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第二十二章 工程事故

    年关将近，小东所在的工程队开始赶进度，由原来的白天出工，到现在晚上吊着高射灯干活。

    因为滑雪场生意火爆，旺季“锦城”楼热闹非凡，几乎达到饱和顶点，鑫鑫集团董事会决定趁热打铁，再建一座规模更大的“云乐”宫。很快又一个功能更全的度假休闲楼宇就要封顶了。

    这就是利益驱动下的工程速度。

    但是，老板还是嫌慢。

    不错过任何一次铺面而来的商机，不放过任何一拨送上门来的客户，这是鑫鑫一贯奉行的准则。所以，一定要赶在春节假期前完工。

    时间紧，于是建筑商、工程队、装修工便争相挤工期，上面建设，下面装修，白天建设，晚上装修。

    钢筋、水泥、沙子、脚架、油漆、玻璃、地砖……齐齐进场。

    泥工、瓦工、钳工、木工、油工……各忙各的。

    这完全不合法不合规，但有人就是能让有关部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就这么进行下去。

    程旭接了这个大单子，便喜滋滋带着自己的工程队没日没夜地开干。拉沙子、上水泥、运瓷砖，搅拌和泥，干挂湿贴，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赶进度，饿了大葱就馍，白水管饱，累了纸板一铺，躺倒就睡，也顾不上硬不硬，冷不冷。

    小东就是腊八这天晚上出事的。

    他在八楼作业，爬楼梯上去了发现忘拿刮泥铲，下去取吧，干了一天活，实在是累，腰酸背痛，便想个偷懒办法，跟着上水泥的龙门吊下去。

    小东所在的这个窗口，正好有一截是高射灯光照死角，但凭经验还是能摸索到大概位置的。

    只是小东没看清脚边一个黑色的地方其实是塔吊的影子，而非实体。他就这么一脚踏空，从八楼直直摔了下来，刚好摔在摞好的水泥袋上。

    此时的阳林还在漂亮的大平层里给程旭的儿子程宇洋补物理，他现在已经不在工程队里当小工了。程旭对他另有安排，把他推荐给了诚意监理公司当专监，目的很明确，就是给他工程上的问题放水。

    阳林在最难的时候跟着程旭干了一段时间，程旭没多少文化，但比较尊重文化人，待他不算刻薄，发工钱也爽快。

    后来滑雪场工程结束，鲁阳林开始在各种廉价行业里混家，一次送外卖送到程旭家里，顺手帮程旭媳妇赵莉娜修了下电路，又歪打误撞帮程宇洋解了到奥数题，便成了程旭家的御用家教和修理工了。

    后来进了诚意，由监理员做到专监也少不了程旭的打点和保驾。作为回报，鲁阳林对程旭工程上一些偷工减料、偷梁换柱的行为保持沉默，尽管他心里骂过千百遍“黑心贼”。

    他替老百姓心疼，也替老百姓骂。

    不光骂程旭，他骂的也有自己，当然还有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项目负责人和千千万万收钱办事的工程监理。

    听到小东出事，他眼前一黑，扔下手上的事，火急火燎赶到医院。

    只是重症监护室不让人进，小东的家人远在安徽，还没有赶过来，医院只有程旭和两个工友在。

    阳林追问情况，一个工友刚要张口，被程旭制止了，让他们回去干活。

    程旭说，工程还得赶进度，须臾离不得人手，干不完，大家都没法过年。

    这些工人都是起手就跟着程旭，对程旭还算服气，当然更多的是怕，因为他手里捏着他们一年的血汗钱。

    比起卷钱跑路的工头，程旭就算拖欠，也已经算比较仗义的了。大部分时候，年底他是能结清工钱的。

    工友走后，程旭没有说小东的情况，而是把鲁阳林拉到洗手间，小声对他说：“回去尽快出具报告，写明工程是严格按照程序进行的，每一步都合规合法，必要的时候，多写几次检查过程，最好覆盖到工程开始到现在所有关键节点。”

    “为什么？”鲁阳林大概知道程旭的意思，但还是想问清楚。

    “还能为什么，如果小东家里人闹事，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阳林心里冷笑，但冷笑之后，又脊背发凉，他替程旭掩盖过的错误，哪一次，不是距离安全事故更近了一步？

    只是没有发生，他便当侥幸逃过了一劫。之前听说有个湖南的兄弟被那台老式搅拌机夹断几根手指，鲁阳林昧着良心证明是工人个人失误。一个游客的孩子被滑雪场传送带卷了胳膊，他照样证明工程没问题，最后把责任扣在了园区管理人员头上。

    那些受伤害的人他没有见过，便假装这些事故没有发生，在他这里，不过是填表和盖章这么简单的事，闭着眼就能完成。

    只是，今天小东出事了，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小东究竟出了多大的事，是夹了指头，还是卷了胳膊。

    “小东怎么样了？”鲁阳林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不知道，八楼摔下来的。”程旭说，“真他们的倒霉鬼，摔死了还好，要是摔残，更麻烦。”

    说完，便气冲冲扔掉烟头，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好像手上粘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鲁阳林看到他走出去的时候，抬头看了眼楼道的监控。

    他这才想起，洗手间里没有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