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调查
十三
“大概是这样的，饥荒结束后的两个月，没能赶到的威伦车队的尸体，在芒得山脚下被发现了。他们的车四分五裂，里面的粮食撒了满地。车夫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卧着，但完好无损，就像是血被吸干了。令人更加毛骨悚然的是，二十来年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而且在同一个地方，在这个被行商们成为“屠场”的地方。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袭击了商队。什么邪恶的东西。”
——某个勘察现场的士兵在他的笔记本上如是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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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夫长索德斯感到非常奇怪。
这肯定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抢劫，为什么那个亨特要把所有人都扔进林子里来呢？那样有任何意义吗？还不是只有我们一队人来现场追线索？而且协议说得很明白，找出凶手之后，一切后续交由阿卡姆军队负责。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这么做了，阿卡姆的威金斯只要想赖账，我们就拿不到一分钱。
亨特之前从没领导过调查，但这次他执意要亲自遥控。这也不太寻常。
这些呆子真是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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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又热闹起来，倒不是因为酒回来了——阿卡姆的酒还得等两周才能重新供应——而是因为酒馆里有比酒更有趣有益的东西。
尖兵潘斯常年受克扣粮饷所苦，这使他不能容忍任何捞外快的机会被错过。他猜准了阿卡姆人会对调查感兴趣，而自己的队伍正在林中待命。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他联络上了白色酒馆的老板。他承诺每天中午他会来这里提供关于调查进度的信息，而老板则必须用不太便宜的价钱来买这些情报。
“没事，你不接受我还能找到别家，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为了自己的酒馆能早日复苏，老板一狠心，答应下来。
于是白色酒馆天天挤满了人，而潘斯和酒馆老板就会站在中央，讲一些关于调查进度的事情。
说真的，他们恢复得真不错：单从听众们渴望的眼神和看乐子的表情，真看不出来阿卡姆两个月前被饥荒和黑死病袭击过。哦，真正痛苦的人不会有心情做这种事情，大概是没有被波及到的人在幸灾乐祸吧。某个人看不惯这一切。这个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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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特坐在被几棵树围绕的中军帐里，他的手里拿着羽毛笔和一些报告。
部队开进树林之后，亨特下达命令：进行一切行动之前都要上交报告，经他批准后才能执行。违者军法处置。
很多人都在质疑他的决策，但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因此他看到百夫长索德斯“请求派人去威伦行会询问车队的状况”的报告时，他手里的羽毛一挥：“不批准”。
“这件事不要让别的地方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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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啊好啊，亨特，你对待调查就这态度？这不让那不让你让我怎么查？查什么？有病吗这不是。真搞不懂你这猪脑子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的。你说不行就不行？对不起，调查是我在负责，你连个屁都不懂就别他妈瞎干涉。一无是处的蠢驴，克扣军饷也就忍了你了，但是无论如何，谁能受得了你的无能呢。
看得出来，百夫长索德斯对团长亨特意见很大。
他一转身，找到手下一个士兵。
“那个什么，凡尔，你去找找天天来这里问这问那的潘斯，让他下次去阿卡姆的时候帮忙雇个人去威伦找几个行会的人过来看看。让他别把这些吞了，事成之后我给他一整个金币。给，这是钱。哦，事成之后你也有份。”他向那个士兵丢了半枚金币，又丢了半枚金币。两个半圆旋了两个半圈，反射出金色的光。
为了违抗亨特，索德斯真是下足了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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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西亚夫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他一动不动，但是身体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抽搐。他感到自己的肌肉在老化，但是骨头却在反向老化。到达一个极点时，肌肉开始反向老化，骨头开始老化。但总体上，时间在他体内反向流逝。他知道。
眼睛一直处于一个散焦的状态，看不清任何东西，光线不断变暗变亮，仅此而已。有时眼前走过几个士兵，拿着板子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干什么；有时候几道金光打过来。
这些都只是马西亚夫在无限的时间里模糊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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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士兵凡尔找到潘斯。
“潘斯，索德斯有任务拜托你……”然后递上半枚金币，“不用很久。”
潘斯一脸不屑：“不值，没空。好了，现在我要回阿卡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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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们！新的进展！”潘斯喊道，“在调查现场，发现了强盗的脚印！！”
拥挤的人群躁动起来。
“哦？”
“猜到了猜到了！”
“看着我干嘛？给钱吧你，你输了！”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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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对待死者就这个态度吗？你们就用他们的死来打赌取乐，来赚钱，来抖你们的机灵吗？真恶心，愿瘟疫带走你们！
白色酒馆的酒已经恢复供应了，但是大部分人来的目的还是听尖兵潘斯讲新消息。很多天没有实质性进展了：发现了强盗的脚印，然后呢？潘斯讲的话越来越空虚，但这不重要，总有人爱听——不如说总有人爱借题大放厥词，仿佛死人就是用来当枪使的。
“记得饥荒的时候死的那几个人吗？看看他们的死状——除了吸血人，还能是什么呢？”
“对对！我就在附近，我看到有一个黑影过去了！”
“一条黑色的大狗！眼里冒着绿光！”
“真的假的？”
“不会是假的，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对不对呢？”
不会是假的，因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德拉科受不了。他只想喝酒。
但是没有人想让别人好好喝酒。一个人说得过于激动，一屁股撞在德拉科手肘上；酒水摇晃着，洒出一小滩，弄湿了德拉科衣服。诗人生气地放下酒杯。
这使他最终下定决心：戒断酒精，直到任何另一家酒馆恢复供酒。
有几个人互相咒骂起来，好在周围有人拉着，否则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你不要每次都站在制高点指责我！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你这叫就事论事？哈哈，你要不想想你说了什么？”
某些人迅速站好了队，即使没人记得他们一开始说了什么。
“急了？”
“笑死，谁急了。”
“蠢驴！”
啊，看来某些话术是跨越时代，超越时空的。它们如此锋利，以至于吵架变成了纯粹的吵架，而使争论脱离了争论点本身，转而变成露骨的毫无意义的相互攻击。它们如此有效，以至于总能达到扰乱对方的效果。它们如此生动形象，富有感染力，以至于能让事态演变成“好在周围有人拉着，否则应该已经打起来了”的程度。
附近一个人嚷道，“我猜一定是……
“你先别猜，”也许是积蓄的怨气过于深了，也许是衣服上的酒味过于刺鼻了，德拉科一拍桌子。啪！“有没有证据？”
“没……有。”
这个人不再发话，但一个人停下却止不住众人。诗人焦躁地拿起杯子，手微微颤抖。
“我看啊，他们那些人死就是活该，威伦人就该死。”
“威伦是这样的。”
“威伦是这样的。”
“这体现了威伦的——”
他又重重地把杯子砸在桌子上，咚一声穿不破人群的喧闹。他从怀里抽出琴，轻抚琴弦然后缓缓按下，另一只手缓缓一弹。咚，咚，噔。他浅唱起来。这首诗在他的脑子里酝酿多时。
失魂落魄鬼影掠过，零零丁丁生命寥落。
哀悼竟也不甚良多，换作诸君以之赌博。
咚，咚，噔。越唱越响。它将喧闹切开一道口，好似一把精致的匕首，划开肿胀的赘肉。
死亡何时不再悲凉，猜想也作手段争强？
灰墙适才扫过饥荒，今却哈哈嘲笑死于救尔途中之忠良？
琴弦激昂起来，在琴腔内击打出阵阵回音。随着琴声和歌声渐响，周围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噔噔，噔，咚！
新瓶未能带来解脱，旧酒尚未滤去秽堕。
而君是否有法可想，自身也于生死穿梭。
非是嘲讽非是指责，阁下当真关心难者几何？
试问如若您是死者，是否情愿这般奈何？
诗人情绪激动，感到全身都在随喉结震颤，脑袋嗡嗡叫着。手里的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弹奏变成了敲奏。咚！噔噔！咚！
所有目光都聚过来。
哦你好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言语速如风暴汹涌；
我的抗议如一艘小船，漂漂摇于黑暗之中。
“大概是这样的，饥荒结束后的两个月，没能赶到的威伦车队的尸体，在芒得山脚下被发现了。他们的车四分五裂，里面的粮食撒了满地。车夫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卧着，但完好无损，就像是血被吸干了。令人更加毛骨悚然的是，二十来年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而且在同一个地方，在这个被行商们成为“屠场”的地方。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袭击了商队。什么邪恶的东西。”
——某个勘察现场的士兵在他的笔记本上如是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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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夫长索德斯感到非常奇怪。
这肯定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抢劫，为什么那个亨特要把所有人都扔进林子里来呢？那样有任何意义吗？还不是只有我们一队人来现场追线索？而且协议说得很明白，找出凶手之后，一切后续交由阿卡姆军队负责。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这么做了，阿卡姆的威金斯只要想赖账，我们就拿不到一分钱。
亨特之前从没领导过调查，但这次他执意要亲自遥控。这也不太寻常。
这些呆子真是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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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又热闹起来，倒不是因为酒回来了——阿卡姆的酒还得等两周才能重新供应——而是因为酒馆里有比酒更有趣有益的东西。
尖兵潘斯常年受克扣粮饷所苦，这使他不能容忍任何捞外快的机会被错过。他猜准了阿卡姆人会对调查感兴趣，而自己的队伍正在林中待命。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他联络上了白色酒馆的老板。他承诺每天中午他会来这里提供关于调查进度的信息，而老板则必须用不太便宜的价钱来买这些情报。
“没事，你不接受我还能找到别家，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为了自己的酒馆能早日复苏，老板一狠心，答应下来。
于是白色酒馆天天挤满了人，而潘斯和酒馆老板就会站在中央，讲一些关于调查进度的事情。
说真的，他们恢复得真不错：单从听众们渴望的眼神和看乐子的表情，真看不出来阿卡姆两个月前被饥荒和黑死病袭击过。哦，真正痛苦的人不会有心情做这种事情，大概是没有被波及到的人在幸灾乐祸吧。某个人看不惯这一切。这个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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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特坐在被几棵树围绕的中军帐里，他的手里拿着羽毛笔和一些报告。
部队开进树林之后，亨特下达命令：进行一切行动之前都要上交报告，经他批准后才能执行。违者军法处置。
很多人都在质疑他的决策，但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因此他看到百夫长索德斯“请求派人去威伦行会询问车队的状况”的报告时，他手里的羽毛一挥：“不批准”。
“这件事不要让别的地方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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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啊好啊，亨特，你对待调查就这态度？这不让那不让你让我怎么查？查什么？有病吗这不是。真搞不懂你这猪脑子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的。你说不行就不行？对不起，调查是我在负责，你连个屁都不懂就别他妈瞎干涉。一无是处的蠢驴，克扣军饷也就忍了你了，但是无论如何，谁能受得了你的无能呢。
看得出来，百夫长索德斯对团长亨特意见很大。
他一转身，找到手下一个士兵。
“那个什么，凡尔，你去找找天天来这里问这问那的潘斯，让他下次去阿卡姆的时候帮忙雇个人去威伦找几个行会的人过来看看。让他别把这些吞了，事成之后我给他一整个金币。给，这是钱。哦，事成之后你也有份。”他向那个士兵丢了半枚金币，又丢了半枚金币。两个半圆旋了两个半圈，反射出金色的光。
为了违抗亨特，索德斯真是下足了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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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西亚夫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他一动不动，但是身体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抽搐。他感到自己的肌肉在老化，但是骨头却在反向老化。到达一个极点时，肌肉开始反向老化，骨头开始老化。但总体上，时间在他体内反向流逝。他知道。
眼睛一直处于一个散焦的状态，看不清任何东西，光线不断变暗变亮，仅此而已。有时眼前走过几个士兵，拿着板子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干什么；有时候几道金光打过来。
这些都只是马西亚夫在无限的时间里模糊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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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士兵凡尔找到潘斯。
“潘斯，索德斯有任务拜托你……”然后递上半枚金币，“不用很久。”
潘斯一脸不屑：“不值，没空。好了，现在我要回阿卡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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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们！新的进展！”潘斯喊道，“在调查现场，发现了强盗的脚印！！”
拥挤的人群躁动起来。
“哦？”
“猜到了猜到了！”
“看着我干嘛？给钱吧你，你输了！”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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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对待死者就这个态度吗？你们就用他们的死来打赌取乐，来赚钱，来抖你们的机灵吗？真恶心，愿瘟疫带走你们！
白色酒馆的酒已经恢复供应了，但是大部分人来的目的还是听尖兵潘斯讲新消息。很多天没有实质性进展了：发现了强盗的脚印，然后呢？潘斯讲的话越来越空虚，但这不重要，总有人爱听——不如说总有人爱借题大放厥词，仿佛死人就是用来当枪使的。
“记得饥荒的时候死的那几个人吗？看看他们的死状——除了吸血人，还能是什么呢？”
“对对！我就在附近，我看到有一个黑影过去了！”
“一条黑色的大狗！眼里冒着绿光！”
“真的假的？”
“不会是假的，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对不对呢？”
不会是假的，因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德拉科受不了。他只想喝酒。
但是没有人想让别人好好喝酒。一个人说得过于激动，一屁股撞在德拉科手肘上；酒水摇晃着，洒出一小滩，弄湿了德拉科衣服。诗人生气地放下酒杯。
这使他最终下定决心：戒断酒精，直到任何另一家酒馆恢复供酒。
有几个人互相咒骂起来，好在周围有人拉着，否则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你不要每次都站在制高点指责我！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你这叫就事论事？哈哈，你要不想想你说了什么？”
某些人迅速站好了队，即使没人记得他们一开始说了什么。
“急了？”
“笑死，谁急了。”
“蠢驴！”
啊，看来某些话术是跨越时代，超越时空的。它们如此锋利，以至于吵架变成了纯粹的吵架，而使争论脱离了争论点本身，转而变成露骨的毫无意义的相互攻击。它们如此有效，以至于总能达到扰乱对方的效果。它们如此生动形象，富有感染力，以至于能让事态演变成“好在周围有人拉着，否则应该已经打起来了”的程度。
附近一个人嚷道，“我猜一定是……
“你先别猜，”也许是积蓄的怨气过于深了，也许是衣服上的酒味过于刺鼻了，德拉科一拍桌子。啪！“有没有证据？”
“没……有。”
这个人不再发话，但一个人停下却止不住众人。诗人焦躁地拿起杯子，手微微颤抖。
“我看啊，他们那些人死就是活该，威伦人就该死。”
“威伦是这样的。”
“威伦是这样的。”
“这体现了威伦的——”
他又重重地把杯子砸在桌子上，咚一声穿不破人群的喧闹。他从怀里抽出琴，轻抚琴弦然后缓缓按下，另一只手缓缓一弹。咚，咚，噔。他浅唱起来。这首诗在他的脑子里酝酿多时。
失魂落魄鬼影掠过，零零丁丁生命寥落。
哀悼竟也不甚良多，换作诸君以之赌博。
咚，咚，噔。越唱越响。它将喧闹切开一道口，好似一把精致的匕首，划开肿胀的赘肉。
死亡何时不再悲凉，猜想也作手段争强？
灰墙适才扫过饥荒，今却哈哈嘲笑死于救尔途中之忠良？
琴弦激昂起来，在琴腔内击打出阵阵回音。随着琴声和歌声渐响，周围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噔噔，噔，咚！
新瓶未能带来解脱，旧酒尚未滤去秽堕。
而君是否有法可想，自身也于生死穿梭。
非是嘲讽非是指责，阁下当真关心难者几何？
试问如若您是死者，是否情愿这般奈何？
诗人情绪激动，感到全身都在随喉结震颤，脑袋嗡嗡叫着。手里的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弹奏变成了敲奏。咚！噔噔！咚！
所有目光都聚过来。
哦你好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言语速如风暴汹涌；
我的抗议如一艘小船，漂漂摇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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