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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一

    一阵颠簸。

    苏砺文觉得自己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在地上。

    他睁开眼睛。湛蓝的天空上,阳光闪耀得有些刺眼。他想抬起手遮住阳光,才发觉自己的手重逾千斤。他刚想用力,就觉得胸口似被一块巨石压住了。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哟!苏老弟醒啦!”

    王头儿的声音像一道炸雷在苏砺文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伽哈恩和冯博昊的脸几乎同时挤进了他的视线,阳光一下子被遮住了,苏砺文觉得舒服了很多。

    颠簸也停了。

    我这是躺在马车上。

    这是苏砺文的第一个念头。

    曦霖呢?

    他猛然想起失去意识前最后那一刻的画面。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微微一动,胸口便巨痛难忍。

    他又咳嗽了起来。

    “曦霖没事。没事。”冯博昊猜到苏砺文的心思,他赶忙说道,“曦霖还在睡着。没醒呢。”

    “这是……我……”

    苏砺文觉得胸口有些冷,他费力地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胸前缠着细密的绷带。左臂上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

    “你什么?你被女神救啦!”

    伽哈恩哈哈笑着,他拖过一个包裹垫在苏砺文身下。

    苏砺文坐起身,他渐渐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赶忙抬眼环顾四周。

    已是正午时分。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和砂砾,似乎已经走进了戈壁深处。自己躺在一辆双轮马车上,王头儿头上也缠着绷带,他拉着马缰,正冲自己嘿嘿地笑着。不远的前方有几匹骆驼和马,马背上似乎坐着一个女人。

    “孙逸农呢?”

    苏砺文问。

    伽哈恩语气恨恨地回答:“可惜,跑了。”

    “跑了?怎么跑了?他为什么跑?”

    苏砺文有些糊涂。

    “哎呀,苏老弟!你可不知道啊!真是!真是没想到啊!那程小姐……”

    王头儿突然跑了过来想跟苏砺文解释什么。可一说到程曦霖,他又夸张地作势要打自己的耳光。

    “那……程小姐,那是仙女啊!”

    “什么?”

    苏砺文越听越不明白。

    伽哈恩和冯博昊相视一笑。

    伽哈恩拍了拍苏砺文的肩膀,笑着说:“程小姐的非同寻常,果然是你说了我也不会相信的那种非同寻常。”

    “还是我说吧。”冯博昊见伽哈恩越说苏砺文越迷惑,便接过话头,道,“你中弹晕过去了之后,曦霖她……”

    冯博昊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措辞。略一沉吟,他突然笑了。

    “曦霖她就显了神迹。”

    “啊?”

    苏砺文挣扎着要坐起来,这一下牵动了伤口,他又大声地咳嗽起来。

    “你别激动别激动。”冯博昊赶紧按住苏砺文的肩膀,接着说道,“曦霖就在我们眼前,一下子升入了半空。她那时候衣袂飘飞,浑身气流鼓荡,就像是飞天的仙女。”

    冯博昊做了两个不知什么含义的手势,他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只能用神奇形容的时刻。

    “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吓呆了。有几个国民军士兵就冲曦霖开火了,结果,结果那些子弹,就在曦霖身前一两米处悬空停住了。然后所有人的枪都飞了起来!一下子都不见了!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冯博昊夸张地张开手臂,像是要让苏砺文明白那些枪消失得有多么突然。

    “当时就有几个士兵跪下来,管她叫……”冯博昊耸了耸肩,“总之是各种神的名字都被叫遍了。然后,那些国民军瞬间就跑的一干二净。我们也被吓住了,过了很久,曦霖才慢慢落了下来。然后……”

    冯博昊向苏砺文的身后努了努嘴。

    “然后就一直睡着。”

    “你不是第一次见程小姐的……神迹吧?”

    伽哈恩道。他也像冯博昊一样,似乎对那两个字感到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却又找不到更准确的形容。

    苏砺文点了点头,这才说出了只有自己目睹过的程曦霖的秘密。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望着面前的三个同伴。

    “你们不会真觉得曦霖她……那是什么神迹吧。”

    冯博昊笑了。

    “我们见过了另外一个世界,”他看了看伽哈恩,接着道,“也知道了一些人的所谓终极秘密。神也好,神秘也好,不过是一些还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真相罢了。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理解那些真相,用最恰当的语言描述它。”

    苏砺文笑了。他如释重负地躺下,却突然觉着身旁有什么东西。他低头看,竟然是胫骨号筒。

    伽哈恩见状一把按住了他。冲他连使眼色。

    “那是合热古丽,”他向着前面马背上的女人偏了偏头,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她胫骨号筒被毁了。部派的一切事情也和她无关了。我不想那孩子像我一样背着祖先那么重的包袱活着。”

    “师父!”没等伽哈恩说完,合热古丽恰好转过头来。她脸上没有油彩,却更加明媚动人,如同头顶上的灿烂阳光。

    “师父!能走了吗?”

    她的声音也不似在地宫时那般压抑痛苦,听起来平静而喜悦。

    “能!走吧!”

    伽哈恩回头答应着。

    “你是她师父?!”

    苏砺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射击是我教的。打中寿年的那一枪还算没丢我的脸。”

    伽哈恩哈哈笑着。

    “是她在黑水城救了我们?仲寿年呢?”

    苏砺文接连问道。

    “黑水城,还有你们照过面的那处地宫,原本都是持宝尊者修行的地方之一。她上次被我呵斥,便负气躲在这里。寿年的队伍到了之后四处安放炸药,她不知道寿年的计划,也就没有露面。直到我们和寿年翻脸,她才出手救了我们。她从黑水城逃出来,遇到了从山上下来的上师,是上师吩咐她准备驼马接应我们的。至于寿年,”伽哈恩顿了一下,他看了看远处广袤的沙海与无尽的蓝天,“他走了。他说,想去见识见识世界。”

    “伽哈恩,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一旁的冯博昊突然插言。

    伽哈恩似乎知道冯博昊会问什么,他眼望着远方,笑了。

    “问吧。”

    “你相信铁坟碑文上提到的温州治中张某,建成黑水城的张元,还有桑吉焘上师是同一个人吗?你相信他曾经到过另一个世界,并且从那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吗?”

    “我不知道。我好奇过他为什不老,好奇过他为什么不再用我小时候知道的那个名字,张居道,而改成了桑吉焘,”伽哈恩摇了摇头,他望着远方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我从小父母双亡,他就像是我的父亲。我知道他有很多秘密,可是我从不敢问。要知道,当你了解一个人越多的时候,你就越容易失去他。”

    他边说边翻身上了马。

    “不过,再遇到他,我会问他的。”

    他看了看依然熟睡着的程曦霖,又看了看一直用关切的眼神望着程曦霖的苏砺文。

    他回头冲冯博昊牵了牵嘴角,脸上又露出了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真相没那么可怕。对吧。”

    二

    回到BJ已经两个月了。转眼就是阴历年根底下,虽然南方战事依然焦灼,北京城里却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安乐的气氛。

    苏砺文和冯博昊以及程曦霖都暂时落脚于伽哈恩在BJ的寓所里。王头儿也没有回滋水县去,没有去跟村里的小辈和婆姨显一显他这两个月来离奇的经历。封经板留在了“象眼”洞底,拉尔森先生的秘密也终于有了答案。但是没有人觉得事情到此就应该结束了。伽哈恩在西安与众人分了手,他和合热古丽要去寻找已经不再是桑吉焘上师的张居道。临行前,伽哈恩瞒着合热古丽,委托苏砺文和冯博昊带走了胫骨号筒。冯博昊对胫骨号筒的兴趣越来越浓。苏砺文养伤的这两个月里,他几乎天天都在跟苏砺文念叨有关胫骨号筒的事情,焉耆国的龙比丘到底是谁,与温州治中张某一起行事的胡僧,史书所载与张元同赴西夏国的胡姓友人会不会也是同一个人?胫骨号筒为什么能够镇压贾敖陀?这些秘密,倘若找不到张居道,又该从何处入手寻找答案?

    这胫骨号筒,几乎成了第二块“封经板”。

    而对于苏砺文来说,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胫骨号筒与程曦霖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在西安分手之前,他们几个人问过合热古丽。合热古丽说,当她知道程曦霖的声音也能令贾敖陀有所感应的时候,她头脑一热,决定既然找不回胫骨号筒,不如干脆重新制作一根。

    这话让苏砺文不寒而栗。

    合热古丽一再向程曦霖道歉,程曦霖也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合热古丽放心。可是,苏砺文知道,这已经成了程曦霖的心结。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贾敖陀竟会对她的声音有感应。

    而苏砺文始终有一种感觉,这一切似乎和程曦霖的“神迹”有关。

    程曦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神迹”,从她苏醒过来,听完苏砺文和伽哈恩的描述之后,人就变得沉默了许多,这一段时间来,她都很少和人说话,常常一个人抱着郑碧君留下的那只手套发呆。到了BJ,她没有和家人联系,而是和众人一起住进了伽哈恩在BJ的房子里。

    苏砺文见每次程曦霖来看望自己都比上一次消瘦,便心里难过。他想做点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程曦霖情绪低落,苏砺文枪伤未愈。好在冯博昊和王头儿悉心照料着,两个人的状态好歹也慢慢一日好过一日。

    这一天,医生终于来给苏砺文拆了纱布,苏砺文就迫不及待地下床穿衣去找冯博昊。

    “你怎么下来了?”

    冯博昊一见苏砺文不由一愣。他急忙放下手里的书,扶苏砺文坐下。

    “我没事了。”苏砺文咳嗽了两声,道,“我真没事了。我得出去走走,不然非憋坏了不可。”

    “那你想去哪?我喊上曦霖和王头儿一起,我们也确实该出去散散心了。”

    冯博昊道。

    “我想去见一个人……”

    苏砺文刚说了半句,冯博昊便笑了。

    “是三齐兄吧。”

    苏砺文一愣,旋即也笑了。

    “你也等不及了是吧。”

    “嗯,”冯博昊点了点头,“这偌大的北京城里也只有他能称得上这方面的专家了。我一直想等你身体好点,也等曦霖精神健旺了……”

    “我没事了。”

    程曦霖人随音而至,推门走了进来。

    “听王头儿说你好了,我就赶过来瞧瞧,就知道你在博昊这里。”

    程曦霖拿起桌上的水瓶,给苏砺文倒了杯水。

    苏砺文接过水杯来,抬头冲程曦霖一笑,也不说什么。

    冯博昊见程曦霖气色精神不错,心情也是大好。他说了想去拜访李三齐的事,程曦霖也点头同意。

    冯博昊给李三齐打了电话,又喊上王头儿,几个人带着胫骨号筒直奔清华园而去。

    推开李三齐的房门,却见陈凤藻也在。李三齐见是几人,便连忙让座奉茶。

    几人赶忙道了谢。冯博昊倒也不忙提起胫骨号筒之事,随口和陈凤藻寒暄攀谈起来。

    陈凤藻道:“刚刚正和三齐说起你们来。前些日子偶遇志道,志道说起,你们到底还是设法去了西北考察,勇气可嘉啊。我们这在大学堂里的人,反倒不如你们了。真是惭愧,真是惭愧。你们这事也触动了我,我也想起一个原本在国外时便想做的研究。”

    冯博昊道:“陈先生谬赞了。我们只是借机游玩一番,并没有什么考察。倒是陈先生,您见多识广,要做的研究定是意义非凡了。”

    陈凤藻笑了笑,道:“不必客气。我也只是研究点小问题。我在欧洲游学之时,曾经在俄国科学院见过一本回鹘文本的佛经。那佛经得自甘肃的某处西夏国遗址,经文所载内容与汉文译本颇有不同之处。卷首记录了一个人从冥界返回,起死回生的故事。这在汉文佛经中并无所见。说是有一人官至温州治中,姓张,叫张居道……”

    冯博昊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张……张居道……那佛经是……那佛经是……”

    他念叨着,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旁苦笑的苏砺文。

    苏砺文心想,这还有什么可惊讶的呢。这要不是那本一再让他头疼的经书,那才值得惊讶呢。

    果然,陈凤藻轻声说出了他意料之中的那个名字。

    “金光明最胜王经。”

    陈凤藻见冯博昊满脸惊讶的神色,以为冯博昊对此也有兴趣,便接着说道:“回鹘文本似乎是从义净的译本转译的。义净俗家姓张……”

    冯博昊扑通一声坐回椅子上,他似乎没听见陈凤藻接下来的话,只是一个劲小声念叨着:“居然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李三齐见冯博昊面色有异,赶忙替他跟陈凤藻应酬了几句。陈凤藻见来访的众人有些心不在焉,便识趣地告辞离开。

    陈凤藻出了房门,李三齐这才道:“博昊,你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你急电要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冯博昊终于回过了神,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道:“刚才没跟陈先生说实话,这次去西北倒是做了些考察,带了些东西回来。我们几个受限于学识,还想请三齐兄给我们解惑。”

    冯博昊边说边从革囊中掏出了胫骨号筒。

    他小心翼翼地将胫骨号筒递给李三齐,道:“这胫骨号筒……”

    他刚说了这几个字,就见李三齐脸色古怪,似乎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冯博昊疑惑不已,不知该说些什么。李三齐见冯博昊愣在那里,急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才开口道:“博昊。胫骨号筒的来历你不会不知道吧。这胫骨号筒多是由出身于婆罗门的十七岁少女生前发愿,死后用其右小腿胫骨所制……”

    “没错啊……”

    冯博昊不知哪里有问题,他呆呆地望着李三齐。

    李三齐见冯博昊还是不明就里,便指着冯博昊手里的胫骨号筒道:“可是你手里这根……这根……”李三齐突然笑了,“这根号筒怕是外行伪造吧。博昊啊,这根号筒起码有八十公分长了,若是人的胫骨,这人,岂不是要三米多高吗?”

    冯博昊猛地低头看去,他手里那根金色的号筒和一根洞箫的长度相差无几,看起来确实不可能是人的胫骨所制。

    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抬起头,望着另外几个同伴。

    冯博昊在他们的脸上看见了同样惊讶而又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知道,此刻,所有人脑海中都闪回着同一个画面。

    金龙璀璨,金人威猛。

    完。

    “近年俄罗斯人S.E.Malov君自肃州得一《金光明经》之突厥系文本(《俄国科学院佛教丛书》第17种,1913年出版),张居道入冥及安固县城妻二事均译载卷首。”

    陈寅恪:《忏悔灭罪金光明经冥报传跋》,引自《金明馆丛稿二编》第29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