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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张居正的诉苦

    一连过去七日。

    “搏宝”也成了北京城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是一文钱的小彩头,还是十两银子的大彩头,通通都能在这儿寻到。

    七日时间,北京城各处繁华街道,都开设此间据点。

    抛去成本与人工,一共获利2750多两。

    当然,张允修也知道,这是有人想巴结首辅助,揣摩首辅心思,变着法来送银钱。

    张允修倒也乐得如此,反正是别人的钱,爱咋咋地。

    斯时寒意深邃,往日里老北京人就算是憋着一泡热尿,都不愿意离开被窝。

    现在,却被那搏宝撺得心痒痒,好似口袋里的银钱要跳出一样。

    这日刚过辰时,一乘八抬暖轿缓缓落在张大学士府邸的轿厅。抬轿的班头一个侧步,走上前为来人掀开轿帘。

    一人弯腰打里边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约莫六十三四岁,身材欣长,五官端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外着一身青色纻丝道袍,里边还套在一件豆青色的羊绒小袄,头戴羊绒帽,足蹬黑色皂皮靴。

    走起路来,目不斜视,龙行虎步。

    正是吏部尚书,王国光。

    他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比张居正早上一科,也是张居正阵营里边亲密无间的密友。

    比之王之诰这个姻亲还有亲密几分。

    绕过张家的照壁与花园,王国光透过寒意,来到张居正的书房。

    那里,张居正早已穿戴整齐,等候来客。

    屋内,宫灯明亮,地龙烧得正暖,丫鬟还体贴地端了一炉炭火,把整间屋子都置于暖气之中。

    二人见面,也不客套,以主宾之礼坐定后,张居正直接开门见山道:“汝观,最近皇帝的心思,是越来越活络了,咱是号不准他的脉喽。”

    王国光一笑,揶揄道,“你不是号称‘铁面宰相’么?前些日子你谏言让皇帝关闭各地矿产,节约府库开支,皇帝也都听进去了啊。”

    “没用。”张居正摆摆手,然后说出五日前在云台和皇帝会面。

    却说皇帝关闭一部分矿山后,张允修的赚钱法子又迟迟上不来。皇帝急了,又下了一道旨意,让户部调十万太仓银进宝钞库。

    一而再,再而三,张居正哪里肯答应?

    于是皇帝就气鼓鼓地召见了他,一见面,皇帝就带着几分不悦说道:“张先生,你叫朕关闭矿山朕关了,现在朕的内库都入不敷出,这要是传出去,朕这个天子还有什么威严?”

    张居正心知来者不善,也不好硬顶,从侧面周旋道:“陛下,您的内库每年有二十多万两银子进项,光是吃穿用度,别说一年,就是十年也够了。”

    他知道皇帝挥霍无度,凡是碰见高兴的事情,随手就是五两十两送出去。

    就这送钱法子,别说二十万,就是再加二十万,也不够皇帝挥霍。

    万历皇帝却丝毫不觉那是挥霍,只觉得是体面,他面带一丝不悦,引经据典道:“朕听说,唐朝有个太平公主,一件衣服花了上亿的铜钱,她一个公主都能如此,朕多要些银钱怎么了?”

    “还有,武宗皇帝一件龙袍花了三十多万两银子,朕的龙袍加起来,还不如他值钱。你说说,都是皇帝,为何朕要节衣缩食?”

    张居正听完,在心中打了一会儿腹稿,才看着皇帝说道:“太平公主荒淫无道,穷奢极欲,这才有了刀斧加身之祸,至于武宗皇帝,亦是劳民伤财...”

    总之就一句话,没钱。

    皇帝气得耍起小脾气,双手抱着胸哼道:“反正朕的矿产已经关了,这剩下亏空的银钱,就得由户部顶上。”

    “朕也不要多了,这次就要十万两。”

    说完,他又觑了眼张居正脸色,见他面颊发乌,心中一惧,又改口道:“最少也要五万两,不能再少了。”

    张居正应了一声,退出宫殿。

    听完张居正的诉讼,王国光眉目一拧,低声劝解道:“叔大,现在太仓银充盈,区区五万两银钱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但不能开这个坏头。”张居正无奈一叹,又道,“而且,太仓银虽有九百万,但难保不会遇到什么大灾。还得兴修漕运,巩固边防。”

    “去岁,戚继光就上折子,说是要在山海关至昌平修建堡垒,每隔一里一堡,每个堡垒容纳士兵五十人,彼此相互呼应,以对抗来犯之敌。”

    “从山海关到昌平,绵延千里,那就是一千座堡垒,一座上千两银子,那就是一百万两。”

    说到这里,张居正泯了一口茶水,继续道:“漕运总督潘季驯也上折子,要在高家堰修筑拦河大坝,你说,这黄淮二河治还是不治?”

    王国光也当过户部尚书,自是知晓当家的难处。

    他是处处精打细算,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分钱用。

    沉默着思索片刻,王国光一抬头,正色道:“叔大,古人云,六十耳顺,你马上就至耳顺之年,是时候为自己做做考虑了。”

    “不说这些。”张居正摆手打断王国光,岔开话题,“你可听说过‘搏宝’?”

    “不就是皇帝派人弄的么?”

    “是啊,这法子简直就是在欺诈百姓。”张居正一点头,忽又想起这还是小儿子想的主意,不禁老脸一红,脸上闪过愠色。

    “叔大,你这管得也太宽了。”王国光笑着摇头,揶揄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他若是不起贪心,百姓怎能上当?”

    “若是在全国推行,皇帝内库的收入不就能续上了?”

    “不行,此等法子一出,百姓个个想着不劳而获,那天下岂能不乱?”张居正义愤填膺,咬牙切齿道,“咱昨儿个就上了折子,准备废除此等大法。”

    “这不是你家...”

    王国光满脸狐疑,张居正一摆手,冷着脸说道:“是他做的,咱就是要敲打敲打他,让他别以为在皇帝身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万一皇帝不高兴怎么办?”

    “如果事事只求让皇帝高兴,那咱还当这个官干啥?岂不是成了献媚之臣。”张居正冷声刺道。

    王国光不好反驳,沉吟片刻,才拿出一封官员升迁表。

    张居正接过一看,看见上边写着:“宛平县令林诚,三年期满,考核上等,擢升刑部主事。”

    “宛平去岁清丈出多少土地?”

    “一万多亩。”王国光答道。

    “那就让他去南阳当个知州,继续清丈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