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花街之战（六）
新行镇，位于健跳所与台州之间的一座小城。
清晨五更时分，寺庙的行者在街道上敲打着铁牌子与木鱼，挨家挨户地报晓。
可往日报晓声一响起就赶早集的人们却迟迟没有出现，沿街院门紧闭，冷清地仿佛是半夜三更。
晨雾中摇了摇头的行者忽然将目光投向了城口，眼眸由无奈逐渐变得冷冽。
日光之中，一黑胴武士跨土城而坐，戴着的鬼面眼孔中，一双眼珠赤裸裸地打量着这座镇子。
“倭奴！”
街上的一众行者将铁牌子与木鱼收了起来，横眉抽出背后的铁棍，冷冷地注视着土城之上的黑胴武士。
“和尚！”
黑胴武士起身站在了土城之上，举起手旗招摇散去了晨雾，一身具胴在日光下泛着黝黑的光芒。
“这倭贼在招其同党！”
一眉目清秀的行者攥紧手中的铁棍。
“尽管让他招，招来的都杀了！”
一旁身材魁梧的行者声如巨钟，言语中满是杀意。
“好！”
行者们手持铁棍严阵以待，这些年来，死在他们棍下的倭寇可是数也数不清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阴流更是为他们所不屑。
很快，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在晨雾中响起，鞋贴在地上能感觉整个地面都在轻轻颤动。
一众行者眼神冷冽，脸上未有半分退意，直到看清了晨雾中的人影。
那晨雾中冲出的，并非手持长刀的倭寇，而是衣衫褴褛的明人，他们手握镰刀锄头，脸色泛黄，枯瘦的身子如同麻杆，宛若一阵风吹过就会倒下。
望着如倭寇般朝着自己扑来的明人，老行者脸上两道清澈泪水落下，铁棍从满是茧子的手上滑落，眼睁睁看着陪伴自己杀倭的铁棍被一枯瘦明人捡起，随后朝着自己脑袋砸来。
......
半个时辰后，众多倭寇涌入新行镇，有乘骑者，有乘舆者，其中有不少穿着红衣，皆为酋长。
新兴镇土城之上。
“徐洪先生，令人惊叹啊。”
黑胴武士收起手旗，鬼面上的双眸瞥向身旁的红衣。
一袭红衣的徐洪眯着眼，双手负于背后望着整个新行镇。
街道上遍布和尚的赤裸尸首，除此之外还有明人劫掠的欢呼声。
“不敢置信啊，不敢置信。”
黑胴武士摇了摇头，他亲眼目睹那帮沿海明人活生生打死了一众僧人，还扒掉了他们身上的僧衣，随后疯狂地劫掠着整座城镇。
最让他惊叹的是。
他们没有逼迫这群明人，一点都没有。
“徐洪先生，你到底是怎么驱使这帮明人的？”
黑胴武士还是不解。
“错了，正胜大人，我并没有驱使这帮明人，驱使他们的另有其人。”
晨光中的徐洪摊开了手掌心，里面卧着一枚铜币，铜色的“嘉靖通宝”四字偏白。
“徐洪先生是在跟我开玩笑么？除了王滶与松浦汇聚的部队之外，整个两浙根本没有其他说得出口的部队，难不成是王滶和松浦？”
黑胴武士，峰须贺正胜眺望着西边。
“非也，非也，驱使这群明人乃是大明朝廷啊。”
徐洪闭上眼，身旁的雾气仿佛在缓缓盘旋，让峰须贺正胜眼神一凛。
“师旅征发，额外增税，每田一亩出兵饷至一分四厘，沿海之民，膏血为之罄尽，穷民劫掠城镇较之海寇丝毫不差。”
徐洪老神在在地念叨着，接着释颜一笑。
“两浙将倾啊~”
“报吾兄仇啊~”
一身黑胴的正胜沉吟了半天摇了摇头。
“荒唐，荒唐。”
受迫害最深的沿海穷民竟争相假冒倭寇劫掠明人，比起倭寇来也不遑多让，当真是荒唐。
“朝廷之荒唐又岂在这几天了？那胡宗宪当年诬陷害死在王江泾大败倭寇的张经大人，坐上两浙巡抚之位又何尝不荒唐，他胡宗宪当着整个南海的面假意招降我大哥与老船主后杀之又如何不荒唐！”
徐洪披头散发一副神经质，脸上的笑意更盛。
“荒唐也好，若是不荒唐，我等如何侵袭两浙？”
“早闻徐海大人九金钱卜事料事八九不离十，是大明活佛，我又听说徐洪大人与徐海大人当年为师兄弟，那徐洪大人为何不为我等算一卦呢？”
峰须贺正胜鬼面下的双眸盯着徐洪手中的那枚铜币。
“既然正胜大人都开口了。”
徐洪一袭红衣飞扬，从衣袖之中掏出一把铜币抛向空中，在晨光中翻转后洒在了土墙之上。
“徐洪大人，卦相如何？”
“天风姤，他乡遇友，上上签。”
......
廊亭桥旁的天后庙中。
散发着发霉的香火味，妈祖娘娘的塑像已看不清面目。
“裴浪呢？”
蒙开压抑着沉重的嗓音，背靠着一根漆木红柱，脚底躺着一堆染血的燕尾牌碎片。
“裴兄弟去守城口之后，我们就再没见着过他了。”
慈山和尚盘腿打坐于石板上，一根九丈铁棍置于双膝上，衲衣早已脱去，胸前后背满是已结痂的伤口。
“这下怎么办，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不能再等他了。”
一位胳膊挂彩的狼兵话语中尽是焦急。
“裴大哥一定还活着，肯定在赶过来的路上。”
许西背扛着铁炮，语气很是笃定。
“外面全是倭寇，他一个人怎么赶得过来？”
“那也得等！”
“......”
“够了。”蒙开将布条一圈一圈缠在胳膊上，用牙咬住一拉，“该走还是等，现在就要有决断。”
姚汝舟与张参互相看了看后，将视线投向了慈山和尚，慈山和尚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祝妇。
祝妇刚要张嘴，却只一柄倭刀从庙门门缝中伸了进来。
见到这一幕，庙宇内的所有人噤声不语，眼中透着决然。
恶狗呲牙无声，狼兵端起药弩，汉人抄起铁炮。
长刀切断门闩，木门应声而开。
春风卷起街尘，泛着青光的具胴武士伫立着，水牛角被砍断了一只，护颈铔上满是刀痕，一只当世袖不知所踪，草折上血泥夹杂着白发，除手上之外腰间还绑着一柄染血的长刀。
缺了一角的眉庇下双眼明亮，身披具胴的裴浪扫过对准自己的药弩与铁炮甚是平静。
“人都到齐了么？”
清晨五更时分，寺庙的行者在街道上敲打着铁牌子与木鱼，挨家挨户地报晓。
可往日报晓声一响起就赶早集的人们却迟迟没有出现，沿街院门紧闭，冷清地仿佛是半夜三更。
晨雾中摇了摇头的行者忽然将目光投向了城口，眼眸由无奈逐渐变得冷冽。
日光之中，一黑胴武士跨土城而坐，戴着的鬼面眼孔中，一双眼珠赤裸裸地打量着这座镇子。
“倭奴！”
街上的一众行者将铁牌子与木鱼收了起来，横眉抽出背后的铁棍，冷冷地注视着土城之上的黑胴武士。
“和尚！”
黑胴武士起身站在了土城之上，举起手旗招摇散去了晨雾，一身具胴在日光下泛着黝黑的光芒。
“这倭贼在招其同党！”
一眉目清秀的行者攥紧手中的铁棍。
“尽管让他招，招来的都杀了！”
一旁身材魁梧的行者声如巨钟，言语中满是杀意。
“好！”
行者们手持铁棍严阵以待，这些年来，死在他们棍下的倭寇可是数也数不清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阴流更是为他们所不屑。
很快，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在晨雾中响起，鞋贴在地上能感觉整个地面都在轻轻颤动。
一众行者眼神冷冽，脸上未有半分退意，直到看清了晨雾中的人影。
那晨雾中冲出的，并非手持长刀的倭寇，而是衣衫褴褛的明人，他们手握镰刀锄头，脸色泛黄，枯瘦的身子如同麻杆，宛若一阵风吹过就会倒下。
望着如倭寇般朝着自己扑来的明人，老行者脸上两道清澈泪水落下，铁棍从满是茧子的手上滑落，眼睁睁看着陪伴自己杀倭的铁棍被一枯瘦明人捡起，随后朝着自己脑袋砸来。
......
半个时辰后，众多倭寇涌入新行镇，有乘骑者，有乘舆者，其中有不少穿着红衣，皆为酋长。
新兴镇土城之上。
“徐洪先生，令人惊叹啊。”
黑胴武士收起手旗，鬼面上的双眸瞥向身旁的红衣。
一袭红衣的徐洪眯着眼，双手负于背后望着整个新行镇。
街道上遍布和尚的赤裸尸首，除此之外还有明人劫掠的欢呼声。
“不敢置信啊，不敢置信。”
黑胴武士摇了摇头，他亲眼目睹那帮沿海明人活生生打死了一众僧人，还扒掉了他们身上的僧衣，随后疯狂地劫掠着整座城镇。
最让他惊叹的是。
他们没有逼迫这群明人，一点都没有。
“徐洪先生，你到底是怎么驱使这帮明人的？”
黑胴武士还是不解。
“错了，正胜大人，我并没有驱使这帮明人，驱使他们的另有其人。”
晨光中的徐洪摊开了手掌心，里面卧着一枚铜币，铜色的“嘉靖通宝”四字偏白。
“徐洪先生是在跟我开玩笑么？除了王滶与松浦汇聚的部队之外，整个两浙根本没有其他说得出口的部队，难不成是王滶和松浦？”
黑胴武士，峰须贺正胜眺望着西边。
“非也，非也，驱使这群明人乃是大明朝廷啊。”
徐洪闭上眼，身旁的雾气仿佛在缓缓盘旋，让峰须贺正胜眼神一凛。
“师旅征发，额外增税，每田一亩出兵饷至一分四厘，沿海之民，膏血为之罄尽，穷民劫掠城镇较之海寇丝毫不差。”
徐洪老神在在地念叨着，接着释颜一笑。
“两浙将倾啊~”
“报吾兄仇啊~”
一身黑胴的正胜沉吟了半天摇了摇头。
“荒唐，荒唐。”
受迫害最深的沿海穷民竟争相假冒倭寇劫掠明人，比起倭寇来也不遑多让，当真是荒唐。
“朝廷之荒唐又岂在这几天了？那胡宗宪当年诬陷害死在王江泾大败倭寇的张经大人，坐上两浙巡抚之位又何尝不荒唐，他胡宗宪当着整个南海的面假意招降我大哥与老船主后杀之又如何不荒唐！”
徐洪披头散发一副神经质，脸上的笑意更盛。
“荒唐也好，若是不荒唐，我等如何侵袭两浙？”
“早闻徐海大人九金钱卜事料事八九不离十，是大明活佛，我又听说徐洪大人与徐海大人当年为师兄弟，那徐洪大人为何不为我等算一卦呢？”
峰须贺正胜鬼面下的双眸盯着徐洪手中的那枚铜币。
“既然正胜大人都开口了。”
徐洪一袭红衣飞扬，从衣袖之中掏出一把铜币抛向空中，在晨光中翻转后洒在了土墙之上。
“徐洪大人，卦相如何？”
“天风姤，他乡遇友，上上签。”
......
廊亭桥旁的天后庙中。
散发着发霉的香火味，妈祖娘娘的塑像已看不清面目。
“裴浪呢？”
蒙开压抑着沉重的嗓音，背靠着一根漆木红柱，脚底躺着一堆染血的燕尾牌碎片。
“裴兄弟去守城口之后，我们就再没见着过他了。”
慈山和尚盘腿打坐于石板上，一根九丈铁棍置于双膝上，衲衣早已脱去，胸前后背满是已结痂的伤口。
“这下怎么办，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不能再等他了。”
一位胳膊挂彩的狼兵话语中尽是焦急。
“裴大哥一定还活着，肯定在赶过来的路上。”
许西背扛着铁炮，语气很是笃定。
“外面全是倭寇，他一个人怎么赶得过来？”
“那也得等！”
“......”
“够了。”蒙开将布条一圈一圈缠在胳膊上，用牙咬住一拉，“该走还是等，现在就要有决断。”
姚汝舟与张参互相看了看后，将视线投向了慈山和尚，慈山和尚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祝妇。
祝妇刚要张嘴，却只一柄倭刀从庙门门缝中伸了进来。
见到这一幕，庙宇内的所有人噤声不语，眼中透着决然。
恶狗呲牙无声，狼兵端起药弩，汉人抄起铁炮。
长刀切断门闩，木门应声而开。
春风卷起街尘，泛着青光的具胴武士伫立着，水牛角被砍断了一只，护颈铔上满是刀痕，一只当世袖不知所踪，草折上血泥夹杂着白发，除手上之外腰间还绑着一柄染血的长刀。
缺了一角的眉庇下双眼明亮，身披具胴的裴浪扫过对准自己的药弩与铁炮甚是平静。
“人都到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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