块在动,她一开始以为是一个被风吹动的灌木丛,但随着它越来越近,她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人,是萨达特!

    萨达特正挥着手竭力叫喊,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他的步伐比起夏洛蒂要稳健的多,但也能看出掩盖不住的疲倦。他的头部被包裹在一块黑布里。夏洛蒂向他挥手,她笑着,回应着。她已经哭了——因为在无助之中终于见到了自己认识的人——或许只是因为见到了人。

    她不顾烫到屁股的灼沙,坐在沙丘顶上看着萨达特重复她刚才的艰难运动。萨达特在攀登中步子很小,这样流下去的沙子数量就更小,最后反而更有利于节省体力和提高效率。看来这就是本地人的生活智慧了,夏洛蒂想。

    他终于挨到了她身边,同样气喘吁吁。夏洛蒂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不同于汗味,更多一种骚臭。她注意到萨达特的头巾是湿的,她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萨达特,后者的眼睛对上她的目光以后重重地点了下头当回应。两人的体力都已经让他们不想开口说话。

    “这能够让你的头降温,在炎热的沙漠里,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头部尽可能保持凉爽,否则大脑会热晕,身体会不听使唤,可能你还没意识到就已经被成了秃鹫的美餐。”他说着就动手来撕夏洛蒂的内衬,她迅速拍开他的手,他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转过头去,然后接着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这里不能浪费一点水。这种事我以前在沙漠里也干过,习惯就好。”等他转过头来,夏洛蒂已经脱下了内衬,仅仅穿着外搭,尽力用双臂挡着胸口。然而萨达特根本就没在意这些,他利索地取出一把刀来将内衬割成头巾,严严实实地把夏洛蒂的头部包裹起来。

    “这下你看起来像个阿拉伯女生了。”萨达特似笑非笑着,夏洛蒂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可能更接近中东悍匪。他取出腰间绑着的水壶,夏洛蒂听见壶中液体的晃动声,极度渴望饮水的她立刻伸手去夺,但被萨达特拦下,“喝一小口,不要咽下去,含着它,这会很有帮助于用仅有的水活命。”她照做,舌头在因缺水而干臭的口腔里躁动,那一口比唾液多不了多少的宝贵液体在就跟着流淌。她的喉咙快要着火了,但她不能吞下。这种感觉就像是四月独身的阿拉伯剑羚或者被捆在宴席门口的饿鬼,但夏洛蒂忍住了。事实证明萨达特是对的,她的精神和身体都被这一小口水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

    因为这口水,夏洛蒂和萨达特无言地走出去好久。当它终于一点一点地被夏洛蒂贪婪地完全吞下时,她终于能问出她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你身上有吃的吗?”她现在无以复加地依赖萨达特——这个埃及向导和新朋友。

    后者点点头,低头从兜里摸出一袋锡纸塑封的东西——是昨天他吃的俄罗斯军粮里的熏肉。他果然在身上备了食物,夏洛蒂有些自责,她知道,在这里她必须让自己更敏锐和想的更多。他递到她的手里,提示她同样吃一小口——少食多餐,这样能避免消化过程中消耗更多的水,让你不容易出现脱水的情况,脱水也就是几小时的事,会要你的命。

    沙漠里的一切生物都追逐着水而生存,就像人追逐钱才能活着,见证无数个第二天的日出。

    周而复往,乐此不疲。

    不知道走了多久以后,夏洛蒂的视线逐渐开始模糊。她无法接受萨达特的方式,也不愿意浪费不多的饮用水,所以就只是选择走着,只是继续走着。慢慢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她再次倒在万千灼沙之上,只是再没有力气再一次鲤鱼打挺一样起来——她的大脑和身体已经瘫痪了。

    她被人像提起一只猫一样迅速提起,她模糊地看着萨达特伸手面色铁青地迅速解下她的头巾。当她再次站定后,萨达特不容置否地将那两块布递到她面前。

    “自己来还是我来?”

    夏洛蒂妥协了,她机械地接过,只一个眼神,萨达特就背对着她走远了几步。她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境地下已经再无廉耻之心,她蹲下,快速处理完以后,自己将它重新包裹上自己的头颅。忽略难闻的气味和心理障碍,这一招确实有用,头部的温度迅速下降,理智思维重新占领了精神的高地,身体也逐渐终止了罢工。

    “你看那是什么?”眺望着远方的萨达特说。夏洛蒂向他的方向转头,一道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光打在她眼睛上,她低头躲闪这让人颇为不舒服的光亮,才看清光的来源。

    是他们来时的大悍马,难以想象如此沉重的它也被那可怕的风暴给卷动离开了原地。它已经被风沙抛光到昂贵的涂装一点不剩,就这么裸露着亮晶晶的钢铁,但玻璃都是完好的,只是上面多出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划痕。它看起来像是停在这片荒凉土地上的外星人的飞船。

    那附近还有一个人,头上也带着那种头巾,不过是白色的——是哈托尔!她的沙漠迷彩服使得夏洛蒂一开始都没看清楚她,她应该是他们所有人中最能适应沙漠的人,此刻她正在为打开后备箱而努力。夏洛蒂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能够救命的饮用水和他们急需的食物。夏洛蒂跟随着萨达特,用自己最后的力气高喊着,挥动着胳膊,她在这一刻体会了萨达特找到她时付出了多少的体力。

    哈托尔闻声抬起头来,也对着他们招手。夏洛蒂似乎看到她的冰冷面具碎裂了,她赶紧揉揉眼睛,确认了所见非虚。哈托尔正明媚地笑着,就像年轻女子与从战场上归来的爱人重逢,她的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烁着。这种表情出现在她一贯扑克一样的脸上让夏洛蒂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很好看。

    夏洛蒂在这一刻才真正觉得她是个活人,意识到她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哈托尔把他们迎过去,然后合力用萨达特从附近捡来的一根枯树枝艰难地撬开了后备箱。眼前散乱的便当和水瓶此刻比金山银山都要珍贵。夏洛蒂一屁股坐在车上,这一刻金属的高温已经不足挂齿,她奢侈地打开一整瓶已经温热的水咕噜咕噜地灌下去,而哈托尔在拼命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这时最谨慎的竟然是萨达特,他将两瓶水灌进因为两人长途跋涉的消耗已经见底的大水壶,然后才少少地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有一些珍贵的水和食物不知为何掉到车底,哈托尔和萨达特轮流去将他们拿回来——这样能避免单个人被灼沙烫伤。

    一番饱餐后,哈托尔摸出车钥匙。在三人期盼的目光中,车的仪表盘随着钥匙的插入旋转亮了起来。三人由衷的狂喜,相互拍手欢叫,夏洛蒂从没有这么高兴过,她的眼里闪着希望的光。但当哈托尔踩下油门,大悍马却意外地拒绝了工作,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哈托尔脸上的欣喜被骤然紧锁的眉头绞死了——油表见底了。被踢下车探查的萨达特垂头丧气地回来报告:油箱漏了,车里的油都漏出去了。已经能窥见黎明的黑暗森林再一次陷入永夜,就好像刚才的光芒只是一道耀眼而无比短暂的闪电。

    可眼下还有最急需处理的问题:

    至今不知死活的魏明诚。

    此时正是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间,在这时的沙漠跋涉无异于寻死,而且三个人的体力也都已经告罄——就算还有再次上路的体力,也没有人会主动提出出行的。虽然生死未卜的魏明诚还在外面,但这时候贸然出去找他很可能搭上自己。而且夏洛蒂觉得,魏明诚应该是他们中最有可能活下去的的人——毕竟他看起来是那么强壮和成熟。不管如何,现在也只能希望他没事了。

    这个结果被三人互相无言地同意了,没人知道其他两人到底会不会自责和有道德包袱,也没人在意。

    虽然无法启动,但车的制冷竟然还能用,果然贵有贵的道理。哈托尔将车的制冷调到一个尽可能节省车的系统电力又能维持人体舒适环境的档位。她将坐在前排的自己和夏洛蒂的座椅往后调低了几个度,使得它们能用来半躺着休息。而萨达特被独自赶到后排。三个未来的杀人犯正紧绷着神经无耻地享受着此时此地无比奢侈的休憩。

    夏洛蒂歪头看着哈托尔,她利索地脱下鞋子倒了倒里面的沙子以后,就把腿极为自然地搭在了方向盘上休息,夏洛蒂看到她裤腿以下露出的踩脚袜,一双足弓弯曲明显的脚的脚底还沾着没蹭掉的沙粒。此刻她正安睡,将自己小麦色的脆弱脖颈暴露给夏洛蒂。夏洛蒂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这个冷酷女生的好看的五官,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地用它来打发睡着前的时间——她疲惫过头难以入眠了,但不久她也进入了梦乡。

    当她拖着已经清朗不少的身子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虽然炎热程度比起正午已经减轻了不少,但太阳依然高悬在天空上。哈托尔和萨达特早就醒了,但他们谁也没选择叫醒她。

    哈托尔又恢复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刚才的热泪和激动仿佛是夏洛蒂脑海里一个捏造的梦。他们正讨论着是否现在就动身就去寻找魏明诚(如果是萨达特提出一个个提案,哈托尔简短地回答可否也算讨论的话)。萨达特认为应该尽快去寻找,每拖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这事关魏明诚的存亡;而哈托尔力主黄昏以后再寻找,理由是风险最低。他们各执一词,萨达特争辩的面红耳赤,哈托尔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句子的长度和语速明显都有提升。

    最终还是夏洛蒂拿的主意:他们轮流出去在附近寻找魏明诚,但路线必须是直线,超过半小时无果后立刻调转方向往回走返回这里。这样的风险极低而又增大了魏明诚得救的机会。但从哈托尔和萨达特的反应来看,显然两人都不赞成这项折中方案,他们采纳夏洛蒂提案的理由只是和对方激烈冲突而又互相无法劝服而已。

    哈托尔和萨达特前后前去,但都一无所获。值得一提的是,萨达特在规定时间到了而哈托尔还没回来的情况下,就把夏洛蒂留在原地向另一个方向去了。哈托尔回来发现这事以后还是沉默着,但紧咬着嘴唇,脸色很不好。这让夏洛蒂多了一种掺杂羞涩的奇怪——这个冷漠的女人是在担心自己吗?这应该不太符合她的性格。她的脑子里闪现出一种可能:伊凡·卡列金。

    肯定没错了,他能叮嘱魏明诚让他“折磨”自己,那自然也能叮嘱哈托尔。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二世祖,半大以后“独自”被家族送去分公司历练,其实身边都是安排好的人。

    她抱着这样的猜测臆断,潜意识里对哈托尔又亲近了几分。

    夏洛蒂没再去搜寻,等萨达特回来以后,已经是黄昏时节,炎热就像海潮一样迅速消退,好像白天的炙热只是一个可怕的夺命噩梦。体力还算充沛的夏洛蒂和哈托尔承担起了寻找枯木生火的任务,而刚回来的疲倦萨达特则负责清点物资。夏洛蒂想和哈托尔一起走,但哈托尔无言地用脚步回避她。虽然无可奈何,但夏洛蒂还是悻悻地独自前往一个与哈托尔不同的方向了。

    她看着已经不再毒辣的太阳,感受着身边流动着舔吻灼沙伤痕的凉爽晚风,暗自庆幸又活过一天。她的心态已经彻底变了,她开始是一个刀尖舔血的魂器掠寻者了。

    在沙漠里,易于生火的干燥枯木并不难找,借着最后几道太阳光,能一眼看到零落散布的灌木丛,但木头数量很少,所以还是需要耗费体力和时间多走几个灌木丛。

    当两个女生分别抱着一簇枯枝回到车时,萨达特告诉她们,以最省的方式,饮用水够他们(已经考虑了如果魏明诚找到的情况)喝四天,而还剩下六盒军粮。这一刻最古怪的是,他们竟然最缺的是食物。

    哈托尔快速生起火来,微红的火光将为守夜的人在寒冷的夜间提供温暖。他们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一人拿了一盒军粮吃起来,不过谁也没说话,而且谁也没吃饱,每个人都省下来一些食品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没有人说笑,因为那太残忍。对她,对他们,对魏明诚,对沙漠,都是。

    夜色逐渐笼罩上来了,第一班岗是萨达特,两个女生上车睡觉。疲惫的夏洛蒂几乎一再次沾到床就昏死了过去,她再也没有空余的经历想些别的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裸体站在一个巨型沙丘之上,这片空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黄沙和一对辨不清性别的双胞胎,她是其中一个,虽然长相全然不是她的样子,但处于第三人称视角的她无比确定那就是自己。正当她端详着自己闭着眼睛的孪生子时,那个孩子却猛地睁开眼睛,就像被夺舍了一样,抄起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刀要杀她,她拔腿就跑,他穷追不舍。极度恐惧的她突然跑不动了,就定立在原地,视角像一台固定摄像机一样停滞地看着身后的孪生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抄起刀,狰狞地笑着砍向束手无策的她。

    她猛然惊醒,脸上和后背全是冷汗。她对上萨达特疑惑而被她吓到的脸——现在是午夜十一点多,她睡了四个小时多一点,到了换班的时间了。

    夏洛蒂定了定神,接过萨达特递来的外衣。她回头看了看后座的哈托尔,她睡的东倒西歪,一直以来的优雅姿态荡然无存,一条腿搭在靠背上,一套腿直直地抵在座椅上,两腿呈一个人字形,还有一条垂到快临近车底板的胳膊,还有一头乱糟糟的满是灰尘的头发。但这一切没有削弱她的魅力,她身上的黑色紧身夜行衣和连裤踩脚袜勾勒出一个美好的人体弧度,熟睡的她像是一个流落人间的古埃及女神。

    夏洛蒂突然想,让萨达特和这样一个漂亮女生一起睡觉,会不会发生些什么呢?但她很快笑了笑,估计真的发生些什么,结果也会是萨达特被掰断了手骨。

    她裹着外套出来,夜晚的撒哈拉沙漠温度骤降,已经接近零度。祂是一个双面的魔神,自顾自地跳着永不休止的旋转舞蹈,几千年以来一直用炙热和寒冷折磨这片土地和它的可怜附庸。

    夏洛蒂怕热,也怕冷,但她这时却诡异地生出一种自尊心来。她不愿这时候再多加什么要求,想用硬扛来稍微洗刷自己一直以来被两人默认照顾的没用形象——毕竟她才是这次任务名义上的主心骨,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娇气和废物。

    凛冽的寒风时不时吹过,她想起千里以外的满洲利亚故乡,那里长达六个月的冬天也是如此,但幸好那里并没有那么炎热。这风把她的思绪吹醒了,她靠在比起沙子还热乎点的车上,竭力调动着感官——

    要更敏锐。

    要想的更多。

    夏洛蒂回忆着一天的经历,回溯记忆搜寻每一可能是伏笔的痕迹。沙尘暴?这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至于是沙漠魔神蓄意谋杀他们……还有什么吗?

    她的脖子被车底盘的边缘突出部分硌的疼了,该死的,如果不是车的油都漏出去了,现在没准都已经找到魏明诚回到阿马尔奈了……等等?

    沙漠适用的昂贵的重型越野会被黑风暴刮漏油箱?那是全车最重要的外设,明明应该有加厚防护才对,更何况连直冲风暴的车身也只是被刮花了喷漆,底盘有多重防护的车身绝对不应该如此。

    她一下子躺倒在寒沙上,像一个修车师傅一样蹬腿推动身子进入车底,她的视界像是切换的图片一样,从满天星辰的深紫色夜空隔着一道亮铁色的分界线换成带着土味和机油味的纯黑色钢铁底盘,她很不喜欢这种味道,但还是忍着更深的厌恶伸出曾精心养护的手去抚摸裹着油泥的头顶。

    她摸到了某些软乎乎,黏腻腻的东西,她知道自己的手上已经满是难以洗去又难闻的黑色油污了。她继续摸索,没有吗?不,再找找,她的手摸到了一道凸起,——准确来说,是一道伤痕——一处刀痕。

    她的心怦怦直跳,这刀痕锋利的很,因为拂过的速度稍稍快了一点,她的手险些也被划破。这不是被狂风卷席的无数沙粒能够做到的——它们的力太分散。她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了,这使得她背后的寒沙更加冰凉,但她的脸却是滚烫的,这种沙漠一样的巨大冲突让她的脑子在过载和压力下更快的运转。

    这是人为的。

    是谁?谁会这么做?她的左右脑分别给出两个名字和两张脸:哈托尔和萨达特。她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伊凡所说的“危险不止来自任务本身”是什么意思——他们中有一个犹大。

    她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残暴的想法,趁着他们两个熟睡把他们全都杀死,这样就能防止自己在何时被杀死。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不到,而且杀死了他们自己绝对走不出死亡沙漠。她就是这样的人,永远理性和利己,她放弃这个计划的唯一理由只是做不到和做不了。

    可他/她为什么这么做?萨达特就是一个市侩的普通人,他会来到这里纯属机缘巧合,而且这个全过程她历历在目,甚至是她一手促成的。况且杀死夏洛蒂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果伊凡·卡列金得知这一切,他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放眼镜蛇杀死萨达特,然后把他剁成肉末喂给尼罗河里的鳄鱼,她不信他敢于冒这样风险逐利;而反观哈托尔,她的背景,行为和动机统统都是谜,连和伊凡有联系的魏明诚都对她几乎一无所知。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是第一个发现车的人,她最有时间和机会做这事。

    天空中还是那道璀璨的银河,她仰起头来,眼里满是肃杀,但她的手和身子都在颤抖,她不得不为自己活命而殚精竭虑了,她的心铿锵的跳动,就像是一台修罗战场上正被有力敲动的战鼓,震动星辰。

    但这时暴发了更有力的震动——因为它真实存在。夏洛蒂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车的另一面竭力撞击,她的身后铛铛作响。她的心又开始跳动,不过这次是由于极度的恐惧,她的腿想跑,却抖得像筛子,按理来说这种沙漠里根不可能有大型掠食动物存活,但她因此更为恐惧——

    没准不是动物呢?比如……木乃伊?或者是食尸鬼什么的?不知道除了东京其他地方的食尸鬼能不能听懂人话。

    她这么尽力无厘头地想着让自己不至于昏厥过去,这也是她的一种智慧。她听着,感受着,等待着后面的不知名物越靠越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它越来越慢的脚步声,似乎它也虚弱的要命。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是有困兽死斗这一说吗?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虚弱的它估计也能轻易杀死手无寸铁又无缚鸡之力的她,更何况她也很虚弱。

    “…救…命。”有人说话,夏洛蒂睁大了眼睛,她已经完全不害怕了,这次是由于惊讶。她尽力挪动着脚步迎上去,一边奋劲敲着车门叫醒萨达特和哈托尔。

    因为那竟然是魏明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