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你们都退下去吧，我单独和案犯说话，把人都赶到后院去。不要欺侮他们。
王祥一听急了，万一案犯要是趁着我们走了，对你不利怎么办？
不会，他一家老小都在我们手里，他不敢。
李周从刚才的言语中就听出王宣那声嘶力竭的表面之下，是一颗外强中干的内心。
明知身陷大逆之罪，心中惶恐又抱着往日的光荣与尊严，想找我那老丈人，他现在可没空，正审着你爹呢。
我这百户也把你给拿下了。李周想。
见众人退下，李周慢条斯理的找了把椅子给自己坐下。
哎呀，这下雨的天还得来王兄这公干，实在也是命苦。
王宣嘴上不饶人，你李大人跟我这个阶下囚说命苦，岂不是很滑稽。
李周苦笑一声，有句话不知王兄听过么？
哪句话？王宣的语气有点缓和了。
一句俗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的意思是？
说句不该说的，你看今晚这外头乱哄哄的，王兄以为这是个开始啊，还是结束呢？
王宣抬起了头，眼睛盯着李周。
哎，王兄，你别这么看着我。怪怕人的。
咱们在两个月前还在一个锅里吃饭。
当时你是凉国公手下的千户，我是金吾卫的百户。老兄你大我十岁，前元至正二十三年元月生人，到如今整三十了，老弟我没记错吧。
难为李大人还记得我这犯官的生日。王宣长叹一声，眼中含泪。
王宣今年三十岁，这是李周上一世从《逆臣录》上看来的。里头有王宣的供词。
元月生人是来的路上李周向老丈人周本打听的。
至正二十三年可是决定本朝气运的关键一年，当年七月名垂青史的鄱阳湖大战开始，这一战陈友谅大败，我们大胜。
令尊大人当时就在鄱阳湖吧？
是的，当时他就在本卫的前身武德卫之下任一个九夫长。
九夫长也就等于今天的小旗，而府军前卫原来就叫武德卫，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卫分。
后来常遇春死了，又把这个卫分传给了蓝玉。
就是在鄱阳湖之战中开平王射退了陈友谅的骁将张定边，救了今上一命。
王宣被李周的话所吸引，这是他家族的荣光。
他伤感的说：这是真的，当时我爹就在开平王的船上。
亲眼看见开平王一箭射中张定边的肩膀，张定边这才退走。
当时我军欢声如雷，齐夸开平王的神射。
可惜开平王死的早。王宣眼中之泪已然流出。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王兄有没有想过开平王活到现在会如何？
王兄一愣，眼上露出痛苦之色。
王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了是不是，开平活到今日尚且不能言善终，何况我们这些蝼蚁一般的人。
我们？王宣话里带着狐疑。
你是说，你们金吾卫也会步府军前卫的后尘？
怎么不会？如果今上真的信任我们这些金吾卫的人，那么今天晚上我又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但是你们还有机会自证清白。
清白，什么是清白？难道我的身世还不够清白么？难道你的身世还不够清白么？
堂堂的胡丞相，韩国公，乃至现在的凉国公都是乱臣贼子么？他们都不能自证清白，
我们这些人拿什么自证清白，证了有用么？
王宣脸上变得痛苦，痛苦中带着绝望和困惑。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王宣问。
也许是为了咱们往日的情谊，也许是为了减轻你现在的痛苦。
也许是为了感慨我们共同的命运。
咱们哥俩是一起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不玩虚的。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府军前卫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也许就要轮到我们了。
谁会捉拿你们金吾卫的人？
也许是羽林卫吧，毕竟天下第二总是想当天下第一的。
或许是锦衣卫，自洪武十三年来，锦衣卫权势日益显赫，他离今上更近。迟早会取代我们。
听了李周的一番话，王宣刚才的倔强，他内心的骄傲与尊严轰然倒塌。
他面无人色，整个身体像是一具被抽干了血气的僵尸。
什么往日荣光，什么今朝富贵。都是黄粱一梦。
连开平王这等人物，如果活到今天恐怕也难逃一死。
自己在这装腔作势负隅顽抗，有用吗？
捉人者亦被人捉。
眼前的李周，只不过是比自己晚几天遭殃罢了。
良久，他缓过神来，眼中流下两行泪水。
口中不停的重复着：这一切是为什么？
李周递了一张手帕过去，王宣接过，止住声音，擦拭了眼角的泪水。
李兄弟不把我当外人，跟我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王宣也不是个不辨时势之人。
其实我心里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说你谋逆就是谋逆。横竖是个死。
但心中放不下那点家族的荣光，以及自己这三十年的骄傲。
我对自己无所谓了。
只是我的老父和两个兄弟还有这些家小可怜。
李周凄然道：我也不知如何保全他们，也许过几日我也是这般下场。
说罢，他的眼中也要坠下来泪来。
来，李周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壶，给王宣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王兄，来，咱们干了。
王宣看着他，笑道：你不怕酒中有毒？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李周拿起酒杯就饮。
李周杯酒下肚，王宣赞道，李贤弟不畏生死，还敢和我这犯官饮酒，来，我陪一杯。
说完，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来吧，把供状拿来，我都写，我都招。
李周点点头，王兄爽快，这样也免得受皮肉之苦。别的做不到，只要我还在这个金吾卫百户的职位上一天，我就不会让王兄的老父弟弟与家人受到伤害。
李周拿出了纸笔，过了一会。他打开了厅门，走了出去。
王祥等下属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他招了么？
招了，这是供状。
李周把纸递了过去。
众人一看，欢天喜地，不费吹灰之力就立了一大功，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愤怒嘶吼，自己这里真是出奇的顺利。
咱们估计是第一个拿到供状的，回头立功受赏肯定少不了咱一份。王祥从心底里感到满意。
对，还是咱李百户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让他招了。众人也纷纷附和王祥的言语。
王祥问道：周哥儿，不，李百户。他怎么这么快就招了？刚才不是很硬气的么？
你不想让他招？李周回道。
那不是，只是觉得他怂的太快，太给我们老王家丢人了。
换成是我，总得扛一扛再说！
皮肉之苦不可怕，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是信念没了，就是真正的崩溃。
王宣有他的光荣和骄傲，但是当你告诉他这一切都会被毁灭。
抵抗毫无意义的时候，他也就崩塌了。
何况咱们尽力让他和他的家小少受罪。
你们没有侮辱王家的家眷吧？
王祥连连摆手，绝对没有。
我们按你说的把他们赶到后面去了。一根毫毛也没动他们的。
那他家的财产呢？你们有没有拿？李周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众人一听就有些支支吾吾了。
李周心中雪亮，王家的人虽然没有被欺负，这王家的钱财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顺手牵羊谁不会，这些人中肯定有人拿了。
骆忠，他点出一个人名。
属下在，这骆忠也是他属下的一个总旗，在李周残存的记忆中此人忠厚老实，不偷不占。
把住大门，从我开始一个个出来，出来一个验明一个，身上没有夹带方可出门。
说罢，自己亲自走到门前给骆忠检查。
众人一看，面面相觑，也只得依葫芦画瓢，站在李周身后接受检查。
检查之后，果然有多人夹带财物，都被搜检出来。
众人心中不解，别人执行任务都可以拿，为什么我们却不能拿。
李周知道他们心中有疑惑，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吩咐道：骆忠留在这里守着，把财物归公，登记造册，以备日后大人查阅。
王祥你带人守在这，我去王宣老爹王璟那里走一趟。我听着这四周的声音，怕是周大人那里也审的不顺当。
王祥一听急了，万一案犯要是趁着我们走了，对你不利怎么办？
不会，他一家老小都在我们手里，他不敢。
李周从刚才的言语中就听出王宣那声嘶力竭的表面之下，是一颗外强中干的内心。
明知身陷大逆之罪，心中惶恐又抱着往日的光荣与尊严，想找我那老丈人，他现在可没空，正审着你爹呢。
我这百户也把你给拿下了。李周想。
见众人退下，李周慢条斯理的找了把椅子给自己坐下。
哎呀，这下雨的天还得来王兄这公干，实在也是命苦。
王宣嘴上不饶人，你李大人跟我这个阶下囚说命苦，岂不是很滑稽。
李周苦笑一声，有句话不知王兄听过么？
哪句话？王宣的语气有点缓和了。
一句俗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的意思是？
说句不该说的，你看今晚这外头乱哄哄的，王兄以为这是个开始啊，还是结束呢？
王宣抬起了头，眼睛盯着李周。
哎，王兄，你别这么看着我。怪怕人的。
咱们在两个月前还在一个锅里吃饭。
当时你是凉国公手下的千户，我是金吾卫的百户。老兄你大我十岁，前元至正二十三年元月生人，到如今整三十了，老弟我没记错吧。
难为李大人还记得我这犯官的生日。王宣长叹一声，眼中含泪。
王宣今年三十岁，这是李周上一世从《逆臣录》上看来的。里头有王宣的供词。
元月生人是来的路上李周向老丈人周本打听的。
至正二十三年可是决定本朝气运的关键一年，当年七月名垂青史的鄱阳湖大战开始，这一战陈友谅大败，我们大胜。
令尊大人当时就在鄱阳湖吧？
是的，当时他就在本卫的前身武德卫之下任一个九夫长。
九夫长也就等于今天的小旗，而府军前卫原来就叫武德卫，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卫分。
后来常遇春死了，又把这个卫分传给了蓝玉。
就是在鄱阳湖之战中开平王射退了陈友谅的骁将张定边，救了今上一命。
王宣被李周的话所吸引，这是他家族的荣光。
他伤感的说：这是真的，当时我爹就在开平王的船上。
亲眼看见开平王一箭射中张定边的肩膀，张定边这才退走。
当时我军欢声如雷，齐夸开平王的神射。
可惜开平王死的早。王宣眼中之泪已然流出。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王兄有没有想过开平王活到现在会如何？
王兄一愣，眼上露出痛苦之色。
王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了是不是，开平活到今日尚且不能言善终，何况我们这些蝼蚁一般的人。
我们？王宣话里带着狐疑。
你是说，你们金吾卫也会步府军前卫的后尘？
怎么不会？如果今上真的信任我们这些金吾卫的人，那么今天晚上我又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但是你们还有机会自证清白。
清白，什么是清白？难道我的身世还不够清白么？难道你的身世还不够清白么？
堂堂的胡丞相，韩国公，乃至现在的凉国公都是乱臣贼子么？他们都不能自证清白，
我们这些人拿什么自证清白，证了有用么？
王宣脸上变得痛苦，痛苦中带着绝望和困惑。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王宣问。
也许是为了咱们往日的情谊，也许是为了减轻你现在的痛苦。
也许是为了感慨我们共同的命运。
咱们哥俩是一起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不玩虚的。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府军前卫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也许就要轮到我们了。
谁会捉拿你们金吾卫的人？
也许是羽林卫吧，毕竟天下第二总是想当天下第一的。
或许是锦衣卫，自洪武十三年来，锦衣卫权势日益显赫，他离今上更近。迟早会取代我们。
听了李周的一番话，王宣刚才的倔强，他内心的骄傲与尊严轰然倒塌。
他面无人色，整个身体像是一具被抽干了血气的僵尸。
什么往日荣光，什么今朝富贵。都是黄粱一梦。
连开平王这等人物，如果活到今天恐怕也难逃一死。
自己在这装腔作势负隅顽抗，有用吗？
捉人者亦被人捉。
眼前的李周，只不过是比自己晚几天遭殃罢了。
良久，他缓过神来，眼中流下两行泪水。
口中不停的重复着：这一切是为什么？
李周递了一张手帕过去，王宣接过，止住声音，擦拭了眼角的泪水。
李兄弟不把我当外人，跟我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王宣也不是个不辨时势之人。
其实我心里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说你谋逆就是谋逆。横竖是个死。
但心中放不下那点家族的荣光，以及自己这三十年的骄傲。
我对自己无所谓了。
只是我的老父和两个兄弟还有这些家小可怜。
李周凄然道：我也不知如何保全他们，也许过几日我也是这般下场。
说罢，他的眼中也要坠下来泪来。
来，李周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壶，给王宣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王兄，来，咱们干了。
王宣看着他，笑道：你不怕酒中有毒？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李周拿起酒杯就饮。
李周杯酒下肚，王宣赞道，李贤弟不畏生死，还敢和我这犯官饮酒，来，我陪一杯。
说完，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来吧，把供状拿来，我都写，我都招。
李周点点头，王兄爽快，这样也免得受皮肉之苦。别的做不到，只要我还在这个金吾卫百户的职位上一天，我就不会让王兄的老父弟弟与家人受到伤害。
李周拿出了纸笔，过了一会。他打开了厅门，走了出去。
王祥等下属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他招了么？
招了，这是供状。
李周把纸递了过去。
众人一看，欢天喜地，不费吹灰之力就立了一大功，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愤怒嘶吼，自己这里真是出奇的顺利。
咱们估计是第一个拿到供状的，回头立功受赏肯定少不了咱一份。王祥从心底里感到满意。
对，还是咱李百户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让他招了。众人也纷纷附和王祥的言语。
王祥问道：周哥儿，不，李百户。他怎么这么快就招了？刚才不是很硬气的么？
你不想让他招？李周回道。
那不是，只是觉得他怂的太快，太给我们老王家丢人了。
换成是我，总得扛一扛再说！
皮肉之苦不可怕，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是信念没了，就是真正的崩溃。
王宣有他的光荣和骄傲，但是当你告诉他这一切都会被毁灭。
抵抗毫无意义的时候，他也就崩塌了。
何况咱们尽力让他和他的家小少受罪。
你们没有侮辱王家的家眷吧？
王祥连连摆手，绝对没有。
我们按你说的把他们赶到后面去了。一根毫毛也没动他们的。
那他家的财产呢？你们有没有拿？李周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众人一听就有些支支吾吾了。
李周心中雪亮，王家的人虽然没有被欺负，这王家的钱财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顺手牵羊谁不会，这些人中肯定有人拿了。
骆忠，他点出一个人名。
属下在，这骆忠也是他属下的一个总旗，在李周残存的记忆中此人忠厚老实，不偷不占。
把住大门，从我开始一个个出来，出来一个验明一个，身上没有夹带方可出门。
说罢，自己亲自走到门前给骆忠检查。
众人一看，面面相觑，也只得依葫芦画瓢，站在李周身后接受检查。
检查之后，果然有多人夹带财物，都被搜检出来。
众人心中不解，别人执行任务都可以拿，为什么我们却不能拿。
李周知道他们心中有疑惑，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吩咐道：骆忠留在这里守着，把财物归公，登记造册，以备日后大人查阅。
王祥你带人守在这，我去王宣老爹王璟那里走一趟。我听着这四周的声音，怕是周大人那里也审的不顺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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